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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城外傳:影子瀑布

作者:賽門.葛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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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道別

第四章 道別

「出乎意料之外的正常。很好相處。有點沉默,但是任何剛進入影子瀑布的人都是如此。他完全不記得童年住在這裡時的事情。李奧納多認為自己記得他小時候的樣子,但是我卻毫無印象。妳呢?」
「你說得沒錯。」克里夫說著偷看麗雅.富拉希爾一眼,很好奇她會不會感謝他們把李奧納多埋入地底。她看起來像是懂得感恩的人。
「此時此刻影子瀑布裡一定有個地方已經中午了。時間,」海羊嚴肅地說道。「彼此都是親戚,而我向來跟親戚處不來。微笑,媽的,褐熊。我的笑話或許不好笑,卻是我僅有的一切。現在,你是要去跟那兩個真人講話,還是要我出馬?」
「而且還帶有一種十分詭異的幽默感。」
「我以為你答應過中午之前不喝酒的。」
「一點也沒錯。」海羊道。「每個人的死亡都是世界的損失,只不過一隻友善小怪的死亡給世界帶來的損失沒那麼大而已。你要怎麼忘掉像噗吉這麼愚蠢的名字?」他搖了搖頭,然後喝了一大口酒。麗雅看了他一眼。
他自墓碑後衝出,短短的小腿以極快的速度往直升機狂奔而去。他身上沒有任何武器,但是毛茸茸的臉上卻浮現一股堅定的神情,沒有絲毫猶豫。子彈擊中他身旁的地面,但是卻沒有一顆打在他的身上,因為……好吧,因為他是褐熊先生,因為他的體內依然蘊含著一些從前的魔力。他火速拉近兩者間的距離,然後對著狙擊手奮力跳去。他伸出毛茸茸的熊掌,抓住狙擊手的腳踝。對方驚聲尖叫,一陣亂踢,但是怎麼也擺脫不了褐熊的掌握。
「我來和他們說。」褐熊說道。「還有,拜託你不要出聲。」
「或許這就是李奧納多帶詹姆士.哈特去見時間老父的原因。李奧納多總是喜歡直指重點。」艾利克森突然笑了笑。「我真想在他們談話的時候偷裝竊聽器。不管當時談了些什麼,總之他們都不願意提起。哈特跑去參觀自己的老家了。我希望他作好迎接震撼的心理準備。自從他父母上演失蹤記之後,那裡就再也沒有人住過了。為了以防萬一,我派了一個副警長去跟蹤哈特。我不知道李奧納多在幹什麼,他沒有出現在任何常去的地方。無論如何,我想哈特很可能交了個壞朋友呀。」
「不要啦,褐熊,這不是你的風格。不過這點子不錯。」
「沒有。查不出來。都是他們的錯,誰教他們要把屍體從墳墓裡挖出來。不要打擾死者才是明智之舉,這樣我們也會好過一點。還有那一次,我們把一個還沒完全死透的人給葬入墳裡。」
「如果妳想要找個樂觀主義者,那妳顯然找錯人了。其實我來這裡是為了要等待奇蹟發生,這樣講妳應該知道我有多樂觀了吧?」
「我也剛好想起李奧納多。」麗雅道。她的聲音十分沉著冷靜,沒有透露出絲毫情緒。「今天的葬禮讓我想起他的葬禮。當天也沒有其他的哀悼者,就只有你跟我,以及他的父母。天氣潮濕,冷風颼颼,花店老闆還送錯了花。真不是什麼道別的好日子。」
直升機的聲音越來越大,數秒之後,一架沒有標示的黑色軍用直升機出現在墓園上空。在螺旋槳的強大風壓之下,附近的樹枝紛紛下垂,但是狙擊手始終站在原地。直升機側門開啟,垂下一條繩梯。狙擊手將來復槍掛上肩膀,踏上繩梯。艾利克森舉起手槍,小心瞄準。別想逃跑,朋友。沒那麼容易,不要妄想。他開了一槍,但是由於繩梯晃動厲害,所以沒有擊中。直升機轉向面對他,艾利克森突然察覺對方的意圖。
「我認為除非走投無路,不然不要去找奧古斯丁。」麗雅語氣堅定地道。「不去找他,事情都已經夠亂的了。上次他堅持對稅務電腦施行驅魔儀式,結果把電腦裡所有數據全部清光,會計部到現在還沒有完全恢復呢。好吧,電腦已經不再打印褻瀆文字,也不再散發硫磺味,但這是原則問題。你知道嗎,李察,我在想為什麼最近聖人和天使動作會如此頻繁,難道上帝開始特別注意我們了嗎?」
「不,我的李奧納多已經死了。」她露出一個微帶敵意的眼神,顯然打算改變話題。「我聽說你跟詹姆士.哈特打過照面。他這個人怎麼樣?」
克里夫點頭表示同意,而德瑞克終於把剩下的最後一口煙傳到他手上。他們默不作聲地並肩而立,聽著卡拉漢神父喋喋不休地進行儀式。真會說話,卡拉漢神父。他說話的內容真是啟發人心。好吧,至少克里夫假設那可以啟發人心。神父的話有一半左右都是用拉丁文講的。反正聽起來似乎很啟發人心,這才是重點。
「一大清早你怎麼能喝那麼多酒?」
