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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地球

作者:劉慈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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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大炮 一、新固態

地球大炮

隨著各大陸資源的枯竭和環境的惡化,世界把目光投向南極洲。南美突然崛起的兩大強國在世界政治格局中取得了與他們在足球場上同樣的地位,使得南極條約成為一紙空文。但人類的理智在另一方面取得了勝利,全球徹底銷毀核武器的最後進程開始了,隨著全球無核化的實現,人類對南極大陸的爭奪變得安全了一些。

一、新固態

鄧伊文說:「如果沒有包裹『糖衣』的話會是那樣的結果,但這次它還沒來得及被蒸發,就被『糖衣』聚集的向心壓力壓縮成一種新的物質形態,叫超固態比較合適,但物理學中已經有了這個名稱,我們就叫它新固態吧。」
「您是說,這東西的比重與地層岩石的比重相比,就如同石塊與水的比重相比?」
沈華北停下腳步,等著這位俄羅斯物理學家趕上來:「我妻子是銷毀行動指揮中心的地質工程師,至於兒子,我想他喜歡這種地方。」
趙文佳看著孩子的背影,憂慮地說:「我不知道能不能帶好他,這孩子太像你了,整日生活在自己的夢中,也許未來真的更適合他。」
「你手裡拿的什麼?」沈華北指著鄧伊文手中一大團白色的東西問。
走在這個巨洞中,沈華北如同置身於沒有星光的夜空下的黑暗平原上。腳下,在核爆的高溫中熔化的岩石已經冷卻凝固,但仍有強勁的熱力透過隔熱靴底使腳板出汗。遠處洞壁上還沒有冷卻的部分在黑暗中散發著幽幽的紅光,如同這黑暗平原盡頭的朦朧晨曦。沈華北的左邊走著他的妻子趙文佳,前面是他們八歲的兒子沈淵,這孩子穿著笨重的防輻射服仍在蹦蹦跳跳。在他們周圍,是聯合國核查組的人員,他們密封服頭盔上的頭燈在黑暗中射出許多道長長的光柱。
「真好玩兒真好玩!」
「有什麼問題嗎?」
其他人也感覺到了,「不會是核爆炸誘發的地震吧?」
「我們的兒子總是對怪異和極端的東西著迷。」趙文佳對丈夫說,透過防輻射面罩,沈華北看到了她臉上憂慮的表情。
隨著他們接近盆地中心,由地層深處傳來的震動漸漸增強,直到使腳底發麻,彷彿大地深處有個粗糙的巨輪在瘋狂旋轉。當他們來到盆地中心時,那一小群人中有一個站起身來,他就是趙文佳剛才提到的鄧伊文,材料核爆壓縮試驗項目的負責人。
和-圖-書您是說它成了中子星物質?」
大家向盆地中央走去,感覺像在走下一道長長的山坡。這時,凱文斯基突然站住了,接著蹲下來把雙手貼著地面,「地下有震動!」
「媽媽,我和你留下來,不同爸爸去睡覺了!」沈淵說。
「也許會吧,孩子,因為在下沉到一定深度後,地層物質將變成液態的,那將更有利於它的下沉!」
他們就在這核爆炸形成的巨洞中默默地度過了在一起的最後時光。明天,沈華北將進入無夢的長眠,趙文佳將和他們那個生活在夢中的孩子一起,繼續沿著莫測的人生之路,走向不可知的未來。
「他的權力慾像刀子一樣鋒利,而且不乏實現它的能力和手段,這與你是完全不同的。」
