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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年前他就以議長的身分退隱了，」傑斯塔瑞斯用沉重的語調說。「就在你也牽涉進去的那事件之後。」

卡拉蒙的目光轉向法師的左腳。那男人的傷痕隱藏在紅袍下，只有注意他走路的人才看得出來。

「是的，帕林。」傑斯塔瑞斯暫停片刻，接著說。「看起來他似乎會跟隨著他叔叔的腳步。」

「我看不出來我兒子和這些事情有什麼相關，」他用平穩、冷靜的語調說。「如果你想要見見我的兒子，他們就在當初被你們傳送過去的那個房間裡面。我想只要你有這個念頭，你隨時都可以傳送過去。現在既然我們已經結束了行禮如儀的客套話階段——嗯？帕薩理安呢？」卡拉蒙突然間問道，目光注視著傑斯塔瑞斯旁邊空下來的椅子。

「是的，我們這些父母有時是盲目的，」傑斯塔瑞斯呢喃道，「不過，不應該在這裡。」大法師靠向前，雙手一拍。「我知道你很不耐煩了，卡拉蒙。正如同你所想的一樣，我們請你來是有目的的。恐怕和你的兒子帕林有關。」

「達拉馬，」卡拉蒙若無其事地點點頭，但黑袍法師的身影讓他猛然陷入深沉的記憶之海中。達拉馬看起來與二十年前並沒有多大的差別，也許只是變得更冷靜、更睿智了。在九十歲的時候，他不過只是魔法師的學徒，在精靈的眼中只是血氣方剛的小鬼頭。二十五年的時光對於長壽的精靈來說只不過是晝夜的轉瞬而已。現在他超過了一百歲，看起來也只像是三十多歲的年輕人。

那時白袍法師帕薩理安是法師議會的議長。卡拉蒙感覺到如潮水般的記憶幾乎要讓他窒息。

「兩位先生，拜託你們。」傑斯塔瑞斯柔聲說。「達拉馬，控制一下自己。卡拉蒙，請坐下來。請記得，你們都欠對方一次救命之恩。你和他之間的緣份得來不易。」

傑斯塔瑞斯看著他，溫和的目光突然間變得銳利，足以穿透一切。他搖搖頭。「但是從某個方面來看，ｗｗw•hｅtubｏok.cｏm•ｃoｍ你的確視而不見，卡拉蒙。喔，不是像達拉馬說的那樣——」卡拉蒙氣得漲紅了臉。「對你的弟弟的邪惡視而不見。這是所有父母的死角。我自己知道。」傑斯塔瑞斯微笑著聳聳肩。「我有個女兒……」

好吧，卡拉蒙問自己，你還能期待什麼呢？我現在是個旅店老闆。我有責任要負。總得要有人負責嚐嚐廚子做出來的東西吧……他懊惱地嘆氣，坐了下來，將屁股挪動了好一陣子才找到舒服的姿勢。

「您好，卡拉蒙．馬哲理。」

心滿意足的卡拉蒙突然覺得恐懼的銀光一閃。不，他對自己說，現在他們不能控制我了。他不自覺地挺起肩膀，彷彿迎向戰場的士兵。

「我想是老了。」他微笑著說。

「他的確是在研究魔法，」卡拉蒙含混地說。「但是我也不清楚他有多認真，或者是否如你所暗示的一樣，想把這個當作終身的志業。他和我之間從來沒有討論過這件事情——」

老人的聲音穿透了依舊在大廳中迴響的吵雜聲，語調中冷靜的權威讓卡拉蒙閉上嘴，也讓達拉馬冷靜下來。闇精靈單手抓著撕破的袍子，在傑斯塔瑞斯旁邊的位子坐了下來。

「帕林。」卡拉蒙皺起雙眉。他瞪著達拉馬，注意到闇精靈用那雙讓人猜不透的杏眼看著他。

「我接任議長，而達拉馬則獲選接任拉多娜來擔任黑袍法師的首席發言人。這是我們回報他冒險犯難的努力阻止了……」

「更漂亮了。」卡拉蒙沙啞地回答。

「這年頭能看到有男人願意誠實面對兒子的愛實在讓人耳目一新，卡拉蒙．馬哲理。」傑斯塔瑞斯若無其事地說。

這就是了，卡拉蒙皺眉對自己說，他汗濕的手緊張地摩擦著劍柄。

「那我的痛苦又怎麼說？」卡拉蒙低聲說，感覺回憶的手緊緊地掐住他的靈魂。「你們為什麼帶我到這裡來？只不過是讓我的傷口又再度和你的一樣裂開！」

這些人和*圖*書彷彿和卡拉蒙所想的一樣，讀出了他的心思，突然之間顯現在他面前。他們的形體現形並非是因為光度變強、黑暗消失、迷霧散開。卡拉蒙覺得彷彿是自己突然踏進了另外一個空間，之前枯候的十幾分鐘則是在原來的世界中度過的。兩名穿著長袍的身影彷彿此地的白光一樣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他面前。他不屬於此地，他永遠都只會是個外人。