「這個想法令人毛骨悚然。」艾利克森道。「但是仔細想一想,這一切都跟時間老父的做法很像。我們都知道他在監視,但是天知道他在監視什麼,為什麼要監視。」
德瑞克和克里夫.曼德維爾,全靈墓園的挖墓工人兼雜工,又兼其他五六項職務,正耐著性子等待儀式結束,好讓他們可以開始工作。當天氣溫寒冷,灰色的天空看起來就像是待會兒就會開始下雨或下雪的樣子,不過幸好只要開始工作,他們很快就可以完工。填滿墳墓就跟挖掘墳墓一樣辛苦,不過沒什麼人會認同他們的辛勞。挖墓人這個行業本身就沒有多少人認同,德瑞克常向弟弟克里夫如此說道。這個事實在影子瀑布這類地方感受特別真切(雖然技術上而言,世界上並沒有其他類似影子瀑布的地方),因為在這裡你根本無法確定埋入地底的人會乖乖地待在下面。你花了多少工夫,幫人家挖一個大洞,恭恭敬敬地將人放了進去,然後再以無比尊重的態度撒上埋葬。接著要不了多久,他們竟然還會自己挖開泥土爬出墓穴,弄得到處髒兮兮的也不收拾。德瑞克認為應該制定法律嚴禁這種行為,不過關於這一點,克里夫總是說多半已經有這種法律,只是你不能指望剛復活的人會在乎法律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事。是呀,德瑞克會如此說,然後點一點頭,好像自己剛剛作出什麼重大宣言一樣。有時候,克里夫一邊將香煙傳給哥哥一邊想道,德瑞克看起來真的很欠扁。
「妳準備好要聽真正的壞消息了嗎?」艾利克森問道,沒有轉頭面對她。「本來在有進一步的證據之前,我不打算透露,但是管他的,再不找人談談,我就要發瘋了。我們又多了兩名失蹤人口。失蹤前沒有任何徵兆、理由,也沒有留下任何蛛絲馬跡。現在還不能肯定什麼,但是我敢打賭他們將會以受害者八號跟九號的身份現身。」
他騙得了自己,卻騙不了其他人。艾利克森心想。
還沒死,只是在睡覺。
對方沒有反擊。過了一段時間,艾利克森小心翼翼地自墓碑後探頭察看。只見狙擊手手裡拿著一台對講機,正在跟人交談。艾利克森微微一笑。這傢伙想跟誰交談都不是問題,總之既然暴露了行蹤,他就絕對沒有機會逃離影子瀑布。這時樹林中傳來一陣騷動,艾利克森立刻轉頭,發現時間機械www.hetubook.com.com人正往狙擊手的方向衝去。對方放下對講機,舉起來復槍迅速開火。子彈筆直擊中機械人的胸口,機械人身形一抖,繼續前進。狙擊手再度開槍,打爆了機械人的腦袋。時間機械人停下腳步,不確定自己身在何處,隨即又被擊碎了膝蓋。它跌倒在地,不停抽動。艾利克森皺起眉頭。時間機械人十分堅固耐用,但是顯然還是有極限。這就是傑克.費契存在的主因。他很快就會抵達現場。因為時間絕對不能容忍這種事情發生。想到這裡,艾利克森忍不住抖了抖。狙擊手或許自認掌控大局,但是稻草人將會扭轉局勢。不管他逃到哪裡,傑克.費契都會把他揪出來。然而就在此時,遠方傳來直升機接近的聲音,艾利克森立刻瞭解狙擊手打算如何逃亡。
「下一次你就會跟別人說我的心有如黃金一般純潔了。」
他無奈地站在富拉希爾鎮長身邊,肅穆地看著卡拉漢神父為魯卡斯.迪福蘭斯舉行重新下葬儀式。魯卡斯打從死亡的世界回歸,宣稱被天使附身,卻遺忘了自身的使命,並且在回想起來之前慘遭謀殺。如今他安息在一具新棺材裡,躺在自己的舊墳墓旁,默默地等待著再度下葬。這一次,希望他能夠在墳墓中待久一點。艾利克森偷偷看了手錶一眼。神父已經喋喋不休地講了很久,以莫大的關懷與同情甚至帶有些許誇張的語調,施展著專為不得安息之人重新下葬所準備的特殊儀式。之所以拖這麼久,或許是因為他並不熟悉這種儀式,所以他打算慎重以對的緣故。在影子瀑布中,這不算頭一回發生死而復生這種事情,但是由於十分稀有,所以對他而言還算新奇。
挖墓人點了點頭,立刻拔腿就跑,一副再不離開就會沒命的樣子。麗雅蹲在海羊身邊,開始解開他的衣扣。
他們並肩而立,默不作聲,也沒有眼神交流。卡拉漢在一陣拉了咒語跟一個誇張的手勢之中結束了最後一道魔法,在胸前劃下十字,很快地向麗雅跟艾利克森點了點頭,然後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兩名挖墓工滿懷希望地看向麗雅跟艾利克森,不過在發現鎮長和警長都絲毫沒有離開的打算之後,他們只好認命地嘆了口氣。
「不是。」褐熊說道。「今天早上這裡還有另外一場葬禮。友善小怪噗吉昨天去世了。」
「事實上,我考慮過這一點了。」艾利克森道。「妳跟市議會打算批准僱用更多的副警長和安裝實時監視系統的經費了嗎?」
海羊開始輕聲哼起蓋爾小調,所有人都不理他,只是提高音量繼續交談。
