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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城外傳:影子瀑布

作者:賽門.葛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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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嘉年華會

第一章 嘉年華會

「不,你不是你。我的朋友死了。我們埋葬了他。一切都結束了!」
「是了,我聽說魯卡斯的事了。」
鎮上設有法庭跟監牢,但是都不常使用。很少有人會願意跟警長打交道,所以麗雅就得花費許多時間去聽取鎮民的問題,然後指引他們去找最有能力幫他們解決困難的人物。她很喜歡自己的工作,一心希望能夠長久保有這份工作。整體而言,鎮民都很滿意她的政績,這也算是件好事。因為影子瀑布有一套很有效率但是不太和善的手段專門用來對付不適任的鎮長。
「見過一次,嚇得我屁滾尿流。有天早上,他走入我的辦公室,然後我所有的盆栽就死光了。氣溫瞬間下降,他全身綻放著無法逼視的光芒。不過我並不需要真的去看他,因為他的存在佔滿了整間辦公室。就算是聾子或瞎子都知道他是誰。當他在場的時候,我腦子裡面除了他之外完全容不下任何人或任何事。他宣稱自己是為了審判本鎮而來,告訴我要常上教堂,然後微笑離開。我一直以為天使應該是親切和藹的生命,擁有一雙美麗的羽翼、祥和的光圈,手裡還拿著一把豎琴。從來沒有人跟我提過米迦勒這種怪物。」
「這件事聽起來像是官方事件。」麗雅道。「你沒有必要涉入。」
「你父母呢?關係親密嗎?」
小屋只有一扇門、一扇窗。大門緊閉,窗簾拉起,不過縫隙中透出些許燈光。蘇珊在門上敲了兩聲,停了一停,然後又敲一聲。麗雅和艾許在她身後交換一個神色。門後傳來鎖頭轉動、門閂拉開的聲音,接著門開了,屋內的光線照亮門外的陰影。蘇珊衝入小屋,麗雅及艾許跟著進去。木門重重關上,嚇得他們兩個同時跳了起來。
身後突然傳來某人清喉嚨的聲音。她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響嚇了一跳,立刻轉過身去,結果發現是李奧納多.艾許面帶微笑地看著她。這熟悉的景象在她心裡掀起一道漣漪,不過接著她又強行壓抑了從前的回憶,臉上露出十分客氣的微笑。
那是一個十一月天的傍晚,天色逐漸黯淡,紙燈籠與偶爾璀璨的煙火光芒開始照亮夜空。微風吹動著四周的旗幟與女士們的裙襬,微帶冬天氣息的寒冷空氣中瀰漫著烤肉和炒栗子的香氣。十幾首不同的音樂起起落落,相互應和,絲毫沒有格格不入的感覺。
艾許疲憊地點了點頭,伸手想要跟她握手,卻發現手裡依然握著那只酒杯。他將酒杯交給了她。
他再度住口,因為發現她的臉色變了。微笑中的暖意消失,目光裡的激動不再,只剩下專門用來對付陌生人的客套面具。
「這表示對方一定是魯卡斯信任的人。」麗雅說。
「問題就在這裡,不是嗎?」麗雅道。「你不會再去做那些事情了。你辦不到。你死了,留下我一個人,李奧納多。而你竟然連這件事情都能搞砸。」
麗雅想要拒絕,但還是接下了酒杯,因為她很渴。她先小小舔了一口,然後狠狠地吞下一大口。一股愉悅的暖意上腦,接著緩緩滲入她的胸口。她對艾許微微一笑,然後轉身離開。在香料酒的作用之下,她眼中開始泛出淚光。艾許跟在她的身後跨出一步,接著兩人同時停下腳步。一名神色匆忙的人自人群中擠出,往他們的這邊直奔而來。
「好吧。」麗雅以安慰的語氣說道。「我跟妳走。帶路吧。」
警長一直盯著她看,直到她感到渾身不自在才偏過頭去。他無聲地嘆了口氣。「有時候我真希望他趕快穿越永恆之門,將一切做個了結。這對妳來說實在太不公平了。」
史東微笑,以一種幾乎是在道歉的表情搖頭說道:「沒有,一直沒找到合適的對象,或者說合適的對象一直沒找到我。總之,我一直都是單身。」
蘇珊突然顫抖一下。「而如今兇手行走於影子瀑布中,或許已經在尋找下一個目標。我們一定要警告大家才行。」
