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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互作用力宇宙探測器三個編隊與地球平均距離一千三百萬公里，最近一千二百萬公里，八分鐘到達地面！

但對方沒有移動一枚棋子，而是抓起棋盤向她劈頭蓋臉砸過來。

水滴沒有攻擊執劍人。

弧形的白牆突然變成了紅色，彷彿被地獄的岩漿燒透了，這是最高警報的顏色。一行白色大字出現在紅色的背景上，每個字都像是一聲驚懼的尖叫：

空白開始消散，上方四十五公里厚的地層又顯示出沉重的存在，那是沉積的時間。在最下面的一層，就是緊壓在威懾控制中心上面的，可能是四十億年前的沉積層，那時地球剛剛誕生五億年。那一片渾濁的海，那是海的嬰兒狀態，海面被不間斷的閃電擊打著；那時的太陽，是迷濛的天空中一個毛茸茸的光團，在海面上映出一片血紅；以很短的間隔，天空中不時出現另一些光團，拖著長長的火尾撞擊海面，這些隕石激起的海嘯會把巨浪推上岩漿橫流的大陸，水火相遇產生的遮天蒸汽雲讓太陽更加黯淡……與這地獄的慘烈不同，渾濁的海水中悄悄地醞釀著小小的故事。這時，有機分子在閃電和宇宙射線中誕生，它們碰撞、融合、裂解。這是一場漫長的積木遊戲，持續了五億年。終於，一根分子鏈顫抖著分裂，複製出另一根完全相同的分子鏈，然後它們分別吸附周圍的有機小分子，再次複製自己……在這場積木遊戲中，產生這樣自我複製的分子鏈的機率如此之小，如同一陣龍捲風捲起一堆金屬垃圾，落下後組裝成一輛賓士車一般。

羅輯等待了半個世紀的晴空霹靂，在他離開五分鐘hｔｔps://ｍ.ｈeｔｕbooｋ•ｃoｍ.cｏｍ後就降臨到了程心的頭上。程心沒有點擊那些全息按鈕，她不需要更多的資訊了。程心首先明白了一件事：錯了，自己全弄錯了。在她的潛意識深處，自己的執劍人使命一直呈現著一幅完全錯誤的圖像。當然，她一直在做著最壞的準備，或者說努力使自己這樣做。她曾在艦隊和PDC專家的幫助下，詳細瞭解了威懾系統的整體配置，也曾同艦隊上層指揮系統和PDC的戰略家們徹夜討論可能出現的各種極端情況，甚至設想過比現在還糟糕的情形。但她犯了一個自己沒有也不可能覺察到的致命錯誤，其實也正是因為這個錯誤，她才得以當選第二任執劍人。

大螢幕上的紅色消失了，代之以之前的白色，使這裡瞬間顯得明亮空曠起來。幾行黑色大字在白色背景上顯現：

亞洲引力波發射台被摧毀。

強互作用力宇宙探測器三個編隊與地球平均距離一千四百萬公里，最近一千三百五十萬公里，九分鐘到達地面！

歐洲引力波發射台被摧毀。

引力波宇宙廣播系統無法恢復，黑暗森林威懾終止。

強互作用力宇宙探測器三個編隊與地球平均距離四百五十萬公里，最近三百萬公里，兩分鐘到達地面！個數為二的兩個編隊分別指向亞洲和北美大陸，個數為一的編隊指向歐洲大陸。

萬籟俱寂，最可怕的是那些眼睛，恐龍的眼睛，三葉蟲和螞蟻的眼睛，鳥和蝴蝶的眼睛，細菌的眼睛……僅人類的眼睛就有一千億雙，正好等於銀河系中恒星的數量，其中所有普通人的眼睛，也有達https://www.hetubook.com.com芬奇、莎士比亞和愛因斯坦的眼睛。

強互作用力宇宙探測器三個編隊與地球平均距離一千萬公里，最近九百萬公里，六分鐘到達地面！

空白。

強互作用力宇宙探測器三個編隊與地球平均距離九百萬公里，最近七百五十萬公里，五分鐘到達地面！

她在潛意識中不相信現在的事情會發生。

太古代二十一億年，元古代的震旦紀十八億三千萬年；然後是古生代：寒武紀七千萬年，奧陶紀六千萬年，志留紀四千萬年，泥盆紀五千萬年，石炭紀六百五十萬年，二疊紀五千五百萬年；然後中生代開始了：三疊紀三千五百萬年，侏羅紀五千八百萬年，白堊紀七千萬年；然後是新生代：第三紀六千四百五十萬年，第四紀二百五十萬年。然後人類出現，與以前漫長的歲月相比僅是彈指一揮間，王朝與時代像焰火般變幻，古猿扔向空中的骨頭棒還沒落回地面就變成了太空船。最後，這三十五億年風雨兼程的行進在一個小小的人類個體面前停下了，她只是在地球上生活過的一千億人中的一個，她手中握著一個紅色的開關。

後來知道，六個水滴就潛伏在一千五百萬公里警戒圈週邊不遠，距地球一千八百萬至兩千萬公里之間的太空中，其中三個長期以太陽為背景，借助淩日干擾掩護自己；另外三個則混雜在飄浮於這一區域的一堆太空垃圾中，這堆垃圾主要是地球軌道上的早期裂變核電廠的反應堆核廢料。其實，即使水滴不採取這些隱蔽措施，在警戒圈外也很難發現它們。之前，人們一直認為水滴最可能的潛伏位置是在更遠處的小行星帶。和*圖*書

