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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市

作者:恆川光太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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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市 2

夜市

有間羅列各式刀劍的店家,帳篷前懸吊著兩盞寫有「刀」字的燈籠。
走出森林,來到海岸邊。空中佈滿濃密烏雲,飛向天際的煤灰,被捲入雲層中。回望方才走來的森林上空,彷彿正降下片片黑雪,然而卻是反向由地面往蒼穹而去。
「你在胡說些什麼?那我該怎麼辦?留下來的人該如何去面對?你把自己的性命當成了什麼?一個像垃圾的女人說出垃圾般的廢話,為什麼你就要因此而尋死?就算你的週遭全是垃圾,也不見得整個世界都是垃圾啊!」
裕司就此沉默不語,不再追問。
泉旋即意會裕司所說的話。
「我不相信。」
「這是加速老化的藥。」
「沒錯,我們好像迷路了。等等,我們問問人吧。」
「你有什麼看法?你覺得他真的是我弟弟嗎?」
「真搞不懂。」泉開口,「當初真不該來的。好累哦。到底要怎樣才能回去?真的不買東西就不能離開這裡嗎?」
環顧四周,可望見遠方兩盞並列的燈籠,那是目前僅有的光明。泉走在黑暗中,朝燈籠的亮光而去。不可思議的是,一路上都沒有被石頭或樹木絆倒。
「剛才真是抱歉,因為我非常需要這樣東西。」
「箱磔?雖然我不想知道太多,不過意思就是有人在裡頭嘍?」
「不過關於活人買賣的事,被賣的一方要是不接受,這筆生意一樣做不成,因為人類並不是貓狗。」
「仔細找尋自己想要的商品,正是這個市場的樂趣所在。每個人都有其非買不可的東西。進行交易,正是離開這裡的方法。總之,只要進行過交易,一旦你想回到原來的世界,便可馬上離開。我因為已經買了這把刀,所以原本打算再逛一陣子之後就要離開的。」
「這裡不會天亮。我還記得,當時我一開始也是在等待天亮,但卻遲遲不見日出。只要沒進行交易,夜市便會一直持續下去。在這裡,外界的時間是處於靜止狀態的。」
老紳士語畢,朝不知如何是好的裕司問道:
「這把是英雄之劍,要我打個折也行。不過,最便宜也只能算你十四億八千萬圓。還有,可以免費試試能否把劍拔出。後面那位小哥,你要不要試試看啊?」
「你看,現在已是天亮……」
「人口販子……你弟弟就在他手上是吧?」
滑回本壘後高舉雙臂,以燦爛的笑靨擺出帥氣姿勢,同伴們紛紛拍著肩膀恭賀的少年。泉對裕司所知不多,在她的印象裡,這是高中時代的他。眼前的裕司與當時相比,就像換了個人。
「這並不是什麼多了不得的寶劍。它只是個特殊的商品,只有一開始才真的無堅不摧,接著會慢慢變鈍,最後連鐵都稱不上,化為平凡無奇的土塊,就此消失。將這把劍化成的土塊撒在地上,經過漫長歲月,這把劍將會再次成形,所以這或許該算是一種植物吧。」
「快說啊。你身上不是沒多少錢嗎?」
人口販子望著老紳士,臉上流露猶豫之色。
「好啊,你儘管試吧。」
「最後,我決定贖回弟弟後,再了卻自己。因此,即使是為了換回我弟弟而賣掉自己,我也不在乎。」
泉想到自己的錢包裡只有兩千日圓,開始感到後悔,早知道就該多帶點錢。
他們多次在店門前向人問路,但都得到相同的答案。
「以前我用自己的弟弟換來棒球的才能,現在我想反過來以這項才能贖回我弟弟。這樣可以嗎?」
「我想買的東西是……」裕司臉上浮現一抹淺笑。他的眼神並未望向泉和那名老紳士,「我弟弟。我想把他買回來。」
裕司搖搖頭。
「那他有什麼特徵?」
「我才不會為了貪圖遺產和人結婚呢。」
不過,到底該不該相信裕司呢?
「當然可以。」
最早現身的,是永久流浪者。永久流浪者將黑布攤在地上,上頭陳列著商品,他坐在商品前叼著煙管吞雲吐霧。他擺放的商品是石頭和貝殼。
男孩頭上頂著西瓜皮,膚色蒼白,灰暗的雙眼靜靜注視著裕司,但眼眸不帶一絲一縷的情感。不,如果有,也是絕望。
「對你,我覺得很過意不去。你或許算是被我拋棄在這世上的人。但我的死對我父母而言,並不會有任何影響;對其他人也一樣。我要像我弟弟一樣,成為一個從未存在過的人。他們不會感到悲傷,也不會有任何失落。這樣不是很好嗎?我並沒有『死』,而是根本就『不存在』。恐怕沒有任何一位想自殺的人,會不受如此完美的條件所吸引吧!也許在世界各地,都悄悄暗中進行這樣的交易。我即將從人世間消失,改由我弟弟留在人間。這是我的心願。」
「哦。」
「你今天帶多少錢在身上?」
她長嘆一聲,繼續說道:
