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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三部曲2:時間軸

作者:羅伯特.查爾斯.威爾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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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 時間的命令 第三十五章

第六部 時間的命令

第三十五章

特克說了幾件事。
「穩住。」蘇麗安.莫埃這麼告訴她,而這也是麗絲所做的,即使當時似乎整個世界都在她下方傾倒。四周那些閃著鮮豔螢光的圓球紛紛從假想智慧生物樹上掉落,被吸向臨時拱門的中央漩渦。風變成強風,強風變成颶風。她緊緊抵住一根水泥台柱,由於太過驚嚇,竟然喊叫不出來。她只模模糊糊感覺到蘇麗安.莫埃縮在不遠處同樣的石頭台面下。
「身體上說來是致死的,但是如果一個人被記得,如果一個人從死亡直接就進入一個非常真實的神的心中……」
「他去西邊了。」她告訴布萊恩。
「根本沒有什麼書。」
她的影子躺在她前方,像是一個黝黑的孿生姐妹,她瞇起眼看著遠處。毫無樹蔭的沙漠中那個小點,可能是開近的巴士。
這是她父親著作的導論。
這樣她就比較容易感謝他,感謝他為她所做或想做的每件事。她也比較不容易責怪他。
「你父親也可能遇上同樣的事。」
布萊恩正說到什麼「你的書」的事。
「這個嘛……不,是的確遇上了。」
「人會很動心。」
「何止動心。他們會稱它是『第五年期』。注意我說的話。他們會稱它是『第五年期』,不是成年期之後的成年期,而是死後的重生。他們會期待,會為它爭鬥,會創立他們的『精神安全部』……這最終會把我們變成什麼樣子?我不敢多想。」
當一切都落幕,也就是說,當大片閃亮的森林消失不見,只剩下幾根癱軟而且迅速腐爛的花莖;當高聳的拱門完成任務,重返塵土;當魯布艾爾卡里的沙漠盆地再度開始沉睡一萬年之後,麗絲回到了麥哲倫港。

她在一家旅館住下。自從杜瓦利的第四年期人炸了庫伯利克墓的生物反應器以後,遺傳安全部似乎對她失了興趣。不過她的名字仍然可能在某人要找的名單上,所以她用假名租了一間房,同時盤算要如何著手重新整理她的生活。終於,在抵達之後一個星期(倒不是如她曾想像的搭拖網漁船,而是和其他四五十個從魯布艾爾卡里來的難民一起坐巴士抵達),她鼓起勇氣,鼓起殘存的勇氣,打電話給布萊恩.蓋特利。
(全書完)
然後艾沙克發亮的軀殼飄進風中,讓風帶往西邊。
他們這頓午餐吃得很久。已經是薄暮時分了。下方的港口,燈光也已經開始閃爍,從沿著馬達加斯加街亮著的招牌,到將露天市場妝點得華麗耀眼的一束束多彩的LED燈。這些多語城市多美啊!彷彿這座城市是一個有機體,遵循它自己的白日節奏,沉浸在它自己的演化想像中。麗絲心想,一千年後,這城市是否還會在這裡…和圖書…或者是一萬年後,那時候特克的鬼魂會從那臨時拱門走出來,開始另一個周期。
是些私密的事。是她要帶到墳墓裡的事。那些字句是只說給她一個人聽的。
「是嗎?」
沒有。杜瓦利博士不在。
「可能?」
麗絲說:「但是如果它是致命的……」
他用簡單字句為離開她向她道歉。他沒有選擇,他說。只剩一扇門給他走。
任何對於假想智慧生物性質的真正理解,都必須考慮這一點。當我們初次遇見他們時他們很古老,如今他們更為古老。
可是,家是在我所在的地方。麗絲回答。之後,當她在晨霧中走在碼頭邊時,她明白這話是真的。
幾天後,她和蘇麗安.莫埃坐在一條荒涼道路邊,饑餓憔悴,衣裳襤褸。不遠處是十幾個疲憊不堪的男女,大部分是男人。都是在廢棄建築或毀壞的石油設施的裂縫中躲過危機的人。他們正在等救援工人口中隨時會開來的巴士,要載往東北海岸的一個恢復區。不過麗絲和蘇麗安計畫在之前就要溜走,也許在巴斯提吧。她們要翻過山脈走她們的路。
「這是假想智慧生物記憶的情形,好吧,我懂了。可是……」
「不過只錯在最表面的意義上。」她說,在那個殘破的購物中心時,艾沙克曾經解釋給她聽。「上百萬個高度演化的自我複製機器,會針對太空某空間蒐集並且修訂資訊。這些資訊會定期送到這裡編篡。臨時拱門將這資訊推送到一萬年以後,而同時一個類似的古老資訊體被釋放到現在,以便重新吸收並且將因失序混亂而喪失的部分恢復。這不是消極的記憶,而是記憶的行為。有機體會記憶,是為了要存續,或是改善其行為。」
「沒有理由留在這裡了。告訴你個祕密,麗絲。我討厭這座城市,連帶的也討厭這整個星球。」
到底狂風還是停了,風勢減為微風,世界又恢復了正常。蘇麗安.莫埃呼喊她的名字:「麗絲.亞當斯!你受傷了嗎?」

