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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城外傳:影子瀑布

作者:賽門.葛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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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第二波攻擊

第十章 第二波攻擊

「我不知道你有這種能力。」
夜晚依然沒有結束。滿月高掛天際,將肅殺的戰場籠罩在藍白色的光影之中。天上依舊沒有星星,也沒有黑夜即將過去的跡象。雙方都沒有提出任何形式的和談意圖。和談是沒有意義的。他們的立場完全沒有交集,沒什麼話題可供爭論,也不會達成任何共識,更不會有人選擇投降。聖戰軍的信仰基礎就是自我犧牲,而妖精則擁有為了一點小事就要拼得你死我活的優良傳統。他們都不在乎投入一場毫無勝算的戰爭,只要可以確保另一方也不會贏就好了。他們心中只有十分細微的聲音在奉勸他們應該趁著還有機會的時候光榮撤退,擇日再戰。
「抱歉。」時間道。「只要影子瀑布依然存在,你就沒有權力使用永恆之門。規矩向來如此。而不管這位先生如何努力,影子瀑布始終屹立不搖。」
「想得很周到,少尉,但是我認為他們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解決他們。」
「門後面究竟有什麼?」洛伊斯問。他口乾舌燥,不過語氣始終保持冷靜。
聽見「堅持」二字,洛伊斯眉頭微皺,卻不動聲色。「這樣就省得我去找他們了。告訴他們我一會兒就出來。」
艾許聳肩,走到牆邊抓起威廉斯,帶回麗雅面前。上校雙腳發抖,鼻血長流,但是目光依舊清醒。
兩名雜工抬了下一名病患進來,放在手術桌上。奧古斯丁拉開蓋在對方身上的血毯,手術桌的邊緣立刻溢滿鮮血。此人慘遭開腸破肚,傷口自胸口一路拉到鼠蹊。奧古斯丁將手自傷口深入,觸摸其中的器官,一個一個逐一修補。他的雙眼瞇成一條縫,頭頂隱隱浮現聖光,化作一道耀眼的光圈,隨即消失不見。最後他拔出雙手,迅速彌封傷口。弄好之後,雜工立刻抬走病患,緊跟著又將另外一個人放到手術桌上。
麗雅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你殺了他。你摸他一下,他就死了。」
他們又駛了一會兒,不停轉彎以躲避路障。艾許有辦法在大老遠外感應到路障以及士兵聚集的地方,這種能力為他們提供了優勢。其他人就不能像他們這麼幸運了。麗雅和艾許一路上看到許多鎮民的屍體,有的被吊死,有的被釘死,還有很多只是躺在自己的血泊之中。一開始麗雅還感到無比的噁心,但是由於屍體太多的關係,所以沒過多久就麻木了。她甚至不會想到他們,好像腦中充滿麻醉劑一般。艾許沒有說些什麼,但是也沒有刻意迴避路旁的屍體。或許是因為死亡對他而言已經沒有生前那種影響力了。麗雅沒多問。
他們輕易地抵達目的地,發現公園大門敞開。當洛伊斯帶領手下進入公園時,一小隊聖戰軍已經在路旁立正站好,向他敬禮。回禮之後,他揚起眉毛看向負責指揮的軍官。軍官咧嘴而笑。
一名士兵回到她的面前,嚇得她本能地向後退縮。他二話不說,拉她站起,固定她的身體,讓另外一名士兵從後面銬上手銬。接著他們將她拖到一輛吉普車旁,丟入後座,然後開車。她不知道將會前往何處,附近的街景在她眼中已是一片模糊,但是只要想到對方已經停止毆打,她心中就浮現了一絲希望。有人認為她有利用價值。留著她對他們還有用處。幸運的話,她或許有機會找出一條活路。吉普車終於停車。他們隨即將她拉出後座。她跌跌撞撞地踏上幾階台階,進入一棟建築。直到此時,她才發現自己身在何處——市立圖書館。
在一條空蕩街道旁的廢棄建築之中,蘇珊.都伯伊絲獨自坐在一樓的窗口,憂慮地看著窗外淒涼的街景。她盡量保持不動,輕輕呼吸,因為只要一點點動作就會在她的斷臂掀起劇痛,有時候甚至痛到昏過去的地步。她本來以為手臂只是在洞穴酒吧坍塌的時候扭傷或是嚴重瘀傷而已,但是在心情平靜下來之後,疼痛的感覺卻不減反增,令她越來越難相信這個想法。她很想要相信,她真的很想相信,因為在發生這麼多事之後,一條斷掉的手臂只會讓處境更加艱難。然而事到如今,她已經不得不對自己承認這個事實了。
她感到寒冷疲憊,極度孤獨。波麗依然待在二樓,史恩.莫利森又趁她和波麗睡覺的時候跑了。她認為自己不應該感到驚訝。史恩從來不是一個可靠的傢伙,他的魅力也有一大部分源自於此。但是即便如此,像這個樣子偷溜還是太過份了。詹姆士.哈特也好不到哪裡去。他保證一找到安全的地方就回來接他們,但是已經好幾個小時,他依然不見蹤影。任何事都有可能發生在他身上。任何事。
麗雅.富拉希爾停止掙扎,任由兩名聖戰軍拖著前進。她跌趺撞撞地走著,神智不清,眼中只有斷垣殘壁與難民逃跑的片段畫面。由於遭擒時曾被士兵毆打,她的一隻眼睛已經腫到看不見東西,臉上跟嘴角也流滿鮮血。士兵們滿腔怒火,一心只想為艾許死前所殺害的那些弟兄報仇。他們將她丟來丟去,始終沒有碰觸地面,一下又一下地毒打著她。如果沒有表明自己影子瀑布鎮長身份的話,他們一定會將她毆打致死。他們老大不情願地停止毆打,任由她躺在地上顫抖呻|吟,然後以無線電回報,跟上級長官請示進一步的行動。
他不知從何處拔出一把匕首,艾許立刻擋在麗雅和他之間,但是上校刀鋒一轉,毫不遲疑地刺入自己的心臟。他側身一倒,就此死去。艾許在他屍體上踢了兩腳,發現對方毫無反應。
他雙手高舉過頭,緩緩向旁分開。地面上兩邊人馬隨即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分隔開來。卡拉漢直視聖戰軍,臉上沒有任何慈悲,只有一股對於他們打著上帝名號所犯下的暴行而掀起的深惡痛絕。這一切可怕的悲劇全都導因於他的盲目。他體內爆出強大的力量,有如踩死螞蟻一般地壓扁聖戰軍。他們在無法承受的壓力之下尖叫求饒。嘴裡噴出鮮血,一個接著一個死去。所有卡拉漢一手造成的苦難都在他體內化為地獄般的怒火宣洩而出。
韓德利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就再也沒有吸進任何空氣。他的肌肉鬆弛,下巴垂在胸口。過了一會兒,麗雅才知道他已經死了。
「是的。」艾許道。「我們幫得上忙。」他伸出手來,掌心放在韓德利的額頭之上。「安詳地去吧,提姆。」
艾許點了點頭。接著他們在原地呆立,各想各的心事。最後,艾許突然想起一件事。「我在想他們的領袖到底出了什麼事情?」
「戰爭還沒有結束。」他冷冷地道。「我們遭到一些阻礙,如此而已。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我們已經重新集結,要不了多久這座糞堆就會為我們的損失付出代價。這一切根本不該發生。你們應該毫無還手的餘地才對。你們是平民百姓,是異教徒。我們本來打算長驅直入,和平佔領這裡的。但是不行,你們偏要抵抗,搞到現在我們已經損失數千名弟兄了。因為你們,數千名好人就這樣白白犧牲了性命。」他回頭看向手下。「開槍。」
「人們不再相信我了。」褐熊說道。「這裡是夢想結束的地方,玩具長大的地方。你又為什麼在這裡?」
下樓下到一半,她突然聽見走廊傳來一點動靜。她當場僵在原地,側頭傾聽。不可能是蘇珊,因為她太虛弱了,不會到處亂跑。但是也不可能是聖戰軍士兵。她親眼看見他們經過時完全沒有留意這棟房子。除非對方故意讓她這樣以為。她在手邊尋找任何可以當作武器的物品,但是卻什麼也找不到。其實就算有,她也個確定自己敢不敢使用。
「我並不打算阻止你,威廉,永恆之門是屬於所有人的。如果你真的下定決心要與上帝對話,只需要開門進去就可以了。當然,一旦你真的進去,就再也回不來了。不要那樣看我,威廉。規矩不是我定的,我只是在這裡工作而已。」
「很諷刺,是不是?一支基督教狂熱份子所組成的軍團,竟然是由一個失去信仰的男人率領。」
「當然,領袖。」一名將軍很快說道。「這是我們的天命。」
根據報告指出,妖精勢如破竹,而且無法擊斃,所到之處戰況立即逆轉。洛伊斯用力一揮,將桌上的報告通通掃到地上。影子瀑布的防禦系統必定還存在著某種秘密,某種情報人員始終沒有取得的秘密。他轉過椅子,面對位於粉筆結界中的電視機。空白的螢幕微帶嘲弄響應他的目光。他伸手要拿遙控器,但是電視卻在此時自動開啟。他的手距離遙控器還有幾吋之遙,不過螢幕已經浮現畫面。他看到自己坐在一片火海中央的金王座上,額頭上突出兩根彎彎曲曲的羊角,腳掌變成兩個獸蹄。螢幕中的自己對著洛伊斯微笑,接著眨了眨眼。
「軍官將會接受審判。」麗雅道。「任何有明確證據證明曾經犯下暴行之人通通必須接受審判。其他人……只是亡兵而已。他們相信自己所作所為都是正確的。他們被欺瞞,如今已經學到教訓。他們會留在這裡,成為影子瀑布的一員。他們想要贖罪,而留在這裡就能提供贖罪的機會。他們可以從埋葬雙方死者開始,接著著手重建淪為廢墟的建築。這些工作會花費許多年,等到一切結束之後,雙方應該都可以原諒彼此了。」
抓她頭髮的士兵用力扯了扯她的腦袋。眼淚奪眶而出,洩露出她的痛楚與懦弱。軍官耐心地等待她恢復平靜。
「這扇門通往上帝的住所。」洛伊斯道。「我來是為了開啟永恆之門,不管你說什麼、做什麼都無法阻止我。你具有強大的力量,但是我的力量也不差,千萬不要小看我。我還派了手下守在外面,確保不會有人進來打擾。」
她發現有人接近,於是試圖坐起身來。雙手銬在身後的情況之下並不容易維持平衡,勉強坐起所造成的疼痛令她忍不住出聲呻|吟。站在她身後的士兵一把抓起她的頭髮,迫使她抬高腦袋,面對接近中的人。對方是一名軍官,四十來歲,體魄強健,略微肥胖,背挺得很直,頭髮短到頭骨清晰可見。他神情冷酷,雙眼漠然,一看就知道是個沉著果斷、聰明冷靜之人。他看出她所承受的痛苦,不過顯然沒有樂在其中,只是認定這樣的情況會讓審問過程更加輕鬆。麗雅聳了聳肩,試著釐清思緒。這是個危險的男人。他冷冷聽著抓她頭髮的士兵描述艾許如何攻擊他們、如何遭到擊斃,以及他們如何擄獲這名女子的過程。軍官沉思片刻,接著轉向麗雅。他說話的速度緩慢,語調十分冷靜。
「是的。」洛伊斯道。「一個問題。其實是個很簡單的問題,但卻困擾了我的一生。上帝真的存在嗎?」
「沒錯,將軍。」馬亭.凱西說道。他回頭面對洛伊斯,神情在平靜中帶有一絲冷酷。「我們決定撤回部隊,靜待良機,想出對付妖精的辦法。同時,恐怕我們也很遺憾地決定你應該在這個時候辭掉最高領導的職位。即刻生效。我會暫時接替你的職務,指揮部隊撤退。」
「還有誰認為我們應該撤退的?還有誰認為我應該辭掉聖戰軍最高領導人的職位?沒有嗎?很高興各位這麼合作。如果對於我的領導風格有所不滿,請一定要來跟我說。」他臉上的笑容突然消失,聲音也和目光一樣變得冷酷無比。「我們是在這裡執行上帝的旨意,任何人膽敢質疑我的權威就等於是藐視上帝。我不會容許任何叛變的舉動,各位先生。在我和上帝的面前,你們的官階都不能提供任何保護。我們是來執行上帝旨意的,沒有贏得勝利,絕對不會離開,不管必須付出多大的代價。」
麗雅.富拉希爾放慢車速,停在路邊,跟李奧納多.艾許一同默默看著被釘在牆上的男人。他們一眼就認出對方:提姆.韓德利,艾利克森手下的副警長之一。他的手臂、腳踝都被人用大鐵釘釘死在牆壁上,眼球也讓人給挖了出來。眼眶中的鮮血流過臉頰,濺落在胸口上。這已經不是麗雅和艾許見到第一個被釘死的人了;聖戰軍在影子瀑布四處釘人,表示他們曾經到此一遊,就像標示地盤的狗一樣。但是這是第一個他們認識的受害者,這讓一切變得更加真實,令他們更不好受。正當麗雅催動油門、打算離開的時候,韓德利突然抬起血肉模糊的腦袋。