「能夠和你的兒子們見面我覺得很榮幸，」傑斯塔瑞斯冷冷地說。「特別是帕林。我聽說這孩子想要成為法師呢。」

「也許我們誤會了您兒子的想法囉？」

傑斯塔瑞斯笑了。「你有五個孩子，兩個是女兒，三個是兒子——」

傑斯塔瑞斯是目前法師議會的議長，也是克萊恩上最有力量的法師。這名紅袍法師坐在由二十一張椅子所構成的半圓形中央的一張巨大石椅中。雖然年紀已經不小，但他的灰髮和臉上的線條是外表唯一顯出年齡的特徵。他和卡拉蒙二十五年前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比起來，雙眼依舊銳利，身體依舊強健，只有微跛的左腳是個瑕疵。

「帕林是個好孩子，和雷斯林之間就如同銀月和黑月之間的差異一樣！他才沒有什麼野心！你怎麼可能瞭解他，你……你這個無家可歸的傢伙！」卡拉蒙暴怒地站起身。雖然他五十多歲了，但在大量的工作和與兒子切磋戰技的鍛鍊之下。他的手下意識地摸向腰間，盛怒中忘記即使這樣做，在大法師之塔中也是和溪谷矮人挑戰龍一樣的毫無勝機。「說到邪惡的野心，達拉馬，你是個相當稱職的學生不是嗎？雷斯林教了你很多，也許比我們知道的更多——」

達拉馬的嘴唇嘲諷地向上一彎。傑斯塔瑞斯點點頭，但很明顯的他並沒有因為目前討論的岔題而分心。

「兩個較大的兒子坦尼和史東都是相當厲害的戰士，」傑斯塔瑞斯用平淡的語氣說，彷彿在和隔壁的鄰居聊天一樣。不過，卡拉蒙並沒有那麼容易中計https://m.hetubook.com.com，他依舊專注地盯著法師。「看來他們在戰場上獲得的名聲遲早有一天會超越威名遠播的父親和母親。但是第三個，你們家的老三，他的名字是——」傑斯塔瑞斯遲疑了。

「歲月對你十分寬容哪，卡拉蒙，」傑斯塔瑞斯繼續道。「你的最後歸宿旅店現在已經成了全大陸生意最好的旅館。你和你的妻子都是著名的英雄。提卡．馬哲理應該美貌依舊吧？」

「歡迎再度來到我們的高塔，卡拉蒙．馬哲理。」一個聲音說。

看吧。就是這件事。沒錯，就是因為這樣他們才會命令他到這裡來。他從很久以前就在等待類似這樣的事情發生。這群混蛋！他們為什麼不能讓他過自己的生活呢？！如果不是帕林堅持，他本來根本不會來的。卡拉蒙呼吸沉重地看著傑斯塔瑞斯，試著要從那男人的臉上看出些什麼。但對方的臉就如同他兒子的法術書一樣的難以理解。

「我叫傑斯塔瑞斯，」那男人露出親切的笑容。「我們上次見面是很久以前，而那又是在十分迫切緊急的狀況下見面。忘記我的名字沒有什麼大不了。請坐下來。」一個沉重，手工雕刻的橡木椅突然出現在卡拉蒙身邊。「您的旅途那麼漫長，應該已經很疲倦了。」

紅袍的大法師揮揮手，彷彿趕開這話題。「就像你所說的，他和雷斯林不一樣。當然囉！畢竟他就是他，由不同的父母所扶養長大，和你的兄弟面對的是不同的，更快樂的環境。從我們所聽到的，帕林英俊、強壯、討人喜愛，而且很有能力。他不像雷斯林一樣被自己孱弱的身體拖累。他很愛自己的家人，特別是兩個大哥。他們也深愛著他。這都是真的吧？」

達拉馬聽見這句話不禁大聲地吸了吸鼻子，傑斯塔瑞斯按住闇精靈的手臂，示意他稍安勿躁。

卡拉蒙準備表示他其實還好，區區這一點路程對於曾經漫遊安塞隆大陸的男人來講根本不算什麼。但一看見那椅子和柔軟的座墊，卡拉蒙ｍ•ｈｅtuboｏｋ.cｏｍ•ｃom突然間意識到這段旅程比他想像中的還要漫長。他腰酸背痛，盔甲似乎變得非常沉重，似乎那雙腿也不再像以前一樣爭氣了。