他偷偷看了身旁的鎮長一眼。麗雅.富拉希爾身穿一套優雅而又保守的黑色洋裝,頭戴一頂小筒帽,其上垂有一片十分端莊的面紗。她看起來冷靜沉著,就和往常一樣。麗雅非常擅長隨時隨地控制自己的情緒。就算有老鼠爬到她的腿上或是帽子著火,她依然能夠保持冷靜。她沒有向任何人提起她為什麼要出席魯卡斯的葬禮,但是艾利克森已經打定主意要在她離開之前問出答案。他又看了她一眼,十分羨慕她臉上那份無比冷靜的神色。不過話說回來,政客就是這個樣子:禮貌的微笑,熱誠的招呼,以及一張能夠藏起所有情緒的面孔。他認識麗雅很久了,但是始終都不算真的瞭解她。這個想法令他不安。艾利克森喜歡瞭解他人的想法;在他的工作中,能夠猜出一個人會跳向哪個方向很可能就能救人一命。然而麗雅就站在他的身邊,兩人的手幾乎碰在一起,一個從小就認識的朋友,對他來說卻像站在月亮上的人一樣遙不可及。
海羊先生是他多年的知交,擁有更加豐富的冒險經驗。人們常會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愛上褐熊先生,但是很少人對這隻羊會抱有相同的情感。他全身包著一件長大衣,肩膀以下的身體看起來就跟人類一樣——只要手不要離開口袋就好。山羊的頭,加上彎彎曲曲的長角,嘴上始終掛著難看的微笑。他身上的灰毛骯髒無比、四處打結,而眼珠隨時充滿血絲。這隻羊很髒,而且大衣上有一半以上的扣子都已經掉了。他一手握了一瓶伏特加,在某種魔法的加持之下,酒瓶中的酒永遠喝不完。他一直無法從聲望下滑的殘酷事實中恢復過來,而且不在乎將心中的沮喪表現在行為上。與褐熊先生之間的友情是他至今都還未穿越永恆之門、擁抱永恆慰藉的唯一原因。只要褐熊認為這個世界還有人需要他,他就不會穿越永恆之門;而海羊也不願意獨自穿越。一部分是因為他知道少了自己,褐熊先生將會非常孤獨。
槍聲在酒瓶碎裂之後才傳入他們耳中。海羊先生呆呆地看著手中僅存的酒瓶瓶口。艾利克森拔槍在手,大聲命令所有人都趴下。他一腳跪地,迅速掃視附近環境。麗雅五體投地趴在地上,兩手緊緊抓著草皮,彷彿想要把草皮拔下來蓋在身上一樣。褐熊用力拉扯海羊的手臂。第二聲槍響傳來,海羊隨即後退一步。他雙眼圓睜,低頭看著腹部那灘越來越大的血漬。褐熊緊緊抓住海羊的手臂,用力將他拉倒在地。
「沒錯。」海羊先生道。「哇。如果他們再多加一點特效就更棒啦。」他將瓶口舉在嘴前,但是過了一會兒又放下酒瓶。此刻的他完全不需要伏特加催化,因為某種比伏特加更強烈的東西正在他的體內燃燒。他對著褐熊笑了一笑,接著酒瓶突然在他手中化為碎片。
他們有如亮眼的雪花般飄然下地,光芒四射、榮耀非凡,每個天使都具有獨特的風格、驚人的美貌。麗雅想要偏過頭去,但是卻動彈不得。她的臉頰流滿淚水,只因為天使實在太過美麗,美到不像真的一樣。他們比真實更加真實,在他們面前,她和世界上的其他物品彷彿都只是未完成的素描。艾利克森同樣看著他們哭泣,褐熊跟海羊也一樣。他們面對的是一群超越自然界的力量實體,而他們都很清楚這一點。
德瑞克嗤之以鼻。「誇大妄想症。好吧,我告訴你,克里夫,我慎重地告訴你。要是他再從這具天殺的棺材裡坐起來的話,我就要用鏟子打扁他的腦袋。我絕對不要再幫他撐洞了。」
海羊鼻孔噴出一口熱氣,然後微微一笑,露出滿嘴不整齊的牙齒。「親愛的褐熊,你的尿只會讓酒更香而已。現在幫我指明方向,讓我跟你一起去對付那兩個該死的一搭一唱的傢伙。」
「好吧。」艾利克森微微顫抖地道。「我想現在大家都知道魯卡斯是不是真的被天使附身了。」
「天知道?」麗雅疲憊地聳肩道。「或許我們運氣好。墓園在世界各地都是一個特別的地方,尤其在影子瀑布更是如此。在如此大量的死者之間,現實的藩籬比正常地方都來得薄弱。加上最近這裡有這麼多死者來來去去,或許現實已經被|干擾到會顯露某種我們可以解讀的徵兆。我這些話聽起來是不是真的和我以為的一樣絕望?別回答,我不想知道答案。」
影子瀑布裡住了各式各樣的動物,所有動物有著不同程度的智力以和_圖_書及真實性。他們大部分都不太與人來往,住在次自然生物的地下世界中。然而如今,隨著強尼.斯奎爾富特的失蹤,很可能已經死亡,顯然謀殺案已經延伸到這群影子瀑布裡最純真、最無害的居民中了。
艾利克森默默嘆了口氣,看向四周,不打算隱藏自己的不耐煩了。迪福蘭斯的家屬都沒有出席葬禮。他們經歷過第一次葬禮的折磨,完全不想重來一次。他之前和他們談過這件事情,他們都以禮貌但堅定的態度回絕。他們已經與他們所認識的魯卡斯道別過了,如今他們一點也不想跟這個自死亡的世界回歸卻又宣稱自己是另外一個人的死者有任何瓜葛。其中一名家屬送來了一個普通大小的花圈。艾利克森心想自己是不是也該帶點花來。他很久沒有被迫參加葬禮,葬禮的規矩他都搞不太清楚了。接著他發現麗雅也沒有帶花,心裡稍微感到平靜一點。麗雅總是知道什麼場合該做什麼事。
「我們都知道那是遲早的事。」褐熊道。「但是見證他的死亡還是讓人很不好過。結果到了最後,他一下子就消失不見了。」
「既然米迦勒自稱是天使,」艾利克森緩緩說道。「或許我們該去跟奧古斯丁談談。」