他毫不遲疑地穿越曾在夢境中見過無數次的走道,最後終於來到盡頭,抵達寒霜長廊。他在長廊的入口停下腳步,目瞪口呆地看著夢境之中從來不曾出現過的景象。儘管具有強大的自制力及專注力,他還是忍不住駐足觀看,只因為這裡有著人類心靈幾乎無法承受的美景。寒霜長廊乃是以雕工細緻的圓滑冰塊以及皎潔明亮的動人月光交織而成,彷彿由冰凍的蜘蛛網編織出來的巨大空間,其寬難以估計,其高無法測量。洛伊斯深深吸了一口氣,踏入閃亮的玻璃地板。這條長廊散發出一種浩瀚無涯的微妙感覺,似乎整座巨大的架構都處於一種完美的平衡之中,只要任何地方出現一點裂縫,長廊就會全面崩塌。雖然不清楚為什麼,但是洛伊斯非常肯定寒霜長廊處於虛幻邊緣,勉強算得上是真實存在。儘管如此,他還是遲疑了片刻,才終於鼓起勇氣踏上玻璃地板。
「我認為剛剛應該發生了某件重要的大事。」他輕聲說道,試圖轉移蘇珊的注意力。「戰鬥好像暫時停止了,根據教堂中收音機的說法,入侵者似乎遭遇到某種非常可怕的東西。大部分的入侵者都不知所措,有些甚至已經開始朝向鎮外撤退,好像被地獄中的惡魔追趕一樣。問題當然還沒有結束,但是我首度感到我們還有勝利的希望。雖然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總之聖戰軍的情況並不樂觀。」
她一直將斷臂隱藏在衣袖中。那條袖子已經破破爛爛,而且染滿血跡,但是她還是不肯捲起衣袖檢視斷臂。她認為自己還沒有作好心理準備。她希望波麗趕快下樓來陪她。她跑到二樓去,想要取得更好的視野。一樓只能看見建築物的殘骸、乾枯的水溝,以及偶爾路過,趕著要去破壞其他區域的士兵。已經有好一陣子沒有士兵路過了,但是蘇珊非常肯定他們還會回來。風暴只是暫時平息而已,不管平息多久,風雲總是會再起的。手臂再度傳來劇痛,於是她專心調節呼吸,以免不小心牽動傷處。
樓上,波麗.考辛斯站在牆上的一條大洞前,一邊看著外面的景象,一邊抱著自己胸口取暖。她距離安全的家園很遠,身處在到處都是威脅的地方,恐慌的感覺一波一波襲來。她非常想要大聲尖叫,想要逃跑,想要找點事做;但是她無事可做,無路可逃,而且很清楚一旦開始尖叫就再也停不下來。她全身上下都在顫抖,視線有時清晰,有時模糊,能夠保持意識清醒就是她最大的成就了。她必須撐下去,蘇珊需要她,但是這個想法只有讓事情更加糟糕而已。應付自己的問題就已經很困難了,更別說還有人要依賴她。這太不公平了。她沒有辦法承受這麼大的壓力,至少現在還不行。
她並不確定應該開往何處。本來她想要聯絡艾利克森警長或是其他鎮民,但是撥打車上電話卻完全沒人接聽。她停了幾次車,使用公共電話,但是一樣沒用。大部分的電話根本沒有接通,而少部分接通的電話又沒有人接。這表示市議員們要不是死了,就是遭到聖戰軍逮捕。如今她打算前往市中心,前往公園中的大石棺,希望找到時間老父,請他出面解決。在發生這麼多事情之後,或許影子瀑布再也沒有恢復舊觀的可能。她雙唇緊緊抿成一條直線。一切一定會恢復原狀的。她必須堅持這個信念,不然就會發瘋。她沒有把這種想法說出口,一來是害怕聽到艾許的反應,二來是因為她心中有個瘋狂的念頭,好像說出這話會引來命運的注意一般。她繼續開車,小心翼翼地閃避街上的屍體。
沒有人幫他。沒有護士傳遞用具,幫忙擦汗。只有疲憊至極的雜工不斷地運送大排長龍的病人進出手術室。卡拉漢站在手術室門旁,在沒有擋到任何人的情況下安安靜靜地看著。他看見奧古斯丁將手放在斗大的傷口之上,然後傷口的邊緣就開始向中央集中,短短數秒之內便即痊癒。每一次神跡都消耗掉聖人許多體力,他的面孔憔悴到令人不忍卒睹的程度。他本來身材十分魁梧,但是如今醫師長袍底下空蕩蕩地,看起來有如裹屍布一般。他像是個絕食已久的男人,眼睛下方浮現深色斑點,面頰骨頭突出,只剩下薄薄一層皮膚,看起來像是舊約聖經中剛從沙漠裡面現身的先知。
「解開她的手銬。」他耐心地等待士兵執行這項命令。「現在將她的左手拉到前面,固定在地板上。」麗雅開始掙扎,但是在如此虛弱的狀況下根本無法和士兵抗衡。等到她的手放至定位之後,威廉斯對麗雅露出冷酷的微笑。「接下來非常簡單,富拉希爾鎮長。我會問妳幾個跟本鎮防禦機制相關的問題,而妳必須老老實實地回答我。只要妳敢撒謊,我就砍下妳一根手指。如果左手手指都砍完了,我們就砍右手。如果所有手指都砍完了,我們就自由發揮。為了讓妳知道我們有多認真,我想我們現在就先砍掉妳的小拇指好了。抓緊她。」
「在你詢問的當時,他們並沒有干預的打算。後來你又沒再問了。嘖嘖,威廉,這是失誤,顯然是一項失誤。不過沒有關係,你還是可以靠著巫術牧師的力量擊敗妖精。」
少尉簡短地點了點頭,朝看守人犯的士兵比了個手勢。只見刀光一閃,德瑞克跟克里夫.曼德維爾臥倒在地,氣絕身亡,身邊逐漸形成一灘血泊。
「你在這裡只是收拾殘局而已!你可以阻止戰爭,阻止屠殺;讓醫院傷員的數量不再繼續增加。和*圖*書
她蹲在地板上,不停地前後搖擺。如今她抱得自己太緊,幾乎有點難以呼吸。詹姆士怎麼還不回來?他保證不會離開太久的。如果他在身邊的話,她會比較堅強,比較能夠承受一切。莫利森趁著她們睡覺的時候離開讓她很不好受。但是她一直都知道不能依賴那個傢伙。她以為可以依賴蘇珊和詹姆士,但是此刻的蘇珊根本連自己都無法照顧,而詹姆士又遲遲沒有消息。他一定是出事了。情況一定很糟糕。他不會就這樣丟下她不管的。他絕對不會。
越接近市中心,狀況就越糟。更多屍體、更多廢墟,到處都是血跡和屍塊。似乎麗雅曾經關心過的一切都已經遭遇聖戰軍的毒手。偶爾會有幾個難民路過,朝向應該還算安全的郊區前進。他們不知道時間老父已經封鎖了影子瀑布,而麗雅又不忍心剝奪他們的希望。他們隨身攜帶最重要的物品,有如某些在第三世界國家裡面躲避內戰的人們一樣。麗雅需要看到這些難民。一來是因為可以確認城內還有活口,二來是因為看著他們會讓她怒火中燒,而只要她還處於憤怒狀態,心裡就不會有多餘的空間感到害怕。艾許似乎什麼也不怕,不過說真的,他也沒什麼好怕。麗雅忍不住微笑。看來死人還是具有一些優勢。
「你現在身處我的世界,上校。在我的世界裡,壞事絕不會發生在好人身上。請乖乖地投降,你真的沒有其他選擇。」
「還不到那個時候。」惡魔以其銹鐵交擊的聲音說道。「在那之前還可能發生很多事情。」
「那麼,鎮長女士,接下來該怎麼做?我們贏了,但是影子瀑布卻已淪為廢墟。我們要如何處理戰俘?我們沒有囚禁他們的設施,但是又不能就這樣放他們離開。他們必須為所作所為負責。鎮民絕對不會原諒他們的。我都不一定能夠原諒他們。」
威廉.洛伊斯雙眼直視前方,昂首闊步地穿越骸骨長廊。牆上的畫像裡充滿憤怒的聲響,人們與動物在畫框內大吼大叫,瘋狂地想要脫困而出。洛伊斯完全不去理會他們。他來此是為了完成命中注定的天命,長廊中的奇景對他而言根本沒有任何意義。他知道畫中的悲慘景象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但是心中卻沒有感到絲毫罪惡感。為了在此時此刻前來此地,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必要之惡,通通無關緊要。他曾經在夢中造訪此地無數次。打從孩提時代,他就不斷夢到骸骨長廊,但是當時他並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當年他十分懼怕這條彷彿沒有盡頭的走廊,但是如今他再也不怕了。這裡只是抵達永恆之門的必經之路,抵達上帝面前的必經之路。他血脈賁張,步伐急促。他就快要到了。再過不久,他就可以打開永恆之門,提出他的問題,困擾他一輩子的問題。
「你依然和其他牧師保持連結,是不是?很好,很好。為我開啟這塊石頭。立刻開啟。」
「對,」艾許道。「我也不能。留在車裡。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要下車。」
「我不知道。」時間道。「那是影子瀑布裡面唯一我無法看穿的地方。那是最後的秘密,所有問題的終極解答。你不就是為了這個而來的嗎?為了問一個問題?」
他向前一步,打開永恆之門。門後大放光明,耀眼溫暖、慰藉人心。他毫不遲疑地踏入光亮之中,永恆之門隨即在他身後關起,截斷了所有光線。少了這道光,世界頓時黯然失色。時間老父轉向鋼鐵惡魔。
妖精和聖戰軍在影子瀑布各地的戰況全面陷入膠著,最後終於在葛藍肯諾廣場展開正面決戰。以廣場的定義來說,這個具有兩排雜亂的行道樹以及一座騎馬男人的骯髒雕像的空地實在算不上是什麼廣場。妖精擁有先進的武器,聖戰軍擁有壓倒性的數量。雙方人馬四周儘是一片廢墟景象。所有建築都已倒塌,大部分都有燒焦的痕跡。所有街燈通通破碎,通往廣場的馬路也全面遭到封鎖。四面八方都是屍體和傷兵,躺在路邊無人理會。雙方陣營都已承受巨大的損失,並且打算繼續損失下去,不過此刻他們暫時處於休兵階段。他們的力量與精神都還沒有崩潰,但是雙方都已經開始瞭解想要獲得勝利就必須付出慘痛的代價,甚至可能要祭出足以毀滅整座城鎮的強大武器,所有一切通通無法倖免。雙方人馬都在考慮這個選擇,但是暫時而言,他們都還在猶豫。
「試試看。」麗雅道。「我不能袖手旁觀。」
洛伊斯看著永恆之門,緩緩點了點頭。他的確認得它。他已經有好幾年不曾看見這扇門,不曾想起這扇門,但是他記得它。那是他童年時代所居住的房子的前門;是他父母死於車禍意外之後,收留他的養父母家裡的門。他的童年沒有體會多少關懷,但是養父卻堅決地讓他走向信仰上帝的道路,所以洛伊斯想起養父時總是試圖往好處想;如果他會想到他的話。他記得這扇門。從他走入這扇門的那一刻起,自己的一生就出現了徹頭徹尾的改變。
「我夢想來到這個地方好久了。我夢想看到永恆之門,通往所有的真相、一切的答案的門。我一定要來這裡,不管付出多少代價,因為我必須衝出懷疑的陰影。因為我必須知道答案。」
洛伊斯立刻訝異地轉身,他沒有聽見任何人接近的聲音。在他身旁觸手可及之處站著一名身穿白色西裝、手持精裝聖經、身材高大、氣質不凡的男人。儘管對方憔悴而又嚴肅的相貌看來十分眼熟,但是他的雙眼卻顯得十分蒼老。洛伊斯非常清楚對方的身份。
「這樣做將會抹煞我所曾經相信過的一切,抹煞影子瀑布所代表的一切。看看這些傷員,奈特。有些是鎮民,有些是聖戰軍。我不在乎他們的身份,因為身份無關緊要。我只是盡我所能地提供幫助而已。」
火勢減弱,搖擺不定,繼而完全消失。氣溫很快恢復正常,焦黑的廣場萬籟俱寂,再也沒有任何動靜。廣場中央躺著一具焦黑的死屍。一個終於在自己心中找回寧靜的男人。
他飄浮在雙方人馬之間的上空,目光所到之處,槍械無法擊發,火藥失去威力。傷口自動癒合,剛死之人死而復生,困惑地看著四周。一段時間之內,戰鬥彷彿已經結束。但是沒過多久,聖戰軍軍官又開始下達命令,所有士兵拔出匕首跟刺刀,往敵軍一擁而上。守方的人馬做出同樣的反應,轉眼之間雙方又打得難分難解。卡拉漢露出難看的笑容。
麗雅用力吞了口口水。她必須肯定自己能用冷靜而又清晰的語氣回答這個問題。「我是麗雅.富拉希爾,影子瀑布的鎮長。」嘴唇上的傷痕再度裂開,在她嘴裡帶來一股濃厚的血腥氣息。幾顆牙齒感覺非常鬆動,不過她並不在意。她盡力擺出一副冷淡的神色面對軍官。「我代表影子瀑布以及守軍說話。貴方有沒有任何擁有超過兩個腦細胞的人可以出面跟我談判?」
這一場毒打徹底擊潰了她的自信。他們在她身上花了很多時間,享受毆打的快|感,而她完全沒有能力阻止對方,只能暗自思索對策。只要她還能思考,還能計劃脫身的方法,她就不算是完全失敗。他們能夠擊潰她的身體,卻不能征服她的心靈。她停止哭泣,吞嚥口水壓抑想哭的感覺,然後緩緩坐起身來。每一口呼吸都會牽動肋骨上的痛處,而她的腹部更是無處不痛。她吐了好幾口口水,試圖擺脫口中那股血腥的氣味。
他們回到車上,麗雅立刻開車。車子的引擎聲在寧靜的街道上聽起來格外響亮。這裡本來是住宅區,如今淪為一片廢墟。大部分的街燈都被打破,不過街上灑滿了皎潔的月光,感覺就像是在海底開車一樣。
她一口接著一口地大口吸氣,試圖讓心情冷靜下來,但是過多的氧氣卻令她越來越迷糊。她一定要想辦法控制自己才行。在冷靜下來之前,她不能下樓。她不能讓蘇珊看到自己這個樣子。蘇珊需要她。這些想法在她心中亂竄,有如一隻站在枝頭的鳥兒般不知如何站穩腳步。她強迫自己站起身來,透過牆上的大洞看向屋外,希望能看見什麼令她分心的東西。她看見街道的另外一邊有一群士兵朝這個方向過來。她嚇得幾乎停止呼吸。士兵們迅速奔向街尾,目光直視前方,完全沒有注意到這棟房子。他們轉過轉角,消失不見,街道隨即恢復之前的寧靜。
