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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大猛鬼公園

作者:李大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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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植物公園 (二)「客途秋恨」

動植物公園

(二)「客途秋恨」

烘叔仍在公園內替遊人拍照,有時在拍得的照片上,會多了一兩個遊人,那女的非常面熟,看清楚,竟是秋娘,旁邊的男人大概就是她的丈夫罷。原來秋娘所說「有機會再見」,是這個意思!
「喂,乜乞乞聲呀,呢位大嬸係賣唱,唔係乞錢。」
說完,秋娘在烘叔面前消失了。烘叔已不覺驚異,只是對「有機會再見」這句話感到有點疑惑。
自從港澳碼頭側的「大笪地」於八九年被政府收回後,要欣賞街頭賣唱,就只剩廟街一處,這亦成了香港的特色之一,旅遊局的刊物亦作重點宣傳,是遊客必到之地。然而,賣唱攤檔其實是非法擺賣,向觀眾或途人索取賞錢時,亦必拿一盒口香糖,佯作兜售。原因賣唱是犯法的,但做小販卻可容忍。這種制度是源自兵頭花園的秋娘——唯一有牌賣唱的藝人!
「烘哥,多謝你這幾個月來的關顧,呢段日子是我一生中最寧靜嘅日子,我會很懷念,有機會,我哋會再見。」
烘叔向管理員打聽這婦人的來歷,結果卻令烘叔更為不解,原來洋上司要管理員在可能範圍內盡力協助這賣唱的婦人,於是烘叔特別留意這婦人。
烘叔為戒煙,以嚼口香糖頂癮,身邊經常有幾包,此時,取了出來,放在地上。不過,左看右看,都像欠了些甚麼。這時,小食亭的老闆,亦同情婦人的可憐,遂取來一個裝生果的木箱及一盒口香糖,擺放在涼亭內,就成了一個小攤檔,另外又取來一個裝月餅的鐵盒,烘叔將拾得的硬幣都放入鐵盒內。一切佈置妥當,管理員亦覺滿意。
秋娘死後,涼亭這歌壇就停止,不m.hetubook.com.com過,許多遊人,來到涼亭都會隱約聽到琴音,甚至是歌聲。有幾個女孩子,黃昏時在涼亭歇腳,聽到一曲「賣花女」,不自覺地便哭成淚人,而年紀大一點的中年遊客,聽到了「客途秋恨」,亦往往情難自已。
「阿烘,佢嗰牌係小販牌,鬼頭話佢可以在這裡賣工藝品、小玩意之類,但係賣唱就唔得,不如放些東西來賣,擺個樣吧。」管理員見婦人的頹喪模樣,亦不忍落井下石。
幾個月的相處,秋娘對烘叔的一切已瞭如指掌,烘叔對秋娘的經歷,亦七湊八併了一個印象。知她出身風塵,深愛被囚的軍人丈夫,唯一的心願是夫妻重逢,至於子女、親人等卻守口如瓶。有人說秋娘的許多財產就是被子女及親屬騙去,甚至丈夫被囚,亦與子女有關。
當年秋娘的首本名曲「客途秋恨」,令公園內聆聽的遊人都雙眼濡濕,若秋娘再來一首「賣花女」,眼淺的女遊人就會忍不住,跟著秋娘邊哭邊唱。唉!遊公園本是樂事,卻弄到哭哭啼啼,確也大殺風景。不過,秋娘在公園內賣唱,也只不過是幾個月的光景。今日,要聽秋娘的歌聲,不是沒有機會,不過「涼風……有……信……秋月……無邊……」入耳之時,可不要發抖,因為秋娘已作古二十多年了!
