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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個小時

作者:理查.道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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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門開了,一位穿著藍色西裝的灰髮男子探頭進來。「丹斯,你過來一下。」
「三。」
「可是沒有人來採我的指紋呀。」尼克困惑地攤著手。
「他們都在忙墜機的事,死了兩百一十二個人。這個城鎮跟你的人生一樣都被搞得天翻地覆。」
丹斯戴著手套的手慌亂地揮動,情急之下抓向尼克的手臂。
「你留在這裡是救不了她的。」
「包伯,」丹斯瞪著夏諾。「你聽他的話照做就是了。」
「我知道這很幼稚,」尼克說:「我知道,可是——老天,我們為什麼要講這些東西?可惡,有人殺了我太太,但絕對不是我做的!」
其實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我怎麼可能把他的廢話當成讚美?」
「一。」夏諾低聲說。
「問題是,」丹斯拿起那把黃金和青銅外殼的手槍。「這把槍上印滿你的指紋。」
「她是律師嗎?」
在甜蜜的餘韻中,他們交纏著身體躺在床上,腳邊擱著一團被子。他們忘了時間,忘了自己身在何處,忘了白天即將要面對的煩憂,只是盡情地享受在彼此懷中的恬適感。
在那短暫的一瞬間,他依稀聞到了茱莉亞身上的馨香,彷彿這股香氣始終盤據在他的靈魂之中。
「你怎麼會知道?」
這名男子溫暖的眼神緊鎖在尼克身上,他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吐出來。
一股強烈的痛楚揪住尼克的心,他生命中的一切都停擺了,兩個小時之前,他所有的情緒都已被搾乾,腦中被無數的疑問和困惑所占據。
尼克.昆恩終於吸了一口氣,這彷彿是過去三個小時以來他第一次呼吸。他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緒,把這個惡耗推到腦中最遙不可及的角落,倘若他放任情緒恣意竄流,它必定會將他啃蝕殆盡。
「傑特在九局下半打了個大滿貫全壘打,以六比五贏了紅襪。」丹斯看尼克不大感興趣的樣子,搖了搖頭,手插|進口袋。
「我們已從你的皮夾和手機上採到指紋了,我親自採的。」丹斯頓了頓。「跟凶器上的指紋吻合,你得解釋一下為什麼這把槍上只有你的指紋。」
「真是太好了,你會說話。」
隨後,她踏進屋裡,留尼克一人兀自站在原地。
「只是歡迎你回家,不行嗎?」
這名男子從外套裡拿出一個黃金懷錶,打開,露出老式的錶殼。「你沒時間可浪費了。以你現在的情況而言更是如此。」男子闔起錶,把它交給尼克。「你正好缺了只錶,你得收好它,並隨時注意時針的位置。」
「你瘋了嗎?」丹斯高聲尖叫。
「你確定嗎?」男子靠過來直視尼克。「事情並非表面看到的那樣。」
「我以為我們要一起安排晚上的節目,而不是為對方做安排。」尼克說。
「一定是因為她跟別人上床,所以你殺了她。」砰一聲,夏諾又把警棍往桌上一打。
男子點點頭,神態鎮定,雙手放到桌子上後向他伸來。
「抱歉,」丹斯說「工友已經修了九個小時,電燈之前還是好的。」
尼克盯著他看,眼中充滿疑惑和不解。
尼克看著兩英寸厚、裝了沉重門栓和鎖頭的房門,這裡既沒有窗戶,也沒有別的門。他又看看白板,牆上的鐘滴答滴答響,朝十點鐘走去。隨後,他的眼神落在令人倍感威脅的雙面鏡。他注意到自己鏡中的影像:他獨自坐在單調潮溼的偵訊室裡一張極不舒服的鐵椅上,桌上擺著那把致命的手槍,然後,他笑了。
「你為什麼不去運動一下?去跑個步、舒解一下壓力?我今天晚上真的很想出門,不過才兩個小時,我們甚至可以不吃甜點就走。」
「一一九專線。」一個女人的聲音輕快地響起。
