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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山魔笛

作者:童恩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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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峽迷霧

古峽迷霧

不知道是多少年以前的事了,在四川有一個國王,他積累了大量的金銀財富。有一天,這些財寶終於引起了鄰國的羨慕,於是派兵前來攻打。國王戰敗了,最後只好帶著自己的財寶和少數軍隊逃走。但是敵人的貪慾沒有滿足,自然不肯罷休,也就派兵緊緊追趕。最後,國王逃到了瞿塘峽中,眼看山窮水盡,無路可走,於是他下令將全部財寶都裝進一個人們無法接近的山洞中。「罪惡的財富!」他嘆息道,「害得我國破家亡的都是你們!從今以後,誰要是找到你們,誰就將得到慘重的災禍。願我的詛咒和這山谷一樣,永遠留存在世上吧!」說完以後,他就拔劍自刎了。
「好了,你起來吧!」國王等他站起來以後,向一個武士說,「把長老們都請來,我有急事要和他們商量。」
等到他上來以後,他才發覺自己的左腿已經摔斷了。縣長聽說他連金銀的影子也沒有見到,發了一陣脾氣,失望地回去了。後來他的兒子雖然放回來了,但是他卻永遠跛了一條腿,從此結束了熬硝的生涯。所以李四維長久保留了這個銅罐,用來紀念過去的不幸。
「一個什麼樣的人?」這個老人用一種奇異的眼神看著陳儀,使他突然感到了一陣緊張。「一個死人。」老人緩慢地說。

由於教授的推測和古代的傳說相符合,所以陳儀相信教授的話是有道理的;尤其是史密斯鬼祟的行動和吳均離奇的死亡,更使他堅定了揭開這個秘密的決心。
溝底凹凸不平,佈滿了被水沖得溜滑的大小石頭,涓涓的細流從腳底流過,走起來很不容易。他們跌跌撞撞地向對岸跑去,溝雖然不寬,卻用掉了兩分鐘時間。
然而在幾天以後,出發的軍隊都失望地回來了。巴國全部的殘餘人民已經在川東的崇山峻嶺中、在那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中消逝了,也從歷史上永遠地消逝了。從此以後,這個民族神秘的命運就不再為人所知道。
等到東方發白的時候,最後一個居民已經離開了江州。國王目送著一條長長的人影沿著長江向東走去,然後把守城的戰士召集起來,下了一道「堅守陣地」的命令。戰士們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崗位上去,哼著古老的歌曲,靜候著最後的時刻的到來。他們知道,為了自己親人的安全和後代的幸福,他們是應當犧牲的。
洞中的空氣是陰涼的,充滿了苔鮮和土石的氣味。轉過第一個彎以後,從洞口|射來的光線便被遮斷了,於是他們就陷入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陳儀擰亮了電筒,在強烈的光芒照耀下,周圍奇形怪狀的岩石拖著長長的陰影,的確給人一種恐怖的感覺。一群被驚動的蝙蝠帶著很響的振翼聲從他們身旁掠過。無窮無盡的黑暗一直延續到深邃的遠方。在這黑色的帷幕後面不知道隱藏了多少危險。進洞的人如果意志不堅定的話,那確是很難保持前進的勇氣的。
「老人家,您過去熬過硝麼?」陳儀問道。
美國耶爾大學出版社,一九五八年