卡拉蒙站在一個由黑曜石所雕刻出來的巨大廳堂中。此地的邊界和洞頂都隱沒在陰影中。沒有樑柱支撐此廳堂，沒有火光照亮此處。眾人被無法確切指出來源的光芒所照亮。那是純淨的白光。冰冷、毫無生氣，沒有任何一絲暖意。

「可能你們是誤會了，」卡拉蒙冷冷地回答。「帕林和我相當親近，」他柔聲說。「我很確定他會先跟我說的。」

雖然卡拉蒙在廳堂中看不見任何人，聽不見任何打破這沉滯數世紀沉寂的聲音，但他知道自己並非孤單一人。他可以感覺到有許多眼睛和數十年前一樣一聲不出地打量著他，觀察他僵硬地站著，等待對方繼續這所有的儀式。

應該說大多數的法師。曾經有名叫做雷斯林的法師……

「才剛滿二十歲。」卡拉蒙疲倦地瞪著傑斯塔瑞斯，嘴裡嘀咕著。

大法師從眼角瞄瞄達拉馬，嘆了口氣。英俊的精靈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不過，他什麼也不說，只是呆坐著看著自己的影子。

「那次事件。」卡拉蒙低吼道。「恭喜你了。」他說。

二十五年前。

「我們都會老的，」傑斯塔瑞斯點點頭回答道。「好吧，應該說是大多數的人會。」他瞄了坐在他身邊的身影一眼。卡拉蒙跟隨著他的視線，看到了繡滿符咒的兜帽底下露出一張熟悉的面孔，一張精靈的面孔。

「呿！」達拉馬插嘴道。「你幹嘛不說看到人眼珠被挖出來也是耳目一新？」他從老法師的手中重新取回手臂的控制權，指著卡拉蒙道。「那麼多年來你都對自己弟弟的邪惡野心視而不見，直到最後一刻你才發覺。你現在又同樣的對自己的兒子——」

他猜得到這些人在做什麼，不禁在心裡笑了起來。對於那些眼睛來說，大漢依舊面無表情。他們不會從他身上看見任何弱點、任何傷心、悔恨的表情。雖然他被www.hetubook.com.com記憶所包圍，但記憶是溫暖的、是溫柔的。他的心情和二十五年前一樣平靜。

卡拉蒙一言不發地鞠躬。他竟然完全不記得這男子的名字。

「是啊，而且我到現在身上還留著他給我的傷口！」達拉馬也咆哮著站了起來。他從領口處將黑袍扯開，露出胸口上的五個血洞。在闇精靈光滑的肌膚上，有著彷彿由五根手指鑽出來的深洞。每個傷口都流出一絲血痕，在廳堂的微光中閃閃發亮。「二十五年來這痛苦如影隨形……」

「我要說的話很難修飾，所以我就直接了當地說。」傑斯塔瑞斯深吸一口氣，表情變得凝重、哀傷，甚至有些恐懼。「我們有理由相信這年輕人的叔叔，也就是你的雙胞胎弟弟雷斯林，『並沒有死』。」

傑斯塔瑞斯注意到卡拉蒙的目光，下意識地伸手去揉搓左腿，最後卻露出嫌惡的笑容停了下來。卡拉蒙感到一陣寒意，不禁想道：也許傑斯塔瑞斯身體殘障，但也僅止於此。他的心智和野心可沒有受到限制。二十五年前，傑斯塔瑞斯不過只是紅袍法師的首席發言人；紅袍法師們捨棄了善良與邪惡的爭執，走上自己中立的道路。現在他統治著世界上所有的法師，白袍、紅袍、黑袍的法師全部歸他管轄。由於魔法是法師一生中最重要的力量，所以不管法師們有什麼慾望或野心，都必須要對議會宣示效忠。

卡拉蒙點點頭，突然的哽咽讓他開不了口。

卡拉蒙漲紅了臉，但卻沒有說什麼。他覺得在達拉馬細緻的精靈臉孔上發現了一絲笑意。

「請原諒達拉馬，」傑斯塔瑞斯說，他的手再度放到闇精靈的手臂上。「他太急躁，脾氣也太大了些。卡拉蒙，你說的對。你的兒子帕林是個好人，我想我們應該把他當男人，而不是男孩。畢竟他已經二十歲了——」

卡拉蒙也羞愧不安地坐了下來。他發過誓絕不讓這樣的狀況發生，這些人已經不再有能力影響他。但他沒多久就克制不住。他試著故做輕鬆地靠回椅子上。但他的手依舊抓著劍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