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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睡覺吧。」史強在煙灰缸中掐滅了煙頭說，他笑著搖搖頭，「我居然跟你扯這些個，以後想起來可別笑話我啊。」進入臥室後，羅輯脫下那件防彈夾克鑽進床上的那個安全睡袋，史強幫他把睡袋與床固定的安全扣扣好，並把一個小瓶放到床頭櫃上。

「管它呢，這有床的飛機，咱們還不得好好享用一下。」

羅輯關上隔板，鑽回睡袋，他閉上雙眼努力放鬆自己的意識，不是想睡覺，而是試圖從夢中醒來。

「你問問看，這是專機，應該能抽煙的。」羅輯對史強說。

「說說看，看是不是和我猜的一樣。」

史強正說到興頭上，對羅輯打斷自己的話有些惱火，羅輯驚奇地看到他似乎是很認真的，要不就是這人的幽默感太強了。史強按下沙發旁邊的那個紅色通話器按鈕問了話，小張果然回答說請便。於是兩人拿出煙抽了起來。

「咱們再聊會兒，然後去睡覺，好不好？」史強說，同時拿出煙來，但很快想到是在飛機上，又放了回去。

「安眠藥，睡不著就吃點，我本來想要酒的，可他們說沒有。」

「那就對了，大史，剛才我們聊天時，我注意到你的一句話，或者說是對我的一句話的反應：我說『她』，你一時竟沒想起我指的是誰，這說明，她在這件事裡並不重要。」

「下和-圖-書一個，半文半武的。你能夠著煙灰缸吧，固定著的，得拔下來，好。這一招叫黑白臉。這種審訊需要多人配合，稍複雜一些。首先是黑臉出來，一般是兩人以上。他們對你很兇，可能動文的也可能動武的，反正很兇。這也是有策略的，不僅僅是讓你產生恐懼，更重要的是激發你的孤獨感，讓你感覺全世界除了想吃你的狼就再沒別的了。這時白臉出來了，肯定只有一個人，而且肯定長得慈眉善目，他制止了黑臉們，說你也是一個人，有人的權利，你們怎麼能這樣對待他？黑臉們說你走開，不要影響工作。白臉堅持，說你們真的不能這樣做！黑臉們說早就知道你幹不了這個，幹不了走人啊！白臉用身體護住你說：我要保護他的權利，保護法律的公正！黑臉們說你等著，明天你就滾蛋了！然後氣哼哼地走了。就剩你們倆時，白臉會替你擦擦汗呀血呀的，說別怕，有我在，他們不敢把你怎麼樣，不管我落到什麼下場，定會維護你的權利！你不想說就別說了，你有權沉默！接下來的事兒你就能想得出了，他這時成了你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最親的人，在他進一步的利誘下，你是不會沉默的……這一招對付知識分子最管用，但與前面拉單子不同，你一旦知道了，它就失效了和-圖-書。當然，以上講的一般都不單獨使用，真正的審訊是一個大工程，是多種技術的綜合……」

史強眉飛色舞地說著，幾乎想掙脫安全帶站起來，但羅輯聽著卻像掉進了冰窟窿，絕望和恐懼再一次攫住了他，史強注意到了這一點，打住了話頭。

「我有必要，或者還有機會成為這樣的人嗎？」羅輯終於插上一句。

「要是我讓你亂想，那就很抱歉了。」

「她應該是個普通人，那只能是她的社會或家庭關係不一般。」羅輯不知道她的家庭，同前幾個情人一樣，就是她們說了他也不感興趣記不住。

他們沉默了，看著幾縷青煙裊裊上升，最後被從天花板上的一個格柵孔吸走。

史強走了，門關上後，只有床頭一盞小紅燈亮著，房間裡黑了下來。引擎的嗡鳴構成的背景聲這時顯現出來，無所不在，似乎是與這裡僅一壁之隔的無邊的夜空在低吟。

「誰啊，哦，你那個一周情人？還是別再想她了吧，反正你不在乎。不過想也可以，照你說的，你把她的姓和臉與大人物們個個對對？」

飛機起飛後，直到吃過晚飯，羅輯都沒有問史強諸如去哪兒、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這類問題，如果他知道並且可以告訴自己，那他早就說了。羅輯曾有一次解開安全帶走到舷窗前，想向外面看，儘管ｈｔｔｐs://m•hｅtuboｏｋ.ｃｏｍ.ｃom他知道天黑後看不到什麼，但史強還是跟了過來，拉上了舷窗的隔板，說沒什麼好看的。