他幾乎還能聽到她的聲音,那是她最後一次叫他的名字。這分愧疚猛烈地襲擊著他。他當時不回應的原因不只是因為他在專心工作,也因為他還在氣他們要出去跟別人一起吃晚餐。
「我們快走吧。」那名灰髮男子揮揮手催促兩名警探出去,門砰的一聲關上,但不到三十秒又被打開。尼克的心跳甚至沒有緩和下來的時間。
「我知道你很火大,來啊!快點抓狂!」夏諾嘲弄他。「告訴我你是怎麼殺掉你老婆的!這身光鮮亮麗的義大利名牌衣服、進口車和市郊的小豪宅全都是裝飾你那顆黑心的虛偽外衣!你跟那些在巷子跟妓|女亂搞的爛人沒兩樣。」
「這樣的極品大概值多少錢?五萬?十萬?」丹斯又拿起它,像西部片中的警長般轉動槍膛。「在過去,這把槍只是個傳說,一百三十年來都沒有任何持有人的紀錄。你到底是在哪裡找到這種奇貨的?是在古董市場嗎?還是黑市、還是在所謂的『祕密市場』?」
「我覺得我們應該取消這次晚餐,」尼克平靜地說。嗓音近乎懇求。「我真的只想待在家裡。」
「你還有救她的機會。」
尼克將手伸進口袋,想拿出那封信,但卻在半途停下來。他腦中響起那人的警告,於是又把信塞回去,他回想著那名男子的眼神,他充滿說服力,又如此真誠。
尼克瞪著丹斯,他的眼神落在丹斯外套裡的隆起,正好看到配槍的尾端露出來。
「把槍放下。」尼克對夏諾大吼。
她身上只穿一件印著艾瑞克.克萊普頓圖像的T恤,但這件T恤只在她身上停留不到三秒鐘便被扔到地上,露出她完美無瑕的胴體。雖然她今年已經三十一歲,身材卻幾乎跟十六歲時一樣健美;她的乳|房堅挺,小腹緊實,微微露出練過的肌肉,古銅色的長腿柔軟有彈性。她是西班牙、愛爾蘭和蘇格蘭的混血後裔,臉蛋充滿古典美:高挺的顴骨,豐|滿的嘴脣,無論在何處都能讓許多男人對她行注目禮。夏天時,她的皮膚會晒成明亮的黃金色調,鼻子上冒出幾顆淡淡的小雀斑,那雙藍色的大眼睛格外誘人。m•hetubook•com•com
這是面用玻璃做成的雙面鏡……
「那妳怎麼不為我想想?我坐飛機的次數多到數不清,妳也知道我多討厭坐飛機,我能知道自己在哪一州已經算很幸運了。」
尼克的聲音在偵訊室裡迴盪,回音在室內縈繞了幾分鐘後,他們才轉移話題。
尼克必須使盡全身力氣才能克制自己,他渾身緊繃,血液沸騰。
「這樣也不會讓晚餐的時間更好過。」他不以為然的口氣有點像在挑釁。
「你是誰?」
「你有看過這些照片嗎?」夏諾咬牙切齒,將照片一張張拿起來給尼克看。照片就近在咫尺。
「不要把我當成白痴。你一副就是我殺了她的模樣。」
灰髮男子又探頭進來。「他的律師到了。」
「你有十二個小時。」
「別擔心,」男子微笑。「沒有人在看。」
「今天是什麼特別的日子嗎?」尼克暗指早餐的事情。
「他們慢慢抹去你的身分象徵,接著奪走你的意志、你的靈魂,最後他們要你說什麼你就會說什麼。」
「他只是想讓你對他有好感,他很在乎你對他的看法。」
尼克壓在丹斯下巴上的力道加重了些,這位警探緊張地抓緊他的手臂。這時,尼克發現丹斯右手的無名指不見了,乳膠手套的空洞處像一綹頭髮般盪來盪去。
尼克看著牆上的時鐘,現在是九點五十一分。「十二個小時?要做什麼?」
毫無疑問,那具屍體一定是茱莉亞。她到家時有叫他一下,但她沒到他工作的書房來,因為她知道,那個時刻不該打擾他;她知道他正在趕這個禮拜出差回來要寫的分析報告,而且,如果他無法在出去吃晚餐前趕完,週末就得繼續工作。
「不要耍嘴皮子。」
尼克原本全神貫注地工作著,但槍聲嚇了他一大跳,他的聽覺突然變得清晰,他只遲疑了一下,便猛然從椅子上跳起,衝過客廳和廚房來到衣帽間,發現通往車庫的後門大開。
「很好,如果不是你做的,就多告訴我一點細節,這樣才有希望抓到真凶。」
相傳,這把手槍是專為奧圖曼帝國第三十七位蘇丹——穆拉德五世(Murad V)而製,他在位僅僅九十三天,據說在一八七六年八月因瘋病退位之後,這把手槍也跟著消聲匿跡。
丹斯看著尼克,不發一語。
「聽好,」夏諾用槍口指著丹斯的頭,鎮定地說:「先把槍放下,你可能覺得……」
尼克使勁掙脫好友的箝制,想靠近妻子,最後,他發出痛苦的叫喊,哀號充斥整個空間,化成無聲的淚水,宛如世界垮落般發出虛無的吶喊。頓時,現實變得真實起來。