陳儀蹲下來,讓楊傳德踏在他的肩上,然後站直了身體。楊傳德的身體晃動了幾下,不過他很快就抓住了什麼東西。陳儀用手抵著他的腳,盡力幫助著他,他終於爬上去了,接著,他就拋下來一根繩子。
一陣雷聲打斷了陳儀的話。老人沉默了一會,好像想起了什麼可怕的事情似的。
「叫王子來見我!」他回過頭去,下達了命令。
然而這不是和平的日子。在城上望樓的瞭望孔中,哨兵們都在警惕地防守著,他們的手緊握鼓褪,準備隨時發出警號。在城牆上面到處都臥著一群一群的武裝戰士,由於連日的血戰,他們已經疲憊不堪,所以在今夜戰鬥的間隙中,都沉沉地入睡了。然而即使是在夢中,他們的手還是緊扣弓弦,他們的頭下還是枕著出鞘的青銅劍。緊張的戰鬥氣氛,並沒有隨著黑夜的來臨而消逝。遠處傳來一陣武器的錚鏦聲,在幾支火把的照耀下,一支小小的隊伍走上城來口領頭的是一個身材高大的老人,他全身披掛著用皮革和銅片製成的甲胃,外貌莊嚴面魁梧。他的身影剛一出現,城牆上的哨兵立即輕聲相告:「國王來了!」
只有等楊傳德和陳儀到達水桶嶺的時候,他們才明白這個地方為什麼會得到這樣古怪的名稱。這兒的地形非常奇特,周圍群山環抱,峰巒重疊,中間凹下來成為一個深深的谷地。看起來的確像一個放在地上的大水桶。除了在西方兩山之間有一條小隙縫可以進入這個谷地以外,其餘的地方都是千丈絕壁,無路可通。洞口就在靠東方的石壁下。
「原來您是唯一的進洞的人,」他對老人說,「難怪我問了很多人,他們都不知道黃金洞的秘密。」
「算了吧!」考占隊很多同志都勸他們,「你們的推想太玄妙了,那把劍也許是史密斯從其他地方找到的。事情已過了二十七年,即使有點線索,現在恐怕也難以發現了。」
這是一隻圓底的單耳銅罐,口沿上有一隻老虎的圖案,它的樣式與巴縣和昭化兩地出土的銅罐一模一樣。即使把它混在千百隻其他的銅罐中,陳儀也能分辨出來,這是巴國的銅器。
現在你可以明白了,就是從這柄劍上,我推測瞿塘峽附近是有巴國的遺跡的。至於史密斯故意隱瞞真相的原因,由於事情已經過了二十七年,除了他本人以外,恐怕永遠也不會有人知道了。
吳均致死的原因是很明顯的。在頭的前後,都有子彈穿過的痕跡。死者的胸前壓住了一個攤開的日記本,已經被血跡浸成黑色了,陳儀小心地把它包好,保存起來。
經過一番爭執以後,楊傳德還是和陳儀一道走了。
這裡是瞿塘峽。它位於奉節和巫山之間,峽谷全長十五公里,過往的旅客們往往在這號稱「天下第一雄」的夔門前面真正地開始領略到三峽的奇險和壯麗。
六月七日
退回去大約還需要三天時間,而我們的糧食是不夠的。有氣流迎面吹來,這證明前面一定有洞口。我們決定繼續前進。
史密斯對於我國解放以後大量出土的文物資料是茫無所知的,在書中他主要還是運用二十七年以前他所調查的資料。不過這張照片印得很清楚,劍身上用自漆寫的號碼也可以看到,這就是「W.C.Y ,一〇五〇。W .C.Y .」的意思是「中國西部長江流域」,這是史密斯「華西探險隊」在四川時所用的統一編號。因此我斷定這柄劍是屬於二十七年前被他劫走的文物之一。
「三十年以前幹過這一行。」老人說。
峽谷裡的夜色降臨得很快,在這個時候,已經沒有人行走了。陳儀冒著初冬的寒風,很快地趕著路。然而天色陰暗得比他估計的還要快一些,雷聲隱隱地從遠處傳來,烏雲在周圍的山頂上翻滾,陳儀知道,一場暴風驟雨即將來臨了。繼續趕路是有危險的,他記得前面不遠有一個航標站,於是決定在那兒休息一下。
後來,我才輾轉打聽到一些情況。探險隊到達奉節以後,史密斯和吳均到瞿塘峽附近去調查一個山洞。他們進洞七天還沒有出來,人們都以為他倆出事了。到第八天,史密斯才一個人疲憊不堪地回到了營地,他說吳均已經在山中摔死了。等到他精神恢復以後,他就放棄了到巫峽和西陵峽去調查的計劃,立即將探險隊的工作結束了。
只對這個銅罐看上一眼,陳儀的心就狂跳起來,他終於找到巴國的遺跡了。
陳儀到奉節去了一趟,縣裡的同志建議他去找找那些熬硝為職業的人。這批人為了尋找硝土,往往是探幽尋秘,什麼地方都去過,什麼山洞也爬過,也許他們能提供一些情況。
在閒談中,話題自然就轉到了考古隊全體人員都在焦慮的黃金洞的問題,不料地質工作者對這一帶的巖洞異常熟悉。原來他們為了明瞭三峽地區的地質情況,選擇適當的攔河壩的位置,幾乎已經把這塊地方所有的洞都爬遍了。由於黃金洞位置很高,他們沒有進去過,但是他們知道這個洞還有另一個洞口,位於幾十里路以外奉節境內的桃花鄉。
「你們至少需要三天的時間,才能從敵人手中逃脫。因此我要留下來攔阻敵人。」
我們走到洞口了。但是這個洞口面臨長江,下距江面三百多米高,我們無法從這裡走出去,甚至也無法向人們呼救。我們已經面臨著嚴重的考驗了。
楊傳德和陳儀把周圍的地形勘察好以後,便背上背囊,準備進洞。他們帶了十天的乾糧和電筒、繩子、照相機、小鶴嘴鋤等必要物資,告別了送行的人們,於是他們的身影https://m.hetubook.com.com便消失在那黑黝黝的洞口裡了。
「父王!您有什麼吩咐?」他走到國王身邊,低聲問道。
一輪明月緩緩地從山岡後面升起,江州城鋸齒形的雉諜和高聳的望樓就從朦朧的山影中顯現出來了。這座建築在長江旁邊高高的陡巖上的城市就是巴國的首都。
「我請你們來,是想向你們,也是向全國宣佈一樁事。從現在開始,我將王位傳給我的兒子,祖傳的權杖、印璽和寶劍,都移交給他。現在我們三面受到了敵人的包圍,只有靠江邊的一條路是通的。這座城池已經守不住了,我要他馬上率領人民離開江州,沿著江水向東走,回到我們的老家去,在那兒找個合適的地方,重新把國家建立起來。」
終於有一天,這個無稽的傳說引起了一批地主官僚的注意。這是民國二十二年(一九三三年)的事情,國民黨的縣政府突然把一個熬硝工人找了去,縣長,也就是當地的大地主,直截了當地要他進洞找寶。
「追!追!」他焦躁地下了命令,「只要是巴國人,一律砍殺不留!」
我們都是學考古的,甚至可以說是舊中國第一批系統地學習資本主義國家考古科學的人。但是在當時軍閥混戰,民不聊生的情況下,誰還有閒心來發展考古事業?我和吳均奔走幾月,連職業也找不到。最後靠著留學生的這塊招牌,總算在一所中學裡找到了一個教師的職位。我教歷史,吳均教生物。
「這是地下的間歇泉,由於地下的壓力,它是每隔一定的時間噴出一次的。像這種泉水在山洞中經常可以發現。不過這股泉水特別大,已經成為一條真正的地下河流了。過去大約有不少冒失的人在這兒送掉了性命。這個山洞之所以披上了一層神秘的色彩,恐怕就是這個原因了。」
「這就說來話長了。」同憶起過去,老人的眼睛潤濕了,「首先,我要從黃金洞的故事說起……」
當陳儀來到他家的時候,楊傳德正坐在書桌旁邊,對著一本攤開的書獃獃地出神。
已經有二十七年了,但是我並沒有一刻忘記過我的朋友和他那突然的死亡。我堅持要他繼續工作使他送掉了性命,這是我永遠不能原諒自己的……唉,恐怕我是說到題外去了。
一九三二年六月三日
這個消息使陳儀和楊傳德十分欣喜。第二天早晨,楊傳德立即把發掘上地的工作做了一些安排,他準備親自到桃花鄉去一趟。要深入個長達數十里的洞中去探險,這是一樁非常艱鉅、非常危險的工作,所以陳儀和考古隊的全體同志都勸他不要前去。然而楊傳德卻堅持了自己的意見。
要做的事情還很多。陳儀安慰了楊傳德一陣,他終於克制了自己,以他平日特有的敏捷堅定的作風工作起來。
一天黃昏,一隻小輪船從下游開來了,在代溪旁邊停下來,準備過夜。船上坐的全是修築長江三峽水庫的地質工作者,他們是在結束了三峽地區的地質勘探工作以後,回到重慶去的。這是一群熱情洋溢、求知慾望很強的年輕人,一到晚上,他們都來拜訪考古工作者。
「不行!」國王說,「你們是全國最有學識的人,你們負有教養後一代的責任,不要讓他們忘記了我們古老的風俗,不要讓他們忘記亡國的悲痛。你們快走吧!我將我的兒子託付給你們了。」
「楊老師,您不要難過了。」他誠懇地說,「這次我們出去工作,也就是對史密斯之流一個現實的回擊。您的推測是有理由的,明天我們去請示一下,就可以將調查巴國遺跡正式列入計劃了。我想通過調查隊集體的努力,我們一定可以揭開巴國歷史的秘密,一定可以揭開史密斯的秘密!」

三、黃金洞的秘密

下面就是吳均日記的有關部分。

四、用鮮血寫成的歷史

在這樣的危險下,楊傳德的舉動仍是不慌不忙的,就像平日在課堂上一樣。他連一瞬間也沒有考慮過他可以退回去,換別的人前來冒險。
「你們的生命和我的生命同樣地寶貴,」他說,「作為一個隊長來說,我應當去。」
李四維立刻明白了這是怎麼一回事,於是立刻趕到縣裡去。這一次縣長不見他了,叫人傳話下來,只要李四維能進黃金洞,他兒子的事情好商量。
我們來到桃花鄉已經兩天了,周圍沒有發現史前文化的遺跡。但是關於此間一個深不可測的古洞的傳說卻引起了我們的注意。史密斯和我都決定進去調查一次……
「什麼地方硝土最多呢?」