麗雅正打算回答時,突然間一切都變了樣。一開始,四周憑空響起一陣音樂。那是一首唱詩班的合唱詩歌,不過這個唱詩班的人數多到難以計數,但每一個音節還是清晰可辨,有如用力撥弄巨大豎琴的琴弦一般。音樂越來越大聲,大到無以復加,在他們的體內形成共鳴。他們全都舉起手掌,摀住耳朵,卻一點也無法阻擋音樂入侵。音樂震撼著他們的皮膚,迴盪著他們的骨肉。一道強光自天空中灑落,蓋過了太陽的光芒。由於光芒過於明亮,亮到沒有辦法分辨色彩以及明暗;那是一道強烈的燃燒發光體,有如墜落地面的星辰一般,即使所有人都緊閉雙眼,大家依然能夠感受到發光體所帶來的灼痛。光芒和音樂充滿了整個世界。他們別無選擇,只能睜開雙眼面對奇景。接著,天使下凡了。他們全身綻放美麗的光芒,沒有人類或動物可以忍受長時間直視他們。
他再度躲回墓碑後,直升機的機槍隨即開火。子彈在他身邊亂竄,將墓碑的邊緣打得碎屑四散。艾利克森縮成一團,一心希望身體能夠縮得更小。這些傢伙到底是誰?傭兵?幫誰做事?他不用看也知道狙擊手已經沿著繩梯爬上直升機,但是他束手無策,沒有辦法阻止對方離去。他遭受強勢火力壓制,什麼也不能做。面對這種情況,正常人都無能為力。
「你要把那根煙拿在手上一整天嗎?」
而且他還有一項能力,就是能把清水變成紅酒,而且是一加侖一加侖地變。
「你覺得怎樣?」艾利克森問。
「當然,」麗雅道。「你說得沒錯。我只是……希望可以幫得上忙。」
「知道。」麗雅道。「我聽說了。好像情況還不夠糟一樣,詹姆士天殺的哈特居然也回來了,現在所有人都在討論當年那則預言。我相信世界上必定存在著比這個還要糟糕的事,只是一時想不出來罷了。有時候我覺得鎮上的每個人都射殺過信天翁。壞事總是連三發生的,你知道。一開始是謀殺案,現在詹姆士.哈特又回來了,接下來是什麼?整座城鎮毀於一顆超大隕石?」
褐熊先生小跑步回來。「你們聽見他叫我什麼嗎?他叫我惡魔!說我是地獄來的怪物!我是說,難道我長得像惡魔嗎?我是一隻天殺的泰迪熊耶!」
情況本來可能會更糟的。艾利克森心想。他本來可能會派傑克.費契過來的。
「沒有多少動物前來參加噗吉的葬禮。」褐熊說道。「大部分的動物都不敢出門,就連白天也一樣。但是我們不能讓他這樣孤伶伶地離開。卡拉漢神父幫他舉辦了一場很隆重的葬禮,結尾的時候還說了一段很感人的悼詞。」
「這座墓有什麼特別的嗎?」麗雅問。
「不過等我們把他挖出來的時候,他已經死透了。」
褐熊先生默默嘆了口氣,想辦法擠出一個笑容,朝鎮長跟警長走去。海羊先生跌跌撞撞地跟在後面。當他以愉快的語氣打招呼時,兩名人類都立刻轉過頭來,然後露出微笑。他就是具有這種影響力的熊。兩個人類完全不理會海羊,不過他早就習慣這種差別待遇了。
全靈墓園是座小墓園,其中只有幾百座墓碑,位處偏遠地帶,盡可能遠離人群。沿著墓園周圍種有一圈高大的樹木,遮蔽過往路人的視線。整座墓園只有一條狹窄的石板通道,穿越一排一排的整齊墓碑,直通墓園的另外一邊。影子瀑布基本上是一座奠基在死亡之上的城鎮,至少是奠基在穿越永恆之門上的城鎮,但是就跟世界上許多其他地方一樣,除非情況所逼,不然沒有人願意去面對這個事實。全靈墓園乾淨清爽,井然有序,園區規劃十分良好,一排一排的墓碑排列整齊,沒有特別顯眼的地下墓穴、雕像或是大型陵寢。雖然並非明令禁止,不過大部分的居民都有共識,認為全靈墓園不應如此庸俗。大家會毫不客氣地要求喜歡這種世俗奢華品的人到別處去下葬。就連影子瀑布也存在著這種地方,只是有禮貌的居民不會宣之於口罷了。全靈墓園是提供安息、沉浸心靈的好地方。不過艾利克森警長認為,這是他一輩子到過最令人沮喪的地方。
「總而言之,」褐熊繼續道。「他告訴我們今天還有另外一場葬禮,於是我跟海羊就等在這裡,想要表達最後的敬意。迪福蘭斯先生是兩位的朋友嗎?」
麗雅神情不悅。「過一陣子再告訴你。今年的預算有點吃緊。」
「李奧納多死了。要對死人隱藏秘密並不容易。」
「問得好。」艾利克森道。「我不知道。」
「聽說強尼.斯奎爾富特失蹤了。我們很擔心他會出什麼事。你們可以透露一些消息嗎?」
「說得對。」麗雅道。「繼續,讓我開心,怎麼不繼續了呢?」
麗雅看向正從墓穴之中爬出來的兩名挖墓人。「你們兩個!快去找醫生。或是找個魔法師,如果找得到的話。有必要的時候搬出我的名號。快去!」
「你就是。你覺得我給你丟臉。我是你最好的朋友,但是你卻嫌我丟臉。當然了,你沒有錯,我是一個廢物。就是這麼簡單,一個天殺的廢物。」
「或許我們應該晚點再來。」褐熊先生有點遲疑地說道。「他們看起來已經夠煩了。」
「不算是。」麗雅道。「但是我們認為應該要有人來參加他的葬禮。」
「還沒有。我會盡可能壓下這則消息,但是再怎麼拖延總也有個限度。總會有人洩露出去的。到時候事情就棘手了。上一件謀殺案公佈的時候沒有引發暴動已經算我們走運。我很不願意想像再加兩件,會對鎮民造成什麼影響。」