這問題可以有一千種回答,但是她卻說不出來。
這些是她父親會提出的問題。
這話讓她嚇得不敢看,想像他必定受到或輕或重的傷了。於是她看著地面,不過這也不見得更好,因為她可以從影子看出來。特克站立的地方一定有一道清晰的光亮照進來,這光可能就是從特克身上發出來的。這使她陷入更深的驚恐,所以她乾脆閉上雙眼。緊緊閉住,使勁握住拳,讓他說話。
「抱歉……你說什麼?」
「你找我還真是巧,」他說,「下星期我就不住這公寓了。目前我全部的家當,就是四件打包好的行李和一張回家的票。」
蘇麗安就這個問題想了一會兒,然後她微微一笑。她那蒼老的嘴唇都乾裂了,有些地m.hetubook.com.com方還流著血。這一定很痛,麗絲想。「我不知道。也許我們有我們自己的角色要扮演。我指的是物種的角色。假想智慧生物的介入,使有些事變得無法預測。你不會說這就是一個想像的行為嗎?」
「有幾件。」
在他一陣驚喜和難以置信的感嘆過後,她同意和他在一個兩人都覺得可以的地點會面:哈雷餐廳。時間約在一個煦暖的下午,預訂的席位可以俯視整片山丘,從這座白色城市一直延伸到海灣。
火星女人閉上眼睛,彷彿不願見到這令人無法忍受的未來景象。
這麼說來,假想智慧生物的網絡能夠記憶,也許甚至還能做夢,並且把人類分解成它的夢。但是它會感到哀傷嗎?會對在它界限外的銀河感到神奇嗎?它有跟那些銀河說過話嗎?而那些銀河有回答嗎?