終於,從黑暗的遠處傳來了一點亮光。楊傳德和陳儀不約而同地看了一下錶,這時正是下午兩點鐘,也就是說,進洞以來時間已經過去三天了。他們加快了腳步,又往前走了幾十米,光亮越來越強。最後,他們彎著腰穿過一道門戶似的小洞,就站在黃金洞的入口處了。
聽完這番敘述以後,陳儀不禁舒了一口氣,原來巴國的秘密,全部隱藏在黃金洞中了。一個月來的辛勤勞動,總算有了結果。
過了一會,一個青年人矯健地跑上城來,他全身的武裝和普通的士兵一樣,不過身上披的一張虎皮卻表明了他的身份。
這個山洞非常寬大,洞中並沒有傳說中的財富,地上凌亂地倒著一些人骨架,旁邊有一些破碎的銅罐,周圍的石壁上,有用紅色顏料畫上的一些花紋。李四維只好在腳旁撿了一個銅罐作為進洞的證明,然後退了出來。
他們又等待了一會,十五分鐘以後,水就消逝了,再過五分鐘,水又充滿了深溝。
陳儀走到門口,在雷電的閃光中,的確可以看到對岸石壁上有一條狹長的、黑色的縫隙。然而在這距離江面三百多米高的光禿的岩石上,人怎麼能夠進去呢?
這是近兩個月來難得的寂靜的夜晚,除了遠處傳來一兩聲淒涼的號角聲以外,只有城下長江的流水沖擊著陡巖,發出有韻律的聲音。
但是洞裡卻有一個古代民族留下來的豐富的遺物,這真是不可思議的事!我應當很好地把這些記錄下來。這樣,即使我走不出這個古洞,只要有人發現了我的日記,他們仍然可以發現這個秘密。只是史密斯的絕望的瘋狂很令人擔心,妨礙我思考。
在看完這幾段日記以後,房間裡一片沉默。楊傳德從桌上拿起一支香煙,然而沒有點火,又用手指把它捏碎了。
回到營地以後,楊傳德和陳儀立即動手來檢查這本日記。但是由於二十七年時光的侵蝕,由於它曾經被血漬所沾污,所以紙張已經破碎得很厲害,尤其是最有關鍵性的最後幾頁,連一個字跡也看不出來了。於是楊傳德只好把它寄回成都去,請博物館中專門修整古代字畫的專家復原以後,再來讀它。
國王微微一擺手,把自己的侍從留在身後,然後跨過睡在地上的戰士的身體,走到城牆邊上,眺望著遠方。在銀色的田野上,敵人燒起的篝火散佈到遠遠的山岡上,成為一個半圓形包圍著江州,就像無數猛獸血紅的眼睛,正在窺伺著這座城池。
片刻以後,城中騷動起來,這是人們在準備出發了。
「父王,讓我留下來,您走吧!」王子淚流滿面地說。
人在半空中悠蕩著,下面的長江似乎更狹窄了,而江水也似乎更加湍急了,從上面看下去,就像一鍋開水一樣地在翻滾;江邊拉縴的船夫就像一個個小螞蟻一樣。李四維心中明白,現在只要發生一點意外,粉身碎骨的命運就在等待著他。
「我清清楚楚地看見一個死人,臉朝下伏在地上。但是我沒有走到他身旁去,關於這個洞的神秘的傳說和眼前恐怖的景象已經嚇得我魂不附體,我急忙拉動信號繩,上面就把我拉出來了。」
等到陳儀跨進航標站的小屋的時候,已經是雷電交作,大雨傾盆而下了。在這個小屋中只住著一個跛腳的老工人,他以山區人民固有的熱情歡迎著陳儀。
在國內,「巴式劍」的正式發現也是從一九五四年才開始的,而現在從一個外國人的著作中竟出現了這種劍,這是令人奇怪的事。陳儀不由得仔細看了看這本書:
六月八日
陳儀把屍體小心地翻過來。如果從死者已經變了形的臉上楊傳德認不出他舊日的朋友的話,那麼屍體旁邊的背囊在二十七年以前,他親手送給他朋友的,那上面繡的名字還可以看出來——已經足以告訴他,這個人就是吳均。二十七年前,他是在這兒慘死的。
這是一本厚重的、絳紅色封面的書,裝演十分富麗。封面上用金字印著書名:
一九二八年,我們在大學畢業了。我和吳均都是班上的優秀生,又精通中國歷史,所以美國有幾個大學同時約我們去工作。但是我們都是中國人,祖國把我們哺育成人,雖然當時它是那樣的黑暗和混亂,我們仍然希望能用自己的學識為它做一點工作。就是這種懷鄉愛國的感情,驅使m.hetubook.com.com著我們懷著滿腔熱情趕回祖國來了。
巴國歷史的謎已經解決了,然而史密斯的謎卻還沒有解決。現在已經可以肯定,一九三二年,他和吳均從桃花鄉的洞口進入了黃金洞,在那兒吳均就被人開槍打死了。吳均是怎樣死的?為什麼人家要害死他?兇手是不是史密斯?要解答這一切問題,吳均留下來的日記顯然是最後的資料了。
一切都和李四維所說的相符合。地下的人骨和銅器仍然散亂地堆在那兒,所有的器皿和兵器都是巴國的遺物。特別使人注意的是石壁上密密地用赭石畫上的圖像。楊傳德和陳儀走近一看,原來這就是巴國的象形文字。
他們到達桃花鄉以後,當地的政府對這件工作非常重視,特地找了很多老年人來詢問情況,結果很快就查明了那個洞口是在一座名叫水桶嶺的山中。不過這些人一知道楊傳德和陳儀是想進洞去調查,大家就異口同聲地勸阻起來。他們說:在過去,也有幾個膽大的人想要通過這條路到黃金洞去,可是進去以後,卻沒有一個人出來了的。一個老人特別提到:以前他聽人家說過,有一個洋人和一個中國人也是進洞去探險。結果過了七八天以後,那個洋人半死不活地爬出來了,他在洞中究竟看到了什麼,由於不懂他的話,誰也弄不清楚。至於那個中國人卻再也沒有下落。在本地,知道這一個洞通黃金洞的人也很少,不過關於這個洞一些可怕的神話傳說,卻是人人都會講上一兩段的。
一九六〇年一月,考古隊在巫山代溪結束了第一階段的工作,回到了成都。這時楊傳德才接到一個通知,原來博物館的專家通過一些特殊的方法,已經使日記上的字跡重現出來,並且將最後幾頁的內容完整地抄下來了。
千百年來,長江的水不斷地奔流著,它的波濤帶走了無數的興亡故事。而這一樁歷史上曾經發生過的悲劇,也就淹沒在大量的歷史事件的洪流中,逐漸地被人們所遺忘了。
「不爬就不爬吧!」縣長乾笑兩聲,「買賣不成仁義在!以後你要是有什麼困難事情,還是可以找我幫忙。」
一個月以後,我的病好了。當時交通不便,我不知道探險隊已經到了什麼地方,所以就直接回重慶去了。在那裡,我收到了史密斯從上海發出的一封來信,他說探險隊的工作已經結束,他正準備動身回國。至於我的朋友吳均,據他說,是在次調查中失足墮巖身亡了。
「史密斯?就是一九三二年來中國活動的『華西探險隊』的隊長麼?他從哪兒弄到這張照片的?」陳儀問道,「吳均又是誰呢?」
「就是銅做的罈罈罐罐和兵器。」
吳均的日記在這兒中斷了。
六月五日
「父王,您……」王子焦急地問道。
六月六日
就在這個時候,陳儀發覺溝中的水聲越來越小了,他打亮電筒一看,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原來這時水溝已快乾涸了,洶湧的流水奇蹟似的在他眼前消逝了。
眼前的情景卻使他倒抽了一口冷氣,因為山巖在洞口附近深深地凹進去了。李四維從上面吊下來,距離洞口至少還有兩丈遠。繩子只能垂直地吊上吊下,但是這一段距離卻是水平的,這是一段無法征服的空間。
這是一個巨大的、半圓形的山洞。彎形的洞頂高高地在他們頭上合攏來,風化成書頁形的青色岩石在四壁支撐著它。在他們的對面,就是通向長江的洞口,光線從那兒射進來,使洞中被一種半明半暗的光芒所照亮。
幾個長老對於局勢是很清楚的。他們知道,為了整個國家,只有採取這樣的辦法。他們都請求道:
繩子擺動的角度越來越大,速度也越來越快了,這時李四維才發覺,人在這種轉圈圈的擺動中,簡直是無法控制方向的。有一次,他幾乎已經蕩進洞了,然而雙腳還沒有沾著地,又給蕩了回來。第二次他蕩歪了,重重地碰在洞口旁邊的岩石上,他只覺得左腳一陣劇痛,幾乎昏了過去,但是還來不及喊一聲,繩子又蕩了回來。這一次很湊巧,他是正對洞口的,子是李四維下定決心,又蕩了一次,這一下他像箭一樣地飛進了洞。他猛力抱住洞壁上凸出的一塊石頭,胸前給擦得鮮血淋漓,不過總算站穩了身體。
「什麼?」陳儀非常詫異,「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怎麼……」
「有什麼事情嗎?」陳儀發覺教授今晚有一點激動的情緒。
隨著新的一天的到來,戰鬥開始了,黑色的人群像潮水一樣衝向這座城池。殘酷的血戰持續了三天三夜,當最後一個保衛者——也就是國王——倒下的時候,秦軍才真正佔領了江州。秦軍的統帥一看自己付出了慘重的代價,但是只佔領了一座空城,不由暴怒起來。
「一個死人?什麼樣兒的?你看清楚了嗎?」這件不可想像的事情給予陳儀極大的震驚。
「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怪現象呢?」陳儀問道。
「你看!」楊傳德突然抓住了陳儀的手,指著一個角落說。