尼克笑著說:「早上來那一段之後,一個乾硬的麵包圈就綽綽有餘了。」
「你早就知道答案了,為什麼還要問這個問題?」
「你不懂,你們都不懂,她還活著。」尼克像個瘋子般叫喊,目光在夏諾和牆上的時鐘之間來回遊走。「我的妻子還活著。」
「祝你好運。」男子在門上敲了兩下。「時時注意那只錶,你有十二個小時,在第十三個小時後,一切將會結束,她的命運、你的命運便成定局。她的死有可能比你所想像的更加淒慘。」
「抱歉,這是習慣。」丹斯闔上馬尼拉紙製的檔案夾,把它放在桌上,就在那把不祥的柯爾特手槍旁邊。「她整天都在辦公室裡嗎?」
十五分鐘後,他穿上自己最喜愛的Levis牛仔褲和POLO衫回到臥室,茱莉亞已經換好衣服正要走向門口。她已經從性感的妻子變成身著黑裙、腳踏紐約時尚名牌設計鞋、穿著絲質白襯衫的上班族。她拿起皮包掛到肩上,回頭看他。
「我想幫你。」丹斯說。
尼克回望他,這不合邏輯。他又傾身靠近那人一些,想弄清楚。「你剛剛說什麼?」
「我知道你現在一定覺得非常難過,這是最糟的情況:他們沒給你任何哀悼的時間,直接把你帶過來審問,逼你招供。」男子停頓一下。「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所謂的正義變成某種爭輸贏的遊戲,而非尋找真相。」
「你這個冷血殺手。」夏諾說:「你什麼都不用說了。我們在檔案裡已經寫得清清楚楚,現在只需要盡快把你定罪……」
「沒事。」但她的聲音和臉頰上淡淡的酒窩可不是這麼說的。
黑髮男子將那把充滿異國風的特製手槍滑過桌面,手槍的外殼光亮、精美,古銅中帶點金色調,象牙色的手把上還鑲著幾顆珍貴的寶石,它並不是十九世紀所製造的一般槍械,而是一八七二年間精心打造的六連發手槍,隨時間的消逝,遺落在不知名的地方,逐漸被歷史淡忘,最後成為收藏家圈子內口耳相傳的神祕寶物。
「我數到三,」夏諾說:「就算你要殺掉丹斯我也不在乎,我要殺了你,當著攝影機的面,因為我的行為非和圖書常合理。」
「你需要知道的事情都寫在那封信裡,但我剛才已經說過,等你離開這裡之後再打開它。」
「把槍放下。」夏諾拔出自己的手槍大叫,他單膝著地,槍指著尼克的頭。
尼克感覺他的世界天旋地轉,猶如清晨時分,在清醒與熟睡之間,他的心中充滿許多矛盾的畫面和念頭,迫切地想排列成一個有連貫性的思路。
他們在馬可仕家等警察,兩人靜靜坐在前廊的階梯,一個多鐘頭後才聽到警笛聲悠悠響起,像在宣布有不幸的事件發生在這個社區。那警笛聲讓尼克永生難忘,這個背景樂代表著他痛失愛妻,莫名遭到指控,同時也是一段令人難以想像的噩夢發生的序曲。
「想都別想。」夏諾回喊。
那名男子走進來的模樣似乎是把這裡當成他自己的房間。他身材高大,衣著體面,充滿智慧和沉穩的氣質,他驅走些許尼克在過去幾個小時經歷的驚恐氣氛。這人的髮色很深,有斑駁的灰髮穿插其中,鬢角有兩抹醒目的銀亮髮絲,雙目銳利專注,炯炯有神:他的臉龐布滿風霜,眼角和額頭古銅色的皮膚刻著細紋。他穿著雙排扣的藍色外套,熨燙齊整的亞麻長褲,黃色的絲綢領帶映襯著淺藍色的襯衫,在在顯示這名男子的修養和品味。
尼克憤怒地瞪大眼睛。
「速度還真快。」丹斯說。
「別亂跑。」丹斯說完後便走出去,關上鐵門。
這時,他心中充滿困惑,腦中發出無聲的吶喊,這些照片印證了一個殘酷的事實:茱莉亞已經死了。
丹斯很有手腕,他想利用同情和兩人間的共同點贏得尼克信任,但尼克沒那麼笨,不會上他的當。
茱莉亞也回他一笑,臉上充滿溫馨和柔情,但她眼中還有別的,那是一種猶豫不決的神情。
……整個世界突然陷入一片漆黑。
各種可能性和心中的目標取代了哀傷和困惑,逃出警局的偵訊室雖然有點不可思議,也可以算是相當莽撞,然而……
夏諾和丹斯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
那甜蜜的一刻突然消失,兩人之間的緊繃氣氛持續增加。
儘管茱莉亞工作繁忙,時常睡眠不足,她還是起身準備了早餐,就放在二樓起居室外陽臺的鐵桌上。培根、蛋、新鮮的柳橙汁和煎餅全都在他沉睡時悄悄地從廚房被端到陽臺。