艾許已經死亡將近三年了,不過他並不喜歡抱怨這件事情。就像其他不再是完全真實的人們一樣,他隨時都聽得見永恆之門在呼喚自己,但是他又沒有辦法離開影子瀑布。暫時還不能。他透過人群,看著山丘下的小鎮逐漸淹沒在黑暗中,街道上的街燈驕傲地對抗著即將到來的黑夜。沒有人知道影子瀑布究竟存在多久了;這座城鎮比歷史所記載的還要古老。曾經,艾許認為影子瀑布的永恆不變是一件好事,代表了這不斷變動的世界還是存在著始終不變的事物。但是死亡之後,他開始憤世嫉俗,痛恨影子瀑布能夠在沒有他的情況之下依然如故;痛恨這個不再需要他、不再想念他的無情之地。他總以為當死亡終於找上他的時候,他的死應該會造成不可磨滅的鴻溝,讓這地方從此有所不同。他可以接受自己的生命對世界並不具有多大意義的事實,但是他仍希望至少有人曾注意到他。他露出一抹苦笑。他向來就是一匹獨來獨往的孤狼,那是他的本性,也是他選擇的生活方式,如今才來考慮改變自己的生活方式似乎是太遲了一點。不管他有多麼想要走入人群、尋歡作樂,將所有的煩惱拋到腦後,這種做法始終不符合他的個性。他總是我行我素,選擇自己的道路,從來不曾贏得眾人的接納與慰藉。
他沒有笑,只是轉過頭去,以若有深意的目光看向群眾。「辦得不錯,麗雅。今晚鎮上大部分的人都來了。」
「所以兇手絕對不是普通人。」麗雅道。「幹得出這種事情的人一定擁有十分強大的力量才有可能接近魯卡斯。力量強大到就連上帝的殺手也不是對手……」
「妳應該熟讀聖經的。」艾許道。「天使米迦勒曾經憑借一把長槍屠龍,並且曾與撒旦單挑。很難想像這樣的角色會身穿睡袍,懶洋洋地佇立在雲端上。他來了,妳知道嗎?他也來參加嘉年華會。」
「警長叫我來找妳。」蘇珊終於開口說道。「妳必須立刻跟我來。我不能在這裡解釋。太多人了。」
「別爭了,快點跟我來。」蘇珊突然說道,隨即再度衝入群眾,完全沒有回頭去看他們有沒有跟上。麗雅惱怒和圖書地瞪了艾許一眼,然後加快腳步跟隨蘇珊而去。艾許丟開酒杯,跟在麗雅身後。他們很快就追上蘇珊。她氣喘吁吁,根本跑不了多快。他們在她兩邊並肩而行,試圖讓她感到心安。她對兩人露出一絲微笑,讓他們知道自己很感謝他們的好意,只是她臉上的恐懼始終不曾消失。
「沒有。」艾利克森小聲說道。「蘇珊半個小時之前回家,發現他已經躺在那裡,剛死不久,血液尚未完全凝固。不管發生了什麼事,絕對不會是因為打劫失手。他的錢包還在,鈔票跟信用卡全都原封不動地放在裡面。」
「你是在杞人憂天,李察。這裡沒什麼不對勁,人們都在盡情享樂。現在,如果沒有其他事的話,我得要去跟一個人談談。」
麗雅臉色一沉,開始毫不掩飾地打量附近的人群,然後不太情願地對自己承認警長的擔心並非空穴來風。空氣中瀰漫著一股詭異的氣息。太多緊張的目光、太多強擠的笑容,還有許多聽起來極不自然的笑聲。沒什麼特別值得一提的,就是……有點詭異。麗雅突然渾身顫抖,必須強行壓抑一股回頭察看的衝動,才不至於當場失態。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神情堅定地將那股恐懼拋到腦後。沒事的,一切都是她疑心太重。她本來十分滿意嘉年華會的歡樂氣息,直到李察出現,才把他的妄想症傳染給她。她才不要讓他毀掉這美好的夜晚呢。
蘇珊在椅子上不斷搖晃,緊緊擁抱自己,避免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並且十分小心地不讓目光飄向屍體。麗雅抬頭看向警長,神情十分冷靜,絲毫不動聲色。
阿德利安.史東抬頭看著麗雅,嘴唇不停顫抖。如今的他變成六歲大的男孩,眼中盈滿了不願輕易落下的淚水。「我愛我的狗,他也愛我。他是唯一曾經愛過我的生命。」
又到了影子瀑布舉辦嘉年華會的時候了。這是個慶祝與狂歡的時刻——遊行、集會、魔法、變裝——一個充滿美麗奇景的時刻。城鎮邊界的藍普金丘外圍憑空出現了許多帳篷與攤販,彷彿一夜之間冒出頭來的香菇,為人們帶來喧鬧不休的美妙夢幻。樂隊演奏,情侶飛舞,孩子們在好脾氣的群眾間跑跑叫叫,洋溢的歡樂與興奮之情似乎隨時會爆炸開來,在眾人身上撒滿狂野的歡愉以及生命的樂趣。
