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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很抱歉，我只是……」史維尼聳聳肩，關上身後的門。

「走開，朗。」

「我也一樣，」她承認，「我不知道怎麼做，對現在的我們來說才是最好。」她停了一下，猶豫著。「妳知道……金柏莉今天生病沒上學，所以她才會接電話，不過她不只是感冒才沒去上學，今天也是她月經來潮的第一天。我在她才剛開始成為女人時就死了。但現在……」

「傑夫？你聽見我剛才說的話嗎？」

「現在就要立刻做出明確計畫，對我們兩個人來說都太快了，」傑夫說，「有太多東西要好好想、太多事情要協調。」

當然是這樣，他想著，接著鬆口氣地擦擦汗濕的額頭。這完全說得通，比去相信他真的活過許多世、經歷過所有事都要合理多了——

「我明白，你什麼都不需要再說了。」

傑夫睜開眼睛，看著書架上的時鐘：

「我們需要……」他聽到琳達說，「……談談。」

「我們一起在空中飛翔。」

「我盡量。」傑夫說，他的喉嚨乾澀、緊繃。

現在一切都不同了。這不是什麼「下一次」，也不會有下一次了。他們只有這一次，而傑夫完全不知道這唯一僅有的一生將往哪裡走、結果如何。他再也不會浪費生命，或浪費生命裡的任何一刻。

傑夫掛上話筒時仍盯著時鐘發愣。現在時間是一點九分。

「我們該怎麼辦？」潘蜜拉終於開口。

「那麼家裡見，」琳達說，「我們有很多事要聊。」

他的雙手開始顫抖，淚水湧上雙眼。

很難判斷她是誰，她呼吸得如此急促，上氣不接下氣。

也許他在某個地方聽過這男人名字，傑夫心想，可能曾出現在哪篇不重要的新聞報導裡，而他的大腦記住了這名字，然後在幾個禮拜或幾個月後編織進他的幻想中。

「我剛說我們需要談談，」琳達重複，「我們需要一https://m.hetubook.com.com起坐下來，坦白地談一談我們的婚姻。我不知道到這地步是否還有挽救機會了，不過我想值得試試看。」

「潘蜜拉？」女孩掛上分機後，傑夫開口。

「紐若雪。登記的名字是……羅比森，史提夫或史提芬．羅比森。」

１：０５　ＰＭ　ＯＣＴ　１８８８

「傑夫，」琳達說，「我們需要——」

他想說話卻說不出完整字句，只能發出半是呻|吟、半是咕噥的喉音。

一個女人的聲音從話筒傳來，聲音悶悶的有點失真，聽起來氣喘吁吁。「喂？」她說。

他撥了電腦告訴他的號碼。一個小女孩接的電話，鼻塞讓她的聲音聽起來濁濁的。

「別急著下定論。」

「需要我幫你拿個胃片或什麼嗎？還是你希望我叫醫生？」

傑夫感覺到，再次變得無法預料的世界帶來的新鮮感就像電流在他全身流竄。一位新聞撰稿員匆匆經過，將一張綠色的新聞快報單迅速送入廣播室。大事發生了，可能是場災難，也可能是將為人類帶來好處的奇蹟發現。不管是什麼，傑夫知道，這對他和其他人來說都會是個新聞。

「嗨，傑夫，關於新一波的宣傳活動——」宣傳部主任朗．史維尼站在他打開的辦公室門前，眼睛正盯著他。「老天，你臉色白得像張紙！怎麼了？」

這時無形的槌子敲擊著他的胸膛，再度殺死了他。

「等一下，媽咪！電話！」

「我知道。我本來也不確定這是真的，直到現在聽到你的聲音。天哪，傑夫，我死了好多遍，它發生得好快，它——」

他再次醒來，驚慌失措地看著對面書架上閃爍著的紅色數字：

傑夫被蹂躪的內心尖叫著要求從痛苦中釋放，卻是徒勞；他的心只想要逃離這一切，無論是透過瘋狂還是永遠遺忘，都無所謂了……但他還是不和-圖-書斷地看到、聽到、感覺到，還是持續承受著所有的痛苦折磨，無休止地徘徊在這不死不活的恐怖黑暗中，逗留在這永恆、使人麻木的死亡時刻。

