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緬北之戰

作者:黃仁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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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關之捷

孟關之捷

李明和瞧著煙灰未散的地方還有兩三個敵人站著,又對他們射擊了一個彈夾。
近處的蘆草也跟著怒吼起來,敵人籠罩在煙塵裡。
情報參謀和作戰參謀談了幾句。
敵人的行軍縱隊已經到了第一班的正前,還是沒有看到排長的信號槍。李明和的衝鋒槍由敵人的指揮官瞄到第一匹馱機關槍的馱馬上,看著這匹馱馬又走過去了,還是沒有看到排長的信號槍,李明和不由得一陣發急:該不是排長跑到哪裡睡著了?睜眼看去,這批敵兵都是矮小愚笨的樣子,步槍背在背上,鋼盔掛在手臂上,頭上都冒著熱氣,連彈藥箱上漆的白字都看得清清楚楚。李明和覺得自己的心臟要跑出來一樣,頭上有些潤濕。……
時間仍舊是一分鐘一分鐘地過去。
不知道什麼時候,烏雲上面開出一個洞,洞口照出來一線陽光。樹枝上透過來一陣輕風,帶著樹葉清香,林子裡面只有鳥啼,人都屏息著呼吸。
孟關的十英里內外都是平原,平原上長著小叢林,林內片片林空,林空上面生著叢草。
他輕輕噓了一口氣,在一角燃著一支香煙,計畫著明天,想像著後天……幕僚們依舊在工作著。
二月二十日午後,天氣燥熱,氣壓很低,一片片烏雲在枝葉空隙裡飛過去。大奈河通棕邦家的公路上特別有一種陰鬱沉悶之感,久經戰場的戰士知道這是慘烈戰鬥的徵兆。但是,雖然如此,戰士們的心情依舊是輕鬆的。公路左側的蘆草一動,可以聽到上等兵李明和的低聲自語:

