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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魂之戰1:落日之巨龍

作者:瑪格麗特.魏絲 崔西.西克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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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奇異的甦醒

04 奇異的甦醒

「我以為你們被禁止提起她的名字。」西瓦不高興地說道。
「人家告訴我,永遠不要喝來歷不明的人提供的東西,除非其他人先嚐一口。」西瓦說。
「一道看不見的屏障。灰末。枯死的和快要枯死的樹。」他喃喃自語。
西瓦諾謝絞盡腦汁想了又想,精靈說的話很有道理。於是他用無力的雙手捧住碗,把它送到嘴邊。草藥的味道有幾分苦澀,無論是氣味還是口感都與樹皮相似。藥劑給他全身帶來一股暖意,他感覺頭比較不痛了,暈眩感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如果您留在這裡,就會死去,殿下。」羅蘭說。「您母親不會希望看到這種結果。她會希望您回到西瓦諾斯,拿回屬於您的合法王座。」
「很好。」精靈說。「那你現在可以坐起來。慢慢地,否則你可能會昏過去。」
「那麼她的兒子又能去哪裡呢?」羅蘭溫和地問。
他突然明白了。這些精靈並未穿著軍服。他們身上是旅行者的打扮,他們很可能不知道任何有關戰鬥的事。
西瓦咬緊牙關朝屏障走去。
精靈後退幾步,避開西瓦的手。「什麼戰鬥?」他問。
「我得走到大路上去。」他禱告似的說了一遍又一遍,腳步也跟上不停的禱告節奏。「我必須走下去,」他迷迷糊糊地對自己說。「要是我死在這裡,我就會像那些樹一樣變成乾屍,沒人能找得到我。」
「你在西瓦那斯提。」精靈回答他。
他跌跌撞撞地走在凹凸不平的地上,疼痛和恐懼交替襲來。每走一步,手臂就一陣刺痛,然而,他還是堅持繼續向前,想找到一條逃離這座死亡山谷的出路。地上的灰色淤泥拚命拉扯他的雙腳,似乎要將他拖入枯死草木的行列中。每分每秒,他都變得像囚犯憎恨牢房般越發憎恨眼前的灰色山谷。
他就要失去意識了,但他不願被這些士兵當成懦夫。雖然他已經站不大穩,但他還是伸手扶住一旁的樹幹,勉強支撐著。精靈們沒有動。他們都驚訝地圓睜杏眼,警覺地盯著他。聽到他的話,他們回過頭去看看魔法屏障外的大路,然後又把目光重新移回他身上。
西瓦諾謝這才發現,自己剛才實在夠蠢的,竟然把眼前的精靈錯當成母親軍隊裡的一員。這個精靈身上的斗篷對西瓦來說相當陌生,它用皮革製成,上面有陽光和花草樹木的圖案。只要精靈停止不動,他就會隱入周圍的森林中,沒有人能發現他的存在。在這片被死亡統治的土地上,他顯得非常醒目。他的斗篷還保留著生氣勃勃的森林所留下的綠色記憶,且似乎也在發出無聲的抗議。
領頭的精靈又靠近幾步,他的灰眸緊盯著西瓦,彷彿想徹底看穿他的心思,確定他真實的想法。
他眨眨充滿淚水而模糊的雙眼,注視著對方。「我是那些你們所謂『闇精靈』的兒子,但實際上,只有他們能看清籠罩在我們頭頂的黑暗。我是阿爾瀚娜.星光和奎靈那斯提的波修士之子,我叫西瓦諾謝。」
