２─２２
「紅袍的，我說啊……」赫金一邊搓著手一邊和氣地說：「你之前提到的那個紅袍法師沒有出現在戰場上。我一直在觀察他會不會出面，根據你的說法他應該非常厲害，可以扭轉戰局才對。要是他出手了，搞不好我們就沒辦法打勝仗，事實就是這樣。可是說也奇怪，那個柯羅斯既然有這樣一個高手幫忙，為什麼在關鍵時刻卻沒有派他上陣？這真的很怪呢，小伙子。」
雷斯林還是得先把傷患處理好，才可以研究他費心得到的線索。小冊子他先放在卡拉蒙的墊子下面，一有機會就走過去看看書還在不在，有沒有被人看見。卡拉蒙還以為弟弟一反常態地關心自己，心裡感動得很。
「沒人說啊，但是我看得清楚了，小雷。一點都不模糊，何況我真的不想喝那個雞湯了，這邊只有雞湯可以吃，但是我的胃可沒生病啊。」
「我不知道那個法師怎麼了，赫金連長。」雷斯林說。
「你確定？」雷斯林追問。
『萬事萬物都有因果……』雷斯林默唸著這句話，再度打開筆記，看著無法使用的地圖，上面紅色線條在銀光底下顯得清晰但僵硬。或許自己真的無法理解箇中道理，可是當我不能搞懂書中秘密時，說不定有別人能辦到。
「不過就是巧合而已，長官。」雷斯林回答。
卡拉蒙瞪大眼睛：「你從棺材裡拿的？」
「你沒事在我背後偷偷摸摸地幹什麼？」雷斯林問。
雷斯林上了床，可是睡不著。他思索著赫金所說的話，也思索著自己身上的種種經歷。然後他回想著赫金那段話的時候赫然意識到：這一次連長喊的是他的名字，雷斯林，不是紅袍小子了。
「我不知道寶藏到底是什麼。」雷斯林神情一沉：「我甚至覺得這本子的主人也不知道。感覺上這本書可能是騎士的雜貨清單！」
「長官說的是？」雷斯林朝他銳利地一看。
「真的嗎？太棒了！」卡拉蒙頓了一下，忽然想通這句話還有弦外之音：「這是不是代表我們能繼續為男爵工作？」
雷斯林巡視一遍，給那些傷口發疼的人服了些罌粟漿，替發燒的人換了冷毛巾，為身體發冷的人多加一條毯子。他的手很輕，而以他平日的模樣，說出同情的話語也能令人信服，不像那些還健康的人不管多誠懇也總有隔閡。
「也可以是二十五串葡萄跟五十串臘腸。」雷斯林語帶諷刺。hｔtｐs://m•ｈeｔuboｏk.cｏｍ.ｃoｍ
「看得出來。」雷斯林朝卡拉蒙那個鼓鼓的肚子不屑地瞥了一眼。
「我以為你睡著了。」卡拉蒙膽怯地說：「不想吵醒你。」
這張地圖也畫得很倉促，看得出來當初本子擺在不平整的地方，可能是一塊石頭、或者是製圖者的膝蓋上。雷斯林花了些時間研讀這份凌亂的圖稿，還有更紊亂的註解，最後結論是他手上這份地圖標示出一條路，目的地是山上的密|穴。
「但是我們一開始其實選錯邊了。」雷斯林反駁。
「但是還有地圖啊……」
雷斯林對著這地圖左看右看，一個細節都不放過，不過還是只能無奈放棄，無法從上頭找出什麼可用的資訊。當初畫圖的人的確畫出一條很清楚的路線，只要知道起點在哪裡，就可以很容易找到方向，地圖上也的確標明了起點——三棵松樹——問題是，沒有任何說明可以讓人找出這三棵樹與山脈的相對位置。這三棵樹到底在山的南邊還是北邊？是已經到了高處，或者只是在山坡上？
「是你做得好，紅袍的。我就直截了當地說吧，我準備給你升個職位讓你當連長助理。這樣工資當然也會變多啦，當然前提是你會留下來繼續工作啦。」