三月五日

二月二十日

「機械化部隊作戰沒有旁的,就是要膽大心細!大家照著規定做去吧,敬祝各位勝利!」
穿山甲很輕巧地換著排檔,從潛望鏡裡望著左前方排長車上的紅色三角形。心裡奇怪:怎麼還沒有遇到敵人的平射砲和地雷?……第二參謀所說的:敵人每個中隊有十個氰酸手榴彈,專門對付戰車,可不知道什麼樣子?——他有一顆年輕而好奇的心,他希望今天打一次頂熱鬧的仗。
「踩沒用場,……你把它燒成灰,擺在瓦片上露一晚,隔天起早一看它又活了。」周自成說著,一面把鋼盔取下來擺在膝蓋上,就率性把話匣子打開:
作戰參謀跑回去追上幕僚長:「報告參謀長,現在俘虜說:敵軍殘部因為東南公路被我們截斷,開始從森林裡運動,想由二二七七高地附近渡河沿上山的點線路向西南退卻,這和我們的判斷符合。我們要不要再下一個命令要右https://m•hetubook•com•com側支隊派人去封鎖這條路呢?——問題是因為部隊長自己也到這方面去了。」
三月九日午前十時,XX指揮所已經隨部隊推近到□□村附近。通信兵剛把電話架好,這一片葉綠叢裡馬上活躍起來了。
他們的動作是極盡其快:半小時內,部隊長的決心,幕僚長的要領,其他人員加入的細節,經過作戰參謀的手筆,已經變成了作戰命令。機器腳踏車上的排氣管突然勃勃作響,作戰命令已經隨著輪胎駛向第一線去了。
車子爬上一座小坡,衝斷一根二十公分的樹桿,繼續下坡,他把左操縱桿輕輕後推,使車身向左,保持和排長的距離。
七五山砲(缺瞄準具)X門,
排長向第一班那邊去了。
周自成回過頭去,看到李明和的左褲腳上血紅了一大塊;一條肥滋滋的乾螞蝗,肚子裡脹飽了血。李明和愈是用手亂爬,螞蝗把頭尾的吸盤釘得愈緊,血仍舊不停地放出去。
三七平射砲……
兩百公尺以外,李明和看到一個日本軍官騎在領前的馬上,沒有戴鋼盔,痰盂形的軍便帽上有一顆亮晶晶的金星。後面一縱隊士兵,驅策著馱馬一步一拐,李明和一點沒有看錯,馱馬上馱的重機關槍。
友軍的「海鯨」正從指揮所上空飛過去,無線電臺和電話總機像前線的機關槍一樣的嘮叨不休著。
月亮又隱起來了,XX指揮所靜寂了沒有多少時候,電話鈴子又響起來了,這次是部隊長在講話,部隊長在吊床上接到第一線的電話:
部隊長已經回到吊床上去休息片刻,但是,煤油燈下還是有人在工作著。這件命令由日文翻成中文,又要由中文翻成英文,以便明天「鯊魚」和「海鯨」起飛的時候多點參考。現在我們可以聽到英文翻譯官的打字機很清脆的連放,和他們在燈下的對話,「這旅團長和田俊二,日本音怎麼讀法?」
「愛達長幾——」日文翻譯官慢慢念著,又在拍紙簿上用大草畫著「AIDA-JUNJI」。
周自成沒有回答,並且慌手慌腳地把鋼盔戴了起來。
「哪樣不啊!我走到他後頭用刺刀對準他,用東洋話喊(日散司洛),他就摸手槍。我想一槍打到他肩膊上,沒打得好,把胸膊打穿了,才攏個樣子死了嗎……」
二月十六日午夜,胡康河谷的叢林上罩著一重薄霧,布朗河北岸的健兒已經涉入冷徹筋骨的河水,進行著和-圖-書一處局部的包圍;太柏家東西,砲聲斷續不已。這時候月落星稀,夜涼如浸。XX部隊的指揮所自部隊長以至幕僚,正在圍著煤油燈四周,不時用紅藍鉛筆在軍用地圖上畫著……。
「機械化的祖宗」在訓話,這位「祖宗」還不到三十歲,面上的肌膚和加蘭人差不多,因為他是上海戰役攻虯江碼頭的元老,所以有這樣的綽號。
「你還講,你為什麼要把他打死呢?要是我就要捉活的……」
四七平射砲……
他們一直工作到午夜二時,地圖上已經布滿了隊標隊號。部隊長的決心早已妥定了,「叫他們追擊——」然後手指按在圖上:「右側支隊迅速奪取這幾個制高點——通信補給的情形由幕僚長決定一下。現在敵人恐怕已經發覺我們拿到他的退卻命令了;所以——一切要快。」
大家的注意力集中於日文翻譯官。這位二十五歲的青年,戴著高度近視眼鏡,一手撫著額頭短髮,一手正在彈藥箱上執筆疾書。現在他的工作是翻譯一份敵件。過去留學東京的七年內,他已經把滿紙的假名弄得爛熟;所以,現在他毫不費力地工作著,一轉眼間,已經寫下了一大篇:
情報參謀走上去:「沒有什麼,這是他們的鬼把戲,你就寫第五十六聯隊應占領腰邦卡之線。——或者你就照原文寫,我們都看得懂。」
李明和看他敘述得令人發笑,學著他的川話問:
可是他不知道五英里以內,叢林的另一角內和田俊二旅團長正在發脾氣:「馬鹿夜郎,要你們將校傳令也會失蹤!」