西瓦大喊一聲,驚醒過來。他睜開眼,只看到頭頂上一片灰濛濛的世界。他的視線有點模糊,因此把那一大團灰色的東西當成了墓室的灰色天花板。他感覺手臂疼得要命,馬上想到火還在燒。他喘著大氣翻過身來,想要撲滅手上的火。鑽心般的疼痛刺透他的手臂,震撼著他的靈魂。他沒看到火焰,這才驚訝地意識到原來自己是在做夢。然而,左臂上的疼痛可不是夢,這痛苦是真真實實的。他盡可能詳細地檢查手臂,儘管每次移動頭部都會讓他喘上一陣氣。
「但是,」西瓦惱怒地喊道。「我就在裡面!屏障放我進來,就一定能讓我出去!一定有什麼辦法。那個精靈,他們一定跟這件事有關。他和他的同夥們設下圈套,想把我關在這裡。」想到這裡,西瓦轉身朝仍舊站在谷底的精靈跑去。斜坡上是一片濕漉漉的草地,他跌跌撞撞地向下滑去。太陽已經開始西下,年中節的白晝是一年之中最長的,但終究還是會天黑。
他向灰色樹林的縫隙中張望,卻看不見路的影子,儘管他心裡確信路就在那裡。因為某種原因,空氣怪異地扭曲,導致樹林在眼前搖晃起來。
西瓦來到屏障前。他一如既往地不願去碰它。但這裡就是他之前進來的地方,雖然當時他並不知道。他能看到自己在泥地裡留下的腳印,也能看到倒在路中央的大樹。有些極力要爬出記憶深處的模糊片斷開始清晰起來。
「你說什麼?」西瓦感到震驚。「死去?」
他不記得自己墜落的經過或在墜落前發生了什麼事。他開始自言自語,他的聲音讓自己感到些許安慰。
西瓦諾謝搖搖頭。「謝謝你,羅蘭,但我不能走。屏障也許還會打開,放我出去。」
「怪了,」他咕噥著說。「到底是什麼原因把它們弄成這樣?」
他轉身離開屏障。「我跟你們走。」他對守護者羅蘭說。
「為什麼你認為這個名字會給你帶來死亡,卡爾德隆家的西瓦諾謝?」羅蘭平靜地問。
「但它卻不放我出去。」西瓦冷冷地說。
「我在哪裡?」他問道。
西瓦終於來到他進入屏障的地方,他滾下山崖和圖書時留下的痕跡仍然清晰可見。他之前試圖爬上山時,滑溜的灰末給他帶來不少麻煩,不過它現在已經被曬乾,路變得好走一些。西瓦向山上爬去,同時小心翼翼不讓受傷的手臂碰到任何東西。精靈等在山谷底下,靜靜地觀看他的行動。
一片寂靜,隨後是嘰嘰喳喳的耳語。「但他怎麼能穿過那道屏障?」
西瓦盯著那個人看。就在此時,他注意到對方身後有人影閃動,從樹林裡又冒出其他三個精靈。如果他們沒有主動現身,他絕不可能看見他們。他開始納悶這些人究竟在那裡藏了多久。西瓦不認識他們,這並不奇怪,他沒有和母親軍隊裡的普通士兵有過多接觸,母親也不鼓勵自己和這些人走太近,因為他有朝一日要成為國王,要君臨他們之上。
他瞪著屏障,心中升起一種無力感,讓他怒火高漲。他母親花了好幾個月的時間想要穿透這道屏障,都以失敗告終。她命令軍隊衝撞它,卻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被彈回來。她甚至不顧生命危險,想騎在獅鷲獸背上飛越它,但也沒成功。他以一己之力又如何能征服它?
「也許是因為您已經來到應該來的地方,殿下。您的人民需要您。」
恐慌之下,他回頭望向後方。他的視線突然變得清晰起來,灰色的樹木筆直地站在那裡,沒有絲毫搖晃。他鬆了口氣,又把目光轉回道路上,扭曲的景象又來了。
「我們想說服人民團結起來,反對孔納將軍和族長議會,就是他們做出了這個升起屏障的決定。但大多數人拒絕聽我們的話,他們說這場瘟疫是從外面帶進來的,屏障是我們不受外界邪惡侵襲的僅有保障,如果它倒了,我們都會死。」