「在魯卡斯.迪福蘭斯死前,我們就認識他了。」褐熊先生以一種堅持要改變話題的語氣說道。「我是說,在他第一次死亡之前。他是一個好人,隨時隨地都願意停下來和人聊天。我認為他也很喜歡海羊先生hetubook.com•com。他心胸寬大。在他死而復生後,我們去拜訪過他,但是他卻不記得我們。米迦勒似乎不是開心的人,不管他究竟是誰。你們當真認為他是天使嗎?」
「這麼做不會有什麼壞處。」克里夫道。
除了他們兩人和神父,剩下的觀禮人只有兩名擋墓工。這兩人站在一段距離之外,正自分享著一根香煙。他們小聲地交談,聲音完全淹沒在神父慷慨激昂的發言之下。兩人的身材都很高,肌肉十分結實,穿著整齊,不過並不正式。根據艾利克森的觀點,他們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挖墓工人。話說回來,他也不清楚挖墓工人應該是什麼樣子,只依稀認為他們應該靠著一根鏟子而立。想到這裡,他突然發現觸目所及沒有任何鏟子,大概是因為這種東西通常要等到哀悼者通通離席之後才會拿出來,以免造成生理上的不適。艾利克森斜嘴一笑,心想就算他們開了一台挖土機過來,他也不會感到任何不適。他發現神父正以一種不太高興的眼神看著他,似乎在懷疑他的心思沒有放在葬禮上。艾利克森稍微站挺一點,拉起一張執行公務時的面孔,然後開始在心中計算還要多久才到晚餐時間。
「小聲點。」艾利克森道。「別讓命運女神聽到這種點子。」
幾個禮拜前,麗雅曾在街上看見噗吉在哭。他打從一開始就不是很穩定的存在,因為他只是一個禮拜六早上冷門時段的卡通人物,而且只播了一季就停播了。他十分受人喜愛,只是特色不夠鮮明,沒辦法獨立生存。麗雅當時看到他坐在一家商店前面,哭到眼睛都掉下來了,只因為他忘了如何算錢,所以不知道老闆有沒有找錯零錢。進入商店之前,他還有數字概念,但是出來的時候,數字對他來說已經變成一團謎。沒過多久,他就忘了該如何說話。如今,他當真去世了。麗雅真希望自己記得他滑稽的一面。
「沒有。」艾利克森很快地回答。「不過我認為我們應該再談談魯卡斯的事情。案情還有許多疑點,我最討厭懸案了。我們甚至沒有辦法證明他究竟有沒有被附身,更別說是被什麼東西附身了。」
「我願意廣納建言!我盡力了。如果妳嫌不夠的話,我一個小時內就會把警徽跟辭呈送到妳桌上。」
「又兩個?」麗雅緊閉雙眼,彷彿這樣可以無視這個消息。艾利克森伸手想要安撫她,但是她並沒有消沉多久,很快就張開雙眼,直視警長。「他們的姓名?是什麼重要人物嗎?」
「不大。」警長承認道。「腹部中槍通常都很嚴重。子彈貫穿了身體,背後的出口傷比妳的拳頭還大,再加上他咳血的情況來看,子彈應該是擊中了一邊肺葉。如果他是人的話,問題就很大了。不過既然他是……不管是什麼,總之或許還有機會。」
「很他媽的不好。換下一個天殺的蠢問題。」
「目前為止,我們沒有任何實質的證據。」警長語帶保留。「一旦有消息,警長辦公室將發表聲明。很抱歉我不能提供什麼,但是現在真的還沒有到需要擔心的時刻。你大老遠跑來全靈墓園,不會只是要問我這些吧?」
麗雅搖頭。「沒有。我一聽說他回來,立刻去調出當年的記錄。我們不但同校,而且同班,我們四個都一樣。但是不管是你、是我,還是任何我問過的人,都沒人記得他。這絕對不是巧合。我認為時間又在玩弄我們的記憶了。」
他們同時看了看站在遠方樹下的一具時間機械人。對方在他們前來參加葬禮時就已經站在那裡了。但是它並沒有試圖參與葬禮的舉動。它只是站在樹林間,藏在陰影下,臉上沒有任何情緒,就和四周的墳墓一般了無生氣。然而它的眼睛就是時間的眼睛;它的耳朵就是時間的耳朵;光是他的出現就代表了重大的意義。時間老父大可以透過骸骨長廊上的畫像觀察這場葬禮,但是卻派遣了一具時間機械人過來,一個代表他本人以及影子瀑布最高權威的象徵。
「很遺憾。」麗雅道。「我不知道。」
儀式終於結束,卡拉漢神父在墓穴上劃出一連串的安息符咒。正常的情況下,他不喜歡在教會儀式中施展白魔法,但是埋葬死而復生之人的儀式比較特別,而他又非常看重自己的職責。他代表教會,負有不讓迪福蘭斯一家人再度受到此事困擾的責任,必須確保魯卡斯.迪福蘭斯能夠享有安息。即使他曾因誇大妄想症而褻瀆上帝也一樣。他對著棺材比了一個手勢,一道白色的火焰立刻在棺材四周燃起,同時從物質界和精神界徹底將棺材永遠封印。他又比了另一個手勢,棺材隨即憑空浮起,緩緩落入墓穴裡。棺材沿著墓穴的牆面輕輕摩擦,很快就從觀禮者的眼前消失。接著卡拉漢開始施展一系列的羈絆與防禦法術,好讓棺材在墓穴中一直待到審判日來臨。如此就算棺材提早離開墓穴,他也會知道原因。
「我是不介意這種人,但是他不是第一個在我挖的墓穴中死而復生的人了。」德瑞克忿忿不平地說道。「那個李奧納多.艾許的墓也是我們挖的,那也不過是三年前的事情。上好的紅木棺材,美麗的純金雕飾,手工真棒。三年前我們把他丟進洞中,埋入土裡,結果第二天我就在街上看見他到處閒晃,簡直厚顏無恥到了極點。有些人就是不知感恩。」
