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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祭

作者:恆川光太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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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朧町 2

清晨的朧町

那晚,我在筆記上寫下野奴拉的事。
如果她責怪我是個厚臉皮的女人,我確實無話可說。只要我付長船先生房租,就不會這麼尷尬了,但長船先生一直堅持不肯收。
「只看得到遠方的燈籠。」
當初在東京當粉領族時,一定沒想到如今自己會是這番境遇。
我從冰箱取出蘋果,開始削皮。我突然改變話題,提到我老早以前便計劃的事。
他的屋子位於林中的高地,俯瞰底下連綿的水田。夏天可以欣賞微風吹過稻田,稻穗隨風搖曳的景致。
庭園裡的殘雪消融,梅開枝頭。
我照顧他生活起居,替他做飯,打掃屋子。他沒僱用我當女傭,是我自己住在這裡不走的。做家事像是為了報答他收留我。
我一個禮拜有三天會到托兒所當保母,夏天則會騎單車到鎮上的公立游泳池游泳。狸貓偶爾會出現在外廊邊,因此我會在那放餌食。
「野奴拉是什麼?」
「春天來了吶。」長船先生在外廊上說。
「希臘?」
當時我正在看書,向長船先生問話後,他搖著頭低語回應:
某個五月天,蜉蝣蜥蜴在後院蟄伏不動。
我央求他講美奧的故事給我聽,然後把聽過的故事全寫在筆記本上。我想加以記錄。
國道旁的藍色道路標誌板顯示這裡離美奧四十公里,我還沒去過真正的美奧。
田園前方是箕影山,標高九百公尺,山中草木蓊鬱。長船先生的父母早在多年前便已過世,老家也不在美奧了。
「夢裡的事,我忘了。」長船先生苦笑道。「因為https://m•hetubook.com•com那是個無法說明的模糊夢境。」
長船先生站在我背後,偷看我餵狸貓的模樣。
在長船先生小時候居住的老家後院裡,他的祖母和母親栽種了各種植物。有玫瑰、菊花、番茄、洋蔥、馬鈴薯、香草。
——你說的鼯鼠,是會滑翔的飛鼠對吧。
「野奴拉出現在我夢裡了。」
長船先生的妹妹真知子小姐很討厭我,雖然她嘴巴上沒說出來。也許她當我是從東京流浪過來、小腿受傷的野貓,在心地善良的哥哥家賴著不走。真知子小姐的住處與長船先生家隔了一個市鎮,不時會來看她哥哥。
想到我竟然在一個和自己沒任何關係的人家中白住了四年,就覺得有些心虛。
用盡辦法想捕捉蜉蝣蜥蜴的長船先生,挪動他身旁的一株薊花。他發現,蜉蝣蜥蜴身上的顏色愈來愈淡了。長船先生大吃一驚。他以鏟子慢慢剷去泥土,在不傷及根部的情況下,試著搬動石竹。
長船先生不時會進入冥想狀態。他睜著雙眼,呼吸平靜,一動也不動。這時候就算叫喚他,他也不會應聲。如果有事,就要事先在紙上寫下備忘錄。例如寫下「我去買東西」、「冰箱裡有蛋糕」之類的。
長船先生口中的美奧無比迷人。
眼前這個男人和我沒任何關係。
這點錢我還付得起,我計劃兩人一起悠哉地玩上兩個星期。
結果蜉蝣蜥蜴消失了,看起來就像融進空氣中似的。
從前出現在美奧的東西,聽說會變身。
和*圖*書——以前鼯鼠還會飛到我老家的陽台上呢,不過只有偶爾會來。
長船先生因為十年前一起交通意外,右手不太能使力。
此外,長船先生不時會失去蹤影。他會丟下一句「我出去逛一下」或是「我去看個朋友」,然後整整一、兩天沒回家。我望著他心想,這樣不就像鼯鼠出外冒險一樣嗎?
——家庭菜園嗎?
蜉蝣蜥蜴具有其他蜥蜴所沒有的特質,那就是不管怎樣也抓不到牠。
——蜉蝣蜥蜴?
長船先生的家住起來相當舒服。
「太麻煩,還是算了。」
「就算不去希臘也行。找個地方去旅行吧。」
坐在外廊藤椅上的長船先生從冥想中醒來,縮著身子。
和長船先生一起生活至今,度過幾個春天了呢?掐指算算,已是第四個春天了。不知不覺過了這麼久呀。
我並不喜歡和人同住,但長船先生例外。
遠處傳來春日慶典的鼓聲。
「待會兒要去嗎?」
每個月總會有一、兩次到河邊釣魚。我和長船先生兩人將釣線垂入水潭中,靜待魚兒上鉤。
——沒錯。那裡土地很肥沃,不管種什麼,幾乎都種得成,真教人懷念。偶爾也會有蜉蝣蜥蜴出現。
《野奴拉》
他急忙把花移回原位,但庭園角落這個狹小的區塊裡已不見蜉蝣蜥蜴的蹤影。在過去,牠們消失是常有的事,但這次事件的隔天、隔年,都再也沒見過牠們出現。