麗雅搖了搖頭。你以為住在影子瀑布這種地方可以很習慣鬼魂或是死而復生這類的事物,但是當事情發生在你或是認識的人身上時,感覺還是很不一樣。真的已經三年了嗎?時間一眨眼就過去了呀……艾許曾經是歷屆嘉年華會的主要策劃人之一,但是他在死後就對很多事情都失去興趣了。她心裡突然浮現一股想要和他說話的渴望;他,李奧納多.艾許,不管如今他究竟算是什麼。她挺了挺肩膀,以一種十足官樣的眼神看著警長。
「當鎮長沒什麼空閒時間,特別是在影子瀑布這種地方。」
麗雅聳了聳肩。艾利克森若有深意地看向蘇珊。「魯卡斯跟妳很熟嗎,蘇珊?」
她領著他們跑下山丘,穿越色彩鮮艷的帳篷和遮雨棚。有鑒於蘇珊驚慌的舉止與麗雅的鎮長權威,所有路人都主動讓道。其中有幾人好奇地大叫問了幾聲,不過麗雅只是對他們笑了一笑,繼續前進。蘇珊家並不遠,是一幢位於潭恩河畔,圍繞在雜草之間的獨棟建築。屋子不大,只有一個房間,基本上是由防水紙和生銹鐵釘拼湊而成的小木屋。看著這間小屋,艾許緩緩搖了搖頭。多年來蘇珊的朋友們總是在勸她搬離這個地方,但是就像對待許多其他事物的態度一樣,蘇珊對此非常頑固,說什麼也不肯搬。
「你見過米迦勒了嗎?」麗雅問。「我以為你們兩個有不少相似之處。」
麗雅神情嚴肅地看著他。「我不敢相信我們居然站在這裡閒聊,實在太難得了。你確定你沒有什麼緊急事故要丟給我來處理嗎?」
「謝謝,李察。你還是那麼風格獨具。」
「告訴我,阿德利安,你結婚了嗎?」
「小時候我養過一條名叫『王子』的狗。一條身材高大的拳師犬,很醜,但是很勇敢。當時我六歲,到哪裡都跟他一起去。我可以跟他談心,告訴他許多不敢告訴其他人的事情。我愛我的狗;他也愛我。」
李奧納多.艾許獨自站在供應香料熱酒的亮白帳篷旁,手裡拿著一杯熱騰騰的酒。他看著嘉年華會的景象、看著人們來來往往,暗自期盼自己能夠像大家一樣怡然自得,有著充滿希望、有目標、有意義的平凡人生。艾許的生命已經失去了未來。儘管他一直努力讓自己不要太過沮喪,但是他偶爾還是會懷念曾經那種計劃著要做的事情、要去的地方、要見的人的簡單樂趣。如今的他只能日復一日地庸碌度過,試圖讓自己滿足於這樣的生活。
「李奧納多,死亡究竟是什麼感覺?」
蘇珊.都伯伊絲在麗雅面前停下腳步,站在原地喘了好幾口氣,這才終於恢復說話的能力。她衣衫不整,神情焦慮,不過話說回來,她總是這個樣子。蘇珊是身材修長的長腿金髮女子,約莫二十幾歲,身上穿著一堆破布,看起來像是連救世軍舊衣箱都拒收的衣服。她是標準的北歐美女,有著淡色的眼珠和高聳的顴骨。她將一頭長髮紮成許多辮子,不過看起來好像扎到一半就失去了耐性一樣。她靠著算塔羅牌維持生計,同時為所有需要母親的人提供一個非官方的母親形象。此刻的她看來……麗雅突然感到神經緊繃,因為她發現蘇珊不只是害怕而已,她看起來簡直嚇壞了。麗雅很快地將酒杯遞給艾許,抓起蘇珊的手臂,以微笑來安撫對方的情緒。
李奧納多.艾許身材高瘦,相貌溫和,髮型看起來彷彿隨時都需要梳理。即使刻意打扮,他還是會給人一種急急忙忙出門的感覺。他的雙眼十分沉穩、深邃,有時是灰色的,有時又會變成藍色,很少有事物能夠逃過他的目光。他跟父母一同生活,如果如今的他算是在「生活」的話。他的朋友很少,不過這點怪不得別人,因為他向來不擅和-圖-書與人相處,打從死亡之前便是如此。他在三十二歲那年死亡,至今已將近三年。他不是什麼大人物,不過就是人群中的一張平凡面孔。如果你問他的話,他會說自己大部分的日子都過得十分快樂,不過在如此回答之前他會先沉思片刻。他看向四周的帳篷、攤販,以及人潮,心中為自己連舞伴都沒有而感到悲哀。不過這樣的生活即將出現戲劇性的轉變。他不會對此感到驚訝,因為在影子瀑布裡,沒有任何事物可以維持不變。
麗雅站起身來,搖了搖頭,微微一笑。真希望所有問題都可以如此輕易解決就好了。這時眼角瞄見有人在對她招手,於是她轉過頭去,發現李察.艾利克森警長正朝她走來。群眾紛紛讓道,盡可能地遠離他。麗雅小聲地呻|吟一聲,不知道這回又出什麼事了。最近她越來越覺得李察只有在遇上解決不了的麻煩時才會來找她,如此他就可以把問題丟給她,然後心安理得地轉頭就走。以前的他不是這個樣子。他們曾是朋友,或許現在仍是,如果將朋友的定義放寬一點來看的話。她沒有將任何心裡的想法表現在臉上,只是在艾利克森來到面前的時候冷冷地點了點頭。