黛安,他說,比較喜歡待在後面。
「有一張相片。不算是證據。這是沒有辦法起訴的。不過這是實情,麗絲,如果你要找的是實情的話。」
她明白這一點,因為特克曾經解釋過。特克的身體還在廢墟中,但是他那活生生的記憶卻在這裡,和這個艾沙克破碎殘餘的部分一起,被假想智慧生物樹木挖了出來。而埃許也和他在一起,還有傑森.羅頓,以及安娜.芮布卡。
天朗氣清。港邊停泊了五六十艘船,不過沒有從前的多;也可以說,沒有將來的多,也就是沒有石油業重新建立,觀光業也復甦之後多。
風吹個不停,她一會兒清醒,一會兒昏迷,不過始終都能撐住。她也一次次醒來,但卻不像是從噩夢醒來,反倒像是進入噩夢中。這夜晚過了嗎?過了一天,又過了一晚嗎?
從那片黑暗中傳出來,而那黑暗靠著仍然掛在假想智慧生物樹上的果實照亮。即使狂風在周圍咆哮,吹走愈來愈多的圓球,莖幹上那些圓球依然發出一種集體的、看似不真實的星光。那不停變換的色彩映照在蘇麗安.莫埃臉上,她全身裹著一片防水布,爬進混凝土台下的小小避身處。等到早晨,麗絲心下暗許,等到風停了(如果風停了),只要人能站起來,她就要去挖。她要在假想智慧生物挖掘的地方挖,她要把特克和艾沙克,甚至杜瓦利博士都挖出來。但是建築倒塌後好久,好幾個小時了,只見風勢更持續不斷地加強,把那些假想智慧生物樹木吹得彎腰駝背,像是在祈禱的懺悔者。陣陣呼嘯的強風從混凝土台的縫隙中灌進,麗絲可以聽到被捲上空中的壁板和金屬板的低吟。發亮的圓球在僵硬的枝幹上喀啦作響,再不就是被風吹落又往上捲走。她看到(或者是夢到她看到)它們在空中聚集,形成一條河流,在如今已光禿禿的假想智慧生物樹枝上方和圖書流淌;也像一群遷移中的發亮候鳥,正流進或飛進那臨時的拱門。
她轉向蘇麗安,蘇麗安兩手頂著下巴坐著。「你渴嗎?」
她所能想到的(而她不能提到這些),是他的聲音,從風和夜晚中傳出來。
布萊恩最後一次握了她的手,然後轉身走開。麗絲在桌邊又坐了一會兒。中庭吹來的涼爽空氣十分怡人,星星都出來了。瑪哈莫德用一只銀壺倒了咖啡。
「麗絲。」她身後一個聲音呼喚,聲音大到在那驚人的嘈雜風聲陣陣的嘶喊中還能聽到。那是特克的聲音!驚訝中她坐起來,想要轉頭去面對他。他就在這些混凝土墩後面某個地方,這些石墩承受住強風猛吹。「特克!」
他不是離開我們。他是被人帶走的。我知道。
瑪哈莫德笑了。「是這夕陽的關係。像是永恆不變一樣。」
麗絲什麼話也沒有說。
「那你要去哪裡?」麗絲問。
不好,她當然不好。麗絲對魯布艾爾卡里的記憶即使不是好幾年,也將會一連幾個月引發冷汗直流的噩夢。不過她聳聳肩說:「我會活下去的。」這話想必很真誠,因為火星女人握起她一隻手,凝視她眼睛深處,並且嚴肅地點點頭。
「而這就暗示了另外的事……或許還更嚇人的事。就拿傑森.羅頓來說,因為他被假想智慧生物的網絡記得,所以他達到一種超越死亡的存在了。也許是消極的存在,但是仍然有深重的意義。當這個事實為人所知以後,亞當斯小姐,我們對這件事會怎麼想?用最簡單的話說,是有一個神,而這個神可以讓人不死,而這種不死是可以經由藥物促成。也就是傑森.羅頓服用的藥,在把他殺死前將他和假想智慧生物相連的藥。」蘇麗安.莫埃說。
她父親的相片……她父親遺體的相片。布萊恩似乎如此暗示。她不想看。「我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她說。
「沒事。」她說。她面前有個酒杯,瑪哈莫德正在倒酒。又倒一次。她把酒杯推開。「對不起。」

一個人類生命的詳細紀錄。比方說,埃許的。比方說……
「你有證據嗎?」
「我希望我們兩人之間能夠更好。」布萊恩說,這是他承認這場婚姻已經真正結束了的方式。「我希望很多事都能夠更好。」
麗絲很早就到了,利用空檔尋思要對他說些什麼,但是她的心思卻無法專注。服務生端上冰水和麵包,分散了她的注意力。服務生的名牌寫著「瑪哈莫德」,於是她問泰瑞爾是不是還在餐廳工作。她記得泰瑞爾,那是八月三十四日第一次落塵那個晚上,她帶特克來這裡,要看蘇麗安.莫埃的相片。不做了,泰瑞爾回美國了,瑪哈莫德說。從天上掉下怪東西以後,很多人都離開麥哲倫港。每樣事情依舊沒變,https://www•hetubook.com.com麗絲心想,是的,每樣事情又都不同了。瑪哈莫德離開桌子以後,她看到布萊恩走進門。他遲疑了一下,笑了笑。她點點頭。

「我自己也做了些調查,你提到托馬士.金恩以後,我去打聽了一下。金恩死了,麗絲。他是在一項祕密偵訊中遇害的。」
因為他已經不在遺傳安全部做事,所以幫不了她的忙。不過他也沒辦法傷害她了。作為威脅,他已經或多或少是沒有作用的了。所以問題只剩下,她願不願意告訴他沙漠發生了什麼事?因為他想問。她確定他會問的。
「不要看我,麗絲。你最好不要看。」