強互作用力宇宙探測器三個編隊與地球平均距離三百萬公里，最近一百五十萬公里，正在急劇減速，一分鐘三十秒到達地面！

好在解脫就要到來了。

但這事竟然發生了，於是，長達三十五億年的壯麗歷程開始了。

強互作用力宇宙探測器三個編隊已接近月球軌道，繼續減速，按照其航線延長線推測攻擊目標：北美、歐洲和亞洲引力波發射台，引力波宇宙廣播系統零號控制站，預計三十秒後接觸地面。

在程心的身邊出現了1至5這五個懸浮的數字，發出幽幽的綠光。這是五個全息按鈕，點擊任何一個，都會在空中彈出相應的資訊視窗，不同程度地顯示更詳細的情報內容。所有的資訊均來自監視地球周圍一千五百萬公里太空的預警系統，由太陽系艦隊總參謀部對預警資訊進行分析後轉發給執劍人。

太陽電波放大功能被全頻段壓制。

空白，全是空白，除了白色的大廳、白色的大字，外面的一切也都是空白，程心彷彿懸浮在牛奶宇宙之中。這是一團直徑一百六十億光年的牛奶，在這廣漠的空白中，她找不到任何依託。

強震出現了，這是水滴穿過地層時產生的。程心無法站立，跌坐在地，在她的感覺中，周圍的堅實岩層都不存在了，控制中httｐs://ｍ•hetubｏoｋ•ｃom.cｏm心似乎被放在一面巨大的鼓膜上。程心閉起雙眼，想像著水滴在上面穿過地層的情景，等待著那個光滑晶亮的魔鬼以宇宙速度擊中這裡，把她和周圍的一切化為熔漿。

強互作用力宇宙探測器三個編隊與地球平均距離六百萬公里，最近四百五十萬公里，三分鐘到達地面！

最後這段時間像蛛絲般被無限拉長，但程心沒有再猶豫，她堅持已經做出的決斷。這個決斷不是用思想做出的，而是深藏在她的基因中，這基因可以一直追溯到四十億年前，決斷在那時已經做出，在後來幾十億年的滄海桑田中被不斷加強，不管對與錯，她知道自己別無選擇。

現在程心知道，剛才的震動是水滴攻擊亞洲引力波發射天線時發出的，那個發射台距這裡只有二十公里，也在同一深度的地下。

那個嬰兒彷彿又回到她的懷中，軟軟的，暖暖的，小臉濕乎乎的，甜甜地笑著，叫她媽媽。

在程心的潛意識中，她是一個守護者，不是毀滅者；她是一個女人，不是戰士。她將用自己的一生守護兩個世界的平衡，讓來自三體的科技使地球越來越強大，讓來自地球的文化使三體越來越文明，直到有一天，一個聲音對她說：放下紅色開關，到地面來吧，世界不再需要黑暗森林威懾，不再需要執劍人了。

發現強互作用力宇宙探測器！共六個，其中一個飛向地球與太陽的拉格朗日點，另外五個以一、二、二分為三個編隊，以二萬五千公里/秒的速度衝向地球，預計十分鐘後到達地面！

強互作用力宇宙探測器三個編隊與地球平均距離七百五十萬公里，最近六百萬公里，四分鐘到達和*圖*書地面！

當她以執劍人的身份面對那個遙遠的世界時，與羅輯不同，她沒感覺到這是一場生死決鬥，只感覺這是一盤棋，她平靜地在棋盤前坐下，想好了各種開局，假設了對方的各種棋路並一一想好應對的方法，她準備用一生的時間下這盤棋。

「不——」程心驚叫一聲，把手中的開關扔了出去，像看一個魔鬼般看著它滑向遠處。

那幾行黑字消失，在一片茫然的空白後，最後的顯示出現：

按動開關，三十五億年的進程將中止，一切都將消失在宇宙的漫漫長夜中，像從未存在過一樣。

寂靜再次覆蓋了一切，只有隱約的淅瀝水聲，是什麼地方被震裂的水管發出的。

四十億年時光沉積在程心上方，讓她窒息，她的潛意識拼命上浮，試圖升上地面喘口氣。潛意識中的地面擠滿了生物，最顯眼的是包括恐龍在內的巨大爬行動物，它們密密麻麻地擠在一起，鋪滿大地，直到目力所及的地平線；在恐龍間的縫隙和它們的腿間腹下，擠著包括人類在內的晡乳動物；再往下，在無數雙腳下，地面像湧動著黑色的水流，那是無數三葉蟲和螞蟻……天空中，幾千億隻鳥形成一個覆蓋整個蒼穹的烏雲旋渦，翼手龍巨大的影子在其中時隱時現……

北美引力波發射台被摧毀。

怎麼辦？

強互作用力宇宙探測器三個編隊與地球平均距離一千一百五十萬公里，最近一千零五十萬公里，七分鐘到達地面！

但震動猛烈跳動了幾下後停止了，就像鼓師在曲終時的幾下猛擂。

就在五分鐘前程心從羅輯手中接過紅色開關的一剎那，六個水滴就從潛伏處開始向地球全力加速，敵人沒有多耽擱一秒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