陳儀向大家解釋了一下進洞的必要和意義,謝了又謝大家的關心,便動身到水桶嶺去。

「多麼卑鄙的兇手!」他憤怒地說,「吳均就是他親手謀殺的,但是他還假惺惺地在書前題詞紀念吳均。這就是資產階級的道德!」
我不能不以極大的懷念談到我的朋友。在那種充滿了悲觀失望、前途茫茫的歲月裡,他仍然充滿了朝氣和信心。要不是他時刻鼓舞著我對於生活的信心,對祖國的未來的希望,我真懷疑自己能不能有活下去的勇氣。我的勇敢正直的朋友,他的才華也是我所難以比擬的,回國以後改行教書,對於他說來,損失是比我更大的。
這個人名叫李四維,當時他正當壯年,平日也爬過不少奇險的山洞,因為膽子大,身手敏捷,在一般熬硝的人中還有些名氣,可能這就是縣長選上他的原因了。
「什麼銅器?」
「每一次流水的間隔剛好是五分鐘。」楊傳德說,「這次水退以後,我們就可以過去了。不過行動要快一些,如果五分鐘之內我們不能到達對岸,那麼就會淹死了。」
「我想找你研究一下。修改我們的發掘計劃,增加一點新內容。」教授說,「這次我們原來只計劃發掘兩處新石器時代的遺址,但是我想把勘探古代巴國遺跡的任務增加進去。你知道,整個巴國的歷史中,有一點還是我們所不瞭解的,這就是巴國被秦國滅亡以後,由巴國王子所率領的人民的最後下落究竟怎樣。他們是逃到其他的地方融合在其他民族中間呢,還是遭到了滅亡的命運?現在,我有了一點解決這個謎的線索。」教授走到牆壁上掛的大地圖前而,繼續說下去,「你看,我們計劃發掘的第一個遺址就是巫山代溪遺址,它位於長江三峽的第一個峽——瞿塘峽的出口處。解決巴國歷史最後一個問題的關鍵,據我估計,可能就在這附近。我們可以抽空到周圍去走走,這對於原來安排的計劃是沒有什麼影響的。」
他們走到頭了。前面出現了亮光。所有還活著的人都以為自己已經得救了。然而更大的失望在等待著他們,因為這個洞口位於長江旁邊的絕壁上,任何人都無法從這裡走出去。
「我們應當繼續找下去,現在還很難說這附近沒有巴國遺跡。」他說,「問題在於,我們過去的工作方法不大對頭,調查還不夠深入。我們剛到此地,人地生疏,不依靠當地群眾,自然會一事無成。明天我想到奉節去一次,和縣裡的工作同志聯繫一下,也許他們能想出一些辦法來。」
「我宣誓執行您的一切命令,父王!」
國王心中十分明白,他自己的命運和他的全族人的命運,都已經面臨著最後關頭了。在這個時候,巴國的全部歷史如同閃電一樣,短暫而清晰地出現在他的腦中。幾百年以前,他的祖先帶領著族人,從湖北的清江流域出發,沿著長江進入了四川。他們披荊斬棘,穿過了難以通行的峽谷和激流,一路上和洪水、猛獸以及其他民族進行了頑強的鬥爭,最後終於在川東的丘陵地帶定居下來,開墾了土地,建立了城堡。多麼艱鉅的歷史!回憶起這些,國王心中充滿了辛酸。而現在,自己的土地正受到敵人的踐踏,高大的城堡即將化為灰燼,自己的族人將要變成敵人的奴隸。難道沒有辦法為巴國的復興保留一點希望,難道沒有辦法為巴國人民保留最後幾顆自由的種子了嗎?
謹將此書獻給我的中國朋友吳均。一九三二年六月,他在中國西部的探險事業中不幸犧牲。願上帝安慰他的靈魂。
李四維知道,如果進不了洞,他的兒子是回不來的。他鎮靜了一下,開始扭動身體,在空中打起鞦韆來。繩子擺動著和*圖*書,旋轉著,把他像一個陀螺一樣地拋來拋去。他的頭昏了,兩眼冒著金星,但是他還是咬緊牙關,盡力擺動身體。
陳儀喝了點熱水,吃飽了乾糧,然後在灶火的餘燼旁坐下來。這時窗外已經完全漆黑,雨聲江聲響成一片,他知道今晚上只好在這兒過夜了。
J .史密斯教授著
王子知道他自己和巴族中最後的殘餘都已經無可避免地要死亡了。在臨死以前,他叫人將他的遭遇寫在石壁上,使後人能明白他們的全部不幸。
楊傳德對於在山洞中旅行是很有經驗的。為了避免走入歧途或在回來時迷路,他在每一個拐彎的地方都打上了記號。每走三小時,他們便躺下來休息一次,這樣,前進的速度雖然慢一些,可是卻能避免身體過於疲勞,能夠保留精力,應付突然的事變。
繩子一寸一寸地放鬆,他已經看得到洞口了。
第二天清晨,陳儀趕回了營地,當他把黃金洞的故事告訴楊傳德的時候,楊傳德非常激動地握住了他的手。陳儀知道,楊傳德已經對那個長眠在洞中的死人產生了一些聯想。但是,這種不祥的想法,他們誰也沒有說出來。
「等一會兒。」楊傳德說,一面看著手上的錶,「你這樣冒失會送掉性命的。」
一九三一年,史密斯從香港寫信給我們,說他率領的「華西探險隊」將來四川考察古代文化,約我們參加工作。他是從我們的老師泰勒博士處打聽到我們的消息的,信中還附來了泰勒的介紹信。在當時,我們對於帝國主義文化侵略的本質還是認識不清的。我們認為,既然中國政府無力進行考古發掘,那麼借外國人的力量來進行研究工作也是可以的。因此我和吳均立即回信,表示同意他的邀請。但是我們提了一個條件,這就是所有調查發掘的珍貴文物,沒有得到中國當局的同意,不能擅自運出中國。史密斯不久回電,表示「欣然同意」。
但是以後發生的事也就可以想像出來:史密斯知道吳均還有一包食物,可以供一個人勉強支持幾天,而兩個人在一起,卻有餓死的危險。尤其重要的是,他是以自己的心理來揣測吳均的,他以為在這生死關頭,吳均一定會丟下他而自己逃命,所以他就下了狠心,趁吳均低頭記錄的時候,從後面開槍打死了他。槍聲在寂靜的洞裡引起了可怕的迴響,這個殺人的兇手在心慌意亂的情況下,只來得及搶走了那包食物,並且隨手從地上檢了一柄青銅劍,而忽略了壓在吳均胸前的日記和他身邊的背囊。史密斯出洞以後,就按照習慣替那柄劍編了「W .C .Y .一〇五〇」的號碼,然而為了掩飾自己殺人的痕跡,他在以後的報告中沒有敢提有關這柄劍的事。二十六年以後,當他寫作《中國西部的遠古文明》一書的時候,雖然用了這柄劍的照片,但是仍然沒有提到發現的地點。如果不是劍上的號碼洩露了這個秘密、那麼他的目的也許真的達到了。
他的聲音非常沉著,陳儀只好忍耐著急躁的心情,在他身旁坐一下來,耐心地等候。
說起來,史密斯、吳均和我都是同學。一九二四年,我和吳均同時考進美國耶爾大學。至於史密斯,他的班次比我們低,在美國時,我並不認識他。
溝底又傳來了流水聲,陳儀打亮了電筒。就像他們剛來的時候一樣,洶湧的流水片刻之間就漲到岸邊來了。
只有陳儀心中明白,楊傳德的堅持除了有對工作的高度責任心以外,也牽涉到他心中的一樁隱痛。二十七年以前,由於他堅持要吳均隨同史密斯繼續探險,以致使吳均遭到了不幸,一直到現在,他對於這一事故還是感到內疚的。儘管二十七年的歲月已經逝去了,可是青年時代誠摯的友情,仍然在他心上深深地銘刻著。正是這種友情,驅使他決心要親自找到他的朋友的下落。
「昨天下午,我收到了考古研究所送來的一本書。這一切推測都是由這張照片所引起的。」