部隊長默然無語,四個月的疲勞已使他消瘦了很多;加以最近立誓孟關不剃鬚,弄得滿臉于思。但是今夜滿眶紅絲的眼睛裡閃耀著一種說不出的喜悅。于邦、臨濱、太柏家、孟養河,多少次的攻堅守險,多少鮮血熱汗,這些勞力終於沒有白費,明天天明之後,就是我們收穫的時候到了。
綠色信號彈突然從公路左邊樹頂上俯衝下來。
太陽爬得更高,戰鬥隊形已經超過孟關了。
「喂喂!是的……我是三八七……喂喂!」
李明和逗著他問:「銅牌牌有啥子用場喲!打仗也不能掛。還是要連長幫你請五十個盧比倒可以買個手錶……。」
就是這樣地衝進了敵人陣地,敵兵以機關槍對著潛望鏡和m•hetubook.com•com無線電桿作徒勞的射擊。穿山甲頂上的「三七」向敵人機關槍巢大叫一聲,這幾個可憐的傢伙已經連人帶槍在塵土起處靜默。
「我也不曉得啥子退卻命令。我一摸,身上還有兩張東洋票子、三張紙。我把他屍身往樹林裡一拖,拿著手槍、他的東洋帽和那幾張紙就跑回來。後來連長說別的不要緊,那三張紙倒是敵人的一道退卻命令。說我有功,要報到上頭替我請一個牌牌。幾張東洋票子倒讓兩個白美硬是要去耍去了,我也不管……。」
敵人果然來了,前面兩個搜兵笨頭笨腦地經過設伏的位置。樹葉裡看到白亮亮的刺刀,逼著眼睛叫人暈眩。李明和一想:不好了,自己蹲的地方一定給這鬼搜兵發現了。不,他的擔憂是多餘的,這兩個傢伙匆匆忙忙地走了過去。青藤又左右動了兩次,但是沒有信號彈,只好讓他們向孟關那邊去了。
李明和回頭一看,後面草裡面排長來了,馬上把頭低下。
森林裡面彷彿有蜜蜂嗡嗡的聲音。
「不必等待數字的完全,我們將現有的概數報告上去。」幕僚長走了。
「日本鬼子真愛找麻煩,明明寫著和田俊二,又要念什麼愛達長幾——」英文翻譯官一面發牢騷,一面照著拍紙簿上的幾個字母向打字機鑰上使勁地戳著。
裝甲汽車(完好)二輛,
李明和對著一匹馱馬趕緊射擊,但是後面樹頂上的輕機關槍先開了火,已經把這匹馱獸和兩旁的敵兵推倒在塵土三十公分的公路上,灰土上已經染了一灘鮮血。
「敵人的第十八師團企圖退卻,但是正面友軍把他們膠住了。左翼友軍已經深入敵後,現在只要我們殺開一條血路,使敵人迅速崩潰。關於敵情、聯絡以及作戰種種規定,昨天晚上已經和你們排長以上說過,並且要你們排長告訴你們,想必大家都知道了。我現在告訴大家的:就是大家要知道,司令部把首先進入孟關的光榮讓給我們,我們大家得要爭氣。並且這是我們部隊成立以來的第一砲,第一砲打得不響大家都丟臉……」
「那天我在那頭打死那個日本軍官,那螞蝗才凶,看到人攏都攏了,動又不敢動……。」
部隊長並沒有抽空剃鬍鬚,已經坐著指揮車到前線視察去了,幕僚長看著參謀們的工作,一面問:「從追擊開始,我們和圖書打死多少敵人?」
一分鐘一分鐘地過去了。
……
作戰參謀回到指揮車畔,抽出鋼筆在一張稿紙上寫下「X作命甲第七一號」。
李明和有點睡意。——但是,現在公路北端發現馬蹄的聲音,又好像沒有,又有了,好像是去的聲音,結果還是向這邊走過來的。李明和回頭一看,青藤已經開始動了,他趕快打開衝鋒槍上的保險機,周自成已經拿出跪射預備的姿勢,而且閉上了左眼。
作戰參謀在指揮車引擎蓋上攤開了一張軍用地圖,上面有很多紅的圓圈和藍的箭頭。這些村鎮上面都用阿拉伯字表示占領時間和進入部隊:孟關上寫的三分之五,新板上寫的三分之六,這都屬於穿山甲他們的一隊。孟關東南十英里的瓦魯班寫的三分之九,這屬於李明和他們的一營。更南的占木驛和丁高沙坎附近也寫的三分之九,這是另一支隊。
還有一堆散兵躲在工事裡面,這是槍砲的死角,穿山甲一時興起,決心「蹂躪」他們一下。車子突駛在敵兵壕的胸牆前面,左駕駛桿拿到底,車子作了一個三百六十度的大旋迴,履帶下的泥土把這堆獵物活埋起來。
他們仍舊對直著前進,始終就沒有遇到敵人的平射砲。途中唯一的障礙是三號車子碰到一顆觸發地雷,履帶炸破了,車身翻倒在樹草叢裡。三號車長利用車內無線電話報告:「就是履帶壞了,車身和引擎都好,沒有人受傷。」第四號車子趕上去遞補了隊形的空隙。
車長又把傳聲器轉過來,叫著:「好啦,給你玩夠了,後面跟隨來的步兵會收拾他們的……快趕上去。」
「他媽的,又是他媽的乾螞蝗……」
……
「冬——司——」
戰局順利,這些幕僚們忙著自己的業務。青蔥樹下,日文翻譯官和福岡來的鹽塚義與長崎來的谷本正直對坐著。翻譯官給了每個俘虜一支香煙,鹽塚義和谷本謙卑地彎了彎腰,口裡喃喃念著:「阿利阿達喔可薩依馬司。」
外面太陽漸漸爬高,車內三公分七的大嘴在狂喊,副駕駛手的機關槍也在喋喋不休。穿山甲感覺得襯衫已經濕透了,全身的血管都膨脹著,皮膚上每個汗管成了一條噴泉,嘴內異常乾梗。