卡拉漢默默觀看。病人來來去去,不管聖人治好了多少個,總是還有更多病人被送進來。奧古斯丁體力逐漸衰竭,一天之內耗盡數年的陽壽。他很清楚這一點,但是依然毫不猶豫地提供幫助。二十分鐘之後,卡拉漢終於等到了空檔。奧古斯丁回過頭來,對他微笑。如果換作其他人,這必定是個可怕的笑容,但是在聖人的臉上,儘管已經累到精疲力竭,他的笑意依然溫暖真誠。
聖戰軍湧入預定位置,再度對守方展開攻擊。在幾個小時的休養生息與近乎狂熱的信仰驅使之下,他們竄入狹窄的巷道,為寂靜的夜晚增添槍枝的火光與巨響。妖精們迎上前去,正面衝突,但卻發現空間不夠,無法發揮能量武器的實力,於是戰鬥很快就變成了近身肉搏,或是以長劍對抗刺刀。當第一名妖精在痛苦的尖叫中死去時,所有守城的鎮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接著鎮民紛紛離開藏身處,走上街頭支援妖精戰鬥。妖精們在影子瀑布裡擁有不少朋友以及仰慕者。水溝裡染滿鮮血,街道上讓吶喊不休的鎮民與士兵擠得水洩不通,人們一時前進,一時後退,雙方人馬都只能取得短暫的優勢。
拖車外,巫術牧師們直挺挺地、空洞地坐在原地,精神的力量卻已飄到遠方。他們的力量逐漸壯大,凝聚成一股恐怖的風暴,橫掃影子瀑布各處。睡夢中的人們毛躁不安,只因為夢境突然變得昏暗可舊。孩童哭鬧驚醒,怎麼安撫都無法平靜。狗兒狂叫,貓咪亂嚎,所有身具魔法之人都緊張兮兮地看向天空,但卻不明白為什麼。唯一沒有反應的是妖精,因為巫術牧師特意在他們眼前隱藏自己的行蹤。當巫術牧師終於有如撲入羊群的野狼一般對妖精展開突擊時,妖精完全沒有任何防備。牧師的魔法有如許多巨錘從天而降,當場將形體與自然規律投射入妖精體內,把他們限定在凡塵的肉體之中,具有所有世間生物應有的弱點。他們依然持有先進的武器,但卻不再擁有不死之身。從那一刻起,凡間的武器將得以傷害妖精、殺死妖精。驚慌與吶喊的聲響逐漸在妖精間蔓延開來,不過巫術牧師通通充耳不聞。他們開始執行下一步計劃了。他們擁有強大的力量,又有一整座城鎮可供他們大展身手……
他將和奧古斯丁連手,讓這些聖戰軍瞭解什麼叫做上帝的憤怒。
他看到鎮民慘遭射殺,只因為他們膽敢頂嘴或是擋住聖戰軍的去路。他看見家園付之一炬,傷痕纍纍的男人被拖走審問。他甚至沒有看見任何貌似惡魔的敵人。這裡的人不應該受到如此對待,就算他們真的是罪人也一樣。聖戰軍已經失控了,開始對所有會動的東西開槍。原定只會動用基本武力的搜尋任務竟然變成了一場血腥屠殺,而且聖戰軍裡根本沒人有心制止這種行為。更有甚者,軍官們甚至鼓勵士兵採取更加殘暴的舉動。什麼事都可以幹,只因為敵人是罪人。謀殺、拷打、強|暴,權力與暴力已經沖昏了士兵的腦袋,就連他也受到誘惑,願上帝赦免他。他在明知屋內還有活口的情況下放火燒屋,從背後射殺男人跟女人。本來這一切都很好玩,直到他犯了一個錯誤,接近到足以看清對方神情的距離。他們不再是罪人了;他們變成普通人了:對他而言,一切都變了。
圖書館似乎沒有遭到破壞,不過在她有機會思索原因前,抓著她的兩名士兵已經將她扔到地上。由於雙手銬在身後的緣故,這一扔的力道十分沉重。厚厚的地板抵消了些許衝擊的力道,但是她依然摔得頭昏眼花。她躺在原地,大口喘息,一時沒有人來管她。第一次,她允許自己想到艾許。她沒有哭,她已經沒有力氣哭泣,但是對她而言,再一次見證艾許的死亡遠比遭受士兵毒打來得難受太多。那感覺就像是她身上出現了一條裂縫,一條貌似李奧納多.艾許以及他所代表的一切的大洞。她又再一次失去他了。
他的秘書很快地點點頭,拿起桌上的電話。洛伊斯邁開大步,走出拖車,眾將軍立刻緊跟在後。拖車外面,一百名聖戰軍牧師十個十個地排列成整齊的閱兵隊形。洛伊斯離開拖車的同時,他們立刻立正站好,雙眼直視前方,等待接下來的命令。牧師身穿純白長袍,在黑夜中看來像是一群鬼魂。洛伊斯手指一彈,拖車的外部照明立刻亮起。突如其來的光線必定刺痛了巫術牧師的眼睛,但是牧師們依然一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洛伊斯嘴角露出一絲笑意。這些巫術牧師打從一開始就是因應他的想法而生的產物。挑選最完美的戰士,最虔誠的聖戰軍,將他們的體能推至頂峰,然後授以各式各樣的神秘技能,好讓他們更有能力服侍上帝。當然,也更有能力服侍聖戰軍。訓練他們就是為了要利用敵人的武器來攻擊敵人。洛伊斯對他們點了點頭。他們立刻向他鞠躬,一顆顆的光頭短暫地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騙子,騙子之王。」洛伊斯克制著自己的語調與情緒。他不能讓惡魔看出自己內心的惶恐,不然事情就糟了。「說,地獄之子,因為那些該死的妖精,我的侵略行動停滯不前。你為什麼沒有警告我說他們會出手干預?」
「我是來找你幫忙的,奧古斯丁。我們一定要阻止聖戰軍。你擁有上帝的力量,跟我一起去對付他們。」
洛伊斯全神貫注,凝視著大石棺;一塊位於突起高台上的灰色巨石。儘管大石棺已經聳立在公園中央無數個世紀,卻沒有任何侵蝕風化的跡象。它看起來似乎很堅硬,其實不然。根據資料顯示,那是被擷取於時間之外的一段時光,然後又為了安全理由而被凍結在物質的形體之內。如今大石棺就是聖戰軍跟寒霜和骸骨長廊、時間老父、以及永恆之門之間唯一的障礙。洛伊斯轉向跟隨自己而來,始終沉默不語的白袍巫術牧師。
卡拉漢神父站在大火中央,神色安詳,毫髮無傷。魔力張狂,街道的地面開始沸騰,但是依然無法傷害卡拉漢。他是上帝的僕人,擁有上帝的力量。他釋放強化過後的感知,迅速找出這股魔力的來源。聖戰軍派出巫術牧師來對付他。他們的法力肆虐,純淨猛烈,卡拉漢知道自己必須正面迎戰。如果不擊敗這群巫術牧師,影子瀑布就不可能自危機之中解脫。他輕易壓制週遭的火焰,將力量擴展到四面八方,和圍住他的巫術牧師展開一場信仰大戰。
由於戰況過於激烈與戰陣過於分散的緣故,守城的人馬完全沒有注意到有一小隊聖戰軍偷偷越過防線,朝著市中心的方向迅速前進。這一隊人馬由洛伊斯親自率領,身穿部隊工作服,完全沒有顯露他崇高的官階。他眼睜睜地看著手下戰死,卻始終沒有停下來幫忙。他們的死將會為他爭取時間,讓他抵達市中心公園,來到時間大石棺前。
時間再度開始運作,士兵們當下爆成一堆血霧跟肉片。波麗和蘇珊同聲尖叫。鮮血和肉片有如傾盆大雨墜下,發出陣陣劈里啪啦的聲響。哈特環顧四周,宛如置身屠宰場。他很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毫不在乎。這些士兵打算殺死他、波麗還有蘇珊,而如今死的卻是他們。他發現波麗震驚地望著自己,於是伸手想要安慰她。她向旁退開。蘇珊看他的神情也好像在看陌生人一樣。或許他真的是陌生人。此時此刻,他感覺自己根本不是自己。他對兩人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瞭解她們的想法,然後繼續往教堂的方向前進。他試圖避開血跡,但是根本避無可避。過了一會兒,波麗和蘇珊舉步跟了上去。
「我的朋友。」洛伊斯道。在寧靜的夜晚之中,他的聲音清晰無比。「該是你們出動的時候了。我知道面對同儕慘遭屠戮卻只能袖手旁觀,對各位來講很不好過,但是各位是我的秘密武器,我不能讓各位太早曝光。等待的時刻已然過去,朋友們。命令已經下達,立刻去執行。讓我驕傲吧。」
「他還活著!他還活著!」麗雅熄火,開門,急急忙忙地下車,衝到韓德利面前。艾許跟著也跑了過來。她以懇求的神色看著他道:「我們必須放他下來,帶他去醫院……」
百名牧師同時鞠躬,然後原地盤腿坐下,各自擺出舒適的姿勢,完全不理會一旁觀看的那些將軍,甚至不理會彼此;他們的目光已然回歸內心,投射在他們真正的力量中。洛伊斯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前,然後示意所有將軍和他回到拖車內部。他們跟了進去,將所有巫術牧師留在黑夜之中。他們的心靈脫離肉體而出,逐漸凝聚成一股純正的力量。這股力量進入毫無所覺的影子瀑布,在上空形成一股隱形的風暴。
「我們也要銷毀所有一般人不需要接觸的知識。知識是危險的東西,最好留給受過相關訓練的專家處理。最後,我們還要銷毀所有牴觸上帝旨意的書籍。我們絕不容許任何瀆神的行為。等到全面佔領影子瀑布之後,我們就會展開一場焚書大會。圍在火堆之旁,舉杯共飲,高聲歡唱。我很喜歡焚書。這種活動可以凝聚弟兄的向心力。」
最後,彷彿影子瀑布早就計劃好了一樣,三股敗兵勢力合而為一,全部流竄到苟齊廣場hetubook.com.com。他們放慢速度,停下腳步,神色茫然地打量四周,想要搞清楚究竟逃到了什麼地方。苟齊廣場位於市中心,佔地遼闊,四周都是以遠古巨石搭建而成的高大建築,彷彿許多灰色的山脈一樣將廣場團團圍住。聖戰軍四下搜尋逃生之路,但是每條道路都有追兵趕來。突然之間,一切完全歸於寧靜。
「你以為我沒有嘗到暴力的誘惑嗎?單純原始的行動?好人對抗壞人?簡單直接的解決之道?不,朋友,我不是好勇鬥狠的人,也不會讓那些屠夫把我變成那種人。」他對卡拉漢微笑,笑容中充滿同情與憐憫。「我對鎮上的情況比你清楚多了,奈特。此刻有能力解決紛爭的力量已經開始集結。如果你需要參與對抗聖戰軍的行動,那你就去吧。我賜給你上帝的力量;自行判斷使用的方式吧。」
卡拉漢離開醫院,穿越群眾,在體內力量的壓力下大聲吼叫。衝出醫院之後,腦中的音量終於稍微變小。他利用短暫浮現的自制力,強行逼出腦中的聲音。他在原地呆立許久,身體劇烈地顫抖,慢慢瞭解奧古斯丁究竟對他做了什麼事情。他擁有力量了,真正的力量。而跟奧古斯丁不同之處就在於,他會毫不猶豫地使用這股力量。
「幾條街外有一座充當臨時避難所的教堂,有人在那裡提供幫助。不知道為什麼,聖戰軍的人沒有攻擊教堂。那邊有醫生,還有一些醫療設施。我想我們應該帶妳過去。妳還能走嗎,蘇珊?」
「這是我們唯一能夠為他做的事情。」艾許道。「讓他自痛苦中解脫。」
復仇在我,上帝如此說道。
得要盡快收屍才行。她冷靜地想著。這麼多屍體會引來蒼蠅、老鼠跟疾病的。
他必須找個地方理清自己的思緒。他必須停止手邊的一切,好好地將事情想清楚。於是他趁著同伴毆打最後一名俘虜的時候溜了出來。他們毫無來由地毆打對方,只為了在開始審問前先軟化對方的心防,在真正的痛苦來臨前先嘗點開胃菜。他很想要拯救那名俘虜,至少讓大家不要繼續毆打他,但是他很清楚如果自己破壞同伴興致的話,大家將會連他一起打。懲罰罪人燃起了他們嗜血的慾望,而他們已經不在乎濺在身上的是什麼人的血。所以他獨自偷溜出來,儘管這種行為完全違背軍令。他不敢離開太久。如果同伴以為他想逃避,他們就會把他當作逃兵射殺。聖戰軍會為了很多不同的理由殺人。質疑命令又是另外一個該死的理由。聖戰軍軍官的命令來自最高領導人,而最高領導人的命令又是直接來自上帝,所以質疑命令就等於褻瀆上帝。曾經考爾德非常信任領袖,他全心全意地相信威廉.洛伊斯。在他完全沒有任何拯救的價值時,洛伊斯拯救了他。並不是說他不再相信他了,他還是願意為洛伊斯而死,他只是不想繼續為他殺人。
「我們必須停止戰爭。」麗雅長話短說。「已經死太多人了。我代表影子瀑布,你代表聖戰軍。身為影子瀑布的鎮長,我願意跟你討論貴方投降的條件。」
「我說過不要打擾我。」
在一股無法抵擋的勢力追逐之下,聖戰軍有如驚慌的牲口般在影子瀑布的街道上流竄。他們盲目奔走,不在乎身處何處,沒有既定的目標,只知道在他們腦中跟心中吶喊的音樂已經徹底擊敗了他們。他們不停地逃,史恩.莫利森跟一眾音樂人以及妖精大軍則不停地追。聖戰軍頭也不回地跑著,因為他們不敢回頭。如今他們絕望的心中只剩下一個渴望,就是要盡快離開這個與想像中截然不同的鬼地方。他們拋下手中的武器與彈藥,因為這些東西已然無用,只會拖慢他們的速度。直升機毀於鳥身女妖與蛇身女妖的手中,坦克車和運兵車則墜入至尊蠕蟲克羅姆.克魯契所挖開的大洞裡。聖戰軍在殘敗焦黑的街道上尖叫哭泣,音樂有如鞭子般驅策著他們繼續逃命。音樂之中蘊含著強大的力量,聖戰軍自吹自擂的信仰在真正的榮耀之前根本毫無招架之力。
「我記得。」他終於說道。「很有趣的象徵意義。把門打開。」