「魯卡斯曾經死而復生。」蘇珊低聲說道。「或許他還會再度復活。」
最後,由於沒有理由繼續拖延下去,艾許只好轉頭看向那具屍體。麗雅拉開毯子,露出屍體的腦袋。頭骨破碎變形,似乎是遭人反覆擊打所致。頭髮上染滿鮮血跟腦漿,半邊的臉血肉模糊,儘管如此,艾許還是立刻認出對方的身份。魯卡斯.迪福蘭斯,自稱被天使米迦勒附身的男人。
艾利克森轉頭看了看艾許,然後又看回她身上。
他們相視一笑,很慶幸能夠找到話題將他們自己的問題放到一邊。影子瀑布裡所有的居民都認識魯卡斯.迪福蘭斯。活著的時候,他並非什麼特別的人物,只是一家本地藥局的老闆,總喜歡質疑醫生的診斷。然後他死於一場愚蠢的交通意外,就是只要大家都更加注意一點就不會發生的那種意外。只可惜魯卡斯踏出人行道的時候看錯了方向,而那輛車的司機剛好又在做白日夢,於是魯卡斯就這麼在前往醫院的途中死於救護車上。
麗雅和艾許當即轉頭看了看四周,旁邊的群眾似乎都沒特別到注意他們。
「妳要喝嗎?我還沒喝,反正我也嘗不到酒味。我是為了它的香味而買的。我一直很喜歡這種香料酒的味道。」
「如果是自殺的話,未免也死得太痛苦了點。」艾許道。麗雅瞪了他一眼。
麗雅聳肩。「我們已經談過這個話題了,李察,而且我相信以後一定還會再提的。我們兩個都沒錯,不過我們也都錯了,但是話說回來,影子瀑布就是這麼回事。不管我們說些什麼、喝些什麼,總之嘉年華會這種慶典是非辦不可的。它就像是一道安全活門,一種最無害的疏壓方式。你擔心太多了,李察。影子瀑布有能力照顧自己的。」
「妳是說他認識兇手?」艾許問。
「當我必須維持秩序,並且在狂歡過後收拾殘局的時候,我就不喜歡。得要注意醉漢、惡棍跟麻煩人物的是我,而且我還得想辦法讓那些超自然生命不要去翻彼此的舊帳。可惡,有一半的鎮民都是帶著過去的恩怨來到影子瀑布。今晚鎮上的魔法通通出爐,對那些傢伙而言簡直是火上加油。嘉年華會對任何不設心防的人而言,都是一個危險的地方。你永遠不知道誰會入侵你的內心。」
「我想所有人都覺得自己的狗狗不平凡,但是王子真的很特別。我教會他許多把戲,只要跟他在一起,我就不會感到害怕、困惑甚至寂寞。他在我七歲生日前過世了。他的肚子里長了東西,是癌症。顯然拳師犬很容易得到這類疾病,不過當然了,那個時候的我根本不懂這些。」他皺起眉頭,回憶從前。如今他已經變成青少年的模樣,而且還在越變越年輕。
「你是說這是蓄意謀殺?」麗雅站起身來,直視警長,神情十足震驚。「影子瀑布已經好幾個世紀不曾發生過謀殺案了。受到本鎮的本質所局限,這種事情是不可能在這裡發生的!」
她的目光在人群中掃視,想要找個借口來改變話題,接著發出一聲苦笑,看見李奧納多.艾許正在和一座雕像的大頭高談闊論。當然,如果所有人都跑出來混的話,他自然也不會待在家裡。曾經有一段日子,她跟艾許、艾利克森是很要好的朋友,要好到幾乎是一家人的程度。但是世事多變,不管人們希不希望看到這些轉變。艾利克森變成警長,她變成鎮長,而艾許則是死了。她記得自己和李察並肩站在葬禮上的景象;記得自己穿著一套格格不入的正式洋裝,抓起一把泥土撒在墳墓之中。她記得自己流下許多眼淚。但是接下來,他從死亡的國度回到人世,而她完全不知道該跟他說些什麼。她所認識的男人已經死了,眼前這個具有熟悉面孔的陌生人沒有任何權力取代李奧納多在她心中的地位。於是她和艾利克森以及艾許漸行漸遠,遠離曾經分享過的過去,直到三人各自擁有自己的生活,就連在街上碰面也不太願意打招呼為止。
「我並不驚訝。」麗雅遲疑片刻,艾許暗暗吃了一驚。他認得那種表情,每當人們要提出那個問題的時候,臉上就會出現那種表情。那是每個人遲早都會問他的問題。
「警長說得沒錯。」麗雅道。「我們應該盡力封鎖這個消息。如果影子瀑布的本質出現如此重大的改變,我們就必須找出改變的根源,並且確認如今還有其他什麼事情變得有可能發生。」
「有,他前額上有一塊白色的標記,看起來像是一顆星星。」