「你說你走錯方向,這是什麼意思?」
精靈抓住他的手,嫻熟地一扭,西瓦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就跪倒在地。精靈馬上鬆開手。
「那你們為什麼不移走這道屏障?」西瓦又質問道。
「我記得的最後一件事是,我已經看到通往西瑟諾思的路。」他用西瓦那斯提語說。這是他孩提時的語言,也是他母親最心愛的語言。
山谷在一堆混雜著亂石和死樹之處突然中斷。西瓦站直身體,深深吸了口氣,抹掉前額上的冷汗。他小憩片刻,然後開始攀爬。這時他的腳又滑了一下,讓他又一次向後跌落在地。他倔強地繼續嘗試,下決心哪怕死也要死在山谷外。他離目標愈來愈近,連他自己也認為馬上就能看到大路了。
最後,狂舞的金星終於從他的眼前消失,身上的痛苦也略微緩解。西瓦把受傷的左臂貼在身側,掙扎著站起身來。風停了,他的臉再也感覺不到它的觸摸。藍灰色的雲讓他看不見太陽,不過天空中的某部份透出亮光,那裡一定是東方。西瓦背著亮光,望著西方。
西瓦不加思索地伸出手去掐住精靈的喉嚨,想嚇唬他,迫使他按照自己的意思去做。
西瓦不知該說些什麼。很明顯地,精靈的膚色要比正常時更暗淡,他的皮膚似乎覆蓋了一層灰霧。起初西瓦以為這要歸因於年齡或者隨風飛揚的灰末帶來的影響。現在他回憶起他看到的其他精靈也同樣一臉憔悴。
一座山丘矗立在他眼前。他站在山谷底部,一座依稀出現在他昨晚記憶中的山谷。
起初,他只看到一片閃動的鮮綠色。他心想,終於發現森林的一部份沒被殺死其他樹木的瘟疫所害。但很快地那片綠色開始移動,改變形狀,顯露出面孔、五官和四肢。原來是個精靈。
「一種草藥。」精靈回答。「我想,你有一點輕微的腦震盪。這能緩解你的頭痛,促進傷口癒合。來,喝了它。你為什麼要拒絕呢?」
西瓦嘆了口氣,把頭埋進臂彎中。
「您看起來氣色很不好,殿下。我們應該離開這個地方,我們已經在屏障附近停留太久,您必須馬上離開,否則也會染上疾病。」
「所以你相信我?」西瓦問。
「一定有!」西瓦憤怒地反駁。「我就是穿過它才走進這裡的,不是嗎?」他回頭看了看路旁的樹木,景象依舊扭曲變形。「我這就回到剛才摔下山的地方,從那裡離開。」
「在我們找到你之前,你說過自己的名字。現在我要求你再說一次。沒必要害怕,也沒必要隱瞞你的身分。當然,除非,」他故意加上一句。「你對自己的名字感到羞愧。」
「哪個神?」另一個尖酸且帶著疑惑的聲音。「這裡沒有神。」
西瓦環顧四周。他起初認為這是一場夢,他馬上就會醒過來,再次發現自己置身於墳丘內。然而,他並沒有在作夢。周圍樹木的枝幹和他記憶中的情景一模一樣——醜陋的灰色和病懨懨垂死的景象。他躺在一堆枯死的樹葉上,曾經鋪滿大地的小樹和花朵全都失去往日的光彩。
「某個神把他送到我們身邊。」領頭的精靈說,這時西瓦感覺有隻手在輕輕撫摸他的臉。
「如果這是真的,為什麼你不肯打開屏障,讓我母親回到她的王國中?」西瓦質問道。「為什麼要把她關在外面?為什麼把你的同胞們關在外面?為她而戰的精靈們正處於極大的危險中。我母親不需要與食人魔作www.hetubook.com.com戰,不會被困在那裡,如果你們當初肯——」
「在他們應該在的地方。」精靈回答。
「因此,我們的人民在緩慢地死去。」他哀傷地說。