「呵呵孩子,那這次核爆炸的壓力又太小了……沈博士,您兒子的小腦袋真的不同尋常!」凱文斯基說,「那麼試驗結果呢?那塊合金變成了什麼?我想你們多半找不到它了吧?」
「它會一直沉到地心嗎?」沈淵問。
黑暗中趙文佳淒涼地笑笑:「到未來去見一個老太婆妻子和一個比你大十歲的兒子?不過,像你說的,生活還得繼續。」
「生活在夢中沒什麼可怕,我就是因為這個愛上你的,但你難道沒有發現這孩子的另一面?他在學校竟然同時當上了兩個班的班長!」
核查組組長凱文斯基從後面趕上來,他的頭燈在洞底投下前面三人晃動的長影子,「沈博士,您怎麼把一家子都帶來了?這裡可不是郊遊的好去處。」
在人們都把注意力集中到那個洞上的時候,沈華北一家三口悄悄地離開了人群,遠遠地走到黑暗之中。除了腳下地面的震動外,這裡很靜,他們頭燈的光柱照不了多遠就融於黑暗中,彷彿他們只是無際虛空中三個抽象的存在。他們把對講系統調到私人頻道,在這裡,小沈淵將做出一個影響一生的選擇:跟爸爸還是跟媽媽。
小男孩兒和_圖_書在前面手舞足蹈地說:「這個洞開始時才只有菜窖那麼大點兒呢,兩次就給炸成這麼大了!想想原子彈的火球像個被埋在地下的娃娃,哭啊叫啊蹬啊踹啊,真的很有趣兒呢!」
「是的,我覺得不一定非要去未來,現在就很好玩兒,比如剛才那個沉到地心去的東西,多好玩兒!」
「起爆前我從監視器中清楚地看到,在這個由核彈頭構成的立方體正中,還有一個白色的球體。」
「哦天啊,這可真是奇蹟!」凱文斯基驚歎說,「我還以為那塊合金將不過是被核爆的高溫蒸發掉呢。」
「比那要大得多,石塊在水中下沉的主要原因並不在於比重相比,而是因為水是液體——水結冰後比重變化不大,但放在上面的石塊就沉不下去。現在新固態物質竟然在固態的岩石中下沉,可見它的密度是多麼驚人!」
「它是怎麼來的?」有人問。
一位聯合國官員說:「你們應該把石墨包在『糖衣』中放進去,那樣我們每次爆炸都能得到一大塊鑽石,耗資巨大的核銷毀工程說不定變得有利可圖呢。」
「是啊,這兩種性格怎麼可能融為一體呢?」
「當然!我要去看那個洞了……」小沈淵說著向遠處那頭燈晃動的盆地中心跑去。
「我想您聽說過『糖衣』吧。」
「釣魚線。」鄧博士說著,分開圍成一圈蹲在地上的那群人,他們正盯著地上的一個小洞看,那個洞出現在熔化後又凝結的岩石表面,直徑約十厘米,呈很規則的圓形,邊緣十分光滑,像鑽機打的孔,鄭伊文手中的釣魚線正源源不斷地向洞中放下去,「瞧,已經放了一萬多米了,還遠沒到底兒呢。經雷達探測,這洞已有三萬多米深,還在不斷延長。」
全球核武器的最後銷毀採用兩種方式:拆卸和地下核爆炸。這是位於中國的地下爆炸銷毀點之一。
耳機裡聽到幾聲笑,沒有技術背景的官員在這種場合總是hetubook.com.com受到輕蔑的。「八十萬噸級核爆炸產生的壓力,不知比將石墨轉化為金剛石的壓力大多少個數量級。」有人說。
這時孩子的身影已完全融入遠方那一群頭燈中,他們將目光收回,都關掉頭燈,將自己完全沉入黑暗中。
「孩子,這次有八個娃娃!」凱文斯基笑著對沈淵說,然後轉向沈華北,「沈博士,這正是我現在想要同您談的:這次毀銷的是八顆巨浪型潛射導彈的彈頭,每顆當量十萬噸級,這八顆核彈放在一個架子上呈正立方體佈置……」
「我更擔心的是不知道這種融合將來會發生什麼?」
「你改變主意了?!」趙文佳驚喜地問。