警長是個身材高大、肩膀厚實、有著一頭黑髮以及漆黑的雙眼,約莫三十幾歲的男人。外貌堪稱英俊、略顯粗獷,身上的肌肉結實,讓人心中自然而然地生出一股威脅感——這並不表示麗雅會任由自己在艾利克森或是任何人的威脅之下屈服就是了。她臉上露出一絲微笑,他則冷冷地點了點頭,一副https://www•hetubook.com•com自己只是剛好路過的樣子。
「不太熟。他死前,我和他還算有點交情。但是在被米迦勒附身之後,他整個人就變了,變得十分冷酷,我根本不願意和他待在同一個房間裡。沒有人願意。」
「哈囉,麗雅,妳看起來跟往常一樣棒。」
「妳還是不相信我是我。」艾許說。「又或許妳不願意相信。因為一旦相信了,妳就必須再度敞開心扉,必須冒著我隨時有可能再度離開的風險。」
「我不知道。」艾許道。「基本上是我母親的問題。她太需要我了,所以才會召我回來。是她的意志、她的愛、她的否認將我困在此地。」他停頓片刻,與麗雅目光相對。「我真的是我,從各方面來看都是。我記得生前發生過的所有事情。我記得妳、記得李察。我記得我們曾經做過的事情,以及本來打算要做的一切。」
「是呀。」艾利克森道。「應該有能力。但是影子瀑布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身著想,而不是為了住在其中的居民著想。要不是有我們站在居民跟影子瀑布之間居中協調,大家又怎麼能在這裡住得下去?凡人不應該住在如此接近魔法的地方;魔法會引發人性最光明的一面,同時也會誘出最黑暗的內心。」
在這歡慶的時刻裡,人們讚頌著生命與人生,對所有穿越永恆之門的人們道出最後的告別。嘉年華會同時也是安撫人心的時刻,慰藉著所有留在影子瀑布,尚未鼓起足夠勇氣穿越永恆之門的眾生靈魂。即使不是真正活著的生命也會害怕最後的黑暗,畏懼最終的秘密。不過不管如何,影子瀑布是個沒有壓力、充滿耐性的地方,永恆之門總是待在原地,默默地等待人們穿越。此刻,全鎮籠罩在嘉年華會的歡樂氣息中,眾人開心地吃喝、縱情地玩樂,因為明天又將是影子瀑布另一個全新的開始。
「哈囉,李奧納多,嘉年華會好玩嗎?」
「喔,太好了。」麗雅道。「我就需要聽到這種事。他在幹嘛?」
「在這裡不是這麼回事的。我們身處影子瀑布,麗雅。任何事都有可能發生,只要有足夠的意志就可以了。」
「我真的沒有想那麼多。」麗雅道。「李奧納多.艾許是我過去的一部分,和其他的記憶一樣,是屬於過去的東西。現在,如果沒有其他事情的話……」
他們在原地呆立許久,兩人都不肯率先移開目光。最後,麗雅從袖子裡抽出一條手帕,假裝擤鼻涕。
「但是我還在這裡。我還是我。」
「麗雅,我要怎麼做才能讓妳相信我就是我?真的是我?」
她嘆了口氣,聳了聳肩,四下亂看,找尋足以分散注意力的事情。今天晚上應該是一年之中僅有的幾個不必工作的晚上。她應該可以將鎮長的職務與義務拋到腦後,放鬆心情,盡情享樂才對。一群跳著康加舞的人們越過她的身旁,帶來了幾乎無盡的興奮和笑容。麗雅突然好想加入跳舞的人群,跟大家一起歡笑、一起歌唱、一起踢大腿。她似乎已經有好幾年不曾從事任何單純而又自然的娛樂活動了,但她還是自重身份而裹足不前,等到終於能夠放開心胸的時候,康加舞的隊伍已經離她而去,留她一個人獨自站在原地。
不遠之外,麗雅.富拉希爾鎮長一邊和一對很眼熟但是叫不出名字的年長夫婦說笑,一邊思考著該如何擺脫一直跟在她身邊的那名神情困惑的男子。他才剛剛抵達影子瀑布,似乎不太確定自己究竟是如何出現在此地的。由於麗雅不小心對他露出同情之色,所以他立刻像是失去聯絡許久的老朋友一樣纏在她的身邊。麗雅並不介意,只是他干擾到自己與選民握手寒暄,提醒大家選舉即將到來,以及自己任內的良好政績之類的市政工作。如果沒有一逮到機會就耳提面命,選民們很容易忘掉鎮長曾經為大家做過什麼事情。
「一定是有人約他來此。」警長緩緩說道。「知道蘇珊不在家的人。」
她強忍著眼中的淚水,嘴角微微扭曲。李奧納多伸出雙手想要擁抱她,但是在接觸到她憤怒的神情之後又放了下來。她哽咽幾聲,接著恢復正常,好像剛剛的一切都沒發生過一樣。
「但是這種處境更糟。這種……半死不活的狀態。我的眼角開始看見模糊不清的景象,也越來越容易忘記東西,記憶、個性特質、所有組成我這個人的微末細節。如果不盡快穿越永恆之門,我很懷疑我會開始消失,一天一天,一點一滴,直到我整個人完全不見為止。這種想法讓我害怕透了。」