「省點力氣。」褐熊說。
「當然了,」德瑞克道。「說實在話,不是只有死人才會亂搞。記得有一次我們埋葬了一具空棺材嗎?」
麗雅皺眉,一腳在修剪整齊的草皮上輕跺。「他們失蹤的消息走漏出去了嗎?」
「妳可以祈禱,」海羊以嘶啞的聲音說道。「隨便向哪個神祈禱都行。我不挑的。」
麗雅輕輕一笑,艾利克森也跟著笑了出來。他們曾經為了經費的問題爭辯過很多次,雙方各有輸贏。除了餵食水虎魚的景況之外,小鎮的政治乃是世界上最複雜、最混亂的事。警長和鎮長有點不太自然地相視一笑,分享著彼此共同的記憶,不過兩人都不確定是否該順著這突如其來的親密時刻去尋回往日的友誼。過去幾個禮拜發生的事件讓他們比以往更加親近,雖然他們都不願意承認。艾利克森試圖找點話說,卻發現自己唯一能想到的話題似乎不會讓彼此好過一點;但是他還是得提出來。一來是職責所在,二來也是因為這件事情可能很重要。
麗雅點頭。這種事她已經見多了。出現在影子瀑布的卡通或是虛構動物只有在世界上還有人記得他們的時候才能保持形體穩定。一旦和現實之間的連結通通消失,他們就會慢慢退化成原始設定時所參考的動物,最後變成一隻普通的動物。他們會一點一滴地喪失智力及個性,然後過上一段短暫快樂的原野生活,除非他們有勇氣在死亡前率先穿越永恆之門。
「別說這種話。你是我朋友,永遠都是我的朋友。不要再流淚了,不然我會趁你不注意的時候在酒瓶裡撒尿。」
兩滴眼淚沿著海羊的長鼻子緩緩滑落,褐熊抓起圍巾,幫他把眼淚擦乾。
「當時我就是這樣向他們說的。但和_圖_書是那些當權人士就是不聽。那些傢伙真是一點幽默感都沒有,當權人士。」
「他們當然很煩。他們是來參加葬禮的。你以為會看到什麼?一群戴著紙帽跳舞的人嗎?」
「每年的預算都有點吃緊。」艾利克森冷冷地道。「特別是當我想要申請經費的時候。」
艾利克森警長在確定儀式已經結束後,立刻向麗雅點了點頭,請她一起離開。他們走到一段距離之外,兩人都保持冷靜的神色,為彼此帶來一絲慰藉。葬禮對活人而言總是難過的經驗,特別是當殺害死者的兇手依然逍遙法外時。艾利克森在一座超長的墳墓前停步,漠然地看著墓前的墓碑。在歲月與天候的摧殘之下,墓碑上的文字幾乎要看不見了。
「請你們原諒我朋友。」褐熊說。「他是個酒鬼兼笨蛋,但總是一片好心。」
麗雅點頭。「我們一直不知道他的任務為何。他只記得自己身負一項關係到影子瀑布所有居民的重大任務。當你被那雙冰冷的眼睛瞪視的時候,想要反駁他的說法可是非常困難。他宣稱自己的記憶遭到干擾,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干擾。不過話說回來,他的記憶當然深受干擾,不是嗎?我越想越覺得魯卡斯只是得了妄想症而已。不管在任何情況下,死而復生對人的理智都不會有益。好吧,我承認,和他身處同一個房間的確令人不安,但是光靠這一點並不足以證明他是天使、是上帝意志的代言人。」
「你覺得我丟你的臉,是不是?」
德瑞克在喉嚨中發出不滿的聲音,然後神色淒涼地搖了搖頭。「照這樣發展下去,我真不知道他們幹嘛還把棺材給釘死。直接在棺材上面裝個旋轉門算了。」
「放開我,惡魔,地獄來的怪物!」狙擊手的語氣十分憤怒,還帶有恐懼和厭惡的情緒在內。褐熊神情冷酷,不肯放手。
「別說囉。」麗雅微笑說道。「放尊重一點,不然我們可能會被雷劈。」
褐熊先生跟海羊先生神情認真地看著面前這兩名人類,考慮是否應該打斷他們談話。褐熊先生是一隻四英呎高的泰迪熊,具有蜂蜜般金黃色的毛髮和一雙彷彿能夠洞悉一切的眼睛。他身穿亮紅色的上衣和長褲,脖子緊緊圍著一條藍色的圍巾。大部分的人都覺得他穿著的配色不耐看,但是褐熊先生並不是人,雖然他耳朵上別了一隻純金耳環,手上還戴了一隻勞力士手錶。五、六〇年代的時候,他是個深受孩童喜愛的角色,只可惜沒有跟上時代的腳步,所以很快就遭人遺忘,只剩下少數收藏家還記得他的存在。儘管如此,他還是試著維持開朗的心情,並且忙著幫助所有需要幫助的人。在關於他的那些金色大地的冒險故事之中,他就是一個喜歡助人的角色,如今變成真實世界的人物後,他依然沒打算停止助人。他在影子瀑布擁有許多朋友。人們願意為他兩肋插刀,只因為他也願意這麼做。他就是這種熊。
「上帝總是以神秘的方式運作。」
麗雅和警長打量了時間機械人一會兒,但是它完全沒有反應,所以最後他們還是轉回頭去,看著卡拉漢神父對著墓穴施展魔法。他們始終沒有發現樹林中還有第二名觀察者,一個身穿黑衣的高瘦男子,全身隱藏在陰影之中。他用手中的微型望遠鏡監視著麗雅、艾利克森,以及卡拉漢的一舉一動,三不五時在一本筆記上加注。他腰部配了槍套,套中插了手槍,而身旁的樹上還倚著一把來復槍。他臉上透露出憤怒或恐懼,或是兩者交雜的情緒,同時還帶有一股厭恨。