「史密斯就是當年『華西探險隊』的隊長。吳均是我的一個老朋友。」教授說,「這一切話長,讓我從頭至尾告訴你吧。」
他們很快地記錄了現場現象,攝了影,搜集了典型器物,然後專門來研究壁上的象形文字。
陳儀奔走了幾天,訪問了很多熬硝的工人,然而一點收穫也沒有。每次懷著希望出去,總是帶著失望回來。然而陳儀是屬於這樣一種類型的人:他們的工作有明確的目標,對克服困難充滿了信心;他們不會被挫折所嚇到,其有一種不幹到水落石出就不罷休的決心。就是這樣,只要發掘工作有空隙,他就背上背囊,爬山涉水,四處訪問。只是繁重的工作使他消瘦了,他變得愈來愈沉默,明亮的眼睛中也喪失了往日的光彩,顯出一種內心的不安。現在楊傳德也開始勸說他停止這種搜索了,老教授像對自己的親生兒子一樣地關懷著他,因此情願放棄自己的假設來保證陳儀的健康。陳儀口頭上答應了,但是只要工作告一段落的時候,他又背起背囊,悄悄地出門去了。
繩子是濕的,抓不緊,又沒有一個可以蹬腳的地方;身上的棉衣和沉重的背囊也成了陳儀很大的負擔。他吃力地然而一寸一寸地往上移動,全身的肌肉繃得緊緊的,汗水把內衣全都濕透了。水聲響了。在這空曠黑暗的洞中,這種聲音聽起來就像千軍萬馬的奔騰一樣。這時陳儀已經筋疲力盡了,但是在這生死關頭,他還是奮力往上掙了幾把,一隻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的肩膀,把他拖了上去;就在這時,兇惡的泉水已經淹到他腳下了。
他們企圖使人們相信:中國的人種自古就是低劣的,中國的文化是從西方傳來的,所以帝國主義侵略中國,不但是正當的,而且對中國也是有利的。在目前敵視中國的宣傳中,他們也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他們的「理論」還繼續在散佈惡劣的影響。而現在,新中國的歷史學家的任務,就是要用大量的、嶄新的資料,寫出我們歷史的真實情況,使全世界的進步人類看到中華民族高度的智慧和悠久的文化,使我國五〇〇〇年光輝的歷史重新放出它應有的光彩。一種新的榮譽感和責任感充滿了這個年輕的共產黨員的心靈。
昨天我收到了史密斯著的書。從前面的題辭來看,他倒沒有忘記自己的熟人。這本書的內容是不值一提的,資料陳腐,並且充滿了對中國人民的蔑視和誣蔑。我隨便唸兩段給你聽,你就會明白它的全部內容了。「吾等在中國西部並未發現任何舊石器時代之遺跡,蓋其時西方之尼安德塔人並未遷人中國,故此廣大之地面上,實乃一片荒涼。」又如這一段:「此種彩陶,製作精美,其與黃河流域之彩陶文化同出一源,即自西方傳來,自無疑義,蓋中國之民族生性笨拙,勢不能有此高度之藝術創造也。」這本書就是由類似這樣的謬論拼成的。不過從那張「巴式劍」的照片中,我卻看出了一個很奇怪的問題。
山洞非常曲折,旅程也特別辛苦。有些地方,山洞非常寬大,如同一座大廳一樣,鐘乳石好像千萬條華麗的纓絡從洞頂上倒懸下來,在電筒光的照耀下,光彩奪目,氣象萬千。而在另一些地方,山洞又為倒坍下來的巨石隔斷了,只剩下一條剛好能容一人爬過的縫隙。
「不要慌!」從暗中傳來了楊傳德鎮靜的聲音,「你先把我舉上去吧!」
已經快近中秋了,月光分外皎潔。西南大學成蔭的花木和高大的宮殿式的建築物,籠罩在一層薄霧輕紗中,顯得格外恬靜幽美。這時歷史系考古學教研組年輕的助教陳儀,正沿著林蔭道向楊傳德教授家中走去,這個二十六歲的年輕人是一個共產黨員。他的相貌非常英俊。飽滿的前額,高而直的鼻梁,給人一種精明能幹的感覺。慓悍結實的身材,全身都迸發出一種青春的朝氣和活力。一九五五年他從大學畢業以後,就參加了一個考古隊,在長江上游奔走過幾年,因此獲得了不少的實際經驗。在考古學界一些前輩的眼光中,他已經被認為是一個很有才能的考古工作者了。
「您知道這附近什麼地方有古時候的銅器麼?」
楊傳德對洋人進洞這樁事非常關心,又詳細詢問了一番。可惜的是,當年帶那個洋人進洞的人已經在五年以前死掉了,因此有關這個問題的真實情況,誰也說不清楚。
老人點燃了一盞油燈,這小屋中就為暗淡的光照亮了。這時陳儀看到屋角上放著一個用竹條編成的背簍,這個背簍像一個狹長的竹筐,上面有兩根結實的背帶,它雖然已經破爛不堪,但是陳儀仍然看出這是當地熬硝的人特有的一種工具。
楊傳德從桌上拿起一本英和圖書文書,翻到書後的插圖部分,遞給陳儀。
憂愁和猶豫的表情最後從國王臉上消逝了,他堅定地抬起頭來,下定了最後的決心。
公元前三一六年的秋天:
王子猛然撲倒在國王腳旁,哀求道:
一九三一年秋天,史密斯從陝西南部進入四川,我們在川北的劍閣和探險隊會合,正式參加了工作。不久以後,我們就發覺探險隊沿途花在考古上的時間並不多,史密斯對於各地資源和交通情況的調查似乎更加熱心一些,每到一處,都要詳細地訪問和繪製地圖。而史密斯本人的品質也是非常惡劣的,他不過是一個不學無術的花|花|公|子,完全沒有領導一個考古隊的能力。他之所以能夠當上隊長,不過是因為這個探險隊的財力是由美國東亞博物館的「羅氏基金」所供應的,而史密斯的父親是一個大資本家,在「羅氏基金」的管理委員會中有左右一切的權勢。這一點史密斯自己也知道得很清楚,因此全部考古調查報告的草稿,都由我和吳均執筆。不過令人難以容忍的是,史密斯在中國的土地上,儼然以主人自居,氣焰十分囂張。他肆意破壞中國的古跡,為了便於攜帶,他不惜將許多名貴的漢唐雕塑擊碎。這使我和吳均十分痛心,我們多次提出抗議,但是他仍然置之不理。有一次他在廣漢公然爬上一座明代廟宇的屋頂去揭取屋脊上的雕塑,當地人民想要制止他,他竟開槍威脅,因此引起了群眾的公憤,狠狠地揍了他一頓,他才收斂了一些。
進洞已經二十四小時了。黑暗的山洞,艱苦的生活使史密斯的神經過敏起來,他惟恐自己遭遇到什麼危險,只是由於我的堅持,探險工作才得以繼續下去。
而現在,當二千二百餘年的歲月逝去以後,這些字跡又重新在幽暗的洞裡閃爍著光芒,向人們傾訴了二十二個世紀以前發生在這裡的一樁悲劇。
當我在忠縣離開探險隊時,並沒有發現過這樣的劍。我查了一下當時的日記,截至我離開探險隊為止,文物的編號剛好是「W .C .Y ,一〇四九」。史密斯離開忠縣以後,只到瞿塘峽附近去調查過一次,這就是說,這柄劍是他和吳均出去調查時發現的。
十五分鐘以後,水又退下去了。他們一秒鐘也不耽擱,立即行動起來。陳儀先用繩子把楊傳德從溝邊放下去,然後自己也爬了下來。
又是一天了。在這二十四小時中,威脅著我的不是饑俄——為了安慰史密斯,我讓他吃了些食物,我自己沒有吃什麼東西——而是史密斯。他一邊走,一邊焦躁地怨天尤人,把一切責任都推到我身上。為了消除他的恐懼和發洩他的怨氣,他把一切粗話都罵出來了。在他看來,他是個白人,是未來的百萬家財的繼承人,他是不能冒什麼風險的;而我,一個中國人,一個窮人,碰上了什麼倒霉享也是活該。我之所以要在電筒的微光中把這些記下來,是因為現在他雖已不可理喻,但是將未,他是應該向我道歉的。
這是今年春天的事情了。蓄謀想要統一全中國的秦國,從陝西南部越過了號稱大險的秦嶺,進入四川,首先攻滅了建立在川西平原上的蜀國,然後調集大軍,向川東的巴國進攻,包圍了江州。巴國的戰士們進行了英勇的抵抗,可是他們人數太少,使用的青銅武器又不及秦軍的鐵兵器鋒利,經過了兩個月的血戰,江州的陷落,國家的滅亡,已經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了。今天晚上敵人停止了攻擊,這正是最後摧毀江州的激戰之前的沉默。