威廉.洛伊斯,十字聖戰軍的最高領導人,坐在停在影子瀑布外圍的行動指揮所的辦公室裡。儘管入侵行動取得極大的進展,城裡還是沒有安全到可以讓領導人進駐。就連佔領區都不算真正安全。洛伊斯看著辦公桌上堆積如山的報告,強行壓抑著自己的脾氣。一切都沒有按照計劃進行。打從入侵行動一開始,他們就發現前置作業取得的情報完全沒有半點用處。整座城鎮都在和他的部隊作對,而且往往是以意想不到的方式阻擾他們。守方缺乏聖戰軍所擁有的信仰及奉獻的精神,照理說應該很容易擊敗才對,但是鎮民展現出強大的反擊決心,幾乎癱瘓了聖戰軍的推進能力。
感謝上帝,他沒有射殺任何孩童。有人這麼幹,但是他沒有。
「蠢到不肯承認失敗的人。」海羊道。「目前為止多半都是動物,但是我們沒有種族歧視。基本上,我們痛扁聖戰軍,破壞他們的計劃,讓他們處處受挫,盡可能地宣洩我們的情緒。」
「效果不比從前了。」海羊承認道。「好吧,我們在睡美人的朋友出現之前趕快離開吧。」
「還有,」他身後的士兵說道。「他們欺騙我們。這座城鎮和他們宣稱的完全不同。他們說我們面對的是一群惡魔、女巫,以及超自然怪物;他們說我們是為了上帝的榮耀而戰。沒有人提到女人、小孩以及孩童時代的英雄玩伴。我們是來解救無辜,結果卻變成屠殺無辜。我們見識到許多事情;奇怪的事情,神奇的事情……影子瀑布根本不是他們口中的罪惡之地。」
「因為我們不喜歡被殺。」海羊冷冷說道。
接下來,鬥志全失的聖戰軍一個一個拋下僅存的武器,雙手高舉過頭。緊張肅殺的氣氛逐漸緩和,廣場內外的人都開始明白戰爭已經結束。影子瀑布大戰已經劃下句點,而他們終於在這場戰爭中存活了下來。人們轉向彼此,擁抱彼此,笑容滿面地感受心中那股放鬆的喜悅。艾許熱情地摟著麗雅的肩膀。
他的手臂軟垂,無法動彈,跌跌撞撞地轉過身去,看見街道的另外一端湧出許多士兵。他們看見了死在地上的聖戰軍,毫不遲疑地開火掃射。在無數子彈強力的衝擊之下,艾許不斷後退,身體不停遭到撕裂。半顆頭不見了,一條手臂也不翼而飛,但是他依然不肯倒下。子彈一顆又一顆地擊打在他的身上,扯爛他的血肉,將他打成蜂窩。他試圖接近那群士兵,但是強勢的火力讓他根本無法前進半步。接著一名士兵拿出一支火箭筒。艾許回過頭去,朝麗雅大叫了幾句話。在槍林彈雨中,麗雅完全聽不見他的聲音,但是她很清楚他在說些什麼。
「讓開。」法裡斯道。「聖戰軍絕對不能心軟。我們是在執行上帝的旨意,不該質疑他的做法。你身後的東西是頭惡魔,是我們發誓要以武力自這座城鎮之中剷除的東西。現在還不算太遲,考爾德。你還有機會回歸上帝的懷抱。但是如果你堅持不肯讓開,我會讓子彈穿過你的身體,然後擊斃那頭惡魔。走開,孩子。」
「拿槍的人可是你。」
他轉身再度面對槍擊,吃力地踏出一步,接著又踏出另一步,有如迎向海浪一般抵抗著子彈的衝擊。接著火箭彈來襲,他當場消失在一陣火焰及濃煙之中。士兵們停止射擊。煙消雲散之後,艾許躺在地上,腦袋及肩膀已經跟身體分家,一條手臂浸泡在水溝中,五指張開,彷彿是在求救。
受到聖戰軍們臨死前的想法衝擊之下,卡拉漢神父有如受傷的小鳥般自空中墜落。他重重地摔落地面,不過沒有受到任何傷害。這種程度的衝擊還不足以令他受傷。卡拉漢在地上蜷縮成一團,掙扎地想要掌控自己的身體,但是死者的痛苦實在太難忍受了。他們並不邪惡,大部分來講。他們只是一群遵守上級命令的士兵而已。他們跟錯長官,沒有質疑命令,但是所犯的錯誤僅止於此。瞭解越多,就越懂得寬容,卡拉漢終於明白聖奧古斯丁為什麼不肯戰鬥了。人不能利用邪惡的手段戰勝邪惡。以如此殘酷的手段對付聖戰軍只代表了他與聖戰軍一樣盲目。
威廉.洛伊斯,十字聖戰軍的最高領導人,放任自己感受滿足的喜悅。他曾發誓要突破命運設下的重重難關來到此地,而他做到了。接下來,他只要再走一小段距離,穿越寒霜長廊,就可以抵達永恆之門。他默默站在原地,盡情地享受這一刻,他的手下則在四周層層警戒。他們都是好人,忠心不二的士兵。多年以來,他親自挑選、訓練,讓他們擔任他的菁英護衛。他可以將性命交給他們;或許他們就是他在這世間唯一可以信任的人。他不想命令他們留在這裡,一個人前往永恆之門。但是此刻是屬於他的一刻,是他的命運所歸,他絕對不會和任何人分享等在前方的榮耀。他終於接近他的目標了,再過一會兒,他就會打開永恆之門,問出他一輩子都在等著詢問的問題。他終於可以知道答案了……
螢幕上的畫面消失,電視再度自動關機。洛伊斯看了看遙控器,又看了看自己顫抖不已的雙手。這時對講機突然響起,嚇得他自椅子上跳了起來。為了不想讓對方以為自己在等電話,他等了一會兒才按下通話鈕。
「前面有士兵,就在轉角另一邊。他們似乎抓到了俘虜。慢慢開過去。」
待在車裡。不管出了什麼事都不要下車。
聖戰軍擁有自動武器、坦克車、汽油膠化劑,以及自動導向武器。妖精擁有高能雷射、電漿武器、魔法劍和其他以魔法加持的武器。每隔一段時間就有一方的人馬出現騷動,另一方則會作出反應,但是截至目前為上都還沒開始全面衝突。沒有人喜歡貿然出去送死,但是也沒有人想要成為跑在最後的懦夫。雙方彼此叫陣,逐漸醞釀出一股興奮的情緒,沒有人打算撤退。人們慷慨激昂,武器蓄勢待發,所有人都已經作好最後衝鋒的準備。就在戰況一觸即發的時刻,夜空中突然響起一個高昂的歌聲,牽動所有人的心弦。
他伸出手掌,放在卡拉漢頭上施予祝福,一股強大的力量立刻湧入神父體內。力量在他體內流竄,超越希望和理性的力量。卡拉漢聽見醫院之中所有人的心聲——哭泣、慘叫、囈語,所有聲音同時在他腦中響起。他站起身來,跌跌撞撞地離開手術室,雙手無助地擠壓雙耳。他沒有回頭,所以沒有看見奧古斯丁繼續治療下一個病人之前,臉上所流露的那個摻雜同情與悲傷的神情。
「我盡量。」蘇珊道。「我們總不能留在這裡。」
他退到一旁,所有士兵立刻舉起步槍,瞄準哈特、波麗和蘇珊。哈特跨出一步,擋在兩名女子身前,心裡明白這樣做並不能改變任何事。波麗急忙向聖戰軍的人道歉,但是根本沒有人聽她說話。蘇珊冷冷地看著士兵,在槍口下依然沒有展現絲毫懼色。接著所有槍口同時冒出火花,街上瞬間淹沒在震耳欲聾的槍聲之中。
「我們一定要幫忙。施展你可怕的能力去嚇跑他們。」
「你剛剛提到反抗陣營。」考爾德問。「成員都是些什麼人?」
巷口再度傳來一陣腳步聲,他們兩個立刻鬆手分開。考爾德下意識地看向自己的步槍,卻發現槍被丟到很遠的地方。褐熊站在原地,以溫柔的目光面對對方。當對方自黑暗中現身後,考爾德的心跳幾乎當場停止。對方身材高瘦,手指修長,一身軍官打扮。很顯然地,法裡斯上校已經審問完俘虜了。考爾德走到上校跟褐熊中間,深怕法裡斯不由分說地就將褐熊當作惡魔射殺。法裡斯冷冷一笑。
突然間,所有的一切通通停止。抓她的手掌突然鬆脫,留她一個人跪在地上,面對大門。門前站著一條衣衫破爛的身影,麗雅過了好一段時間才終於認出對方是誰。傑克.費契以僵硬的笑容對她微笑,然後走過她的身邊。聖戰軍急忙衝去拿取為了搬書而放在一旁的槍枝,接著所有人對著稻草人開火。子彈自四面八方而來,打得他東倒西歪,破爛的衣服上處處冒出硝煙,但是由於他根本沒有生命,所以根本不在乎子彈這種東西。他跳到聖戰軍中央,雙手緊緊握拳,毫不容情地出手殺人。他在圖書館中瘋狂奔走,掀翻書架壓倒士兵,手中抓起血肉模糊的殘軀,有如洋娃娃般到處亂丟。有些聖戰軍棄械逃跑,有些則是盲目地胡亂開槍。為了阻止傑克.費契,他們根本不在乎有沒有射殺自己的同伴。
「相信我。」艾許道。「我不會讓妳失望的。」
「總有一天,人們將會不再繼續相信你。到時候,你該怎麼辦?」
十名將軍站在一排顯示許多不同戰況的監視器前,沒有幾台監視器傳回令人興奮的畫面。其中有很多殘敗的廢墟、難以計數的屍體,不過聖戰軍的屍體比預期之中多太多了。洛伊斯輕聲咳嗽,吸引將軍們的注意,暗自記下有哪幾名將軍立刻立正站好,又有哪幾個沒有這麼做。馬亭.凱西,他的第一副手,沒有立刻立正站好。他對洛伊斯點了點頭,彷彿面對一個地位相等的人一樣,然後轉頭看回螢幕。
護衛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然後分配人力防守大殿入口。他們知道該怎麼做,洛伊斯已經排練過許多次了。即便如此,巨大的空間依然令他們精神緊張。每一個細微的聲音似乎都在寧靜的大廳裡傳來無盡的迴響;每一道陰影之中彷彿都隱藏著莫名的騷動。士兵個個目不轉睛,以專業的姿勢持槍瞄準大門,完全沒有發現名叫梅德的女孩已然偷偷來到他們身後。
「我一定要知道。」洛伊斯說。「我一生都建立在上帝及其教誨之中。我放棄了所有過正常生活的機會,放棄了愛情與家庭,將自己全心全意地奉獻給上帝。我接受聖戰軍的訓練,一手打造出我的軍隊,帶領他們入侵此地,只因為說到底,光有信仰還是不夠的,我需要實質的證據。如果上帝真的存在,那麼我曾經做過的一切,所有喪盡天良的壞事,都有一個可以解套的理由。如果他不存在,那我的一生都是個謊言,完全沒有意義。我殺過的人,我受過的苦……為了成為領袖而放棄的一切通通失去意義。」
彼得.考爾德趁著同伴不注意的時候偷溜出來,消失在一條後巷的陰影中。他漫無目的地走了一會兒,接著癱倒在一棟屋子的門廊前,膝蓋緊緊抱在胸口。法裡斯上校審問的那個男人所發出的尖叫聲至今仍在他腦海之中揮之不去。考爾德緩緩前後搖晃著腦袋。他是一個滿目滄桑的年輕人,袖口上沾染了他人的鮮血。這一切太不對勁了。事情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這本應是一場光榮的聖戰,為了懲罰一群偷取屬於上帝的法器並且將之據為己有的罪人而起的戰爭。上面宣稱影子瀑布裡充滿了來自地獄的惡魔與怪物,可能會遭遇些許的抵抗。他們就是為此而接受操作各種武器的嚴格訓練。他從來沒有想過必須將槍口對準人類鎮民、手無寸鐵的男女、無辜的老百姓。
軍官微微鞠躬,語帶諷刺地說道:「我相信妳就是影子瀑布的鎮長。很顯然地,我們打算投降。」
音樂席捲聖戰軍和妖精的心靈,令他們停止戰鬥,專心聆聽。音樂接觸到所有人的內心世界,喚醒了他們心中某樣渺小但卻頑固,在仇恨、恐懼和殺戮之中存活下來的東西。漸漸地,聖戰軍與妖精陣營裡都有人開始應和。就在最深沉的黑暗即將到來之前,他們終於接觸到一股奇蹟式的喜悅。士兵拋下槍炮,妖精放棄刀劍,三三兩兩地離開陣地,走到廣場中央向對方示好。如果是在其他情況之下,他們會一見面就開打,在其他情況之下,他們會拼得你死我活。然而此時此刻,他們自戰爭的邊緣撤走,肅殺的氣息在剎那間變得甜美宜人。他們沉浸在動人的旋律下,深受演唱者的歌聲感召,聚集在廣場中央,人數越來越多。那是一場安寧的慶典,沒有歡聲吶喊,沒有高聲尖叫,只有一股簡單的滿足感,宣告著戰爭的結束,慶幸他們能夠活著見證此刻。
時間穿越閃亮的華麗冰道,離開寒霜長廊,留下永恆之門耐心等待著即將到來的人們。
雙方的力量正面交擊,沒有妥協與談判的空間,沒有任何取巧的餘地。魔法四下激盪,夾雜著精神交戰與肉體衝突。廣場陷入一片火海之中,四周建築有如腐爛的水果般崩塌敗壞。沒過多久,卡拉漢開始節節敗退。他還不熟悉這股新力量,而對方又佔有數量上的優勢。他不斷增強自己的力量,雖然明知這樣會摧毀自己的肉體,但是卻想不出其他對策。這股力量並非人類所能承受,強行駕馭只會消磨他的肉體跟心靈。於是他採取了唯一的行動,僅存的選擇。他喚醒了所有的力量,在一瞬之間釋放而出,拼著耗盡自己最後一絲生命能源,執意驅策這股神力。巫術牧師無法匹敵,終於顯露敗象。說到底,卡拉漢並不怕死,但是他們怕。巫術牧師化攻為守,企圖自保,凝聚而成的力量隨即崩潰,信仰消失,再也無法與卡拉漢的神力相抗衡。
「那麼,接下來該採取什麼行動?」他的聲音再度放鬆,看也不看地就將手槍收回槍套。幾名將軍鬆了一大口氣,但是沒有人膽敢真的鬆懈。洛伊斯看著監視器裡的景象,嘴角若有深意地微微翹起。他自口袋取出一條手帕,擦乾面前螢幕上的血跡。
「洛伊斯說你要殺我。」
當士兵瞭解自己遭到包圍之後,鼓噪的聲音又開始響起。影子瀑布眾人全神戒www.hetubook.com.com備,只因被逼入絕境的老鼠往往具有可怕的殺傷力。聖戰軍中到處傳來軍官的聲音,命令士兵戰至最後一兵一卒,就算必須徒手搏鬥也不可投降。他們數度提及上帝的名諱,有時用以激勵士氣,有時用以恐嚇手下。士兵們看著彼此,看著包圍在外的大軍,發現對方全都面無表情地瞪著他們。一名軍官語帶威脅地提高音量,緊接著就聽見一聲槍響。那軍官倒地身亡,周圍的士兵四下退卻。一陣肅殺的沉默過後,大家終於了解開槍的是聖戰軍自己人。一陣騷動迅速在聖戰軍之間蔓延開來,士兵與軍官都清楚地知道現場大部分的槍口對準何方。接著一名軍官在他身後士兵的槍口威脅下率眾而出,慢慢地來到麗雅.富拉希爾面前。她迎上前去,艾許則跟在身邊看顧著她。