「你要回美國嗎?」
「所以杜瓦利錯了。」
他走過來,在桌邊坐下。布萊恩.蓋特利,不再是遺傳安全部的人了。這是她打電話時他最先告訴她的事情之一。「我不再為他們工作了。」他說,好像很認真地要證明他的誠意。「我辭職了。」但沒說是為什麼。
如果它活著,她想,這是不是意味它也會死呢?它知不知道自己會死呢?
她母親也傳了簡訊回來:那麼你可以回家了。
「我說,天要黑了。」
「可是如果這個網絡能夠記憶,必然會有某種意志,至少是一種基本的知道自己與其餘的自然界是分開的感覺。換句話說,整體而言,正是杜瓦利博士想像的那樣,是一種超越的存在,浩瀚宏大,就連一個人類生命的詳細紀錄都只是那最小的成分的極小的量。」
在進入麥哲倫港的路上,她在一個小小的鄉間巴士站和蘇麗安.莫埃道別。麗絲之前問過這個火星女人,她自己一個人有沒有問題,但是她當然不會有問題;她已經靠著自己的機智和第四年期人樂善好施的慷慨過了好幾十年。況且她仍然有工作要做,她說。艾沙克是一項重大挫敗,但是未來還會有更多場仗要打。不論假想智慧生物網絡真正是什麼,蘇麗安.莫埃仍然不贊同它和人類之間有溝通。「我不希望我自己或我身為的物種成為某種生物大規模交換中的一個元素。」她說。
午後的陽光十分無情。麗絲就著救援人員發放的瓶裝水喝了好大一口。她調整一下帽子的邊緣,這帽子也是他們發的。她說:「如果它有記憶,那麼還會有什麼?這是不是表示它也有……比方說,憐憫,或是想像力?」
此刻麗絲並不在乎這些,不過這對蘇麗安來說很重要,而蘇麗安也一直對她很好,所以她說:「唉,可不是嗎?這裡發生的事,你說這是事先計畫好了的?」
「他對很多事看法都錯了。不過他對假想智慧生物的看法或許是對的。」火星女人的神情變得更哀傷了。「我相信假想智慧生物並非有意識地行動,也就是並非有意識的實體。和圖書只有過程。演化的織針,永遠在編織。」

黛安呢?
「那你有沒有得知任何關於你父親的事?」
「只是累。」火星女人說。麗絲覺得,她那蒼老的聲音猶如一枝沒有塗松脂的琴弓在折磨著小提琴的E弦。「我在想杜瓦利博士。」
布萊恩似乎接受這番說法,不過他接著問(用盡他所能想到的技巧),特克.芬雷發生什麼事了。麗絲閉起眼睛,想想她要怎麼說。
「我們無法記得的,必須去重新發現。」

她知道她無辜的父親發生了什麼事。她還知道一些連布萊恩都不知道的事,知道是什麼害死了他,也知道原因。她已經傳了簡訊給在加州的母親:
艾夫蘭.杜瓦利。死了。永不得救贖。「他怎麼樣?」
她想必睡了一些時候。西邊那個不可思議的拱門不見了,跟它一起不見了的,還有大部分的黑暗森林。剩下的只有破損的建築、粗糙的地基、裂開而坍塌的路面,以及假想智慧生物樹木的殘幹。這裡又是沙漠了,麗絲心想。還有肌肉抽筋難以忍受的疼痛,以及無盡深沉的哀慟。
麗絲仍然想要了解蘇麗安所說關於假想智慧生物的話。如果他們能夠記憶,他們必定是一種具有某些意識的東西,也就是說具有某種心靈。這心靈由無數千百萬個沒有意識的部分構成,可是每個一個心靈不都是如此嗎?比方說,她自己的心靈?

麗絲親眼所見的大部分情形(外星森林、臨時拱門冒出和最後坍塌),都被無人攝影機拍下,並且轉回麥哲倫港。現在這些影像早已在這個世界各處播放,也傳進隔壁那更擁擠的世界中。新聞評論員已經習慣稱之為「重要性不明的一次假想智慧生物事件」。她告訴布萊恩說事情發生時她在很近的地方,她很幸運活下來,不過她不肯詳述情形。並不是因為她不信任他,而是因為記憶歷歷在目,卻無法用言語表達。
這個火星女人微笑著說:「也許我要往西部去。你呢?你還好嗎?」

「不是計畫的。從來也沒有任何一種類似『銀河議會』的東西決定在赤道洲中央立起一道臨時大門。我猜它是歷經無數千萬年發展出來的,是無法事先預測的後果,就像每一種演化行為一樣。」
它想不想永生不死呢?
當她終於強迫自己抬起頭去看,真正的去看時,她看到的卻不是特克而是艾沙克。艾沙克衣裳襤褸,受了傷,一隻手臂反折了兩次,不過卻像一輪滿月般散發著亮光。他的皮膚變得像那些記憶圓球般光亮,顏色變幻不定,彷彿已經變成圓球之一。她想他的確是變成其中之一了。
「麗絲?」布萊恩說,「你還好嗎?」
杜瓦利博士呢?她還問。
當她問他要去哪裡時,他只說:「西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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