「您父親說,我們精靈得融入世界,成為它的一部份。」羅蘭臉上露出苦笑。「否則我們會枯萎,會死亡,就像被從樹上砍下的樹枝和——」
他以前似乎看過有什麼東西也是這個樣子,或者他曾經聽過類似的事情……但他記不得了,也沒時間去多想。他更加急切地在一片灰色的灌木叢裡尋找樹枝。最後,他終於找到一根未受這場奇怪瘟疫侵襲的樹枝,雖然它上面也覆蓋著一層灰末。他把樹枝放在手臂上,然後從衣服上扯下一塊布,咬緊牙關,強忍疼痛將夾板牢牢綁住。他能聽到骨頭斷裂處重新咬合在一起的聲音,劇痛和骨頭發出的可怕聲音差點把他弄昏過去。他縮緊身體,低下頭努力抗拒體內的噁心感和突然席捲全身的高熱。
「阿爾瀚娜!媽媽!」他痛苦地說。「原諒我!我辜負了您!我這輩子除了辜負您之外還做過些什麼……」
這話刺|激了西瓦,他抬起頭來。「我的名字讓我驕傲,我會高昂著頭把它說出來。如果這會給我帶來死亡,也無所謂。」他的聲音低沉下去,開始顫抖。「我其餘的同胞現在已經死去或將要死去,為何要獨留我一人呢?」
他努力探求被痛苦、恐懼和絕望籠罩的記憶深處,想要找到答案。
「如果他死了,至少他是為了自己的信仰而犧牲,」羅蘭說。「他死得有意義。也許他的犧牲現在看來沒什麼價值,卻有助於最後摧毀邪惡的力量,帶來光明,驅走黑暗。他不屈不撓,勇敢無畏,就算死了也仍活在我們心中。而當我們的人民死去時,」說到這裡,羅蘭的語氣變得苦澀起來。「沒人會注意到他們已經不在世上,就像斷枝落羽再無人關心。」
「也許他們說得對。」西瓦說。他回頭望向屏障外,想起前天晚上食人魔的攻擊。「沒有什麼瘟疫能影響精靈,至少我沒聽說過。但其他敵人能。世界充滿危險,在這裡,至少你們是安全的。」
儘管我自己的生命已經完結,西瓦對自己說。痛楚又回到他身上,他的頭疼得要命,雙臂抖個不停。羅蘭用關切的目光望著他。
精靈把一隻木碗遞到西瓦嘴邊。
「在西瓦那斯提,很多事都是被禁止的。」羅蘭說。「而且這個禁止清單看上去與日俱增。為什麼阿爾瀚娜.星光要回到一塊不歡迎她的土地上?」
不過,首先他必須用夾板來固定受傷的手臂,於是他開始在灌木叢中尋找一根結實的樹枝。他很快就發現要尋找的東西,然而在他伸手去抓時,卻目瞪口呆地看到那根樹枝在他的手指下化為齏粉。殘存的灰末看起來濕濕的,摸上去又黏呼呼的,讓他感覺一陣反胃,連忙用被雨淋濕的上衣擦了擦手。
西瓦的路被擋住,他無法前進。他什麼也感覺不到。沒有東西阻擋他,但他就是動不了。確切地說,他能向左右移動,也能後退,但就是不能前進。
一隻有力的手臂扶著西瓦坐直身體。他感覺一陣短暫的頭暈目眩,於是閉上眼睛,直到噁心感消失。
「我叫她媽媽,所以你覺得我是誰?」西瓦不耐煩地說。「我當然是她兒子。」他向前跨出一步,伸出雙手。「但那場戰鬥……告訴我戰鬥結果!我們打得如何?」
「你怎麼能確定,羅蘭?這也許是個圈套!」
「這裡是她的家鄉。」西瓦回答道。「她還能去哪裡?」
西瓦聽父母提起過守護者,這是一群巡守西瓦那斯提邊界的精靈。守護者的職責就是阻止外人進入西瓦那斯提。
「這行不通。」西瓦嘟囔著說。
毫無疑問,他手腕以上的部位已經骨折,手臂上的肌肉向外翻出,看似怪獸的肢體般呈現出奇怪的綠紫色。他重新躺下,瞪著周圍的一切,為自己感到難過。他納悶,自己受到這麼大的痛苦,媽媽為什麼還不來……