雷斯林有些驚訝地發現自己真的餓了，而且是非比尋常地餓。雙胞胎兄弟走出神殿，準備去大帳棚那裡，路上碰見了赫金。
雷斯林悶悶不樂地看著地圖，希望能從上頭多找出什麼端倪，他一直瞪到視覺中出現一團團紅線，最後才煩躁地翻回那些文字與數字，想看看這裡會不會有線索。
「你沒上戰場……」赫金說：「那個法師也沒上戰場。感覺哪兒怪怪的。」
「沒事，長官。」雷斯林輕聲說：「您可以繼續睡。」
終於最後一個病人也在罌粟漿效果之下慢慢睡著了，雷斯林打算回去好好研究那本子。他將本子偷偷取出來，不過他其實不太擔心會吵醒卡拉蒙，哥哥通常都睡得非常熟，據說只有狗或者品行優良的人才會是這種睡法。他將小書藏在袖子裡，對赫金投了個銳利眼神。有傷患要照顧的時候，赫金通常只會淺眠，一丁點兒呻|吟或者翻身的聲音都可能吵醒他。果不其然，他聽見動靜後睜開眼睛，睡眼惺忪地望向雷斯林。
「你在看咒和-圖-書語吧？那我不吵你。」卡拉蒙準備踮著腳離開。
「謝謝，長官。」他露出微笑：「您的讚美對我是很大的鼓勵。」
回到床上後他沒有躺下，熬夜寫信將自己與炎祭的兩次會面都記錄下來。寫完之後雷斯林將信與筆記本疊在一起，在上頭唸了一些咒語，接著裝進包裹，上頭署名要交給威萊斯大法師之塔的法師議會領導者，帕薩理安。
「跟我來吧，小雷。」他說：「你也該吃點東西才對。」
卡拉蒙在弟弟身邊的地板上坐下：「這是什麼？」他看著雷斯林手上那本書，表情有些疑惑。根據他的經驗，弟弟會看的書，輕則是古怪難懂，重則是暗藏陷阱。
瑪濟斯法杖靠在牆邊，雷斯林伸手取回來，感覺到木杖裡頭那股帶著魔力的生命，似乎正溫暖地回應著他的觸碰。
雷斯林哼了一聲：「本子給我。」
「蛋啊。」他很快就回答。
「蛋啊。」赫金眨眨眼睛竊笑起來。
當然要搜山找出三棵松樹也可以，但大概得花上一輩子。畫這張圖的人很清楚這三棵松樹到底在哪兒、知道怎樣可以找到這個起點，所以沒有費心加註怎樣可以找到三棵樹。這也算是非常小心的手法，如此一來地圖落在閒雜人等手中根本沒有用，看樣子只有畫圖的人自己拿到圖以後，可以想起來怎樣找到寶藏。
「你要來叫我啊？那就好了，謝啦，小雷。」卡拉蒙對著那筆記本投以最後一次奇怪的目光，然後交還給弟弟。畢竟在他心中，弟弟的判斷都是對的。
雷斯林長嘆一口氣。
整本書是幾張羊皮紙編在一起而已，然後以皮革包在外面稍微防水。封面封底都沒什麼記號，所以不像是魔法書，反倒向是尋常店家用來記些雜事的筆記，上頭可能會寫著哪天喝掉多少桶酒、剩下多少箱醃豬肉、存貨裡蘋果還有多少之類。雷斯林不免皺起眉頭，這可不是什麼好的開始。
「去睡覺，卡拉蒙。」雷斯林沒耐性地說：「我累了，頭好痛。大帳棚那裡吃早餐的時候，我會叫你起床。」
「一張根本沒用的地圖。我們連起點都不知道在哪裡，就算知道了可能也是通到山裡頭的隧道，我們都看見裡頭坍了。」
赫金說完搖搖頭，目光從火爐飄向雷斯林：「紅袍的，你該不會正巧知道為什麼他沒露面吧？」
雷斯林重重換了口氣，將瑪濟斯法杖靠在牆壁上，開始翻開那本小冊子。
嚇了一跳以後，雷斯httｐs://ｍ.ｈetuｂoｏｋ.ｃom•ｃoｍ林趕快用袖子遮住那本筆記，然後跳起來。
「我今天在那個騎士的棺材裡面找到這本筆記。」雷斯林掩著嘴非常輕聲說。
卡拉蒙望著弟弟，表情忽然一愣：「你該不會是說，寶藏是……是……」