沈華北再次停住腳步,看著凱文斯基說:「博士,銷毀條約雖然規定了向地下放的東西不能少於多少,但好像也沒有禁止多放進去些什麼。既然爆炸的當量用五種觀測方式都核實無誤,其他的事情應該是無所謂的。」
「糖衣」是一種納米材料,製造裂變彈時,人們用「糖衣」包裹核炸藥,然後再在「糖衣」外面裹上一層常規炸藥。「糖衣」具有自動平衡分配周圍壓應力的功能,即使外層炸藥爆炸時產生的壓應力不均勻,經過「糖衣」的應力平衡分配,它包裹的核炸藥仍能得到精確的向心壓縮。
趙文佳搖搖頭:「銷毀點所在地區的地質結構是經過反覆勘測的,絕對不會誘發地震,這震動不是地震,它在爆炸後就出現了,持續不斷直到現在,鄧伊文博士說它與『糖衣』試驗有關,具體的我也不清楚。」
「我也還不知道呢,我們去看看吧。」沈華北向前指指說。核爆炸使這個巨洞呈規則的球形,因而洞的底面是一個小盆地,在遠方盆地的正中央,晃動著幾盞頭燈,「那是『糖衣』試驗項目組的人。」
「這我也是剛知道,真不明白他是怎麼做到的。」
沈淵清亮的童音突然在大家的耳機中響起:「這大爆炸產生的和*圖*書當然不是金剛石,我告訴你們是什麼吧:是黑洞!一個小小的黑洞!它將把我們都吸進去,把整個地球吸進去!通過它,我們將鑽到一個更漂亮的宇宙中!」
據傳說,上世紀中葉,在得知中國第一次核試驗完成的消息後,毛澤東的第一個問題是:「那是核爆炸嗎?」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這個問題其實問得很內行。裂變核彈的關鍵技術是向心壓縮,核彈引爆時,裂變物質被包裹著它的常規炸藥的爆炸力壓縮成一個緻密的球體,達到臨界密度而引發劇烈的鏈式反應,產生核爆炸。這一切要在百萬分之一秒內發生,對裂變物質的向心壓縮必須極其精確,向心壓力極微小的不平衡都可能在裂變物質還沒有達到臨界密度前將其炸散,那樣的話所發生的只是一次普通的化學爆炸。自核武器誕生以來,研究者們用複雜的數學模型設計出各種形狀的壓縮炸藥,近年來,又嘗試用最新技術通過各種手段得到精確的向心壓縮,「糖衣」就是這類技術設想中的一種。
「那東西真的存在?」一個美國人盯著沈華北問,後者點點頭。
沈華北的話如同一句咒語,使這巨洞中的一切都僵滯不動了,所有的人都停下了腳步,指向各個方向的頭燈光柱也都不再晃動了。由於談話是通過防輻射服裡的無線電對講系統進行的,遠處的人也都能清楚地聽到沈華北的話。短暫的靜止後,核查組的成員們從各個方向會聚過來,這些不同國籍的人大部分都是核武器研究領域的精英。
沈華北說:「你們看到的被八顆核彈頭包圍的那個白色球體,是用『糖衣』包裹的一種合金材料,它將在核爆中受到巨大的向心壓力。這是我們計劃在整個銷毀過程中進行的一項研究。畢竟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當核彈全部消失後,短時期內地球上很難再產生這麼大的瞬間壓應力了。在如此巨大的向心壓力下試驗材料會變成什麼,會發生些什麼,https://m.hetubook.com.com將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我們希望通過這項研究,為『糖衣』技術在民用領域找到一個光明的前景。」
「那塊被壓縮後的試驗合金鑽出來的,它沉到地層中去了,就像石塊在海面上沉下去一樣,這震動就是它穿過緻密的地層時傳上來的。」
「你決定了?」沈華北問,趙文佳瞪了他一眼,顯然怕孩子又改變主意。
沈華北和趙文佳交換了一下眼色,前者面露微笑,後者臉上的憂慮又加深了一些。
鄧伊文搖搖頭:「我們現在還沒有精確測定,但可以肯定它的密度比中子星的簡併態物質小得多,這從它的下沉速度就可以看出來。如果真是一塊中子星物質,那麼它在地層中的下沉將如同隕石墜入大氣層一樣快,那會引起火山爆發和大地震。它是介於普通固態和簡併態之間的一種物質形態。」
凱文斯基點點頭:「這正是我在爆炸後才提這個問題的原因,只是出於好奇心。」
沈淵的父母面臨著一個比離婚更糟的處境:他的爸爸現在已是血癌晚期。沈華北不知道他的病是否與所從事的核科學研究有關,但可以肯定自己已活不過半年了。幸運的是人體冬眠技術已經成熟,他將在冬眠中等待治癒血癌的技術出現。沈淵可以和父親一起冬眠,然後再一同醒來,也可以同媽媽一起繼續生活。從各方面考慮,顯然後者是一個明智的選擇,但孩子傾向於同爸爸一起到未來去,現在沈華北和趙文佳再次試圖說服他。
沈華北說:「不管怎樣,生活還得繼續。我所等待的技術,也許在明年就能出現,也許要等上一個世紀,也許……永遠也不會出現。你再活四十年沒有問題,一定要答應我一個請求,如果四十年後那項技術還沒出現,也一定要讓我甦醒一次,我想再看看你和孩子,千萬不要讓這一別成為永別。」
沈華北扶著妻子的雙肩說:「誰也不知道未來是什麼樣,再說像我有什麼不好,總要有愛做夢的那一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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