但這次的力道太強,把丹斯嚇了一大跳;雙腿跨在桌上的他一時失去平衡往後栽,他只能用雙手拚命抓住桌子。
在擊鐵打到彈匣尾端之前、在子彈射出槍管之前……
這名男子把手伸進外套胸前的內袋,拿出一個密封的信件,從桌面上推過去給尼克。尼克看了看偵訊室的雙面鏡。
「我們今天早上吵過架。」尼克瞥了一眼牆上的時鐘。
「這裡寫著,」丹斯用手指敲著檔案夾。「你有九毫米德製西格紹爾手槍的執照。」
「……他只是缺乏安全感而已,你就把這當成讚美好了。」
夏諾走進偵訊室,鎖上門。「我建議你編個好一點的故事。」他顯然已從雙面鏡對面聽到了全部的對話。「盡量看著鏡子中央的攝影機,這樣之後要轉給陪審團看時就方便多了。」
「等一下……」
「我是茱莉亞.昆恩,」茱莉亞低語著:「這裡是拜瑞丘湯森巷五號。請你們快點來,我丈夫和……」
「想都別想。有個女人死了,」夏諾大叫:「她可沒機會『等一下』,我才不管她是不是你老婆,我只要答案。她是跟別人上床被你逮到了嗎?還是你跟別的女人亂搞被她發現?」
「狗屁,」尼克對他大吼:「你不知道我的感受!」
丹斯往後倒時,情況瞬間變得一團混亂,他的外套往後飛,露出掛在肩上的槍套,還有九釐米手槍的槍托。尼克來不及多想,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從丹斯的槍套上拔出那把手槍。
「在我的保險箱裡,過去六個月來一直都放在那裡。茱莉亞很討厭槍。」尼克痛恨這種諷刺的情況。
「她已經死了。」尼克不解。這個人好像根本搞不清楚實際狀況。
「跟她朋友吃晚餐的事。」
她左半邊的臉部沒了,一隻眼睛不見,太陽穴和額頭碎裂,但右半邊……只要看到她的藍眼睛和金黃色眉毛底下淡褐色的雀斑,他就能肯定這個仰望著他的女人確實是他的妻子。
他們以初戀的激|情和興奮做|愛,迷失在彼此的懷抱中,雙手在彼此的胴體間游移,親吻和溫熱的氣息在肌膚上漫遊。即使經過了十六年,他們的熱情始終未減。這從來不僅僅是肉欲,雖說他們對彼此的欲望強烈到不可思議,但這是一種無私的奉獻,兩人都為了討好對方而延後滿足自己私欲的時間,兩人都重視對方是否快樂,更勝於自己。
「你們後來就再也沒說過話了嗎?」
「不要現在打開。」男子壓住尼克的手阻止他。
「我沒有殺我的老婆。」尼克終於開口。
「九點鐘。」
丹斯攤了攤手。「我現在有點忙。」
「我知道,但他們可不這麼認為。他們只看重動機和凶器。」男子的眼神落在桌面中央的那把槍。「他們希望你認罪,這樣就可以不用寫一堆報告。」
「你忙?人生真是爛事一籮筐。今天出了墜機事件,整個辦公室內只剩下我們兩個,頂多加上夏諾和曼斯;如果你不想回去野地處理那堆女人小孩的碎屍殘骸,你最好馬上給我滾過來。」
那名男子沒提供給他任何資訊,沒有名字,也沒解釋茱莉亞為什麼還活著。
夏諾再度拔出手槍瞄準尼克。
尼克凝視著這位高雅體面的男士,心裡https://m•hetubook•com.com更加迷惑。「米契已經在路上了,我對你沒什麼好說。」
陽光在白色的枕頭上飛舞時,尼克終於起來伸懶腰,看到陽臺上的小桌子後,他瞬間清醒。
尼克.昆恩坐在丹斯對面,沉默地望著那把手槍。他仍聞得到剛擦上不久的保養油和一抹殘留在槍膛上的淡淡硫磺味。
「妳又做了什麼?」尼克笑呵呵地問。
電話突然斷掉。「喂?」總機小姐問:「喂?女士?」
「只要有錢就不用苦苦等候。」夏諾說。這是他首次開口,他把椅子往前,站了起來,走向門邊時還朝尼克迅速一瞥。
「不可能。」
「我得離開這裡。」尼克說。一種異常的平靜突然占據他的心。「你不懂,我可以救她。」但茱莉亞已經死了,這項不可能的任務根本不合情理,如果她都死了,他又該怎麼救她?然而,那名男子的聲音猶在耳際。你有十二個小時。
「茱莉亞……?」
當所有的希望都從這個世界消失時,這名男子再度點燃他的希望。尼克無法想像茱莉亞為什麼還活著,但是只要還有一丁點可能性,只要有任何救她活命的機會,他就會想盡辦法逃離這個上鎖的警局房間。
尼克上下打量這個人。
尼克只是呆望著他,稍嫌驚訝。發生了這麼多事情後他竟然還問得出這種問題?