「喺啲好心人,可憐我就嚟盲,等我唔駛餓死街頭咯。阿烘哥,你係知音人,好識聽嘢嘅,呢首賣花女,你指教吓!」
烘叔對秋娘的堅毅作風頗為佩服,也就捱義氣,每日秋娘未到,就已替她擺好攤檔,讓秋娘一到即可埋位彈奏,秋娘收檔他亦https://www•hetubook•com•com在後跟隨,直到秋娘平安返回居所。兩人閒來也有交談,不過都是烘叔講的多,聽的少。秋娘成了烘叔傾訴心事的對象。有時,烘叔講及年青時在廣州風月場所的風流往事,秋娘會說上一兩句,用辭甚為內行。
「乞錢……乞錢,呂秋娘淪落到做乞兒……做乞兒。」
今日,兵頭花園有許多改動,但涼亭仍是舊模樣,讀者們有興趣去聽一首「客途秋恨」或者「賣花女」嗎?或者,在拍照時,留意照片中多出來的遊人,她也許就是秋娘。
秋娘在午後始賣唱,黃昏後就收檔,風雨無間,且只唱「客途秋恨」及「賣花女」兩首,也不是日日唱,大概三四日才開一次「金口」,其餘就只彈不唱,即使有遊人要求點唱,秋娘也不瞅不理,相當有性格。
不過,這一切並不重要,「同是天涯淪落人,知君何事淚斑瀾」。二人的友誼,在不知不覺間建立,彼此「心事同漂泊,生涯共辛苦」,絕非男女間的愛慕之情。然而,「春閨已無夢裡人,客途落花猶有恨」!秋娘望穿秋水,終於接到丈夫的音訊,但卻是一個死訊。這幾年來的苦捱支撐都成了白費,心願已滅,生存亦無意義,最後她心力已盡,死在家中。
秋娘在兵頭花園出現時,已是白髮蒼蒼,但面色倒還紅潤,從眉宇間可知她年青時亦是美女一名。四十來歲的婦人,緣何會來到這花園賣藝?這引起了烘叔的好奇。烘叔是在公園內擺檔替遊客拍照的,他不時要給予管理員好處,以免遭驅趕。(七十年代以前,拍照是一門奢侈的玩意,郊遊地點,都有和_圖_書替遊客拍照的攤檔,一般都是拍黑白照,色彩是人工加上去的,收費很昂。)但這個賣唱的婦人,卻大模大樣的在涼亭內擺攤子,似乎是得到默許的。
婦人向烘叔及老闆二人道謝,交換了姓名,才知道這婦人叫呂秋娘。烘叔就以秋娘稱呼。經過一番閒談後,烘叔始知秋娘視力極差,幾尺以外的事物,已一片迷糊。
那是半山的高尚住宅,住戶都非富則貴,秋娘何以淪落到賣唱,而居住的地方卻又高人一等呢?烘叔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向堅尼地道的商戶坊眾查詢秋娘的身世來歷。
這管理員以為二人是行乞的,與收到的指示不同,怕被上司怪責他縱容乞丐在公園內行乞。那婦人聽到「乞錢」一詞,又再潸然落淚,喃喃自語:
一曲既罷,再來「賣花女」,依舊婉轉低迴,每個觀眾都難以自制,流淚眼對流淚眼。歌罷已是黃昏時分,遊人丟下碎銀散去,只餘秋娘與烘叔二人。
秋娘說道:
那一日,時陰時晴,間中還灑幾點雨,這情況下,拍照的生意便不用做,烘叔遂將工具都放在涼亭一角。
「喂,呢度唔准乞錢㗎,你哋咁樣,俾鬼頭睇見,我哋好麻煩㗎。」
婦人坐在涼亭的正前方,面向水池,將手上的月琴(圓身長頸的樂器,彈奏的方法類似琵琶)調好,就奏起曲來:「涼風,有信,秋月,無邊,想我思嬌情緒……」正是「客途秋恨」,這本是「南音」名曲,以二胡伴奏,但婦人用月琴襯底,以女聲唱出,別有韻味。烘叔曉得歌詞內容是講述一名男子思念心愛歌妓的悲惻情懷。烘叔走難來港,與妻子家人分隔兩地,夜闌人靜時,和-圖-書亦常哼此曲,聊解思緒。這時,聽婦人唱出此曲,思緒漸被牽引,一曲既罷,已然不能自已,淚如泉湧。