「希望如此。」麗雅說。「畢竟,這是嘉年華會,是一年之中僅有幾次可以讓所有人放鬆心情、忘卻煩惱的機會。像這樣的夜晚對人們而言,可比參加十幾次心理醫生的療程要有幫助多了。不過話說回來,你向來都不喜歡消遣娛樂這類的無聊事,對不對?」
「你辦不到。」
麗雅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有天放學回家,王子不在家。我父親說他帶王子去看獸醫,然後就讓他睡著了。當時王子已經病了好一陣子,越來越瘦、越來越虛,但是我總以為他會好起來。畢竟當年我才六歲。父親向我解釋,說王子永遠不會好起來了,說他承受著許多痛苦,而我們真的不應該任由他繼續痛苦下去。他說王子很乖,直到最後都沒有吵鬧。獸醫給他施打了過量的麻|醉|葯,接著王子就閉上雙眼,陷入永恆的睡眠。我不知道獸醫如何處理屍體,父親並沒有將屍體帶回家。或許他認為這樣做會令我情緒失控。」
史東默默待在原地,目光逐漸內斂。接著眉頭上的愁雲慘霧突然消失,臉上也隨即露出微笑,容貌彷彿逐漸年輕,心中似乎找到一份寧靜。
「沒什麼值得擔心的。他只是四處閒晃,到處瞪人,好像在找尋某個特定的人物一般。所有人都對他敬而遠之。」
麗雅偷偷瞄了身旁男人一眼,心想該是處理這件事情的時候了。阿德利安.史東是身材短小的中年男子,頭髮稀疏、目帶悲哀。他一直用一種侷促不安但又懷抱希望的神色打量四周,只是始終沒有辦法告訴麗雅自https://m•hetubook•com•com己究竟在尋找什麼、是什麼將他引來影子瀑布。這樣的情況不算罕見。在年長的夫婦道完再見、步入人群後,麗雅認為最好趁機為這個新朋友指引一個正確的方向。就和大部分路過的旅人一樣,他失去了生命中某樣寶貴的物品或是心愛的人,於是來到影子瀑布尋找逝去的東西。她要做的只是幫他想起究竟是來找什麼。
「我也去。」艾許道。
所有人陷入一片沉默,大家都盯著地上的屍體看。
一個禮拜之後,他復活了。一開始,沒有人特別去注意他:畢竟這裡是影子瀑布。的確,會走路的死人不很常見,但也不是沒發生過。然而沒過多久,鎮民們就發現魯卡斯從死亡的世界裡帶了些東西一起回到人間。魯卡斯被附身了,是名叫米迦勒的天使幹的。那個天使具有難以想像的強大力量,能行神跡,只要走進一個房間立刻就會嚇壞房內的所有人。他自稱是上帝的殺手,下凡審判不潔之人。雖然至今他還沒有出手殺害任何人,但是所有人都在關注他的一舉一動。
「非常精采。妳好嗎,麗雅?好久不見了。」
「放輕鬆,親愛的,先恢復呼吸的節奏,我哪兒也不去。究竟出了什麼事了?」
在她有機會開口說話之前,他已經轉身掉頭就走。對於這個反應,她心裡十分感激,因為她也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或許這代表了他們的生活已經全然沒有交集。曾經有那麼一段時間,他們可以無話不談,彼此之間沒有任何秘密。她回過頭去,看向艾許之前所站的地方,發現對方已經不在原地後,她立刻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和他說些什麼。她苦笑搖頭,覺得自己十分可笑。她並非總是如此拙於言辭,畢竟善於說話也是她被選為鎮長的一大原因;她總是有辦法說倒競選對手。
「我派人去找米蘭醫生。」警長很快地說道。「他應該很快就會到了。不過他也沒什麼可做的,因為我們沒有足夠的設備進行專業的驗屍。要驗屍就必須出城才行。」
「你會怕嗎,李奧納多?想到等你終於穿越永恆之門的時候,你將會再度死亡,永遠死亡?」
「你就是要導引出這句話,對不對?」
麗雅有點不耐煩地說道:「一定有個特殊的人,在你生命中某段快樂時光裡出現的人。想一想,阿德利安!如果能夠回到過去,回到任何一段從前的日子,你最想要回到什麼時候?」
「你認為你父母還要多久才會放手讓你走?」
「有證人看見他是什麼時候死的或是怎麼死的嗎?」
他們相視一笑。這一刻有可能將兩人的關係導向兩個全然不同的方向,他們都很清楚。麗雅張開嘴,想說點場面話,然後掉頭離開,但是結果卻很驚訝地聽見自己問了截然不同的問題。