「熟能生巧呀,老兄,熟能生巧。」海羊道。他大笑一聲,然後打了個嗝。褐熊先生不太高興地瞪了他一眼。
這時一名身穿軍隊工作服的男人自直升機中舉起手槍,瞄準褐熊的腦袋。褐熊的魔法有其極限,他自己很清楚。他手掌一緊,捏碎狙擊手的腳踝,接著五指一鬆,墜回地面。這一下摔得很重,不過他還是很快就站起身來,眼睜睜看著直升機遠離視線。
接著又有兩顆子彈自他們頭頂飛過,但是墓碑為他們提供了掩護。艾利克森終於發現站在樹下的男人,立刻向對方開了兩槍。手持來復槍的男人紋風不動地站在原地。艾利克森暗罵一聲,仔細瞄準。要用手槍擊中遠距離的目標遠比大部分人的想像要困難許多,就算在影子瀑布也是一樣。不幸的是,對方手中握有一把來復槍,而且槍上似乎裝有望遠瞄準鏡。一想到這點,艾利克森立刻將什麼瞄準之類的念頭拋到腦後,當場衝到墓碑後方躲了起來。他才剛低下頭去,兩顆子彈已經呼嘯而過。艾利克森當即認定如今的情況應該要以常識面對,而不能讓體內的英雄主義作祟。所謂的常識就是說在雙方武器的等級差別過大時,他應該低頭躲避,而不是試圖反擊。
「他們是什麼人?」麗雅問道,她的聲音不如平常穩重。
「不知道。」艾利克森回答。「但是我會查出來的。」
麗雅站起身,走到一旁,然後甩了甩頭,示意要警長過去。肯定褐熊跟海羊聽不見他們談話之後,麗雅直視警長的眼睛,問道:「直話直說,李察,他存活的機會如何?」
他看了看身旁情況,確定所有人的安危。麗雅平躺在數英呎外的草地上,身前的一排墓碑為她提供了良好的掩蔽。他看見她的嘴唇囁嚅著,無法辨認她是在禱告還是在咒罵。不過艾利克森認為這應該並不難猜。褐熊先生躺在不停哀號的海羊身邊,試圖以自己矮小的身軀掩護這個七呎高的朋友。兩名挖墓人躲在尚未埋土的墓穴之中。如果是在其他情況下,艾利克森一定會覺得這個畫面很有趣,但是如今不是笑的時候。他將槍口移到墓碑邊緣,隨便開了兩槍,試圖威嚇對方。
「妳總是知道要如何選擇有趣的詞彙。」艾利克森說道,不過只是為了要找點話說。他從來不曾見過麗雅如此沮喪、如此低潮、如此無助。「我們竭盡所能了。」他說。「我的副警長會保護哈特,只要他行事保持低調。除此之外,我們真的沒有多少可做的。我們手上握有許多法理面和魔法面的證據,但是所有證據加在一起都沒辦法提供一條可用的線索。我們沒有動機,沒有人證,沒有凶器。我們甚至無法找出死者之間的關聯性。他們很可能只是隨機選取的受害者,只有瘋子才有可能瞭解兇手選擇他們的理由。」
「或許我們應該把這個洞挖深一點。」德瑞克說著接過香煙。「或許多加半噸泥土進去,可以讓他乖乖待在裡面。」
「李奧納多記得他。」
「我們不能冒險移動你,」褐熊說道。「現在閉上嘴巴,乖乖躺著,不然我拿皮帶抽你。」
「哈囉,褐熊。」麗雅道。「你來這裡有什麼事嗎?」
艾利克森皺眉。「妳認為時間會用如此直接的手段干預世事?」
「我不知道。」警長道。「或許。不過我認為比較可能是有計劃的陰謀。直升機應該不可能在沒有觸發警報的情況下進入影子瀑布才對,我們有各式各樣自然與超自然的警報裝置。如果不是安全系統出現漏洞,就是……」
「一和*圖*書定有什麼我們能做的!」
艾利克森輕哼幾聲,雙腳不斷變換姿勢。他向來不喜歡參加葬禮。一來是因為葬禮讓他想到自己總有一天將會面對的命運,二來是因為葬禮總是無聊得要死。人死了就是死了,既然死了,一切就該隨之結束。艾利克森處理事情喜歡乾淨利落,特別是在處理自己的情緒。卡拉漢神父當然是一片好意,但是這些聽起來彷彿永無止盡的辭語,這些理論上應該要為死者帶來慰藉的辭語,在他耳中已經全部夾纏不清,讓他希望自己乾脆死了算了。艾利克森是行動派,沒有辦法在同一個地方呆立太久。他需要隨時行動,保持忙碌。說實在話,他跟魯卡斯根本沒那麼熟。但是由於對方一次死亡的調查嚴重觸礁,所以除了來參加他的葬禮,然後期待有趣的事情發生之外,他根本沒有其他事情可做。
在麗雅跟艾利克森來得及回答他前,他已經衝過他們身邊,來到海羊身旁蹲下。這時海羊已經背靠著一塊墓碑坐起身來,長大衣的正面染滿鮮血。他的呼吸十分急促,但是目光還算清明。褐熊拉起海羊的手,緊緊握在自己的熊掌之中。
「不要感情用事,李察。我不是在生你的氣。我只是覺得……很無助。」
「你射傷了我朋友。」他邊喘邊道。「你射傷我朋友!」
「不太重要。一個是虛擬人物,強尼.斯奎爾富特;另外一個是歐洲晚期版本的梅林。對家人跟朋友來說,他們無疑都是重要人物,但是對影子瀑布而言,少了他們並不是什麼重大損失。就和其他受害者一樣,不管是失蹤還是謀殺,都缺乏明顯的動機。沒有麻煩、沒有敵人,只是兩個沒人注意的可憐蟲。」
「迪福蘭斯。不過聽說他是被天使附身。」
「是我就不會這麼做。」艾利克森小聲說道。「這樣搞不好會要他的命。把這種事情留給專家處理。」