梅德琳.克瑞許無聲地穿梭在陰影之間,黑色的皮衣完美融入黑暗中。她將身上所有鎖鏈和飾品通通取下,以免反光與聲響暴露自己的行蹤。她輕輕走到最接近的守衛身後,眉頭微蹙,神情專注。手中彈簧刀的重量讓她感到心安,隨時準備出擊。她將臉上黑白相間的濃妝換成了方便匿蹤的灰色,並且用發膠壓平龐克髮型,以免被頭髮洩露行蹤。梅德是這群人跟時間老父之間最後的防線,她下定決心絕不讓他失望,不管必須付出什麼代價。
「不過等得有點不耐煩了,我猜。來吧,先生們。你們即將目睹身為我方兵力後盾的真實力量。我本來可以在第一波攻擊時就派他們出陣,如同某些人所建議的一樣,但是我決定等到影子瀑布展現所有隱藏實力之後再說。如今我們對他們的實力一清二楚,但是他們卻不瞭解我們的底細。巫術牧師就是我們的秘密武器,手中的王牌。他們將會為我方帶來最後的勝利。」
好吧,奧古斯丁,我試過你的方法了。聖戰軍冥頑不靈,逼得我不得不採取我的方法。願上帝赦免他們的靈魂。
「注意禮貌。」最後他開口說道。「我是十字聖戰軍的威廉斯上校,由於直屬長官缺席的關係,所以我可以代表上帝說話。我們是上帝的戰士;侮辱我們就是侮辱上帝。」
「可是……我認得你,」他輕聲說道。「你是褐熊先生。我小時候最喜歡看你的冒險故事。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你知道我們最高領導人此刻的下落嗎?」他故作輕鬆地問道。「自從他前往市中心公園裡的大石棺之後,我們就和他失去聯絡了。他可能遇上什麼情況?」
「為什麼不殺?」考爾德問。
洛伊斯身邊突然爆出一團熱氣,他立刻本能地跳向一旁。空氣中隨即瀰漫著一股硫磺和焦肉的氣味。洛伊斯不用轉頭就知道來人是誰。除了他,不可能是其他人。多年前和他簽下契約的惡魔終於前來索取報酬。他抬高下巴,不疾不徐地轉過身去面對自己的敵人,接著憑借過人的勇氣與強大的毅力強迫自己站穩腳步。對方身長八呎,全身綻放著難以忍耐的高溫,由許多金屬盔甲拼湊而成,具有類似人類的形體,彷彿一具為了嘲笑人類而模仿人類外形的鋼鐵機械。金屬盔甲隨著他的動作而滑動,呈現高溫之下的火紅色彩。金屬尖角自額頭上突起,其不是兩顆有如岩漿般的深紅眼珠。
「你們在這裡做什麼?」麗雅冷冷地問。她知道不能在這些男人面前示弱。他們不喜歡懦夫。「你的手下為什麼要拿走這些書?」
海羊轉過頭去,懊惱地在牆上撞了幾下。考爾德滿懷興趣地看著他。「這樣會比較好過一點嗎?」
「只是兩個本地人,領袖。在我們的勸說之下,他們不但把恐龍的事情全盤托出,還為我們指出一條安全抵達大石棺的路徑。我打算先不殺他們,搞不好他們還知道其他有用的訊息。」
「趁我們睡覺的時候開溜了。」波麗道。
男男女女不斷進出醫院的老式大門,有些身穿染滿他人鮮血的白袍,有些則是背著受傷的親人和朋友。傷員治療中心擠滿了人,一片嘈雜,夾雜了求救、尖叫與痛楚的聲音幾乎令人無法忍受。有人躺在擔架跟推車上;有人癱坐在椅子上;還有人躺在地板上的毯子上。到處都有鮮血跟燒傷的痕跡,空氣中瀰漫著為了掩蓋氣味而噴灑的消毒水味道。親戚朋友與傷員坐在一起,握著他們的手掌,臉上流露出失落跟無助的神情。現場只有一名醫生和三名護士,小心翼翼地遊走於傷員之間,簡短地檢查病人的傷勢,然後根據傷勢輕重予以編號。有時候他們所能做的只有闔上病人的雙眼,將白床單蓋到病人臉上,然後去看下一個病人。
「宗教狂熱份子。」艾許道。「和這種傢伙沒有辦法談條件,麗雅。不是他們死就是我們亡。不是他們,就是我們。」
她拋開這個想法。現在不是想這件事的時候。她必須過一陣子再想。她緩緩抬頭,環顧四周。如今她身處圖書館正中央,身邊有許多士兵來回奔波,抬著一疊疊的書籍堆在櫃檯旁。這個舉動一定具有某種目的,麗雅暗自盤算。他們摧毀了半座城鎮絕不會只是為了進圖書館搶幾本書而已。影子瀑布的確藏有許多重要的典籍,但是那些書都被鎖在全知聖堂的數據庫,直接隸屬時間老父看管。市立圖書館裡的藏書絕對沒有重要到值得掀起戰爭的地步。
沒有反應。艾許帶著鐵橇回來,面無表情地看著韓德利,接著將鐵橇的一端塞入韓德利的左臂下方,慢慢開始用力。手臂順著鐵釘離開牆面約莫一英吋,韓德利抬起腦袋開始尖叫。麗雅不由自主地退開一步,彷彿是被叫聲中蘊含的強大痛楚所震退一般。艾許施加更多壓力,手臂離開牆面更遠,韓德利也再度發出尖叫。叫聲尖銳難聽,必定令他的喉嚨疼痛萬分,不過話說回來,麗雅心想,和他所承受的其他痛楚比起來,這點痛或許根本不算什麼。艾許抽回鐵橇,看向麗雅。
「我們不殺人。」褐熊堅定地道。「我們是好人。」
「威廉,親愛的威廉,我一直在等你電話。」
「或許他出事了。」艾許道。「或許他死了,或是被抓了。」
「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麼,各位先生,你們都想錯了。我們的確遭遇到一些困難,但是都可以藉由武力與策略克服。我們不能什麼都不做地待在原地,等待影子瀑布採取下一步舉動。他們還不知道我們遭受到多麼重大的傷害。一旦他們瞭解這一點,我保證妖精一定會立刻發動攻擊。面對他們毀滅性的武器,我們完全無計可施。我們也不能繼續這樣分散兵力,會削弱我們的實力,也無法抵抗大規模的武力。而且看起來這座該死的城鎮裡面似乎並不缺乏大規模的武力。所以,我們不能撤退,也無法繼續推進。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必須出其不意。」他看了手中血淋淋的手帕一眼,將之交給一名將軍,然後目光轉向僵坐在辦公桌後方的秘書。「巫術牧師已經遵照指示集結好了嗎?」
他發出一點聲音,十二名士兵立刻立正站好。洛伊斯看著他們,並不刻意掩藏心中的喜悅,然後告知他們自己的意圖。他想得沒錯,他們不喜歡他的主意,但是卻沒有任何人對他以及他的計劃提出質疑。他把他們訓練得太好了。他們身心都屬於他所有,絕對不會質疑他,就像他們不會質疑上帝一樣。洛伊斯命令他們守在聖殿入口,確保不會有人跟來煩他。只要看到有人出現一律格殺勿論,沒有例外。他們必須鎮守這個據點,直到他回來為止,不管多久都不能擅離職守。他們無聲地點頭,然後同時敬禮。他伸手回禮,面露微笑,隨即步入陰暗的大殿。
洛伊斯的手下使勁推門,對抗著來自屋外的猛烈風雪。厚重的雪花吹過他們身旁,落入大殿中。他們一共有十二個人,但是依然必須結合所有人的力量才能一吋一吋地闔起大門。最後他們終於把門關緊,扣上巨大的門閂,然後全身虛脫地靠著門板,試圖調整呼吸的節奏。空氣中依然飄著幾朵小小的雪花,在屋外無情的風暴驅使之下竄入全知聖堂。洛伊斯跟手下一邊拍落頭髮、衣服上的雪花,一邊打量著週遭。他們走過一段艱辛的路程才終於抵達此地,結果這座宏偉壯觀的殿堂一點也沒有令他們失望。天花板消失在頭上的黑暗之中,大殿的空間足以容納一整艘航空母艦。同時這裡也十分安靜,一點都聽不見屋外暴風的怒吼。
所有人都在等待黎明,但是黎明始終沒有到來。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夜晚卻遲遲不肯離開。月亮綻放明亮的光芒,但是沒有星星出來陪襯。廢墟中的火焰逐漸熄滅,街道旁的血液慢慢乾枯。攻方開始架起槍枝。守方則在街道上設立防禦工事,並且極盡所能地搜集可用的武器。雙方都為下一階段的戰鬥進行準備,緊張的氣氛逐漸升溫。大家都知道這一波進攻一定會打到一方贏得勝利為止,全面的勝利。不會有任何和談協商,不會有外交手段。這場戰爭關係到影子瀑布的生死存亡,雙方人馬都沒有絲毫妥協的意願。
惡魔發出嘶嘶聲響,不過沒有動作。時間微笑。
「我是影子瀑布的鎮長。」她語氣堅定地再度說道。「本鎮市民的代表。我準備跟貴方討論投降條件。」
洛伊斯瞪視時間。他完全無意去質疑時間的言語。既然他說他們死了,他們必定真的死了。對方漫不經心的態度令他不安,但是他強行壓抑自己的情緒,沒有顯露任何的不安。現在可不是展現弱點的時候。時間理解地點了點頭。
那個士兵轉身就跑,不過艾許立刻從背後將他抱住。士兵絕望地張口大叫。艾許順手扭斷對方的脖子,然後將他丟在地上。他踏過士兵的屍體,趁其他士兵還來不及逃跑之前衝了過去。他把他們當作洋娃娃一般丟來丟去,所有士兵都在慘叫聲中死去。艾許毫不在乎。只要轉頭看看路旁的焦屍,他就一點也不在乎。最後士兵通通被他殺光。他站在屍體之間,冷漠地看著四周,就連呼吸也沒有變得急促。然而就在此時,一顆突如其來的子彈擊穿了他的肩膀。
惡魔大笑,露出滿嘴可怕的尖牙。「你是我的孩子,威廉,我很高興能幫你。」
他全心全意地相信聖戰軍的宗旨。當年他需要相信某樣事物,就像溺水者需要救生圈一樣,而聖戰軍剛好符合他的需求。他在經濟不景氣的時候丟掉工作,也因為付不出房租而失去住所。幾個月之後,他失去了曾經擁有的一切。當聖戰軍找上他的時候,他已經過了三個禮拜流離失所、在垃圾堆中找尋食物的日子。他們收留他,賜給他一個人生目標,讓他重新擁有尊嚴,以及一個值得奮鬥的使命。一個化身為英雄,與黑暗勢力搏鬥的機會。他誓言要用生命為聖戰軍爭取榮耀,當時也確實如此堅信。只不過打從影子瀑布侵略行動開始之後,他就只看到死亡與毀滅,而這一切都令他感到極度噁心。
回到拖車中的辦公室後,他發現自己不在的這段時間裡,辦公桌上又已經被新來的狀況報告堆滿。洛伊斯坐了下去,無精打采地翻閱報告。他很清楚報告裡面寫些什麼。他的手下在影子瀑布各地散佈死亡與毀滅,但是依然不足以擊潰本地居民的信心。第一波攻擊已然觸礁,遭受妖精的非人力量所阻擾。他皺起眉頭。如果巫術牧師們沒有辦法提供足以擊敗妖精的優勢,那他跟手下就只好收拾行李,乖乖回家。他微微一笑。妖精對他們的力量深感驕傲,對他們的策略充滿信心,但是他的巫術牧師們將會讓這群即將死去的妖精學到重大的教訓。一群不屬於自然界的怪物。他會讓他們知道厲害的。他會讓他們通通知道他的厲害。
「來幫忙了,奈特?多一個幫手總是好的。」
麗雅對準他的胸口一拳捶下。這一拳力量很小,但他故意哀號了一聲。
「啊,原來是妳。我就說聽見樓上有人。快下來,我有好消息。」
「這樣不行。」他冷冷地說道。「他太虛弱了。我把他弄下來之前他就會先痛死的。」
麗雅冷冷地聳聳肩。「任何情況都有可能。那座公園到了晚上就會變得非常危險,會有恐龍出沒。或許他已經死在恐龍的嘴裡;或許落入時間的手中。」
他繼續前進,穿梭在看不見盡頭的帳篷之間。夜空下,所有帳篷反射出蒼白的月光,士兵們沉睡其中,搶在下一波攻擊前補充體力。除了為了彌補監視設備的不足而在外圍巡邏的哨兵之外,所有士兵通通待在帳篷之內,而他並不打算走到那麼遠的地方去巡視。他感到有點失望。他很想要走在士兵之間,以慷慨激昂的言語及強大的個人魅力為大家加油打氣。繼續戰鬥,因為上帝與你同在。不要留下任何活口,將惡魔通通送回地獄。大概就是這種類似哈利工會在晚上所講的言語。
「你現在倒是回答得挺乾脆,惡魔。我為什麼要相信你?」
另一條街上還有一群聖戰軍,一支英勇大軍僅存下來的戰士。他們驚慌失措地棄甲逃亡,只因為魔鬼就在他們身後追趕,至少他們是這麼認為的。不過其實追趕他們的只是一個人類,一個終於掌握體內力量的男人。詹姆士.哈特,預言中的男子,擁有影子瀑布力量的男子,擁有時間力量的男子。他藉由體內的魔力飄浮在半空之中,波麗.考辛斯與蘇珊.都伯伊絲則在他身後不遠處盡力跟隨。她們的傷勢已經無礙,因為他只憑身體接觸就治癒她們所有的傷。即便如此,她們還是很難跟上他的腳步。哈特根本忘了她們的存在,全心沉浸在自己的力量中。兩名女子竭盡所能地跟隨其後,一方面害怕跟丟,另一方面又怕跟得太緊。眼前的男人已經不是她們所認識或是她們自以為認識的哈特了。眼前的他是個全新的詹姆士.哈特,和之前大不相同,而且危險異常。