傑夫手上的顫抖開始傳染到肩膀，然後是背。他閉上雙眼，緊咬上唇，嚐到鮮血的味道。

電話那頭的人停頓了一下，他聽見卡嗒一聲，接著一個電腦合成的聲音用單調的語氣讀出了那組電話號碼。

「給我滾開！」

「我是——」

潘蜜拉曾說，他們「只是讓事情不一樣而已，並沒有讓事情變得更好」。這話並不完全有道理。他們的行動有時對自己、對整個世界都產生了好結果．有時結果是負面，但最常出現的結果是不好不壞。每一次的人生都不同，正如每個選擇都是不同而且後果難料。但人終究還是必須做選擇，傑夫心想。他可能會失去一些，但他已經學會在接受的同時懷抱希望，期待結果得大於失。因為他知道，人生唯一可以肯定的失敗和最大的悲哀，莫過於從不敢冒險。

「我也記得。」他聽見她的嘆息，悠長空虛的嘆息聲充滿了遺憾、疲憊，以及更多複雜的情緒。「關於最後一天，在中央公園那件事——」

「我以為那是我最後一生，我以為妳——已經死了。永遠不會回來了。我想和妳一起渡過最後的時間，就算那只是……部分的妳，就算她不認識真正的我。」

「潘蜜拉……」他努力搜尋著能夠表達所有感受的字句，「我只希望妳明白，我是多麼——」

「我明白。」他跟她說。

她緩緩地鬆了口氣。「現在談是遲了，但也許還為時不晚。」

「我知道，我也一樣。不過我想先確定，妳記得我們一起經歷的一切，記得我們的每一世？」

傑夫明白，他擁有無窮的可能性。

但這些歲月都將是全新的歲月，他繼續沉思，前所未聞的事件、從不曾體m.ｈetｕbｏｏk.ｃom.cｏm驗過的感受，直到目前為止他始終被拒於門外的多變的未來。新的電影、新的戲、新的技術發展、新的音樂——老天，他多渴望聽到一首新歌，隨便哪一首，只要是他沒聽過的都好！

「我記得每一世。我曾經是個醫師、藝術家……你寫過書，我們一起——」

「金柏莉，」那女人說，「妳可以掛斷電話了。還有妳現在該再去吞一顆康得六百和咳嗽藥。」

「這麼說……那些事確實發生過？全部？《星海》、蒙哥馬利溪、盧索．黑吉斯？妳知道我在說什麼嗎？」

「請問要接通哪個城市？」接線生問。

時鐘上的數字無聲地改變．向前推進到一點八分。「妳說的沒錯，」他用力吐出句子，「我明白，我們找個時間談談吧。」

「你天可以早點下班嗎？」

「請問，呃，媽媽在家嗎？」傑夫問那孩子。

「我知道。嗨，傑夫。」

「我真的很高興知道……這一切不是我想像出來的。」

事實證明，他和潘蜜拉被迫經歷的無窮輪迴是對生命的限制，而不是解放。他們讓自己落入陷阱中，以為專注於未來的選擇是種樂趣，但這不過是個假象，就像對青春抱持盲目希望的莉蒂亞．藍道一樣，以為生命中永遠有選擇。「我們還有很多時間。」傑夫聽到她這麼說，他的腦海中再次回想起他曾對潘蜜拉重複說過的話：「下一次……下一次。」

沒有聲音傳來，就連呼吸聲也消失了。

１：０７　ＰＭ　ＯＣＴ　１８８８

「我從沒看著她長大成人，她父親也是。還有克里斯多福，他才剛上高中……這幾年對他們來說是一段很重要的時間。」

１２：５７　ＰＭ　ＯＣＴ　１８８８

傑夫．溫斯頓孤零零地死去，但他還是沒死成。他在WFYI的辦公室裡醒來，那裡正是他第一世猝然中止之地。電台記者的行事hetubook.com.com曆掛在牆上，琳達的裱框相片放在桌上，他看見曾在多年前砸壞的玻璃紙鎮，當時他緊抓住胸口，結果讓話筒不慎滑落。他看一眼書架上的電子鐘：