五、罪行

「楊老師,」他問道,「據我所知,到目前為止,沿長江的涪陵以下,就沒有發現過巴國的遺址。巴國滅亡以後,它的遺民向川東邊境退卻,也不過是一個傳說而已,究竟到了什麼地方,歷史土並沒有記載。您怎麼知道在瞿塘峽中可以找到巴國的遺跡呢?而且,您這個推測為什麼沒有在昨天的會議上提出來呢?」
「國王,讓我們也留下來吧。這兒埋葬了我們歷代的祖先,讓我們的骨頭也躺在自己的土地上吧!」
從此以後,這個山洞就得到了「黃金洞」的名稱。每當暴風雨的晚上,當閃電劃破漆黑的天空,當狂風在峽谷中呼嘯的時候,當地的老人們就會向自己的孩子講起這個故事。據說直到現在,國王的幽靈還在日夜守護著自己的財富。
「看到過的,在黃金洞中就有。」
「那麼您爬過很多洞了。」
然而楊傳德和陳儀的心中仍然十分焦急,到瞿塘峽來已經半個月了,他們也到周圍去調查過幾次,可是在無邊無際的山谷和森林中,哪兒才有巴國的遺跡呢?
困難的事情馬上就發生了。三天以後,地方上的民團綁走了他十六歲的獨生子,說是要拉去補充壯丁。
已經是下午四點鐘了,陳儀在又一次失望的訪問以後,從瞿塘峽門趕回營地去。峽中的道路是非常險惡的,人們是在垂直的岩石上鑿一條凹進去的槽,開通了這條山路。在道路的一邊,山巖高高地向江心傾斜著,遮住了天空;在道路的另一邊就是幾十丈高的陡壁,江水在那下面日夜咆哮。
不久以後,八個老人來到了國王身邊。這是巴國幾個大族的族長,他們還享有從古老的氏族社會中遺留下來的一些權力,所以國王有事,首先要找他們商量。