卡拉漢繼續在鎮上遊走,平息所到之處的所有紛爭。他不再對聖戰軍採取報復的行為,並且阻止其他想這麼做的人們。讓法律去制裁他們,人類的法律。他繼續前進,走過一條又一條的街道、一個又一個的區域,慢慢為影子瀑布療傷解難。他知道自己有能力採取更立竿見影的手段,但是卻拒絕接受那種誘惑。一開始就是因為他妄想利用武力改變影子瀑布才導致了今日這個局面。他是上帝的僕人,和平的信差,奧古斯丁的力量讓他重新認識了自己的角色。選擇暴力終究會走向聖戰軍的道路,所有不認同你想法的人就是罪人,進而變成敵人。聖戰軍太過執著於自以為是的公理與正義,卻在追求的過程中忘卻了同情與憐憫。更有甚著,他們忘卻了同情與憐憫所能產生的強大力量。
威廉斯將槍丟向艾許,接著轉身逃跑,不過沒跑幾步就被艾許抓住。艾許單手將他舉起,朝著牆面使勁一扔,當場撞得泥灰四濺。威廉斯緩緩滑落地面,四肢不斷抽動,再也爬不起來。艾許走回門邊,扶起麗雅。麗雅用盡僅有的力氣緊緊抓著他,深怕自己一鬆手,艾許就會再度消失。他在她耳邊輕聲細語,終於令她呼吸恢復正常。
麗雅聳肩:「不知道。或許永遠不會有人知道。或許他純粹只是時間到了。」
時間聳肩。「別問我,這是你的潛意識。我在所有人眼中都是不同的形象。你眼中的我是一個權力象徵,我可以理解;這一切細節都是由你的潛意識所提供。永恆之門和我具有同樣的本質,形象會因人而異。這扇門來自你過去曾經見過的一扇門;一扇在你生命中的關鍵時刻裡扮演重要角色的門。你認得這扇門嗎?」
隨著參與演出的人越來越多,音樂也越來越大聲,曲調不停變換,旋律不斷遊走,彷彿擁有屬於自己的生命一樣。有時候化作搖滾樂,有時候轉為鄉村歌曲,龐克、迷幻、泡泡糖音樂全部齊聚一堂,震撼人心的程度超越各自所能散發出來的魅力的總和。音樂充斥夜空,逼走黑暗,形成一股由歌曲組成的強大軍團。站在隊伍最前線,歌聲蓋過所有人的乃是史恩.莫利森,本名不是史恩的史恩.莫利森,來不及把歌唱完就已經抱憾而終的史恩.莫利森。
「你違背了契約。」洛伊斯冷冷地道。「除了應我召喚,不然你不能來。契約之中明白記載了這一則約定。」
「我們來此罪惡之地,是為了要宣達上帝的旨意。有罪之人將接受懲罰;瀆神之人將接受懲罰。這裡將接受上帝的統御。至於這些書籍,我們要去蕪存菁,我們要銷毀所有存在幻想內容的書籍;幻想故事有害身心,人們必須活在真實世界裡。再說,這裡有很多書都跟魔法有關,而上帝對於魔法的態度一貫明確。沒有人應該活在女巫的恐怖之下。」
奧古斯丁笑容一變,搖頭說道:「你以為我沒這麼想過嗎,朋友?當我看見他們以上帝之名行屠殺之事時,我第一個想法就是要去阻止他們。但是我們不能以暴制暴。我不會跟任何人暴力衝突,因為這樣做和我曾經所相信的一切背道而馳。」
「你想必就是時間老父。我花了很大的心血才終於見到你。為什麼你看起來像是我的養父?」
法裡斯大吼一聲,拋下手槍,自軍靴中拔出一把純銀的神聖匕首。他狠狠地瞪視褐熊,醜陋的臉上流露出憤怒與恐懼的神情。就在他向前跨出兩步時,海羊先生突然自他身後的陰影中現身,以一根沉重的棒子擊中他的腦袋。法裡斯跪倒在地,鬆開手中的匕首,但卻始終不肯躺下。海羊加強力道再度揮棒,將法裡斯擊倒在地,再也爬不起來。接著海羊在他要害處補上一腳,確認他真的已經失去意識,然後放下木棒,對著考爾德哈哈大笑。
惡魔看向洛伊斯。「試試總是無妨。總之你還是得要付出代價。所和圖書有魔法結界在這裡通通無效,你沒有任何抵抗我的能力。你用屠殺影子瀑布居民的性命和我換取力量,但是你也該知道還有更大的代價等在後面。你的行為注定你死後將會前往地獄,而我現在就是來帶你走的。我們將會分享一段歡樂的時光,就只有你跟我。」
洛伊斯瞪了他一眼,將軍本能地後退一步。他身旁的其他將軍有意無意地靠向一旁,似乎不想被他的存在所污染。不管那個將軍出了什麼事,總之都與他們無關。洛伊斯輕蔑地哼了一聲。「天命,將軍?如果你真的是這個意思的話,我就會開始擔心你了。盲目地服從命令並不是件壞事,對於低階士兵來說是很恰當的態度,但是我不喜歡看見手下的軍官抱有這種想法。上帝要我們決定自己的命運,透過信仰與努力,以及屠殺異教徒。現在,跟我來,先生們。我要你們見見我的巫術牧師。或許你們可以學到一點有用的東西。」他停了一停,低頭看向躺在血泊之中,神情困惑無比的馬亭.凱西。洛伊斯再度哼了一聲,看了秘書一眼。「把垃圾丟出去,找人進來清理乾淨。待會兒我有客人要來。」
接著他突然住嘴,三個人也同時停下腳步,眼睜睜地看著十幾名士兵步出黑暗,擋在他們身前。哈特轉向身後,發現後面也有敵人。他們神色疲憊,但是依然緊握槍柄。前方一名士兵率眾而出。他不是軍官,但顯然是這群人的領袖。他好整以暇地打量著哈特,接著又看了看兩名女子,最後哼了一聲,目光停留在哈特臉上。
惡魔對時間發出威嚇的聲音,但是隨即回歸沉默。洛伊斯這才看出惡魔竟然畏懼時間。他將這點謹記在心,說不定待會兒可以加以利用。他倨傲地看著時間老父。時間老父不為所動,只是冷靜地看著他。
軍官看了看神情陰鬱站在旁邊的兩個年輕人。對方戴著手銬,顯然不久前曾經遭人痛毆。
「時間為什麼不出面保護我們?」她突然問道。「這種事情根本不應該發生才對。」
卡拉漢神父開車穿梭在寂靜的街道上,朝向地獄的深處前進。這些熟悉的街道在聖戰軍入侵之後已經完全走樣。四面八方都是坍塌的建築、焦黑的車輛、吊在街燈上的屍體,以及躺在地上的死人。這附近沒有人被釘在牆上,聖戰軍必定是在趕時間。儘管如此,每當他看見受害者,心中就有一個聲音堅持說道,「都是你幹的!你必須負責!」他繼續前進,放慢車速,一方面方便避開屍體,一方面也是因為他強迫自己面對教會交給自己負責的教區中所發生的一切,而且都是自己造成的。一開始他為受害者祈禱,接著他開始咒罵聖戰軍,然而最後他只是默默開車,麻木地面對眼前的悲慘景象。只有一件事驅使著他繼續前進,就是他相信聖奧古斯丁一定知道該怎麼做。
城鎮另一邊的另一條街道之上,另一群聖戰軍則在傑克.費契、李奧納多.艾許,以及麗雅.富拉希爾的追趕之下逃命。這群士兵不多,大約一百名左右。在見識到稻草人和死人的手段之後,他們全都嚇得軍心渙散,心中除了逃跑之外再也容不下其他念頭。他們跑到雙腳酸軟、氣喘吁吁,身後跟著一個衣衫襤褸、笑容詭異、永遠不會疲憊的稻草人。艾許和麗雅駕著聖戰軍吉普車跟在後面,幸福洋溢地享受彼此的陪伴。聖戰軍死命奔跑,三名憤怒的怪物緊追在後,隨時可能會追到他們。
「恐怕沒有。」時間道。「不幸的是,你留在入口的手下通通死了。」
「但是不管他的話,他就死定了。求求你,李奧納多;我們難道連一個人都不能救嗎?一定有什麼我們幫得上忙的吧?」
他說這些話的同時,神情始終保持平靜,語調沒有任何起伏。跟這種人講道理是講不通的。麗雅有能力認出真正的宗教狂熱份子。但是她總得要試試看,影子瀑布的命運都得要靠她了。她已經失去艾許,不能再失去影子瀑布。她突然悲從中來。艾許死了。她才剛剛回到他的身邊,而他竟然立刻又死了。我不能再失去你,李奧納多。我沒有辦法承受。她強迫自己拋開這個想法。她可以晚點再為他哀悼,等有空的時候。此刻,影子瀑布需要她。
入侵行動遇上最大的問題就是妖精的參戰。光是這些傢伙的存在就為部隊帶來極大的不安。士兵們無法理解為什麼他們的信仰和十字架無法對抗這些「地獄來的惡魔」。這種情況有違他們的教誨,有違他們的信念。一旦開始懷疑,信仰就會動搖;信仰一旦動搖,軍心就會浮動。
「那招不是每次都有效的。」艾許道。「我不能保證會有什麼後果。」
「我是不是聽見有人要求加演?」
惡魔消失了,只留下一股硫磺的氣味,以及兩個仍在燃燒的腳印。時間踩熄兩道火焰,然後看著緊閉的永恆之門,無聲地嘆了口氣。現在也還不是他穿越永恆之門的時候,但是總有一天就連他也必須去見識那門後的世界。他其實還滿期待那天到來的。他轉身背對永恆之門,走回寒霜長廊,暗自希望梅德已經完成工作,收拾好殘局。希望如此。他覺得自己需要來一杯好茶,而他很不喜歡自己泡茶。
但是歌聲無法感動所有人。對某些人而言,這些歌聲只是噪音,是無關緊要的騷動。聖戰軍軍官大吼大叫,試圖以命令和威脅控制手下的行動。在發現這樣沒有效果之後,他們就命令依然效忠的士兵對叛徒開火。他們遵守命令,夜空中立刻響起震耳欲聾的槍響。妖精拿起神奇的武器展開反擊,詭異的光芒隨即劃破黑暗。然而音樂的聲音蓋過一切,強烈而又震撼人心,綻放出強大的威力,擊潰了雙方的武器。音樂保護著聆聽之人。莫利森和其他人竭盡所能地演唱,彷彿他們的心臟都要破體而出一般,用他們短暫的生命、失去的力量,以及來不及發揮的天賦震懾人心。他們有如長在人工花園中的野草一般,唱出若非早夭就可能會唱出的歌曲。他不停彈奏、不停演唱,令所有聽見音樂的人們熱血沸騰。
「這裡沒有惡魔,罪人也不多。這裡的居民都是像我這樣的平凡人。所有故事中的人物都會在人們不再相信他們之後來到此地。只要有這樣的地方存在,一切就不會真正的消失。我們全都出現在這裡,為即將結束的生命找尋些許寧靜。」
洛伊斯向眾將軍說了一些安撫的言語,其中又夾雜了幾句威脅性的訓話,然後就叫他們各自回歸崗位。他不認為他們會對他的權威造成更多威脅,再說,他已經不想再看見他們了。他猶豫地在監視器前方站了一會兒,接著瞭解自己一時之間也不想再看到這些螢幕。他發現自己焦躁不安,很想能夠暫時遠離這一切。為什麼不呢?在巫術牧師完成施法之前,他根本完全無事可做,天知道他們還要搞多久。於是他對秘書點了點頭,穿上自己的長外套,在她來得及詢問前離開拖車。他有一具專門因應緊急狀況的傳呼機,不過為了她自身的安全著想,她最好是在真的發生緊急狀況的時候才去撥打那個號碼。
麗雅對他笑了笑,但是沒有說話。她看見前方十字路口的紅燈亮起,於是減速停車。由於沒有任何車輛自其他方向而來,所以麗雅不等變燈就再度加速。她請艾許再撥打一次車用電話,但是依然無人回應。接下來很長的一段時間,兩個人都沉默不語,靜靜地看著車輛駛入夢魘之中。接著艾許突然要求停車。她立刻照做,然後環顧四周,卻只見街道上空無一人。艾許深深地皺起眉頭。
接著艾許又自地上坐起。士兵們目瞪口呆。艾許緩緩起身,若無其事地拍掉身上的灰塵。他的上衣和外套佈滿彈孔,背後的布料更是幾乎爛光,但是完全沒有任何血跡。艾許已經死了,子彈傷不了他。他以非人的速度衝向前去,瞬間來到嚇呆了的士兵中間。他抓起最接近的士兵,單手提離地面,摔到十幾英呎之外的街尾。對方重重摔倒在地,再也爬不起來。艾許抓起另外一名士兵,將他的臉蛋甩去撞牆。他鬆開手掌,對方當即癱倒在地,兩手抱著血肉模糊的臉龐,鮮血不斷自指縫間流下。另一名士兵迎向前來,對準艾許雙眼之間開了一槍。他腦袋向後一仰,不過依然沒有噴血,子彈也沒有自後腦穿出。艾許咳嗽一聲,將子彈吐到手掌中。
「事情恐怕沒有那麼簡單。」時間說道。「這裡還有人在等你。」
最大的問題在於,影子瀑布的本質導致主力部隊兵力分散。士兵們各自為戰,在數百個不同的地點和時間區域中進行小規模戰鬥,而且對手往往是沒有見過的生物以及莫名其妙的武器。通訊也陷入一片混亂。聖戰軍預期會遇上些微抵抗,不過沒想到對手如此頑強。不管前置的情報搜集有多齊全,他們都沒有估算到影子瀑布本身的複雜本質。洛伊斯眉頭越皺越緊。他失敗了。他不懂為什麼失敗。他訓練精良的部隊取得了某種程度的勝利,部隊的數量和火力應該擁有全面的優勢才對,只不過他找不到一個主要的陣線發揮聖戰軍的優勢。
「妳真的不需要那麼擔心。」艾許開口說道。「我早就死了,記得嗎?已死之人是殺不死的。我死而復生絕對是有目的的,在那個目的達成之前,我將無法安息。我花了點時間湊足我的身體,然後就開始追查妳的下落。我已經盡快趕來了。我們離開這裡吧。看來情況已經在傑克的控制之下。他比我會打架多了,我只會被人打成碎片。」
洛伊斯拔出腰間的手槍,一槍射穿凱西的喉嚨。聖戰軍第二指揮官在監視器上重重一撞,其中一名將軍嚇得叫出聲來。凱西跪倒在地,口中噴出鮮血。他還打算說點什麼,但是洛伊斯又開了一槍。子彈擊穿凱西的腦袋,射爛了身後的監視器。傷口|爆出一陣血霧,染紅了附近的幾面螢幕,導致螢幕中的景象看起來如同地獄的畫面一般。凱西向前一倒,再也無法動彈。洛伊斯在他手上踢了一腳,不過他已經沒有任何反應。他滿意地點點頭,轉頭看向其他將軍。所有將軍都瞪大了雙眼看著他。洛伊斯對著眾幕僚露出愉快的微笑。
「這裡需要我。」
考爾德拋下步槍,微微遲疑地走向前去,跪倒在褐熊面前,伸手擁抱著他。他將自己的臉埋在金色的絨毛中,為了逝去的童年以及信仰放聲哭泣。褐熊用他結實的小手響應他的擁抱,瞭解一切,寬恕一切,令考爾德感受到許久不曾感受過的寧靜祥和。畢竟,如果連褐熊先生都不能相信,他還相信誰?