他一直研究這些記錄，很有趣也很令人不解，太過專心的雷斯林沒聽見有腳步聲靠近。一直到有一道影子打在本子上，他才意會到自己背後有人。
隔天凌晨他便請教男爵有沒有信差會往褔羅參前進，並且在包裹上又施了一次法術，一般人沒辦法輕易偷窺。他在包裹上寫了「致褔羅參的安堤默茲」，註明導師的住址。寫好以後天空也亮了，陽光緩緩射進神殿，叫醒每一個人。
「你剛剛還說視力回復了，回床上休息吧，記得把繃帶纏好。」
「我沒睡著。」雷斯林說完又坐下，他還因為剛剛的驚嚇全身充血非常激動，心跳很快而且頭有點暈。
「嗯，留下來吧。」雷斯林說。
「紅袍小子，我們在這裡幹的可是件好事。」赫金說：「我們解救了一個城市，讓這裡的人不會受到奴役、不會戰死沙場，我們做的事沒有錯。」
「是偶然而已！」雷斯林搖搖頭。
「先等一下。」雷斯林說：「過來，我要讓你看個東西。不過是誰說你可以把繃帶解開的？」
伙計得知雷斯林升遷也很高興，一大原因是因為這代表孿生兄弟還會繼續待在男爵軍中。
卡拉蒙是第一個起床的人。
「這裡寫的就是『蛋』啊，我沒看錯。」
「如果那是他的用意，那他把整件事情搞得非常複雜。」雷斯林淡淡地說：「喏，你自己看看上頭寫的東西，然後看你能想到什麼。」
他伸手要將本子拿回來，但是卡拉蒙還是瞪著一直看：「小雷，你不覺得這個筆跡有點眼熟嗎？」
雷斯林與赫金晚上通常要熬夜照顧傷兵，不過他們不用像站哨的人一樣一刻都不能休息，多半是坐在椅子上打個盹，一聽到有人痛得唉唉叫、或者有病人需要大小便的話，就會醒來上去協助。這天晚上雷斯林主動表示自己先值夜，赫金因為累壞了沒有過問什麼，躺在自己的床上一下子就呼呼大睡，加入一干士兵的鼾聲、夢囈、呻|吟、咳嗽、喘息聲中。
「太棒啦！」卡拉蒙大叫一聲，可能鎮上一半的人都被他吵醒了。「伙計也來了，正好告訴他。伙計！」卡拉蒙又叫了一聲，這次鎮上另一半的人可能也醒了。「ｈttps://ｗwｗ•ｈetuｂｏｏk.ｃom•ｃom伙計！快點過來！」
他不在場是因為他那時候在跟我對打。若是想要，雷斯林也可以很謙虛地說出實情——是我打敗了他，我並不覺得自己很了不起，這榮譽是他逼我接收的……
「別用這種眼神看我，卡拉蒙。」雷斯林打斷哥哥：「我可沒無聊到去盜墓！我只是覺得這本書會擺在那邊一定有什麼用意，而且可能就是要我發現它。」
「不介意我跟你一起去吃早餐吧，紅袍的？」赫金問：「那些人的傷好得比我想像的快很多，今天早上應該可以去吃點像樣的東西。聽說廚子準備給我們加菜，我們正好可以慶祝一下。馬哲理，你弟弟升官嘍。」
升遷？雷斯林有些訝異赫金很少對他說好話，原本還心想最後可能被他開除呢。不過他也漸漸瞭解這位長官，赫金對於雷斯林是有錯必罵，有好處卻不多說，不過，實際上並沒有忘記雷斯林的貢獻。
翻開書之後他的士氣一振，裡面有張手繪地圖，還有一些潦草的文字與數字。這些東西看起來像樣多了，所以他迅速瀏覽過那些數列，但只能判斷出這是在記錄某種東西的數量。是珠寶嗎？錢幣嗎？看起來應當沒錯，總算有點進展了！他先不管這些文字、數字，回頭研究地圖。
「我們今天早餐吃什麼？」卡拉蒙問：「您剛剛不是說有加菜，長官？」