尼克走了進來,穿過起居室,來到浴室,關上門,打開蓮蓬頭。他走進沖澡間,希望冷水能把突如其來的惡劣情緒沖走。他討厭把時間浪費在這些膚淺的朋友身上,這些人的腦袋從不會想到其他比菜單更有深度的東西。
「我感到很遺憾。」丹斯同情地停頓一下。「她是個美麗的女人。我請問你,你們最後一次談話是什麼時候?」
「你的皮夾、鑰匙、手機,甚至是你的手錶。」男子看著尼克手腕上的錶帶痕跡。
「為了錢?」尼克相當困惑。「這種話你也說得出來?」
他發完脾氣馬上就後悔了,早上分別時不該為晚餐這種小事吵架,但他想,反正永遠都還有明天、還有另一個週末等著他們。他試著要打她的手機,但卻沒人接,不過這也還算很正常。
他低頭看看那個信封,手指伸到信封的黏貼處……
總共有二十張從不同的角度拍攝的全彩照片,血色濃豔,跟尼克想像中完全不同,跟電視或電影也不一樣。雖然螢幕上的鮮血令人厭惡,但在內心深處,你很清楚那只是好萊塢的拍片伎倆,你還是可以很平靜;但這些相片卻是真的,深深地吸引著尼克的目光,儘管他很想逃避,還是仔細地看著每張照片的一切細節。他看看地板上的血跡,還有最後一次見到她時,她身上穿的衣服和裙子;她無名指上那個他在聖派翠克教堂為她戴上的婚戒,最後才看她的臉,或者該說是那張殘缺不全的臉。
「二。」夏諾更大聲了,他的語氣似乎在說:他會說到做到。
「看著我,」夏諾的聲音變得異常平靜,他一面用槍口對著尼克,一面拿起檔案夾,倒出一疊八乘十寸的相片。
「你不懂,我妻子還活著;是有人陷害我,我得立刻離開這裡。」尼克拖著丹斯往後走向雙面鏡。
「你有看到他們是怎麼寫你的檔案的嗎?」男子說:「內容很詳細,我不認為他們會給你抗辯的機會。」
尼克親眼見過她的屍體,但沒看到她的臉,因為馬可仕拉住他,想保護他,不讓他看到那悲慘的畫面,槍奪走了她的生命,也偷走了她的美麗。但他摸過她的腿,也見到她身上穿著今天早上出門時穿的衣服。
「所以你知道怎麼用槍?」
「我不想去。」
「聽著,如果你想幫我,現在就該出去尋找真正的凶手。」
他不明白茱莉亞為什麼又忘了關門,但他看到茱莉亞平常掛在掛衣鉤上的皮包掉到地上,裡面的東西散落一地;他蹲下去想把皮包撿起來時,才發現有血從白色的護牆板滴落,他的目光循著血滴往下移,看到她的黑裙子、她的長腿,還有一隻穿著托利.伯奇黃色鞋子的腳從後樓梯旁露出來,她的臉龐和身體都被樓梯遮住。
「是沒錯,但我是在辦公室裡工作、趕報告。」尼克說話的速度似乎有點太快了。
他慢慢甦醒時,一睜開眼睛就看到茱莉亞溫柔的藍色眼眸,她溫柔地親吻著他,緊緊擁抱他,將他從睡夢中喚醒,帶他回到現實世界。
「他不講自己的事情時還好,但要是我再聽到他說自己賺多少錢,或是剛買了什麼新車……」
他很清楚六點四十二分時自己人在哪裡,他在書房裡工作,除了到廚房拿幾罐可樂和奧利奧巧克力餅乾之外,大部分的時間都待在書房裡。
「如果你不是律師,那你來做什麼?」
偵訊室的燈光閃爍不定,這個房間沒有窗戶,天花板上的日光燈又忽明忽暗,過了一下子蒼白暗淡的燈光才穩定下來。
尼克環顧四周。這個窄小的房間顯然是專門設計來讓人心生焦慮的,室內只有一張鐵桌,萊姆綠的塑膠桌面上放著那把鑲了寶石的精巧手槍,還有四張坐起來超級不舒服的鐵椅,他才坐十五分鐘屁股就已經發麻了;一個套著鐵籠的白色時鐘掛在門邊,現在的時間已經快九點半了;牆上除了一塊巨大的白板之外空無一物,三枝彩色的白板筆用鞋帶綁著,吊在一角;白板對面有一塊雙向鏡,能讓站在鏡子另一頭的人看到這裡的一切,也可以讓坐在這房間內的人心生懷疑,不知道有幾個人站在隔壁房間觀察他、評估他,甚至在他尚未進入法庭抗辯之前,就已hetubook.com.com經判他有罪。