在死亡的聲音逐漸退出內心之後,卡拉漢顫抖地站起身來。那些聲音並沒有完全消逝,此後將成為他內心的一部分,永遠糾纏他的良知。戰勝的守軍來到他面前表達謝意,但是他只是揮手叫他們離開。他們只會詢問一些自己沒有答案的問題。他轉身離去,守軍也沒有繼續糾纏。影子瀑布的居民都知道要尊重擁有實力的強者。
考爾德想要拒絕,但是他實在太害怕了,根本說不出口,於是呆呆地搖頭。法裡斯上校舉起手槍,在極近的距離之下對準考爾德開槍。考爾德大叫一聲,舉起雙手保護自己。然而在一陣震耳欲聾的槍聲過後,他卻發現自己毫髮無傷,於是緩緩放下雙手。他低頭看著自己,沒有看見任何血跡或彈孔。上校一臉蠢相地看著他,拿槍的手依然舉在身前,槍口依然冒著硝煙。這麼近的距離之下他絕不可能失手的。他跟考爾德之間不過相隔一步之遙而已。法裡斯突然發現自己張口結舌的蠢樣,於是趕緊閉上嘴巴。他伸直手臂,一槍又一槍地繼續開槍。考爾德在槍聲之下不停哆嗦,但是始終不肯移動腳步。當槍聲的回音完全消失之後,他依然毫髮無傷地站在原地。褐熊先生步出他身後,對著法裡斯露出微笑。
「我想這是最好的選擇。」麗雅冷冷說道。「你們必須無條件投降。不過我保證我們對待你們絕對不會像你們對待我們那樣殘忍。」
「還有多少人要死,只因為你不肯出面解決一切?」
她以極慢的動作緩緩站起,臉上露出十分痛苦的表情,但是始終沒有開口呻|吟。波麗來到蘇珊身旁,隨時準備出手相扶,她很瞭解蘇珊,所以除非蘇珊開口要求,不然她不會當真去扶。蘇珊不喜歡別人過分關懷,就連在她顯然需要關懷的時候也一樣。她僵硬地站在原地,握著垂於身側的斷手,然後輕輕對哈特和波麗點點頭,表示可以出發了。不管自己多麼虛弱,蘇珊都不會輕易讓任何事情打倒。哈特再度和波麗互看一眼,輕輕聳了聳肩,帶頭走出房門,步入走廊。莫利森留下的那首道別歌已經掉落在地板上,始終沒有被人發現。
「條件?」威廉斯嘴角微微扭曲,彷彿是在微笑。「妳沒有資格跟我談條件。影子瀑布要嘛就是投降,不然就會遭受毀滅的命運。你們的市議員也曾試圖談條件。他們都死了,以上帝之名公開處決。」
他聽見細瑣的腳步聲,立刻抬起頭來,發現一條矮胖的身影步入暗巷中,筆直對他走來。考爾德抓起步槍,迅速起身,嚴格的訓練讓他在自己都還沒有意識到之前就已經將槍口瞄準對方。他遲疑片刻,接著在對方的身影步出黑暗的同時倒抽一口涼氣。那是一隻四英呎高的金毛泰迪熊,身穿紅色的上衣和褲子,脖子上披著一條藍色圍巾。他的目光深邃透徹,充滿了憐憫與寬容。考爾德壓低槍口。
「時間老父。」威廉斯神情厭惡地說道。「他盡可以躲在童話故事裡的化名之後,但是我們很清楚他的真實身份。他絕不可能是其他人。他就是墮落天使,是蒼蠅之王,是上帝之敵。毫無疑問,他必須為我們巫術牧師的死亡負責。」
他抬起法裡斯,輕輕鬆鬆地扛上肩膀,開始向巷口走去。考爾德和褐熊緊跟在後。
她嘆了口氣,接著咬緊牙關,忍受自手上傳來的劇痛。她很冷,但是臉上依然冒出斗大的汗滴。這不是個好現象。她覺得意識越來越模糊,幾乎已經瀕臨昏倒,但是她絕不輕易倒下。她不能在這個時候昏倒,不然天知道會出什麼事。她很少感到如此無助。正常的情況之下,都是人們帶著問題來找她,請她幫忙算算塔羅牌,指示接下來該怎麼做。她總是為自己遲早都有辦法找出所有問題的答案感到驕傲,她也為自己有能力照顧自己感到驕傲,她不需要依賴任何人。如今影子瀑布所遭遇的麻煩遠遠超出她的能力範圍之外,而她竟然被困在一棟廢棄的房屋裡,不但斷了一條手臂,還逐漸產生發燒的症狀。她很希望波麗快點下來。有波麗在身邊會讓她比較安心。她苦苦一笑。多年以來,波麗都是靠著她的幫助才撐過來的,而如今她竟然淪落到需要仰賴波麗的地步。真是風水輪流轉,實在太有趣了。她到底在上面搞什麼?蘇珊很想開口催她,但是沒有這麼做。這樣等於是向自己的恐懼與懦弱投降,而她強烈地認為只要投降一次,就會永遠無法翻身。但是波麗究竟搞什麼要搞那麼久?
「但是我們不殺人。」褐熊道。
波麗仔細打量四方,不過再也沒有發現其他士兵的蹤跡。她突然想到已經有一陣子沒有士兵路過了。影子瀑布裡的戰事似乎已經告一個段落,甚至可能已經結束。她猜想著誰是最後的贏家,隨即搖了搖頭。這並不重要。如今唯一重要的就是為蘇珊和自己取得醫療協助。她需要一些鎮定劑來壓抑自己的情緒。她在屋內團團亂轉,一圈又一圈地盲目行走。重複同一個動作令她心中好過一點。她感覺自己處於崩潰邊緣,不過由於早已習慣這種感覺,所以她很清楚要如何應付。她必須保持忙碌,忙到沒有時間思考。她加快腳步。做什麼事並不是重點,只要有在做事就可以了。她平緩呼吸,思緒漸漸清晰。片刻之後,她感到力量回到體內,於是下樓去找蘇珊。
「但是我需要你。影子瀑布需要你。」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無聲無息地離開陰影,以流暢的動作自後方抓住守衛,一手捂著對方嘴巴,一刀插入肋骨之間,然後在其他人發現前將屍體拖回陰影中。她輕輕將鬆軟的屍體攤在地板上,然後迅速檢視四周,沒有發現任何動靜。一切很快都結束了。為了確保對方死亡,梅德又在守衛的眼睛上插了一刀,然後準備突襲下一個目標。她露出滿足的微笑,這種事情就是她與生俱來的專長。這種感覺實在太好了。她等待這個報答時間老父恩情的機會已經很久了。但是即使她非常想要盡快解決這裡、趕回時間身邊,但是她還是不打算加快動作。她十分享受這一切。她一直透過長廊中的畫像觀察影子瀑布的慘狀,如今復仇的時候到了。或許她並不住在影子瀑布裡,但是影子瀑布依然是她的家園。梅德效忠的對象不多,生活十分單純,她很喜歡這種感覺。她自黑暗中瞪視下一個目標,故意發出一點腳步聲響。守衛回頭察看,皺起眉頭,明知聽見了聲音,但又不確定是什麼東西。梅德再度發出聲響,守衛開始向她走來。梅德琳.克瑞許微微一笑,舉起手中的匕首。
他不知道自己在這條細緻閃亮的冰道上走了多久,最後他終於來到蛛網的中心,永恆之門前。一看到永恆之門,他立刻停下腳步。那只是一扇門。一扇平凡無奇,隨處可見,孤獨地聳立在地面上的門。洛伊斯看著永恆之門,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他付出了這麼多,犧牲了這麼多,走了這麼漫長的路途,竟然就是為了這樣一扇門?他不曾在夢中見過永恆之門,但是想像中,永恆之門絕不應該是這個樣子。失望之情幾乎令他崩潰,接著憤怒的情緒將之一掃而空。他很習慣於hetubook.com.com憤怒。他有辦法處理滿腔怒火。他一點也不懷疑這就是真正的永恆之門。他心裡非常清楚,這扇門的真假絕對毋庸置疑。這就是世界上真實存在的奇景之一,而他正站在它的面前。
「不是。」聖戰軍士兵彼得.考爾德說著和褐熊先生一同自妖精的隊伍中走出。「這裡超越了他們口中的一切。這裡是夢想與奇蹟的殿堂,而我們卻像教堂中的頑童一般,恣意破壞著我們所不瞭解或是不能認同的事物。不要再打了,不要再殺了,我們已經鬧夠了。這是我們夢想存在的地方。摧毀這裡,就等於摧毀我們自己。」
他嘗試著擴大感知,找到數條街口之外的一個衝突現場。戰況陷入膠著,但是雙方人馬都不願意率先撤退。卡拉漢施展全新的力量,雙腳立刻離地而起。他在夜空之中翱翔穿梭,在冷風的吹拂之下冒出淚水,奔赴槍火跟尖叫的現場。
她一時之間不知道是該抱他還是打他。最後她走下樓梯,跟著他穿越走廊,來到蘇珊所在的房間。一進房內,蘇珊立刻轉頭面對他們。在看見蘇珊虛弱的模樣之後,哈特馬上與波麗互換一個眼神。蘇珊臉上沒有一絲血色,簡直跟死人沒有多大差別。哈特在她對面坐下,表現出一副輕鬆自在、信心十足的模樣。
「軍官總是非常好認,因為他們太笨,一定要身中雨棒之後才會發現事情不對勁。哈囉,孩子,歡迎加入我們可悲的反抗陣營。槍械彈藥都必須自備,而且沒有危險津貼。」他看了昏迷不醒的上校一眼,然後滿心期待地轉向褐熊先生。「可不可以讓我殺了他?我們已經俘虜半打該死的軍官了。」
麗雅動也不動地待在門口看著館內的一切,直到威廉斯上校自混亂之中衝出,拿槍指著她的腦袋為止。他臉上染滿鮮血,不斷大吼大叫,只是叫聲完全淹沒在喧鬧的背景中。聽不見他叫些什麼並不要緊,因為手中的槍已經明白表示出他的意圖。她掙扎地想要爬起,但是雙腳一時沒有足夠的力氣。她移動屁股,向後退開,威廉斯隨即跟了上去。然而就在此時,一條身影突然出現在兩人之間。威廉斯二話不說,舉槍就開,但是對方只是輕輕一笑,隨手憑空抓下子彈。他若無其事地將子彈舉在手中,然後在威廉斯難以置信的眼前隨手拋棄。麗雅抬頭看著來人,他也轉過身去對她微笑。
「你是我的。」惡魔道,聽起來像是生銹的鋼條摩擦的聲響。「我傳入你腦中的夢境將你與我帶來此地,帶來這個未經召喚我就無法前往的地方。現在你要幫我開門,讓我去找那個遠古時代將我放逐的傢伙復仇。」
時間在剎那間變慢。所有人都如同雕像般靜止不動,空氣好似果凍濃稠無比。子彈停在半空中,彷彿許多噁心的昆蟲。哈特感到自己有能力伸手反轉子彈運行的方向,就好像撥弄算盤上的算珠一樣簡單。力量在他體內好蠢欲動,隨時可以破體而出。那是一股源源不絕的力量,超越善良與邪惡,赤|裸而又純潔。那是時間的力量。他看向身後的波麗和蘇珊,發現她們都凝結在恐懼的一刻中,距離死亡不過剎那之遙。他突然間怒火中燒,將體內的力量宣洩而出,掃過所有子彈以及開槍的人們。
那個士兵臉色蒼白,緊張地用力吞嚥口水,步槍抖得厲害,似乎突然間變重許多。他壓低槍口,後退一步。其他士兵跟著他一起後退,恐慌迅速蔓延,接著一名士兵突然舉起步槍,絕望地對著艾許胸口開火。撞擊的力道迫使艾許向後跌開。麗雅忍不住發出一聲驚叫。不知道是子彈還是尖叫破解了艾許的法術,總之所有士兵隨即開始瘋狂掃射。一排子彈竄入他的前胸,緊接著又自後背激射而出。他不斷後退,隨著子彈的衝擊東倒西歪,最後終於跌倒在地。士兵們停止射擊。
「別擔心,親愛的。」李奧納多.艾許道。「一切都會沒事的。」
「我不知道。我再也不知道了。我們的領袖說這裡都是罪人跟惡魔……」
「不容易呀。」艾許小聲說道。「那些鐵釘很不好拔,而且會讓他痛得要死。或許把他留在這裡,等我們找到醫生跟適當的工具之後再來看他會是比較恰當的做法……」
對方聳肩。「這種約定永遠都具有彈性。我們越來越親近了,你跟我。很快就不會有任何力量能夠阻止我們在一起啦。」
「是。」
麗雅搖頭。「我這輩子總是聽說時間具有多麼強大的力量,和世界上其他地方相比,影子瀑布是個多麼安全的地方。如今不但出現了一個連續殺人魔,甚至整座城鎮都淪為戰區,而時間居然完全不見蹤影。我已經不知道該相信什麼了。」
在秘書答應之前,他已經掛斷對講機,定定地瞪著顫抖的雙手,直到它們不再顫抖為止。他不能讓手下看出自己的惶恐,不然事情就糟了。他站起身來,整理儀容,然後離開辦公室去接見幕僚。
「很抱歉,長官。」秘書說道。「你的核心幕僚都在這裡。他們堅持要見你。」
他看著麗雅震驚的神情,心中暗自偷笑。她不可能知道他在說謊,不可能知道那些天殺的市議員此刻已經逃出他們的手掌心。反正他的說法也離事實不遠,因為領袖已經對市議員們下達格殺令。鎮長也不可能知道聖戰軍如今處於節節敗退的情況。如果他可以勸服鎮長投降,敵方人馬就必須棄守陣地,再也沒有機會知道他們有多麼接近勝利邊緣。或許他也該趁著她搞不清楚狀況的時候詢問一些相關的問題。