史強在門口回過頭來：「我現在已經不是警察了，這事兒沒有警察參與，他們都叫我大史。」

他解開睡袋的扣子爬了出來，推開了床頭舷窗上的隔板。外面，雲海浸滿了月光，一片銀亮。羅輯很快發現，在雲海上方，還有東西也在發著銀光。那是四條筆直的線，在夜空的背景上格外醒目。它們以與飛機相同的速度延伸著，尾部則漸淡地消融在夜空中，像四把飛行在雲海上的銀色利劍。羅輯再看銀線的頭部，發現了四個閃著金屬光澤的物體，銀線就是它們拉出來的——那是四架殲擊機。可以想像，這架飛機的另一側還有四架。

「不管怎麼說，能在這種時候這麼冷靜的人我還真沒見過。別在意我前面說的那些，我這人嘛，也只會拿人在這些方面尋開心了。」

「以我的經驗，朝哪方面都會想歪的，現在只該睡覺。」

羅輯在腦子裡對了一陣兒，沒有對上誰。

「你是想找到一件事情把我的注意力牢牢拴住，以順利完成你的使命。」

「那你說我現在該朝哪方面想？」

「這冷靜來自於我的玩世不恭，這世界上很難有什麼東西讓我在意。」

「好了好了，不談審訊了，雖然這些和_圖_書知識你以後可能用得著，但一時也接受不了。再說我本來是教你怎麼騙人的，注意一點：如果你的城府真夠深，那就不能顯示出任何城府來，和電影上看到的不同，真正老謀深算的人不是每天陰著臉裝那副鳥樣兒，他們壓根兒就不顯出用腦子的樣兒來，看上去都挺隨和挺單純的，有人顯得俗裡俗氣婆婆媽媽，有人則大大咧咧沒個正經……關鍵的關鍵是讓別人別把你當回事，讓他們看不起你輕視你，覺得你礙不了事，像牆角的掃把一樣可有可無，最高的境界是讓他們根本注意不到你，就當你不存在，直到他們死在你手裡前的一剎那才回過味來。」

「我需要騙誰嗎？」

「還是那句話：這事兒我知道的不比你多，但我有預感。你必須成為這樣一個人，羅兄，必須！」史強突然激動起來，他一手抓住羅輯的肩膀，很有力地抓著，讓羅輯感到很疼。

「史警官。」羅輯叫了一聲。

「當然需要了……那我就教教你怎麼騙人吧，當然對此我也不在行，我的工作更偏重於防騙和揭穿騙局。這樣，我給你講講審訊的幾個基本技巧，你以後有可能用得著，到時知己知彼容易對付些。當然，只是最基本最常用的，複雜的一時也說不清。先說最文的一種，也是最簡單的一種：拉單子，就是把與案子有關的問題列一個單子，單和圖書子上的問題越多越好，八竿子剛打著的全列上去，把關鍵要問的混在其中，然後一條一條地問，記下審訊對象的回答，然後再從頭問一遍，也記下回答，必要時可以問很多遍，最後對照這幾次的記錄，如果對象說假話，那相應的問題每次的回答是有出入的，你別看這辦法簡單，沒有經過反偵查訓練的人基本上都過不了關，對付拉單子，最可靠的辦法就是保持沉默。」史強說著不由得又掏出煙來，但想起飛機上不能抽煙後又放回去。

「你是我見過的最冷靜的人之一。」

「你抱怨什麼，我們還得走回去呢！」史強咧嘴笑笑，對自己這話很得意，看來用殘酷的幽默折磨人是他的樂趣。不過他接著稍微嚴肅了一點，「你走的這一趟，我知道的不比你多多少，再說也輪不著我對你說什麼。放心，會有人對你把一切都交待清楚的。」

「睡覺？看來要飛很長時間了？」

後來，羅輯覺得這不是幻覺，這聲音好像真的有一部分來自外部很遠的地方。

「你們只是負責把我送到目的地，是嗎？」

「我猜了半天，只想出一個可能的答案。」

「羅兄啊，你騙人在行嗎？」史強問，這之前羅輯發現了一個規律：他開玩笑時稱自己為老弟，稍微認真時稱為兄。

史強接著囑咐羅輯下床長時間活動前一定要通知機長，然後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