「我認識您的父母,殿下。」羅蘭回答道。「在戰爭爆發前,我替不幸的羅拉克國王當園丁。我從您母親孩提時就認識她了。我也曾與您父親波修士並肩對抗羅拉克的那個噩夢。您的相貌像極了波修士,但您骨子裡有一些屬於您母親的東西,讓人更容易聯想到她。奇蹟發生了。您回到我們中間。我一點也不奇怪屏障會為您打開,殿下。」
「這是我親眼目睹過最勇敢的行為。」精靈陰鬱地瞟了屏障一眼。「我不是懦夫,但我卻不敢靠近它。你很勇敢,但可能要讓你失望了,你不可能通過。沒有人能通過。」
「你還年輕,而且你現在有麻煩。你不認識我,我來介紹一下自己。我叫羅蘭,是守護者中的一員。我和我的同伴發現你躺在山谷底下。這些都是事實。如果你瞭解守護者,你就會知道我們從不說謊。我確實不知道你用什麼方法穿過屏障的。」
「幻影,」他說。「就像在大熱天看到路中央有水塘,我一靠近,它就會消失一樣。」
羅蘭指著癱在地上的一具松鼠屍體,牠的孩子倒在牠身邊也死了。他和-圖-書又指向被埋在灰土中的金色鳴禽,牠們再也不能一展歌喉。
不管他走哪個方向,他一定都能走到屏障外面的大路上。
「啊!」精靈的目光中帶著悲傷。「是的,當然。我瞭解。」
他向樹林後方望去。他能看到路面,卻無法清楚地看到它。道路在他的視野裡搖晃閃爍個不停,讓他頭暈目眩。他懷疑這可能跟自己剛才失足墜下有關,不由得憂心忡忡。
他們把屍體扔到荒野中,任憑豺狼撕咬,不認為它們值得加以妥善掩埋。母親摟著他,直到他入睡。這些話就是她用來安慰西瓦的。他會經常聽到它們,一遍又一遍。
「你們站在那裡盯著我幹什麼?」西瓦吼道。「按我的命令去做!我是你們的王子!」突然間,他好像想起什麼。「不用擔心把我丟在這裡,」他說。「我很好。」他揮揮手。「去!快去!拯救你們的人民!」
西瓦心頭的怒火愈燒愈旺。他想到自己可憐兮兮的模樣,感覺很羞窘。他的斷臂貼在身側,就像受傷的鳥兒垂著翅膀。但是,他更感到絕望。現在一定已經上午過了一半,但他無法繼續前進,他已經快要虛脫了。他強打起精神,披上表明他身分的衣服,努力想從那衣服上借來一點尊嚴。
自己是怎麼來到這裡的,這裡又是什麼地方,這些他一點印象都沒有。他知道自己應該去哪裡,也記得他奉命要去找人來援救他那些遭到圍攻的同胞。他環顧四周,想要弄清楚時間。夜晚已經過去,太陽高懸空中。他剛才誤把一整片灰色的枝葉當成了墓室的天花板,死去的灰色樹葉無精打采地掛在同樣毫無生氣的樹枝上。死亡並沒有像每年秋天那樣自然到來,讓葉子鬆開緊握生命的手,在清爽的空氣中慢慢飄入金紅色的夢境裡。相反地,枝葉和根莖裡的生命力都被吮吸一空,任其腐爛乾枯。它們的殘骸就這樣立在那裡,像是對生命的一種嘲笑。
眼淚順著他的臉頰滑下。他一想到要重新走下山回到山谷裡,每一步都將給他帶來極大的痛苦……這實在無法忍受。他癱倒在地上,向他的不幸屈服。
「你們一定是遠程巡邏隊的人,你們回來得正好。」西瓦停下來理清思路,想讓自己的思緒穿過絕望和痛苦織成的迷霧。「我們昨晚遭到攻擊,在暴風雨中,一支食人魔軍隊,我……」他停下來,咬著嘴唇,不大願意說出自己的失敗。「我奉命去求援。鋼之騎士團在西瑟諾思附近有座要塞,就在那條路邊。」他做了個虛弱的手勢。「我應該是從山上跌下來,把手臂給摔斷了。我走的方向不對,現在得往回走,可是我沒有足夠的力氣。我沒辦法走到那裡,但你們可以。帶這封信去找軍團指揮官,告訴他,阿爾瀚娜.星光遭到攻擊——」