秋娘在那幢大廈天台的一間僭建木屋裡居住,她不願搬遷,是因為她要等待丈夫的信函,恐怕一旦搬走,就失了聯絡。許多人都認為秋娘不會窮到不名一文,她常說要留一筆錢讓丈夫可以東山再起,只不過她捨不得動用分毫而已。
涼亭旁已有十多名遊人被歌聲吸引,駐足傾聽。有幾名中年男女,也是淚眼迷糊,「同是天涯淪落人,知君何事淚斑瀾」。琴聲停下,有嗚咽,有飲泣,亦有掌聲,婦人噙淚點頭道謝,對觀眾丟下的錢幣,竟是有點羞澀,手足無措。良久,婦人止了眼淚,將月琴放在椅上,俯身將地上的零錢拾起。烘叔見她東摸摸,西摸摸,便忍不住上前幫忙,卻有管理員上來干涉。
秋娘言中有物,烘叔自然會意,就不再囉唆。只聽秋娘唱道:「愁苦困,唉我賣花過日長有恨……」歌聲婉轉低迴,如泣如訴,秋娘一息三嘆,悲惻哀愁,不但烘叔有共鳴,涼亭外站著的許多女遊人,已難忍心酸。「我遍走天涯,有誰後憐萬劫身……愈追思,我愈悲憤……」歌聲彷彿都鑽進各人心坎,感受到秋娘萬劫的苦痛,亦有的是感懷身世,同樣的悲苦。一時間,聚集在涼亭的十數人,都涕淚交流,嗚嗚咽咽,抽抽噎噎。剛行近的,就莫名其妙,不知道怎麼會有一羣傢伙,在公園裡哭哭啼啼。
這日烘叔仍舊擺好一切,等了許久,仍未見秋娘蹤影,他怕秋娘在途中遇事,便來到堅尼地城那幢大廈,看更告知他秋娘已死,屍體在午前已搬走。烘叔www•hetubook•com•com無奈,返回兵頭花園,卻見許多人圍著涼亭,且傳來琴音及歌聲:「涼風,有信,秋月,無邊……」正是「客途秋恨」。烘叔擠進人羣,竟見秋娘坐在涼亭中央,邊彈邊唱,一如平日。
秋娘不是那幢大廈的業主。五、六年前,她的丈夫返回內地後,不知何故,無法回來,秋娘將家當變賣營救,卻毫無效用,不少錢被騙徒訛騙了去。這一來丈夫回不來,財產又耗去不少,秋娘憂慼成病,加以終日以淚洗臉,就令視力退減。但秋娘極是倔強,要自力營謀,以不丟其夫的軍人面子,終於在一個洋官的協助下,弄得一個小販牌照,特准在兵頭花園擺賣,用意是方便秋娘往返,哪知秋娘在那裡賣唱。不過,秋娘的出身就沒有人知道了。
秋娘談吐舉止嫻雅,對自己身世諱莫如深,沒露半點口風,不過烘叔亦曾經歷風霜,年青時亦是風流豪客,只因戰亂而頹敗,五十來歲就得靠那兩部相機謀生。見秋娘彈琴,就知她是風塵中人,因為月琴只有歌妓才用,戲班則用琵琶或洋琴伴奏,而「客途秋恨」亦是歌妓為「老契」(即情郎)唱來助興的。
烘叔對「乞錢」一詞亦覺刺耳,反駁道:
黃昏日落,烘叔助秋娘將物件寄存於小食亭,問明秋娘居所,欲送一程,哪知秋娘拒絕,烘叔說甚麼也不肯讓一個幾乎失明的婦人獨自返家,秋娘雖堅拒,他仍尾隨照顧,以防發生意外。秋娘亦知烘叔尾隨,也不理會,慢慢的走回家。她雖半盲,但路形地勢卻甚熟,無驚無險的回到居處——堅尼地道的一幢大廈內。
「咁好易啫,呢度有幾包口香糖,就當佢賣散裝口香糖,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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