「或許吧。如果米迦勒真的是天使,那他一定會藉由其他屍體再度回歸人世的。」艾利克森道。麗雅聽完臉色一沉。
「不是。」
「如果你沒忘記今天該你帶煙的話,我們根本就不會淪落到這個地步。你慢慢等吧。至少我們把這個死而復生的傢伙給找回來了。他叫什麼名字?」
「你不會真的認為他們的相遇只是巧合,是吧?」
墓碑後面,麗雅跟艾利克森慢慢自地上爬起,由於一時之間不知該做什麼好,所以他們先拍掉身上的灰塵。
「時間,或是影子瀑布。」麗雅搖頭聳肩,再度轉移話題。艾利克森由得她去。即使過去這麼久了,艾許的名字依然能夠對她的心造成傷害。她抬頭看著墓園,看向墓園之外的城鎮。「一切都失控了,李察。哈特預言讓很多人寢食難安。他們擔心自身安危,也擔心影子瀑布的存亡。人們不再彼此信任。如果單單只有謀殺案,或是只有哈特回歸的事件,大家應該還能夠忍受;但是兩件事情同時發生,鎮民就快被逼瘋了,不管我說什麼都沒辦法安撫。如今案情的進展就跟當初在蘇珊家裡尋獲魯卡斯屍體的時候沒什麼兩樣。鎮民都在尋找怪罪的對象,如果我們無法盡快提供代罪羔羊的話,他們會自己找一個出來。所有人都在等待下一件謀殺案,等待下一次情緒爆發。到時候所有人就會像是嗑了藥的旅鼠一樣暴動起來。」
「是呀。」海羊道。「說真的,如果他沒把名字念錯的話,我會更感動。」
「我看到你衝出去,」海羊道。「對一個矮子來說算是跑得很快了。你可把那個狙擊手給嚇得褲子都掉了呀。」他張嘴想笑,不過被喉嚨中的鮮血嗆到,只好作罷。「可惡,」他喃喃說道。「這不是個好兆頭。聽著,誰來幫幫忙,把我拖離此地吧。我拒絕死在墓園裡。這實在太他媽的諷刺了,就算對我來說也是一樣。」
喔,慘了……
麗雅微微一驚。奧古斯丁是影子瀑布的聖人。他很善良、很神聖,待人十分寬容,不過大家都很受不了他——永無止盡的虔誠心和好性情會把正常人逼到喘不過氣來。奧古斯丁做任何事都是為了他人著想,心情隨時保持愉快,笑口常開,從來不說別人壞話。大部分的人只要和他共處一個房間超過半個小時,就會開始強烈地想要詛咒、開親戚朋友的無聊玩笑、對著盆栽撒尿以及做出各式各樣暴躁不安的舉動。如果他不是如此擅長治療疣、風濕與痔瘡的話,只怕老早就被趕出影子瀑布了。
「說到死而復生,我昨天碰到李奧納多。他看起來氣色不賴。你知道他跟詹姆士.哈特混在一起嗎?」
克里夫臉部一抖。「他們最後到底有沒有查出那具屍體出了什麼事?」
「麻煩已經夠多了。你知道,迪福蘭斯家的人希望將魯卡斯的屍體火化,藉以確保他不會再度遭靈附身,但是時間不允許。他的態度十分明確,語氣十分堅持。當然,沒有解釋理由。時間老父辦事不需要採取合理的手段,也不需要讓我們這些凡人瞭解事情的始末。說真的,如果他真的這麼做了,我認為我們應該馬上尋求掩蔽,因為這很可能代表世界末日即將到來。」
天使們在尚未埋土的墓穴上空盤旋,口中歌頌著愛、逝去之情,以及未完成的使命。他們在空中翱翔,從不停歇,從不駐足,雄偉的羽翼緩緩揮舞,接著突然沖天而起,消失在平凡的天空中。耀眼的光芒與震耳欲聾的歌聲通通不見了,真實的世界回到他們面前,不過所有見證到適才景象的人都還能感受到歌聲與光芒在體內迴盪。麗雅從袖子抽出一條手帕,輕輕擦拭著盈滿淚水的雙眼和臉頰。少了天使,世界看起來似乎平板了許多、無趣了許多,即便如此,她依然對天使的離去沒有絲毫惋惜。他們太美麗、太完美了。他們令她感到害怕。他們並未散發出一絲同情與寬容的氣息。沒有憐憫、沒有慈悲。他們是天使,是上帝意志的實體化身。他們不屬於人類的世界。麗雅看向面前的墓穴,在看見魯卡斯墓碑上那道無色的火焰後,她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火焰憑空燃燒,不受強風擾動。儘管沒人告訴她,但是麗雅十分肯定那道火焰將永遠在此燃燒下去,紀念著一個曾經短暫背負天使於體內的不凡人類。
「就是影子瀑布出現叛徒。」麗雅緩緩說道。「有人把我們出賣給外面的世界。」
但是褐熊先生不是正常人。
他知道一些內幕,麗雅心想。他不讓魯卡斯的屍體火化,並且要我們都牢記這一點。為什麼?
「妳應該和他談談。」艾利克森道。
「為什麼要射他?」麗雅問。「既然大老遠跑來殺人,幹嘛不挑個重要的目標,比如說你或是我之類的?一個值得花費這麼大心血的目標?」
麗雅神情疲憊地搖了搖頭。「影子瀑布究竟是怎麼了?先是謀殺案,接著是詹姆士.哈特,現在又有以軍隊為後盾的狙擊手出沒?所有人都瘋了嗎?」
「或許打從現在開始,我們應該注意所有死在影子瀑布裡的人。」麗雅說道。她的語氣十分輕鬆,顯然知道自己絕對不會是執行這個指令的人。「以免米迦勒又附身到其他死者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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