對了,以美奧的方言說骯髒、不舒服時,都會加上一句「奴拉」。比如說,「路上有個奴拉的野貓屍體」。和*圖*書當時我一直以為某個地方真有一種叫野奴拉的妖怪,全身滿是髒污,躲在下水道或是陰濕的荒屋裡。
甚至會讓人懷疑「美奧」這名字原本的含意,是否為「美麗的記憶」
我一面切蔥,一面問他:「你從那裡看得到慶典嗎?」今晚吃的是鍋燒烏龍麵。
「長船先生,下次一起去希臘玩吧?」
蜉蝣蜥蜴聽說是一種身長約十公分,外形極為普通的蜥蜴,身上帶有綠紫兩種條紋。牠只在初夏時會出現在庭園的角落、紫薇樹下、薊花和石竹盛開的地方。
「牠是以什麼樣的全貌出現在你夢裡?」
就舉那個後院的故事來說吧。
——花、土地,以及季節,三者微妙地形成一種容易瓦解的平衡關係,是我破壞了它們。是我搬動了花才害死牠們的嗎?還是牠們自己消失不見,遷往其他地方?我不知道。我後悔不已,暗自啜泣。父母還笑我「竟然為了小小的蜉蝣蜥蜴而哭哭啼啼」。蜉蝣蜥蜴或許特別愛棲息於存在感模糊不明的領域吧?不過仔細想想,當今存在於世上的事物,不也是處在多少帶點曖昧的平衡中嗎?許多事物都是這樣,只要某個要素稍有偏差,或是加以更換,便會馬上消失。
——那得問牠才知道了。可能是好奇心的驅使吧,也可能是來冒險的,就像人類會去登山一樣。我們替牠取名為「小鼯」m.hetubook•com•com,每次牠一出現,大家便開心不已,紛紛拿食物餵牠,會拿花生、水果之類的東西。聽我父母說,牠從我出生前便常來這裡玩。
——沒錯,牠會順著庭園的樹木飛來,我爬上屋頂看才發現這件事。庭園裡長了一株銀杏,不遠處有一株行道樹,是山毛櫸,那株山毛欅再過去一點則有一株枝葉繁茂的大櫸樹。
——牠來做什麼?
應該是妖怪。
我去過希臘兩次。第一次是短期大學的畢業旅行,第二次是當粉領族時和朋友同行。雖然我只知道雅典和愛琴海群島,但我對這個國家的風土民情多少還懂得一些。
某個寒冷的午後,雷雨雲覆滿天空,豆大的雨滴濡濕整個市鎮。
——就算用捕蟲網還是水桶罩住牠,一樣只是白費力氣。我父母一臉驚訝地對我說「不要去抓牠」。因為牠就像影子一樣,怎樣也抓不到,抓牠只是在浪費時間,而且蜉蝣蜥蜴只能活在薊花和石竹開花的場所。
大家對牠的描述常常都是各說各話,沒什麼交集。
我心裡想,他一定覺得很麻煩吧。我並非真那麼想去國外旅行,我只是想:日後離開長船先生時,除了在他家白住這件事之外,若還能留下共有的特別回憶,應該是很棒的一件事。
行道樹彼此保持相當的間隔,一路延續到雜樹林那頭。換言之,那隻鼯鼠是從牠雜樹林裡的巢穴出發,一路沿著樹木和屋頂滑翔才來到我家的。
很久以前棲息在美奧,一種污穢、模糊不明的妖怪。全身滿是髒污。
「不知道。到底是什麼?」
那是https://m•hetubook•com.com我孩提時的事,大家在外面玩耍聞到不明方向傳來的難聞臭味時,只要有人說一聲「哇,有野奴拉,快逃啊」,大家便會拔腿就跑。
「你不知道嗎?」
偶爾動手做做香腸和燻魚,偶爾醃醃梅子過著悠閒的生活,並持續記錄從長船先生那裡聽來的美奧傳說。美奧有許多神獸或是獸人傳說,感覺我就像編寫遠野物語的柳田國男先生一樣。
春天確實來了。
他還告訴我許多事。他朋友的故事,以及他朋友的朋友的故事。例如到朋友家裡玩,發現朋友的住家一帶,圍牆內全部相通,宛如一座迷宮;不知從哪兒冒出一大群野豬,穿越鎮上,跑進山裡;一大清早,第一個抵達學校操場時,發現操場上形成一個像池子般的大水窪,一腳踩下去後,濺起的水花朝天空飛去。都是一些沒頭沒尾的玄奇故事。
——只有五月第一周到最後一周這段期間,那種蜥蜴才會出現。
伸手抓向牠什麼也抓不到。就算巧妙加以包圍、阻斷牠的去路再加以捕捉,牠還是會消失不見。
長船先生已年近半百,但感覺不像是個五十歲的男人。長船先生就是長船先生。他總是閒適自得,看起來並沒有對人生感到疲憊,也不會在乎一些枝微末節的小事。
「旅行是吧。」長船先生頷首。「那就下次一起去吧。」
我一直打算找時間離開這裡,但始終找不到機會,結果一住就是四年。
「啊,你醒啦。冷嗎?」
「你這樣問我,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呢。就是不好的東西,噁心的東西。」
「沒錯,去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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