「很糟。」蘇珊說。「糟透了。」
一名踩高蹺的表演者招搖過市,不時低頭閃避帳篷和攤販頂上串連的燈泡跟電線。他對著艾許舉帽示意,艾許則禮貌性地點了點頭。他向來都有點懼高,於是刻意轉過頭去,當他瞥見矗立在十幾名小孩之前的「莎莉姑媽」時便笑了。孩子們想求得好運,爭先恐後去摸她那稻草填塞的肚子。所有孩子摸過之後都有找到玩具或糖果,沒有人例外。女稻草人看了艾許一眼,布面的臉上露出一絲滿足的微笑。她伸起一隻破爛的手向艾許招呼,艾許則神情僵硬地報以一笑。就連一具稻草人都比他還要生氣勃勃。他發現自己又開始自憐自艾了,但是並不特別在意。自憐自艾不是什麼好事,但是世界上總是要有人自憐自艾才行。
他偏過頭去,想要找點事情來轉移注意力。畢竟,他之所以來嘉年華會就是為了找點事做。山腳下,一隻雪人跟一隻大腳怪讓小孩子騎在他們的肩膀上玩耍。一隻手持巨大鐵錘的卡通老鼠正在追逐一隻卡通貓。六名不同版本的羅賓漢站在旁邊,一邊舉行即興射箭比賽,一邊溫文儒雅地爭論著誰才是真身。換句話說,會場裡都是一些常見的人物。這不過是影子瀑布另外一個平淡無奇的夜晚罷了。
史東微帶羞澀地對著麗雅微笑,她則是毫不訝異地注意到此刻的他外表已經比之前年輕一半,變成二十幾歲的樣子。頭髮一點也沒禿,身體也站得直挺挺的,只不過眼中依然流露出悲傷的氣息。
「朝另外一個方向去想,」艾許道。「其實有嫌疑的人很多。米迦勒說他是下凡來懲罰不潔之人的,而影子瀑布裡面從來不缺這種人物。看起來應該是其中一人打死米迦勒的。」
「喔,老樣子,」麗雅一邊說,一邊專注地將手帕塞回袖子。「時好時壞,總是有公事要忙。」
「什麼也沒幹。」艾利克森道。「他們只是在……等待。等待著某件事情發生。當妳接近他們的時候,幾乎可以感覺到空氣中瀰漫的那股強烈的期盼。嘉年華會上即將發生大事,而且絕對不是什麼好事。」
「一定有人跟你關係密切吧。」麗雅耐著性子說道。「同事呢?」
「人總要學著調適。」艾許神情嚴肅地說道。
「妳一直沒來看我。」艾許直視著她,堅定地道。「我等了很久,但是妳始終沒來。」
「當然會怕。」艾許道。「我雖然死了,但是沒瘋。只是這件事情並沒有我選擇的餘地。我沒辦法一直這樣下去,就算可以,我也不願意。我不屬於這裡。妳知道,我始終很難想像在這樣一個充滿各式各樣神奇之人的城鎮裡,居然沒有人可以告訴我永恆之門的另外一端究竟有什麼。我聽過很多理論,也知道很多宗教都有他們的一套說詞,但是卻沒有任何人能夠提出實質的證據。唯一有可能告訴我答案的人就是魯卡斯,但是截至目前為止,我還沒有辦法鼓起勇氣去問他;說不定是因為我害怕聽到答案,我不想知道天堂裡面都是像米迦勒那種傢伙。」
「是有https://m.hetubook•com•com這個可能。」艾利克森道。「但是可能性不大。本鎮史上曾經發生幾樁死而復活的案例,但是我從來沒聽說過有人復活兩次的。除非你知道更多內情,李奧納多?」
「不,」麗雅道。「不是任何事。不然的話你就不會站在這裡,以我朋友的容貌跟聲音,假冒他的身份。」
麗雅按住他的肩膀,輕輕地令他轉向後方。群眾在他們面前讓道兩旁,一條額頭上有著星型胎記的拳師犬出現在人群間。「是他嗎,阿德利安?」
「那些稱不上是真正的朋友。」史東道。「他們只是在同一間辦公室裡工作的人罷了,可以一起說笑、聊天,下班時揮手再見的對象。我們十分注重個人隱私,將重點放在工作上。主管不喜歡有人浪費時間,也不願意看見有人無所事事。我是無所謂……一來是因為我向來不善交際,二來也是因為那份工作基本上還算有趣。」
「不,」麗雅立刻說道。「這件事如果洩露出去的話,影子瀑布很快就會湧入大批不速之客,我們不允許那種事情發生。還有其他辦法可以從死人口中套出情報,我們應該要採取那種辦法。」
「那麼,」艾許過了一會兒說道。「最近日子過得怎麼樣?」
「好問題。」艾利克森道。「米迦勒總是令我感到害怕。」
麗雅在他身前蹲下。「王子長什麼樣子?有任何特殊胎記嗎?」
「是。」麗雅冷冷地道。
「王子!」聽見男孩的呼喚,狗狗的耳朵當即豎起,衝到男孩面前,有如剛出生的小狗一般在他身邊不斷跳躍、不停轉圈。阿德利安.史東,一名六歲的男孩,終於再度找到快樂,跟著他的狗狗一同跑開,消失在人群中。