他腳下一滑,差點再次摔倒。一陣恐懼將他從可怕的幻夢中拉回到現實裡。西瓦全身顫抖不已,茫然地盯著前方,竭力想從某個隱蔽的角落裡把自己的意識揪出來。他離大路只有幾步之遙。在這裡,他高興地看到樹木沒有死去,儘管它們看上去也正遭受某種瘟疫侵襲。樹葉雖然全都是一副病懨懨的模樣,但仍舊是綠色的。樹皮也呈現出病態的顏色,有好幾處已經開始脫落。
他帶著幾分苦澀和絕望發現,「我轉錯彎了。」他說。「我一直沿著這條路走……方向根本就不對!」
「我大概快要瞎了。」他自言自語道。
「從莖上被摘下的玫瑰。」西瓦微笑著回憶起這句話。「我們已經很久沒有我父親的音訊了。」他望著腳下的灰末,用鞋尖踢踢它,隨後補充道。「他在奎靈那斯提附近與霸占該地的巨龍碧雷作戰。有人相信他已經死去——包括我母親,但她拒絕承認這點。」
「我昏過去多久了?」西瓦問道。
他開始沿著山谷陡峭的側壁往上爬,但這比他想像中的困難。灰末被雨水浸濕後,滑得跟油一樣。他試了兩次都失足跌了下來,已經受傷的手臂撞在地上都差點讓他痛暈過去。
西瓦的手臂上燃起火焰。他沒辦法把火撲滅,也沒人來幫他。他大喊薩馬和媽媽的名字,但他的呼喊沒有得到任何回應。他開始生氣,怒氣沖沖。他們不肯來,他們忽視他,他感覺又氣又傷心。隨即他意識到,他們不來是因為他們在生他的氣。他辜負他們,連累他們,他們再也不會來到他身邊……
「謝謝你們救了我。你們肯定還有其他事要處理,」說著他站起身來。「所以我得走了。可能已經太遲……」他感到嘴裡一陣苦澀,就停下來嚥了口口水。「我還有任務要執行。如果你們能告訴我可以從哪裡穿過屏障就好了……」
他來到谷底。「你把我帶來這裡!」西瓦憤怒至極,不得不深吸一口氣好吐出這些話語。「帶我出去。你必須把我弄出去!」
他的話戛然而止。一名精靈輕輕發出激動的驚呼。領頭的精靈,也就是最先來到西瓦面前的那個,舉起手示意他安靜。
「那場戰鬥啊!」西瓦不耐煩地重複道。「我們在晚上遭到食人魔攻擊!當然,你們一定——」
西瓦看看四周。「其他人呢?」他心想,也許他們www.hetubook.com.com躲在附近。
一隻有力的手按在他胸前,讓他動彈不得。
西瓦想站起來,但暈眩感再次襲來。精靈把碗遞到自己嘴邊,喝了幾口,接著禮貌地擦了擦碗邊,把它端回給西瓦諾謝。
他母親曾說過的話。在她說第一遍時他就牢牢記在心底。那時他才五六歲。當時他們在奎靈那斯提附近的荒野裡宿營,天色已晚,西瓦剛剛入睡,突然一聲高喊撕破他的美夢,讓他驚醒過來。火焰燃燒得並不旺,但已足夠讓他看清父親正在與一個黑影白刃相交。更多黑影圍在他們身邊。他只能看到這些,因為母親用身體護住他,把他壓在地上。他不能看,不能呼吸,也不能喊叫。她的恐懼,她的體溫和她的重量幾乎要將他壓垮。
「我得走到大路上,」他又開始喃喃道。「那條路會結束痛苦,那條路會救我,會救我的人民。當我走上大路,一定會遇見母親軍隊裡的精靈偵察兵。我會把任務轉交給他們,然後我會躺在路上,等待我的痛苦結束,等待灰末將我覆蓋……」
母親和她的軍隊在食人魔的攻擊下能撐過這麼長的時間嗎?西瓦曾經目睹過這支軍隊的一些傑出表現,他必須相信他們能做得到;他必須相信現在還有時間。
「你們為什麼要浪費時間在這些蠢事上?」西瓦的火氣又升了上來。「我要向薩馬舉發你們的行為!我會叫他把你們降職!」他怒視著精靈,但後者的目光卻堅定如初。「屏障在路的南方,但我正要趕往西瑟諾思。我一定在摔下來後轉錯了彎!因為屏障……那條路……」