三月九日

另一位作戰參謀在拍紙簿上計算戰利品,在擄獲報告表上登記著:
日文翻譯官首先打破這一團人的靜肅,「這裡有一點看不懂,什麼長久部隊要占領樫陣地……。」
穿山甲把油門使勁地踩著,https://m.hetubook.com.com車子飛過敵人的工事。
三月五日早上,寒氣未散,視界朦朧,但是樹梢頂上透過來的晴光,又可以斷定今天是一個大晴天。
引擎上發出的熱量和噪音令人窒息,穿山甲把額上的汗揩了。不知如何觸動了靈感:「這和大演習差不了好多。」但是話沒有說完,一顆榴彈的爆煙在前面開了花,接著又有幾顆彈花在附近開放,被彈面似乎和隊形很吻合,空氣的震動能由掩蓋的空隙透進這X英寸的裝甲。穿山甲有些猶疑,但是經驗豐富的車長將傳聲器轉在車內人員的聽話器上,帶著一種安閒的語調說:「加油,對直前進,敵人用的好像是一種曲射兵器,不要理他,我們快要脫離危險界了。」
五點差十分,幾百匹馬力開始怒吼。五點,這群XX噸重的傢伙跟著開山機到攻擊準備位置去了。五點五十,他們脫離了開山機,一個個排成戰鬥隊形,大家嗚嗚叫著排山倒海地向南面去。
公路兩邊的大樹都怒吼了起來,敵人應聲躺在灰土上。
幕僚長很乾脆地回答:「我們還是下一個命令。」
排長把手裡的小樹枝在周自成的鋼盔上輕輕的敲著,一面說:「真是丫亞無,敵人把你們擡去了你們還不知道。」
「你又攏個樣子曉得他有退卻命令呢?」
「現在告訴你們:敵人馬上就要向孟關退卻,我們在這一路埋伏,就是要斷絕敵人的交通,盡量地不讓他們回去,也不讓他們增援上來。我們可能對兩面射擊,現在你們再不准談話;留心看第三班在那大樹上拉的那根藤。如果發現藤向左右移動,就是發現了敵人,各人做預備放的姿勢——但是還不要射擊,看到我的信號槍打綠色照明彈,大家才開始射擊。你們不要隨便跑出去,或者姿勢太高,恐怕妨礙樹上的射手……」
馬蹄更響近了,不僅馬蹄聲,還有馱馬不耐煩的呼氣和馱鞍上的木箱碰在鞍架上,以及皮鞋踏在公路上的聲音。
傳達排的機器腳踏車已經回來,正在向哨所衛兵發出暗號。
「不要揣嘛,越揣越緊……。」周自成把李明和的手拿開,右手抽空對著螞蝗上猛力一打,螞蝗的頭尾一鬆,就掉在地上。
「師團以殲敵於孟關附近之目的,決將主力轉移至孟關以南……。」
「已有的數字是一千七百三十一人,但是報告並沒有完全。」
血仍舊在流,李明和也不管,翻開地上的亂草找住螞蝗,用皮鞋一陣亂擦。螞蝗看不見了,蘆草倒了一大堆。

二月十六日

周和李都把頭更低下去了,但是排長並沒有繼續責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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