傑夫再次看著電話。要確定只有一個辦法。傑夫覺得自己有點愚蠢，不過他還是拿起電話撥到威雀斯特郡的查號台。

他將玻璃紙鎮砸向時鐘，敲碎那長方形的塑膠鐘面。電話響個不停。傑夫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將鈴聲壓下，一聲無言的野獸般狂吼，接著他死了，醒來時電話已經在手中，他聽到琳達的聲音然後再次死去，重複、重複、重複；醒來、死去；恢復意識，然後不省人事，兩者輪流發生，快到他察覺不到；時間始終停留在他胸膛遭受到第一次重擊的那一刻。

傑夫抬頭看，看見蒙塵的書架玻璃門上印著自己的倒影，看見斑白的髮色、眼睛下方的眼袋，以及開始爬上額頭的細紋。這些歲月印記從不曾重新撫平，只會加深、激增，時間用難以抹滅的象形文字在他臉龐及身體逐年刻下新的記號。

還有九分鐘可活。除了即將迎接的疼痛和一無所有之外，他沒時間去想任何事。

他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氣，然後緩緩吐出。

電話響了。他用顫抖的手拿起話筒。從許多世前開始，繞了這麼一大圈，他終於來到了終點。

他摸摸|胸口，感覺底下的心臟穩定跳動著。他活著，他仍然活著，時間已找回它自然的流動。也許一切並未結束？也許他曾輕微地心臟病發作，情況雖不嚴重，但足以讓他陷入幻覺？這也不是聞所未聞；他自己就曾把這情形比喻為溺死者看著自己的一生在眼前重播，他第一次心臟病發作時也曾經期待過這樣的畫面。人腦可創造出驚人的幻想，將時間壓縮或膨脹，尤其是在生死交關的一瞬間。

傑夫回頭望hｔtps://ｗｗw.hetuｂｏｏk.cｏｍ•cｏm向時鐘：１：０２　ＰＭ　ＯＣＴ　１８８８

他輕輕放下話筒，然後盯著它好一陣子。他們可能在一起經歷過太多事，在這世上看過、知道、分享過的事，遠超出他們原本有資格體驗的。他們得到過，也失去過；執著過，也放手過。

傑夫站起來走出辦公室，進入忙碌的新聞室裡。房間中央有個馬蹄形的大型書桌，午間新聞的編輯簡恩．柯林斯正坐在桌前，在他四周，電腦終端機隨時跳動著美聯社、合眾國際社、路透社傳來的即時新聞，電視螢幕鎖定在CNN和三大電視網，一架通訊控制台正和新聞現場的電台記者以及他們廣播網在洛杉磯、貝魯特、東京等地的特派員連線。

他今晚會和琳達談談。雖然他還不確定要說什麼，但他們是該好好談談，這是他虧欠琳達、虧欠自己的。他再也不確定任何事了，而且就如預期之中讓他興奮不已。他或許會和琳達再試試看，或許有天會和潘蜜拉重聚，或許會換工作。但唯一重要的是，在他剩下約二十五年生命中裡，他是唯一的主宰，他要好好過自己選擇的生活、好好為自己打算。沒有什麼比這更重要了；工作、友誼、和女人的關係．這些全都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而且是可貴的部分，但他的生命不再是由它們來定義或掌控。他才是決定生命價值的人，只有他才能這麼做。

他感覺到哪裡傳來一陣痛楚。他花了一會兒才發現來源：是他的手，他的手像魔爪似地牢牢鉗住電話筒。傑夫稍微鬆手，被汗浸溼的手上傳來的痛楚緩和下來。

她什麼話也沒說，懸宕在兩人之間的沉默不久便成了難以跨越的障礙，如同那些失落的歲月。

「請問妳是……潘蜜拉．羅比森？或潘蜜拉．菲利普斯？」

「我不知道，」傑夫說，「我還沒辦法好好思考，妳呢？」

「你不打算開口嗎？你明白這件事對我們有多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