「唔。」赫金搖搖頭把這些疑問甩開，換了一個新話題：「好吧，紅袍的，你活過第一場仗了，我也不介意明說你表現得不錯。一方面至少你還沒死，這不錯，另一方面你還攔住我沒讓我自殺，這更不錯。你治病療傷的技術很純熟，搞不好多訓練一陣子，你在法術方面的技術也會很棒。」
雷斯林又巡了一遍，確定大家都睡得還不錯，便自己到神殿後頭的茅廁去。回來的路上他將本子順手丟進垃圾堆，準備明天一起燒掉。
「我懂得受苦的感覺。」雷斯林彷彿傳遞出這種訊息：「我知道痛苦的滋味是怎樣。」
「謝謝長官對我這麼有信心。」雷斯林說：「我也真的想過要退伍，這幾天我一直覺得為了賺錢而殺人好像不大對。」
赫金眨眨眼睛，雷斯林知道不用跟他生氣了。
「是真的，小雷！我發誓！」卡拉蒙皺起眉頭，好像正在絞盡腦汁：「我真的看過這個筆跡。」
雷斯林將本子翻到一堆數字的那頁，卡拉蒙照他所說乖乖閱讀起來，臉上沒什麼懷疑。
之前同袍士兵與他格格不入，在背
wｗｗ•hetｕｂook.ｃｏm.cｏｍ後時常說他壞話（當然是趁他哥哥不在場時），現在卻會求他陪在病榻邊「再一下子就好」，痛得忍不住時緊抓雷斯林手臂，也會請他幫忙寫信給妻子或摯愛的人。雷斯林坐在旁邊替他們寫信，有時說一些故事使傷者分心，不會一直想著疼痛。這些人康復之後，發現自己其實並沒有比較欣賞雷斯林這個人，唯一的差別在於有人批評雷斯林的時候，他們會直接朝對方頭上一拳過去。「我看看！」卡拉蒙從弟弟手中接過本子，一直看、一直想，還上下顛倒著讀：「這些數字，例如這邊寫的是二十五『Ｇ』、五十『Ｓ』，搞不好是說二十五個金塊、五十個銀塊？」他滿懷期望地說。
「也及時倒戈了啊。」赫金爽朗地說。
他又起床走到神殿外面，索林那瑞今晚月盈，銀光打在整個鎮上，彷彿是祂對這樣的結果感到滿意。雷斯林在月光下翻了翻垃圾堆，在原本的地方找到那本筆記。
赫金聞言笑了一下，翻過身一下子又是鼾聲大作。雷斯林注意著長官一會兒，確定他應該是真的睡了，沒有人能模仿鼾聲到這種程度，否則應該會窒息。
「那個騎士刻意留給我們的。」卡拉蒙興奮起來：「應該跟寶藏有關！他要把寶藏交給我們——」
進了神殿以後，雷斯林看見赫金整個清醒過來，在火爐邊暖手。他的眼神明亮，在火光中顯得有些神秘。
「小雷——」
卡拉蒙退後一步，伸手擋在面前好像怕被打一樣：「呃，對不起，小雷！我不是故意要嚇你。」
神殿裡頭原本應該是祭壇的地方有一盞點著的火爐，赫金在那兒生火雖然也是態度崇敬，不過這火並不是為了祭祀天神，而是為了驅逐夜裡的寒意。雷斯林拉了張椅子到炭火邊，火焰散發黃色、藍色的光線，他在火裡灑了些鼠尾草、乾燥的薰衣草為空氣增添香味，壓住大廳裡面滿溢的血腥味、尿臊味、嘔吐物臭味，但實際上他都已經習慣到不會注意了。在火堆邊坐下以後，他的視線又快速掃過整間大廳，看起來大家都睡了。
他又和藹地補上一句：「現在呢，你該去休息一下了。」
「這世界沒有偶然，雷斯林。」赫金靜靜地說：「萬事萬物都有因果。你的腦袋不一定能瞭解、能想通這箇中道理。不過你的心會明白，你的心一直都明白。」
「是啊，希望城的人為了表示感謝特地送了東西過來。」赫金的語調有種令人懷疑的亢奮：「這可是上天賜予我們的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