尼克看著夏諾慢慢扣下扳機。
「我知道了!」尼克有點生氣,他的聲音在屋子裡迴繞一圈,又傳到門廳來。她則在十秒鐘後重重地關上後門做回應,那砰的一聲撼動了整個屋子。
男子看看牆上的鐘,站了起來。「你最好現在就開始思考要怎麼離開這裡,只剩九分鐘了。」
「他們會花上十二個小時,慢慢磨掉你的意志,逼你認罪,未來就不需要花好幾個禮拜跟檢察官會面,或者花幾個月的時間準備上法院的資料。」男子頓了頓。「你會被定罪,下半輩子都要在牢裡度過,在那裡哀悼妻子的死,永遠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你到底是什麼意思?我不明白,她現在人在哪裡?」
「那把槍在哪裡?」
「不可能。」尼克情急之中又看了一下那些照片,希望這一切只是一場夢,希望他是別人,便能逃離現在這個感到空洞、如死去一般的心。茱莉亞的臉孔回望他,尼克再次感到極度悲痛,幾乎無法忍受。他想轉移目光……
「在夏諾進來之前,你想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嗎?」丹斯用戴著乳膠手套的手打開檔案夾,注視著裡面的一張相片,他故意不讓尼克看見。「到底是什麼東西會讓人做出這種事?是為了錢嗎?」
「我有。」
「他只在乎他自己。」尼克吃完自己盤中的食物,便把空盤子放到托盤上。茱莉亞拿起其他的盤子疊在他的盤子上方。
丹斯警探回到偵訊室。這名三十八歲的警探永遠都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他瞪視尼克,把一個檔案夾丟到桌上,他的白襯衫衣角露出一截沒紮進去,突出的配槍使他的外套變了形。
「照他的話做,」丹斯說:「不要拿我的命來逞英雄。」
最後,他把手槍放回尼克面前,凝視他半晌,拿起一顆銀子彈。
「你怎麼知道?」
這是他們幾個月來首次以這麼惡劣的情緒分別。通常應該要用充滿希望和樂觀的心情開始這一天,然後才被磨人又艱苦的工作拉進深淵才對。
尼克四下張望,看看雙面鏡,再看看破舊的鐵門。「我到底要怎樣才能離開這裡?」
夏諾的眼神雖然很不服,但還是照做了。
他坐到椅子上歪著頭問:「你是洋基隊迷還是大都會隊迷?」
夏諾將警棍往桌上一敲,不僅嚇到尼克,連丹斯也被嚇到了。
他們只穿著內衣和T恤坐在陽臺吃早餐,太陽也開始爬上夏日早晨的天空。
「先等一下。」丹斯打斷夏諾,想讓他鎮定下來。他往後靠著椅背,翹起雙腿。
尼克雖默然不語地坐在那裡,腦中卻是千頭萬緒。
「你是說我的妻子還活著?」尼克的聲音沙啞。「怎麼會?我親眼看到……」
茱莉亞端起托盤。「今天是週五晚上,我只是想出去一下。」
「她打過幾次電話來,但我沒接。」
「你是誰?」尼克問。這是他在這間四面禁閉的牆內說出的第一句話。「是米契叫你過來的嗎?」
「我不知道。」尼克有點突兀地回答。
丹斯從口袋中拿出一臺錄音機,按下播放鍵。
此時,他坐倒在地,肺裡的空氣像被全部吐光一般。他難以自制地顫抖,輕揉著她的腿,低聲喚著她的名字,心裡卻知道她再也不會回應他了。
伊森.丹斯宛如對待新生兒一般,以極其恭敬的謹慎態度捧著它,他那雙血絲滿布、帶著睡意的眼睛,此時正聚精會神地檢視著這把精緻的手槍;他用戴著乳膠手套的手指輕撫它,細細鑑賞著手槍上青銅和黃金的質感和精巧的手工;最後,他戀戀不捨地放下它,把手伸進發皺的藍色運動上衣口袋裡。