二、一柄青銅劍

於是教授點燃了香煙,用一種低沉的、深深為回憶所激動的聲調,講出了下面的故事。
他在對準洞口的山頂上打下一根木樁,用一根幾十丈長的繩子一端繫在腰上,一端捆在樁子上,然後要上面的人慢慢地把他放下去。
這是一柄青銅劍的照片,像這種沒有劍格和劍首、劍身成柳葉形的劍,正是巴國特有的一種武器,考古學上稱它為「巴式劍」,以便和黃河流域出土的「中原劍」區別開來。而且,由於陳儀對這種武器非常熟悉,他很快就從幾個細小的地方看出這柄劍應該是巴國後期的遺物。
「時間緊迫了,你快去召集人民,立即出發。除了守城的戰士,你應該把所有的人都帶走!如果你還不行動,就是違背了你的誓言。」
原來的問題還沒有解決,現在又出現了新問題。陳儀感到在瞿塘峽連綿幾十里人跡稀少的懸巖絕壁中,的確隱蔽著很多被人們所遺忘了的秘密,而要澄清這一切迷霧,只有想辦法進入黃金洞,才能最後解決。
「史密斯這樣做還有另外一個原因,他是企圖抬高這本書的身價。」陳儀說,「書前的題詞實際上是告訴讀者,本書的資料來得不容易,有一個中國的考古學家曾經為此犧牲了生命,這對書的銷路是有幫助的。真是典型的資本家的生意經!」陳儀站起身來,繼續說下去,他的兩眼炯炯發光,聲音中充滿了義憤,「近百年來,帝國主義欠下中國人民的血債是難以勝數的,現在又新增加了一筆。我們決不會忘記這些!史密斯這個兇手現在雖然遠處在太平洋彼岸,但是這批人是逃不脫正義的審判的。歷史已經為他們作出了結論,總有一天,他們將要站到人民法庭的被告席上來!」
我們越過了川西平原,在一九三二年春天到達了重慶,然後從這裡乘船到三峽地區考察。但是走到忠縣,我就病倒了,不得不在當地的醫院中住下來。這時吳均也不願意再待在探險隊中了,想要留下來照顧我。但是由於探險隊的工作即將結束,所以我勸他繼續前進,至少也要把這一次考察的結果擬出一份科學報告來,這個工作,我知道不是史密斯所能勝任的。經過我再三堅持,吳均只好依依不捨地離開了我,臨行前我將自己從美國帶回的一隻旅行背囊送給他使用。想不到我們這一別竟成了永訣,從此以後,我就冉也沒有看到過我的朋友了。