屏障本身只有一處能被西瓦看見,那就是太陽光以某個角度照射後,留下的一圈依稀可辨的光暈。除此之外,他只能從屏障給花草樹木帶來的影響來辨認它的存在。他覺得這個屏障很像熱浪從一段被太陽炙烤的路面上升騰起來,讓它後方的任何東西看上去都像被泡在水中。
「我辜負了他們!辜負了他們。現在他們就快死了!」羅蘭走到他身旁,把手放在他肩上。
那道無形的屏障不肯讓他通過。更糟的是,他一接觸到屏障,就感覺噁心,似乎屏障正用灰色的嘴唇,大口吸吮他的體液,想將他吸乾。
西瓦醒過來,發現眼前的東西變得清晰,意識也恢復如初。頭痛仍舊讓他難以思考。他躺在地上靜靜觀察周遭情況,同時在腦子裡拚命回憶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記得那條路……
西瓦猛地站起身來。他用手背擦掉眼淚,驚訝地四下搜尋那個說話的人。
西瓦掙扎著要坐起來。
「頭還有點疼。」西瓦回答。「但手臂已經不疼了。」
這就是西瓦那斯提精靈罩在他們家園上的魔法屏障。雖然他以前從未親眼目睹,但他時常聽母親提起。他也聽過其他人談論到奇異的閃光和屏障讓空氣裡的景象扭曲變形。
西瓦繼續往上爬去。
西瓦以前從來沒看到過有什麼災害能同時襲擊如此多的樹木,眼前的情景令他的靈魂一陣戰慄。不過他沒時間多加思考,因為他還有任務在身。
「因為我父母是闇精靈,精靈刺客好幾次曾經企圖要暗殺他們。」西瓦說。
「媽媽!」西瓦突然坐直身體,一陣劇痛掐住他的喉嚨,讓他忍不住嘔吐起來。
他的腳步不由自主慢了下來。他靠過去仔細研究扭曲的景象,心裡有種奇怪的感覺:這些扭曲的景象彷彿是某種可怕的蜘蛛在他和大路之間結下一張密實的大網。這個念頭讓他不太想離那張閃爍的大網太近。他感到很不安,似乎那張大網要黏住他,把他裹起來,然後像吸乾那些樹一樣對他如法炮製。然而在扭曲的景象外就是大路,他的目標,他的希望。
精靈的眼睛就像四周的森林一樣灰暗,但它們只是忠實地反映出他親眼目睹的死亡,以及他內心的悲傷。
隨即一切都結束了。母親的溫暖和重量不再壓住他。阿爾瀚娜將他擁在懷中,撫摸他,哭著親吻他,要求他原諒自己剛才的粗魯舉動。她的大腿上有道滲血的傷口。他父親的肩膀上中了一刀,傷口極深,差點傷到心臟。三具一身黑衣的精靈屍體散亂地躺在火邊。幾年後的某天,西瓦諾謝突然一身冷汗地從睡夢中驚醒,清楚地意識到這些刺客要殺的就是他。
他感覺極度乾渴。他的嘴裡都是灰土的味道,要是能喝口水把它沖掉該多好!途中他曾看到過一個池塘,但它的水面上也浮著一層灰。這水完全不能喝,他只好繼續掙扎前行。
他望著西瓦。「你還年輕,充滿活力,生氣勃勃。我感覺到生命力從您身體裡流瀉而出,就像我曾經感受到它從太陽中迸發出來一樣。再看看我,您能感覺我正在枯萎,不是嗎?我們正緩慢流失生命力。看看我,殿下。您看得出來我正在死去。」
「別亂動。我剛固定好你的手臂,也敷上藥膏,這樣能讓它迅速康復。但你要注意,別去碰它。」
「特別是精靈準備的。」西瓦嚴肅地回答。
他回頭望向後方,極力要把這事弄清楚,但他的腦袋疼得要命。
天空中的太陽被蒙上一層奇異的珍珠色螢光,他把這種景象歸因於暴風雨帶來的後果。他告訴自己,從他墜下山m.hetubook.com.com谷算起,並沒有過去很長的時間。軍隊能撐得住的,他還沒有徹底辜負他們的期望,他仍然能搬來援兵。
大路仍舊在屏障外。但他卻在屏障裡!