於是彼得.考爾德跟隨褐熊及海羊加入反抗陣營,遇見許多童年時的好朋友,重新找到了信仰的目標。
麗雅跳下車,跑到艾許身邊。她看著他的屍體,叫不出聲,哭不出口,什麼都不能做,只是呆呆地看著他。艾許的嘴角微微顫抖。麗雅開始哽咽,想要掙脫上前的士兵的束縛。最後她眼睜睜地看著士兵撿起艾許的殘軀,投入燃燒的建築中。
卡拉漢在一座廣場前停下腳步,打量四周的景象。廣場一片寧靜,不過存有許多不久之前才遭遇過戰爭洗禮的跡象。他提升感知,尋找隱身幕後的敵人。廣場上除了他之外還有其他東西,一股針對他而來的隱形力量。當他發現這一點的時候,魔法已經在他身邊流竄,將他淹沒在一道炙熱耀眼的烈焰中。附近的街燈有如花朵枯萎一般低垂,地面在烈火燃燒之下裂開許多縫隙。整座廣場裡的空氣都在燃燒,就連遠方建築表面的油漆也融化成為滾燙的泡沫。
「你太讓我失望了,考爾德。我對你期待很高呀。我們警告你這麼多次了,你竟然還會受到這種表象欺瞞。這裡的一切你都不能相信,孩子。現在,站到旁邊,讓我收拾這只害蟲。」
他突然住嘴,發現自己錯估情勢。他以為這個叫作富拉希爾的女人早就在威脅之下崩潰,但是如今她臉上的冷靜神色顯示自己的言語已經洩露了底細。聖戰軍的領袖失蹤了,而他們最強大的力量也已經慘遭殲滅。他太低估她了。他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當務之急,他必須盡快取回主導權。他對抓住她頭髮的士兵比個手勢。
「你不能殺他。」考爾德顫抖地說道。「他是褐熊先生。他是我小時候的英雄。他是所有小孩的英雄。我不會讓你傷害他的。」
一條大道上擠滿了妖精,領頭的是莫利森與終於停止歌唱的音樂大軍。另外一條大道站著雙手染滿鮮血的傑克.費契,以及艾許跟麗雅,默默看著眼前毫無鬥志的聖戰軍部隊。擋在第三條大道上的是詹姆士.哈特,全身綻放著魔力的光彩,站在廣場邊緣傲視一切。光芒緩緩照亮最後一條大道,道上沒有任何守軍看守。聖戰軍開始低聲鼓噪,打算從這條道上突圍而出,結果街道的地面卻突然裂開一條深不見底的大洞,隱約可見至尊蠕蟲的蒼白身軀在其下蠢蠢欲動。
威廉斯哈哈大笑。「妳的小鎮是墮落之地,是罪人跟怪物的溫床。除非影子瀑布淪為廢墟,所有居民通通死絕,不然我絕對不會召回部隊。你們的存在對上帝是一種侮辱。通通下地獄去吧。」
他先去醫院裡找。沒有人知道聖奧古斯丁會出現在什麼地方,但是成為聖人之前他是曼德列醫院的醫生,而之後他還是常常出現在醫院裡幫助病人。醫院裡常常需要能行神跡之人,照目前的處境看來,此刻醫院應該是最需要他的時刻。卡拉漢很快地來到醫院,但是必須將車停在一定的距離之外。因為繪有紅色十字架的救護車跟汽車自四面八方而來,而他不希望擋到路。他快步穿越擠在醫院前的人潮,暗自盤算著見到奧古斯丁的時候該說些什麼,但是當他看見醫院內部的恐怖景象之後,腦海當場變得一片空白。
「我們發現有機可趁,領袖,於是我們決定先來這裡探路,確保在你抵達的時候不會遇上任何麻煩。還好我們來了;搞了半天,這座公園入夜之後就會被恐龍佔領。體型巨大、生性凶殘的怪物。此刻我們的主力部隊正以火箭筒與迫擊炮分散他們的注意。他們很難纏,不過幸好很愚蠢,簡直是我這輩子遇過最簡單的獵物。時間機械人倒是比較棘手,不過稍早之前他們已經全部消失了。你可以為所欲為,領袖,不會有人來打擾你的。」
他蹲下身去抓她的手掌,麗雅立刻向前撲出。所有人都沒想到她會說動手就動手,軍官的臉當場就被她的腦袋撞個正著。她清楚地感受並且聽到對方的鼻梁斷裂的聲響,然後兩人同時摔倒在地。她翻身而起,一腳踢中朝她而來的士兵,然後轉身面對之前帶她進來的士兵,一拳擊中對方咽喉。他蜷縮在地,不斷發出難聽的咳嗽聲響。麗雅隨即衝向大門,身後傳來威廉斯命令士兵阻止她的聲音。她試圖加快腳步,但是由於平衡感還沒完全恢復,撞上了旁邊的一疊書。她重重跌倒在書籍上,還沒有機會爬起之前就已經被人拖了回去。
但是營區之中根本沒人可以和他分享這個夜晚。他獨自一人,就跟往常一樣,不管身處多少人之中,他依然孤獨。他擁有數不清的追隨者,每個人都願意為他而死,但是卻沒有一個可以交心暢談的朋友。他擁有力量,但卻沒有可供炫耀的朋友。他聳了聳肩,轉身朝向拖車走去。他的一生屬於上帝,他將會踏上上帝為他安排好的道路。他將會擊敗佔據影子瀑布的所有惡魔,帶領聖戰軍邁向勝利。或許到時候,一切都已結束、邪惡通通消除的時候,上帝將會允許他來到永恆之門,詢問幾個私人問題。
「趁你沒來的時候,洛伊斯,我們已經談過了。根據當前的處境以及你所犯下的大錯來看,恐怕我們必須停止這次入侵行動。以目前的情況而言,我們不可能和妖精以及他們的武器對抗。」
他開門下車,比手勢叫麗雅鎖上車門。她照做。接著他對她笑了一笑,往士兵的方向走去。其中一名士兵發現他,立刻告知所有同伴。他們舉起步槍,高聲命令他停止前進。艾許抬起雙手,表示自己沒拿武器,但是腳步絲毫沒有放慢。一名士兵往他雙腳中間開了一槍,艾許卻連眉頭也不皺一下。這時他已經十分接近他們了。著火的男人已經停止抽動,不過身上的火焰依然跳躍不休。士兵將槍口對準艾許胸口,他停下腳步,在身體週遭喚起死亡的氣息。
麗雅有股想要掉頭就跑的衝動,反正他們根本也幫不上忙。她聞到空氣中瀰漫著硝煙的味道,聽見不遠處傳來一聲槍響。這並非什麼新鮮事,但是她心裡卻浮現一股不祥的預感。她將逃跑的想法拋到腦後。他們必須嘗試。如果就這樣放棄,聖戰軍就獲勝了。她緩緩加速,轉過轉角,然後立刻煞車。半條街之外,一群士兵正在一邊放火燒屋,一邊射殺所有自屋內逃出來的鎮民。他們哈哈大笑,打賭誰殺得比較多。一個衣衫著火的男人衝出屋外,火焰接觸到室外的空氣之後突然高漲,瞬間延燒到頭髮之上。他沒有喊叫。一名士兵射穿了他的膝蓋,讓他燃燒的軀體倒在地上無助地掙扎。所有聖戰軍放聲大笑,彷彿這是他們所見過最滑稽的景象一樣。麗雅轉向艾許。
聖戰軍與妖精同時停止躁動,四下尋找歌聲的來源,接著史恩.莫利森步出黑暗,有如天使般地唱出天籟之音。他身後跟著一個曾經名噪一時的吉他手,為他的歌聲配上動人的旋律。而在他們身後的則是從古至今所有英年早逝、遭人遺忘、最後淪落到影子瀑布裡來的歌手、音樂家,以及搖滾樂團。被歌迷射殺的主唱,吸毒過量致死的吉他手,所有在酒精、毒品以及名聲的壓力之下墮落的人間天使,尚未成名就已經死亡的明日之星,或是不肯放棄自我傳奇的昨日之星;所有在有機會走出自己的一片天空之前就已死於交通意外、飛機失事或是在自己家裡的游泳池中溺斃的名人。在歌迷終於停止相信他們之後,他們就通通淪落到影子瀑布,在這個傳奇一點也不值錢的小鎮上找到最後的寧靜。如今他們再度齊聚一堂,展開最後一場演唱會,唱出最後一首歌曲,在雙眼中點燃最後一襲命運的火焰。
她想要退回二樓躲藏起來,但是她辦不到。她不能就這樣拋棄蘇珊。過去那麼長的一段時間裡,蘇珊從來沒有拋棄她。波麗躡手躡腳地步下樓梯,雙手緊握成拳。如果被逼入絕境的話,她會說屋裡沒有其他人,然後期待蘇珊不要發出任何聲響。她轉過樓梯的轉角,發現詹姆士.哈特站在樓梯底下看著她。
「把威廉斯抓來。」她說著推開艾許。「我要和他談談。或許現在他會願意談判了。」
她的聲音中明顯壓抑著一股怒火,於是哈特決定不要繼續追問下去。他們離開那棟房子,小心翼翼地來到空曠的街道上。哈特反手鎖上了門,不希望讓趁火打劫的傢伙有機可趁。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焦臭的味道,遠方隱約可見火焰的光芒,但是他們所處的街道上卻透露出一股詭異的寧靜。這種情況很容易讓人產生一種自己是影子瀑布裡唯一活口的想法。哈特領著大家朝向街尾走去,維持緩慢的步調,以免蘇珊太過疲憊。
牧師恭敬地鞠了個躬,隨即開始與其他牧師聯繫。所有巫術牧師的力量通通竄入他的體內,藉以強行開啟大石棺。牧師的肉體爆出冰冷的火焰,在強大的魔力流竄之下,皮膚就像燃燒的蠟燭一般緩緩融化。大石棺上出現一道裂縫,洛伊斯和他的手下隨即消失,被傳送到其他地方。之後大石棺前就只剩下兩各年輕陵墓人的屍體,以及一名力竭而亡的死牧師。
「我有很多事情是妳所不知道的,麗雅。」艾許看了看空曠的街道。「我們最好快點離開。我不喜歡這樣待在街上。這樣太顯眼了。我們不能被他們發現。走吧。」
他看著毫無動靜的牧師們一會兒,然後緩緩步入營區。附近還有二十輛拖車,整整齊齊地停成好幾排,拖車內裝滿監視器材、電腦以及不眠不休的士兵。他肯定此刻士兵們都已經聽說馬亭.凱西的事情,所以所有人都盡力表現出一副忙碌的樣子,以免吸引他的注意。洛伊斯輕哼一聲。已經太久沒有提醒他們誰才是這裡的負責人了。早在幾個月前凱西剛開始流露野心時,他就應該當機立斷,殺一儆百,只可惜此人是個很有效率的副指揮官,而這樣的人才十分難得。他不知道該由誰來接替他的職務,不過這件事可以以後再說。
「我們根本毫無勝算。」軍官毫不掩飾內心的苦悶。「領袖失聯,巫術牧師慘遭殲滅,運輸工具不是失蹤就是損毀。上帝已經明白表明立場,他決定放棄我們。」
「感謝你,我的孩子。」洛伊斯說著拍了拍軍官的肩膀。「上帝對你的表現十分滿意,我也是。這兩個是什麼人?」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他身邊傳來一個聲音。「你以為它應該更大一點,更華麗一點。所有人都這麼想。」
「那倒未必。」時間道。「你知道規矩的。」
「留下他,他就會死!」麗雅叫道。「車後座有一根鐵橇,拿來用。」艾許點頭,走到後座去拿鐵橇。麗雅看著滿臉鮮血的韓德利,說道:「提姆,聽得見我嗎,提姆?」
聖戰軍率先崩潰,有的士兵轉身逃跑,有的則是衝到廣場中央,加入停戰的行列。妖精開懷大笑,用力鼓掌,將所有武器拋到一旁。妖精總是無法抗拒人類的音樂。對他們而言,隨著音樂一同歡唱比起追趕戰敗的敵軍來得重要多了。最後音樂與歌聲同時停歇,彷彿早就計劃好的一樣。聽眾們隨即歡呼鼓掌,直到喉嚨沙啞、手心疼痛為止。莫利森微笑鞠躬,滿身大汗,疲憊不已,但是音樂的力量依然在他體內迴盪,似乎想要知道下一步該做些什麼。歐伯隆、泰坦妮雅和普克來到他的面前點頭鞠躬,莫利森立刻抹去臉上的汗水,展顏歡笑。
卡拉漢沒有打擾他們。除了提供最後的祈禱之外,他根本幫不上任何忙。而在這種情況之下,他認為自己沒有資格為病人禱告。他必須先取得上帝的原諒才行。他慢慢穿越吵雜的走道,小聲詢問哪裡可以找到聖奧古斯丁。最後他在大手術室裡找到他。他正在用手觸摸病人的傷處,施展醫療的神跡。
「打從我成年以來就一直待在部隊裡,在世界各地見識過許許多多的戰鬥。有時我會被迫做些見不得人的事情,但是從來不曾搞砸過任何任務。我看過不少詭異的事,很少會大驚小怪。可是你們這座城鎮卻已經將我逼到極限。根據我所看到的景象,這座城鎮的居民通通都是惡魔、女巫,以及異教徒。妳是哪一種?」
「是的,領袖,他們正在外面等待進一步指示。」
「惡魔,」其中一名將軍說道。「來自地獄的惡魔。」
「史恩怎麼了?」哈特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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