「他們在幹嘛?」麗雅皺眉問道。她試圖在最自然的情況下偷看四周的景況。
「什麼人會瘋狂到想要殺害天使?」艾許問。
「很平靜,」艾許簡短地答道。「在明知人們不再對你有所期待之後,許多生前的壓力自然就會消失。當然,有時候想起來也很沮喪,因為在各方面看來,我的生命都已經結束了,但是我就是沒有消失。我沒有多少事情可做。我不吃不喝,除非我想吃想喝,但是吃喝對我來說沒有多大意義。飢渴對我而言都是屬於過去的事物,就跟睡眠一樣。我好懷念睡覺的感覺,好懷念能夠暫時逃離所有煩惱的感覺。我也很懷念作夢的感覺。不過我最懷念的還是那種擁有生存目標的感覺。世界上所有事物對我而言再也不具有什麼意義了,我不會受傷、不會變老。我永遠都是這個樣子,不會再有絲毫長進。我只是在數日子,等待著解脫的到來,好讓我穿越永恆之門,進入門後的那個世界。」
麗雅.富拉希爾是個性開朗、容貌美麗的黑人女性,三十幾歲、短髮、擁有堅定的目光與專業的笑容。身穿風格獨具、品味高雅的服飾,心思有如捕鼠器一般,嚴謹、可靠、毫不寬容。麗雅.富拉希爾鎮長和艾利克森警長加在一起就等於影子瀑布的權力中心。這座城鎮本質上有辦法自行處理大部分的問題,但有時候還是會失控,而當這種情況發生時,就是麗雅或警長出面干涉的時候了。她喜歡扮演理性的聲音認真聆聽,以同情與公正的態度處理事情,而警長則是喜歡用威嚇的眼光瞪視所有人。
艾許搖頭。「雖然我死了,並不代表我是這種事情的專家。我不會比你更懂。不過有一個問題還沒有人提出來過。魯卡斯為什麼會死在這裡?」
他突然住口,對著麗雅微笑。「抱歉,我在胡言亂語。我等了很久才等到跟妳說話的機會。我有好多話想要跟妳說……」
艾利克森微微一笑,不過眼中卻沒有任何笑意。「鎮上的一切看起來都很正常,至少以影子瀑布的觀點來看算是正常。但是我對今晚一直有種不祥的預感,而且這個預感始終在我心中揮之不去。真要說的話,甚至還有越演越烈的趨勢。妳注意到有多少超自然生命今天晚上都來了嗎?就連那些平常除非神明降臨,不然絕對不肯露臉的傢伙都出現了。今天晚上我看見一些從來沒想過會看見的面孔,甚至有些連我都以為只是傳說中的人物。」
「消息走漏太快的話會引發恐慌的。」艾利克森說道。
史東聳肩,臉色一紅,偏過頭去。「我父親總是不在家。而我母親不能算是個……好榜樣。我沒有兄弟姊妹,再加上我們時常搬家的關係,幾乎交不到什麼真正的朋友。我從來不曾想要任何金錢可以買到的東西,但是話說回來,金錢並非萬能,不是嗎?」
「事情究竟多糟?」麗雅問道。她已經開始有點擔心了。
「很抱歉。」她突然說道。「這件事情對你來說應該不會比我好過,不管你是什麼人。」
「妳真的認為這是個好主意嗎,麗雅?」
「我參加了你的葬禮。」麗雅道。她感覺喉嚨緊繃,不過還是強迫自己擠出這幾個字來。「當時我已經跟你道過再見了。」
他們轉過身去,看見艾利克森警長鎖起房門,閂上門閂。他對麗雅及蘇珊點了點頭,揚起眉毛看了艾許一眼,然後朝躺在地板上的屍體比了一比。一塊毯子蓋住屍體的上半身,腦袋的部分一片血紅,地上也淌了一灘鮮血。蘇珊疲憊不堪,癱坐在一張椅子上,麗雅則在屍體旁蹲下。艾許趁機看了看屋內的景象。他有好一陣子沒有來拜訪蘇珊,但是屋內的陳設完全沒變。這地方依然亂得可以。靠在屋角牆邊的床鋪凌亂不堪,一旁擺著破破爛爛的衣櫃。衣櫃的大鏡子上貼了許多照片,還有許多口紅寫下的字跡,是蘇珊專門寫來提醒自己的訊息。屋內共有三張不同造型的椅子,椅子上堆滿了衣物跟垃圾。木地板上到處都是吃完的快餐餐盒。牆上貼滿許多不曾上映的電影或影集的陳年海報。這地方基本上是垃圾場,不過是座很有家庭溫暖的垃圾場。訪客們大部分都覺得十分愜意,艾許每次來都有種回家的感覺。
「不太可能。」艾許道。「我只是死而復生的凡人,一個具有生前記憶的血肉之軀。我不知道米迦勒算什麼,或者說魯卡斯算什麼。聽妳這麼說,妳應該見過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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