他一臉嚴肅地順著原來的路往回走。精靈沒有加以阻止,只是默默地跟在他身後。
聽從精靈的建議,西瓦諾謝重新躺回地上。他這麼做是想給自己一點理清思緒的時間,而不是真的想休息。
「有人要不就是爬上了山谷,要不就是摔了下來。」他說著,望向山側覆蓋灰末、彎彎曲曲的擦痕,懊喪地笑起來。「我猜那個人就是我了。我一定是在黑暗中踩空,然後從山上滾到這裡。也就是說,」說到這裡他心情舒暢起來。「路一定就在上頭。我不必走很遠的距離。」
西瓦閉上眼睛。完了。他徹底失敗了。他雙膝一軟,俯身倒在覆滿灰末的地上。他聽到耳邊有交談聲,但聲音十分遙遠,並且正迅速離他而去。
他認為自己這番話會引來一陣嘲笑。肯定沒人會相信。
「不可能!」西瓦惱火地大叫。「這道屏障不可能在這裡。它應該在我的南方!我往西走,屏障應該在我的南方才對。」他轉身仰望天空,但雲層已經變厚,完全遮蔽了太陽。
「屏障。這就是屏障!」他驚訝地反覆喊道。
「想想看,年輕人。如果我要你的命,我可以在你昏迷不醒時動手,或者乾脆把你扔在這裡。」他瞟了一眼地上的灰末和枯枝敗葉。「你的死亡將會更漫長更痛苦,我們已經有很多人像這樣死去了。」
「你覺得怎麼樣了?」精靈的語氣變得尊敬起來。
「許多人,無論長幼,都染上一種漸漸侵蝕身體的怪病,這病無藥可救。他們的皮膚就像這些可憐的樹一樣變成灰色,四肢萎縮,雙目無神。起先他們跑一會兒就覺得累,然後連路也走不動,接著甚至不能站也無法坐。他們就一直虛弱下去,直到死亡。」
「然而阿爾瀚娜.星光和她的軍隊多次企圖穿過屏障,進入這塊放逐她的土地。我自己在巡邏邊界時見過她。」
「誰在說這個被禁止提到的名字?」一個聲音問。「那個說出阿爾瀚娜名字的人,你是誰?」
羅蘭的臉色陰沉下來。「相信我,殿下。如果我們守護者能除去這道該死的屏障,我們會去做的。這道屏障將每個敢靠近它的人包覆在絕望中。它殺死每一棵被它碰觸的樹木。看看這些,殿下。」
他身旁全是灰色的樹木。灰色的死樹或者快要死去的樹。地是灰的,草是灰的,掉在地上的枝幹也是灰的。所有的東西看上去都是一副汁液被吸乾的模樣。
『有朝一日,西瓦諾謝,你會坐在精靈聯邦的王座上。那一天,你將糾正過去的錯誤。你會替我們的人民洗清精靈族犯下的罪孽:傲慢、偏見和仇恨。這些罪孽導致了我們的毀滅。你將是我們的救贖。』
「從我們今早發現你躺在這裡,已經過了幾個小時。今天是年中節,也許這能幫助你計算時間。」
「這是什麼?」他疑惑地打量著碗中的褐色液體。
他終於爬到山頂,馬上急切地想透過樹林看到對面的道路。它一定在樹林外。剛才為了繼續行走,他強忍疼痛把精神全都集中在大路上,找到大路變成了他唯一的目標。
「我們的人民需要見到您,這樣他們才能發現他們失去了什麼。」羅蘭說。「這也是您被送到我們這裡來的原因。讓他們看看,外面的世界沒有瘟疫,只有裡面瘟疫橫行。」羅蘭把手放在左胸前。「請留下來!您要告訴人民,只要我們移去那道屏障,就能拯救我們的土地和生命。」
「你們在我母親阿爾瀚娜.星光的軍隊裡服務。」他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她不在這裡,但她的兒子,西瓦諾謝,你們的王子,就站在你們面前。以她和我的名義,我命令你們將她的急信送到鋼之騎士團手中。立刻!我耐心有限!」
「你騙人!」西瓦狂怒不已。「是你把我拖進來的。讓我出去!」
他只好沿著山谷底部前進,那裡的路要好走一些。他一直將山頂保持在視線範圍內,希望能找到一塊突出的岩石,好讓他能爬上這道光滑的斜坡。
也許現在她已經死了。他父親也死了。然而他們的夢想仍舊活著,活在他心中。
精靈用奇怪的目光注視著他。「沒有通過屏障的辦法。」
「是的,就是他。」
「你認為這真的是他嗎?」
精靈顯得很吃驚。「哪怕是精靈準備的?」
他朝大路又邁近一步,緊接著馬上停下來。他不能再繼續走下去。可是大路就在眼前,離他只有幾步遠。他咬緊牙關,繃緊身體猛衝向前,似乎已經感覺到厚厚的蛛網馬上就要黏住他的臉。
西瓦打了個冷顫,向後退去。他再也不想嘗試第二次。
「你親眼看到他的樣子,也親耳聽到他說的話。你聽到他聲音中的痛苦,也看到他眼裡的絕望。他的手臂已經摔斷了,再看看他臉上的傷痕和他身上沾滿泥土、被撕破的衣服。我們找到了他掉下來後在灰末上留下的痕跡。我們聽到他的自言自語,他不可能知道我們在旁邊。我們親眼見到他想走回大路上。你怎麼會懷疑他呢?」
「這不可能。」他低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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