「九點鐘。」她的口氣開始不高興了。她一面說一面走出門外。「我上班要遲到了。」
尼克扳開葛洛克手槍的保險,手指停在板機上;他憑著記憶做出本能反應,雖然他很討厭槍,但不表示他忘了怎麼用槍。他跳過去,扣住失去平衡、搖搖欲墜的丹斯,槍口指著他的頭。
「為什麼?」
「嗯,我大概能理解。你坐在那裡,她和她的女性朋友開心地聊著天,你卻只能陪著另一位跟她們毫無共同話題的丈夫;我的前女友也曾把我拖到澤西海岸,去她朋友家度週末。那整個週末都在下雨,害我得跟某個討厭鬼困在屋子裡,而她們卻跑去逛街,那個王八蛋一直講他的無聊生活,我很想逮捕他。從此以後我就恨死澤西海岸了。」
尼克立刻用槍指著他身後的玻璃,扣下扳機。槍聲宛如大砲般震天價響,玻璃裂成無數碎片,露出對面的陰暗小房間,房間正中央的攝影機對準他們。尼克用槍抵著丹斯的下巴,熱燙的槍管磨擦著他的皮膚。
「我還得補充一句,」丹斯繼續說:「彈道測試報告可能要好幾天後才會出來,因為大家都在忙空難的事,不過你手錶上有彈藥殘留物,跟子彈上的火藥一致。所以,假如你的說詞屬實,就請你『全部』說出來。就算你想捏造事實,也得編得更有說服力一點。」
「看樣子,連槍枝也融入了同樣的宗教狂熱。」丹斯將一顆四十五口徑的純銀子彈放到桌面上。這彈殼上也同樣刻了許多優美的阿拉伯文。「彈膛上還有五顆子彈,不知道為什麼都是銀的,一八七六年的伊斯坦堡又不是到處都有狼人橫行肆虐。不過話說回來,這把手槍是為瘋子設計的,所以銀子彈也沒什麼大不了。」
「吵些什麼?」
「雙動式轉輪手槍。」男子說。他拿起這把精緻的武器放在戴著手套的掌心。「這種手槍相當罕見,我敢說它絕對是槍中極品。」和_圖_書
另一個男人走進來,沒有開口說話。他把椅子往後倒向牆壁,撥開幾綹凌亂的頭髮。羅伯特.夏諾一副標準的倒楣相,肌肉發達的體格擠在小了兩號的短袖上衣裡,使他的手臂和胸膛格外突出;往後梳的黑髮說明了他是愛爾蘭人,他下巴處有道疤,灰藍色的眼中充滿怒氣和責難。夏諾手裡轉動著老式的警棍,把它當成迷你球棒似地揮來揮去,宛如五〇年代的紐約巡警。尼克不禁想,這個傢伙鐵定已經認定他有罪。
「我們今晚要跟莫勒斯一家在瓦哈拉餐廳吃晚餐。」茱莉亞說。
尼克停下吃東西的動作,抬頭看她。「我以為我們已經說好要待在家裡了。」
「你就當是陪我去好了,」茱莉亞邊說邊走到門口。「搞不好會很愉快。」
尼克保持沉默不是為了保護自己的權益,而是怕一開口就會精神崩潰。聽到茱莉亞的聲音只是讓他更痛苦,極度哀痛的感覺湧上心頭。
他的心彷彿在瞬間死去,片刻之後,他抬起頭,看到他最好的朋友淚流滿面地站在面前;尼克放開她的腿站起來,馬可仕的手抓著尼克的肩膀,阻止他過去看茱莉亞的上半身,馬可仕體重兩百磅,練了一身強健的肌肉,他死命地抓住他,不讓他看到那個會糾纏他一輩子的駭人景象。
「我知道失去她、又發生這一切讓你很痛苦,你可以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們。如果別人殺了她,我們就去抓那個凶手;但你這樣只會害自己白白送死,殺妻不會被判死刑,可是如果殺警察……就是死罪,他們會把你處死。」
尼克看著牆上的時鐘,秒針滴答滴答地朝頂端的整點鐘方向前進。
尼克到西南部出差四天,今天凌晨三點才剛回到家,他累得連自己怎麼上床的都不知道,不過他仍記得剛醒來時的情景。