一、被遺忘了的民族

陳儀問老人:「您怎樣進去的呢?」
「父王,我留下來!我可以擋住他們,你走吧。」
國王像洪鐘一樣的聲音是這樣的果斷有力,王子站起身來,最後看了他父親一眼,流著淚走了。幾個長老低垂著頭,跟在他後面。
幾年形影不離的共患難的生活,已經使我和吳均有一種比兄弟還親密的感情。因此在接到這個消息以後,我悲痛萬分,立刻打電報給史密斯,要他將吳均失事的經過和地點說明,我至少要看一看我的朋友的遺骸。但是史密斯沒有回信,他匆匆地回國去了。臨行時背信棄義地盜走了探險隊搜集的全部文物,當時的政府也不敢阻擋他。
旅行者在溝邊休息了很久,讓自己緊張的神經鬆弛一下,然後繼續前進。又過了一天,洞漸漸地向高處蜿蜒,乾燥的空氣迎面流過來,他們的精神也振奮了不少,因為一切跡象都證明洞已經快到盡頭了。
夜深了,老人慇勤地為https://www.hetubook.com.com陳儀準備睡覺的地方。陳儀走到窗邊,推開了窗子,暴風雨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已經停止了。一輪明月從烏石的隙縫中射出了清澈的光芒,為靜靜的群山鍍上了一層銀色的外衣。
在第一頁上,印著作者的題辭:
一月裡一個寒冷的晚上,陳儀趕到博物館去,拿回了這份抄本。楊傳德在自己的書室中和他一道閱讀了這段文字。於是在瞿塘峽中隱蔽了二十七年之久的一團迷霧,也最後在他們面前澄清了。
然而就是在這樣的地方,仍然留下了我們英勇的祖先們勞動創造的痕跡。考古隊在代溪的發掘進行得非常順利,遺址內容的豐富,也是過去沒有估計到的。
這個意外的提議使陳儀感到有點驚異。他知道教授為人沉著慎重,不經過深思熟慮,是不會驟然作出什麼決定的。
對岸是一片光滑的石壁,足足有一丈多高,怎麼爬上去呢?陳儀一時喪失了主意,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在他的想像中,足以席捲一切的激流已經快要衝出來了。
「吳均,我的朋友!」楊傳德用一種顫抖的聲音低語著,在他的朋友的屍體旁蹲下來。在過去相處的日子裡,陳儀曾經不止一次地看到過老教授的勇敢和自制力,而現在,悲哀和激動已經征服他了。
為了救自己的兒子,李四維只好去冒這個沒有人敢於嘗試的危險。黃金洞下面就是大江,從下面爬進去是不可能的,最後他決定從上面吊下去。
老人在床下翻了一陣,拖出一個銅罐來,遞給陳儀。「你看,我還帶了一個出來呢。」
為了配合長江三峽水庫的建設,由幾個省的有關單位聯合組成的「長江文物保護委員會」將要在三峽地區組織大規模的考古發掘。考占隊是由西南大學歷史系楊傳德教授領導的,陳儀被指定做他的助手。由楊傳德和陳儀共同擬定的發掘計劃,已經在昨天召開的各有關單位的聯席會議上通過了。但是陳儀知道這次發掘的規模大,任務艱鉅,因此今晚他又來拜訪楊傳德,想把工作中的某些細節再明確一下。
這就是李四維提到過的那個死人。死者蜷曲著俯伏在地上。由於洞中地勢高,空氣乾燥,所以屍體還沒有完全腐爛,不過已經乾枯了。
國王沉重地說:「你看,今晚上敵人這樣安靜,我估計他們一定是在準備最後的攻擊了。現在我們的糧食已經吃光,能夠拿起武器的人也快死完了,在明天的戰爭中,將要決定我們國家的命運。為了使我們的國家不致亡國滅種,你要真實地執行我的囑咐。你宣誓吧!」
這個洞內的情況是這樣的……
「當然!」老人笑了,「幹我們這一行,就是這個洞爬進去,那個洞爬出來。一兩天看不到太陽也是常事。」
在這裡應當將楊傳德教授向讀者介紹一下。這個人的外貌給人的印象是嚴峻的。清癯的臉上顯出在知識分子中少見的黝黑的顏色。緊鎖的雙眉和嘴角邊兩條深直的皺紋顯示了他剛毅的性格。他的身材很高,走路時習慣地微微低著頭,這使他在任何時候都有一種沉思的風度。他的年齡已經有五十多歲了,從他的飽經風霜的臉色看起來似乎還要蒼老一些,不過他那堅韌有力的肌肉和旺盛的精力,也正是從雨雪烈日中鍛煉出來的。他是一個很有聲譽的考古學家,解放以後,領導過幾次大規模的考古發掘。特別值得提出的是一九五四年在四川巴縣冬筍壩和昭化寶輪院的發掘,在這兩處地方,楊傳德找到了古代巴國一批貴族的墓葬,出土的銅器和古劍上刻有很多巴國的象形文字。一九五七年,楊傳德終於辨認了這種文字,從而解決了巴國歷史中很多重要問題,這個發現在國內外都引起了廣泛的重視。
令人難以解釋的是,在史密斯以後發表的「華西探險隊」的報告中,並沒有提到這樁事,即使在這本新書中,也沒有提到這柄劍發現的經過和地點。如果不是這個號碼提供了一些線索,如果不是我親身參加過「華西探臉隊」,那麼誰也不會想到史密斯是故意隱蔽了一樁秘密的。
當那個值得紀念的晚上,巴國的王子率領族人離開江州以後,便日夜兼程地向東走去。旅途的辛勞使隊伍中的老弱一批一批地倒斃在路旁,但是在敵人追兵的威脅之下,人們只好踏著自己親人的屍體前進。最後,他們來到了一個大山腳下,周圍都是無法攀登的懸崖絕壁,前面唯一的出路就是一個山洞。這時情況已經萬分危急,敵人追兵的喧囂聲已經可以聽到了。為了不致受到敵人的屠殺,也抱著這個山洞能通向自由天地的最後的希望,王子率領隊伍進入了山洞。他高舉火把,走在最前面。接著就是幾天可怕的旅程,由於飢餓和疲憊,人們大量地死亡了,屍體佈滿了山洞的通道,然而在隊伍的前面,一支不滅的火炬仍然高高地舉起,在堅定地前進。
「你來得真好!」他站起來說,「陳儀,我正想去找你呢。」
由於楊傳德在這方面做過很多工作,所以他很快就明瞭它的大意。在這兒記載了巴國最後一段歷史。作者用一種非常簡潔的文字,樸素地將江州失陷以後,巴國民族的殘餘部分所遭遇的悲慘命運記載下來。這一段血淚交流的歷史,現在讀起來還是令人驚心動魄的。用現代的文字敘述出來,內容大致如下。
「不,我不是第一個進洞的人。」老人說,「洞中還有一個人,他比我先進去。」
這是進洞五十八小時以後的事情了。前進的道路突然被一條深溝所切斷。溝非常深,用電簡照射,對岸黑漆漆的,也不知道有多寬。溝中的水嘩嘩地流得很急,要越過它顯然是不可能的。楊傳德和陳儀陷入了束手無策的焦急中。為了探求巴國的秘密,他們已經在前進的道路上清除了很多障礙,而現在,在這最後關頭,好像命運故意和他們作對似的,他們的目的地卻又被這條溝所隔斷了。
夜光表在暗中發出磷光,秒針卡卡地走著,這幾分鐘真是長得難以忍受。
今天史密斯犯了一個不可原諒的錯誤。在渡過一處間歇泉時,由於水來得很急,他驚惶失措地將自己的背囊丟在水中了。這裡面盛有足夠我們兩人吃五天的食物。現在除了我身邊還有一小包食物外,我們已遭遇了絕糧的危險。在這種情況下,史密斯好像被未來的命運嚇昏了,他不停地哭泣、呼號,抱怨我不該拖他來送死。這真是使我心煩意亂。在這個人平日彬彬有禮的外貌下,怎麼會有這樣卑劣的靈魂?擇友不慎,這是我和楊傳德都應引以為憾的。
中國西部的遠古文明
楊傳德在微微的嘆息聲中結束了他的故事。陳儀站了起來,揮一揮手,好像要從自己的頭腦中驅走一些不愉快的想法似的。他是深深地為這一段往事所激動了。像史密斯這類的人物,對他說來也不是陌生的。這類披著「專家」、「學者」外衣的神秘人物,過去在我們的國土上曾經為所欲為,史密斯不過是一個典型人物罷了。他們不但強盜似的在我國大量盜竊古物,借「調查」、「探險」的名義來刺探我國的資源分佈和國防秘密,而且還以學術研究的幌子對我國的歷史,對我國的民族進行誣蔑。
「在我們這兒,山洞裡硝土最多,不過近來也差不多挖完了。」
「這是怎麼一回事?」他詫異地說,「我們想過溝,水就乾了,快走吧!」
現在應當考慮的問題是怎樣想辦法進入黃金洞了。像李四維進洞那樣用生命來「孤注一擲」,顯然是不能採用的。楊傳德親自到黃金洞對岸去調查了幾次,可是他也想不出辦法來超越那幾十丈高的陡巖。
浩蕩的長江在這裡被兩岸壁立的大山束縛成一條狹窄的激流,紅色的山巖從江邊垂直矗立,高高地聳入雲霄,日光只有在中午才能射進這陰暗的峽谷。江水洶湧著衝擊在猙獰的礁石上,激起了翻滾的波浪,捲起了巨大的漩渦。瀑布從高山上傾瀉下來,在空山中發出了可怕的轟鳴。險峻的高山下,奔騰的江水在這裡是以它的粗獷、它的雄偉震懾著人,激動著人。千百年來,它曾經激發了多少詩人的靈感,引起了多少遊客的驚歎!
「去吧!兒子,不要忘記你的誓言。我相信,只要能夠保留住我們國家的種子,巴國在以後還是會繁榮強大起來的。」國王解下了身上的佩劍,親手繫在王子腰間,一個武士拿來了印璽和權杖,國王莊嚴地把它們送到王子手上。
「就在江對岸,你站在門口就可以望到。」
這樣的探險,這樣的考古,在科學上的意義自然是不大的。我們之所以沒有中途離開這個團體、不過是因為我們對考古事業的熱愛,產生了一種多少要做點工作的想法;其次,有我們在隊內,史密斯到底不敢為所欲為,這樣最低限度可以將他的破壞活動減少一些。
王子跪了下來,拔出寶劍,割破了自己的手指,將鮮血灑在地上。
要從這樣光禿禿的石壁上爬進洞去,那是要拿性命來作賭注的,所以李四維拒絕了。
「黃金洞在哪裡?」陳儀焦急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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