尼克再次茫然失神,他在丹斯身上看到的一線希望隨著夏諾的現身被抹殺得一乾二淨。他又抬頭看了一下時鐘。九點五十六分。
「尼克,」茱莉亞沉下臉。「我們根本就訂不到九點以前的位子。」
「等你離開這裡再打開。」男子收回手,坐回原位。
「你一整天都可以待在家裡呀。」她說。
「他們沒有那麼可怕啦!」茱莉亞露出和緩的笑容。「我真的很喜歡法蘭,況且,湯姆也沒那麼糟啊!」
茱莉亞跨坐在尼克身上,俯下身,輕柔地吻著他的脣、喚醒他。他迷失在她金色的長髮和薰衣草花香中,她天然的體香充盈著他的心神,尼克片刻之前的美夢,此時幻化成真。
「他們把你大部分的東西都拿走了吧?」這名男子以濃重的歐洲腔問。他拉開一張鐵椅在尼克對面坐下來。
「如果你能離開這裡——如果,你可以救她,你願意嗎?」
他穿著茱莉亞兩星期前送他的三十二歲生日禮物——灰藍色的傑尼亞名牌休閒西裝外套,衣服在熨燙過後就跟裁縫師剛做出來的一樣新;他在外套底下穿了一件淡綠色的POLO衫,配上一條牛仔褲,這樣的休閒打扮幾乎是他每週五必穿的另類制服。尼克深金色的頭髮有點過長,需要修剪,雖然他老早就答應茱莉亞要去理髮,但卻拖了三個禮拜都沒剪;他剛強的臉容讓人讀不出他的心思,這種特質在做生意或是玩撲克牌時都很吃香,沒有人能從他眼裡看出他心中真正的想法,但茱莉亞卻能從他嘴角微小的彎度看穿他的念頭。
尼克頭暈目眩地呆坐著。他從不曾見過這把槍,更別說碰到它。事實上,他連自己的槍都有六個月沒碰,他最後一次用槍是跟他的朋友馬可仕.班納特去射擊場練習。槍枝賦予人類極度強大、甚至可說是不可思議的力量,是生或死,只要能夠扣下板機就能操控。他不喜歡這種感覺。
丹斯啪地一聲把槍膛推回手槍,又再轉動一下,舉起它,望著槍管,彷彿在瞄準某個想像中的目標。
「所以你相信不是我做的?」尼克燃起一線希望。
「不是。」男子頓了頓,環顧四周,然後打量著尼克。「以他們控訴你的這件案子來說,律師是你最不需要的人;律師會收你一小時六百元,給你一張五十萬的帳單,讓你即使在監獄裡服二十五年徒刑時還欠他一堆錢。」
「離開這裡?」
跟那個時代的珍品手槍一樣,它的槍托和七寸半的槍管上都布滿了精緻的蝕刻文字,但這些蝕刻卻極其與眾不同。那是從聖經、可蘭經和摩西五經裡摘錄下來的經文,並以優雅精巧的書法字體刻出:通往地獄的大門寬廣無比——你們會在地獄相聚——仍帶著神譴——也許置身於黑暗——對你們懷有敵意的人,你們也要對他們懷有敵意。這些字句以英文、拉丁文和阿拉伯文相陳並列,彷彿這把手槍是上帝的武器,專門設計用來打倒罪人。
「在那之後你們有再講話嗎?」丹斯繼續問。
「如果連駕照都考不到,何必買車?」
夏諾爆發的怒氣、警棍打在桌上的響亮聲音把尼克逼到了極限。他的妻子死了,別人卻指控他是殺人凶手,不但如此,這位警探竟還質疑他和她的清白。
尼克看了看時鐘。九點五十八分。他以姆指將丹斯那把九釐米手槍的擊鐵推回去,響聲把丹斯嚇了一大跳。
「沒有,我整天都在忙。視訊會議和一堆文件讓我忙得不可開交,而且我知道她也有一些事情要處理。」
門打開,男子走出去,尼克兀自坐在原位。他凝視著信封,很想打開它,但他很快就把信和金錶收進外套胸前的口袋,他知道,如果這些東西被他們發現,他永遠不會知道那個男人到底在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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