泉大感驚訝。她沒想到竟然還有另一個世界。
「我就姑且相信你說的吧。」
先前一直默不作聲的裕司乍然開口道:
老紳士一臉恍惚的神情。泉伸手拉了老紳士的衣袖一把。
「你知道人口販子嗎?」
「話說回來,本來也有可能是我們兩人角色互換,也就是弟弟把我這個哥哥賣了。不過,我弟弟一直哭個不停,根本無法作決定。人口販子很清楚我們兩人之中誰能和他進行交易,他只和我交談。當然,我是個無情的傢伙。你不必用那種眼神看我,我自己很清楚。」
聽到泉如此詢問,裕司頷首。
老紳士看情勢不利,也加入了戰局。
「你說你不知道回去的路,拖著我到處走,到底想做什麼?」
「當然。我是個很過分的男人,就算你再怎樣裝好人,一樣無法改變我的決定。你只能二選一。看是要拿我贖回那個孩子、離開這裡,還是要獨自一人留在這裡。如果你願意的話,也可以由我把你賣給對方,這樣我弟弟一樣可以回來。但我勸你別違背自己的良心。」
永久流浪者見裕司和泉從森林裡走來,意興闌珊地對他們兩人如此說道。
裕司望著人口販子所指的那名沒賣出的孩子。一個年約五歲的男孩,穿著一件黑色短褲,白襯衫上別著蝴蝶領結,活像是個參加私立幼稚園畢業典禮的小男孩。
「請你體諒我。另外……你還沒發現嗎?若是一直這樣下去,連你也沒辦法回去。你身上沒帶多少錢,想要走出夜市的唯一方法,便是拿我和人交易。你要是買回我弟弟,便算是進行了交易。」
「契約成立!」人口販子這句話並非對著某個人說,但卻又像是刻意說給某人聽。「和這位小哥算是第二次訂立契約,有第一次合作的恩情,所以……算是沒辦法吧?就這麼回事。」
「打針的場所?你是要問哪裡有打針的店對吧?如果要針筒,我這裡也有。」
「我可不是傻瓜,我看得出來。」
「那你最好別輕易嘗試。就某種意義來說,那把劍確實是無堅不摧。我多方調查過,所以我很清楚。不過,那隻獨眼大猩猩是個流氓。一旦你把劍拔|出|來,就麻煩大了。那隻大猩猩會大呼小叫,說英雄終於問世了,然後要你用十萬日圓買下那把劍。你要是拒絕,他便會說是你把劍從岩石中拔出的,所以要你賠償,推說你害商品的價格下跌之類的。」
「不,它沒有形狀,是無形的。我想,應該是得到之後,便能打好棒球的一種東西。」
「吃了就有效嗎?我怎樣知道它有沒有效果?」
「我不停地徘徊……逛了許多商品,沒有什麼吸引我的東西。不過,我明白那裡什麼都有,像腳踏車、真正的超級跑車,還有洋裝、生物、傢俱、香料、日本刀、毒品、增高藥等等。我沒心情閒逛,急著想早點離開那個鬼地方。就在那時候,我在一家店門前遇見我渴望得到的東西,於是我買下它,回到原來的世界。小時候的事我早已忘記了,我可以發誓。」
「就連身為當事人的我也無法理解。我那女友說話的口吻,好像在炫耀一般,得意洋洋地訴說著她的朋友和職棒球員上床的事。」
「對了,你弟弟有沒有什麼特徵?例如手臂上有燙傷啦,或是左頰有長毛的痣之類的。」
「如果不是我弟弟,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我解救了一名被擄走的不幸少年,然後從世上消失。」
裕司打斷她的話。
裕司搖了搖頭。
「就算我想拔也拔不出來。這把劍在歷史上出現過幾次,名叫『無堅不摧劍』。只要能將它從岩石中拔出,世上沒有它斬不斷的東西。」
「那是已經過https://www.hetubook.com.com去的事,我早就忘了。當時的我真是單純,只因為小時候流行棒球漫畫,就對棒球產生興趣。我原本只是三腳貓工夫,常被一起打少棒的同伴瞧不起。當時我曾經很認真地祈求自己能擁有一身過人的球技,但那只是一時的熱中罷了。在我上了國中,加入棒球社、理了個大光頭,每天淨是重量訓練、撿球、跑步的時候,外面已經變成流行籃球的時代了,因為籃球漫畫開始風行……」
「我當時住在鄉下。附近舉辦慶典,我和弟弟一起去看熱鬧。那是位於山腳下的一座神社,極其普通的慶典。有章魚燒、炒麵、糖葫蘆、造型餅乾,以及在燈泡下撈金魚的攤位。我們手裡握著僅有的一點零錢。」
「不不不,這東西是給你用在週遭的人身上。假設有個六十歲的老頭,七十歲才會壽終正寢,你為了得到他的遺產而和他結婚,想必你等不了十年對吧?只收你一百萬日圓就好。」
「這麼說來,這裡可以買到才能囉?」
「只要等十年後,你去看參加同學會的同學當中誰最年輕,便可知曉。也許最年輕的人不是你,不過要是你沒吃這個藥,肯定會老態畢露,所以不用太在意這個問題。」
「詐欺?為什麼……」
還有美貌。我對美麗有點興趣,身為女人,這也是想當然耳。不過,如果是換成截然不同的另一張臉,正如同我先前從未想過要動整形手術一樣,我也不會想花錢買下美貌。
「問題不是出在她身上,而是你。那又怎樣?這根本就只是稀鬆平常的一件小事,劈腿的不是你的女友,而是她的朋友,不是嗎?」
「哪裡,我才該謝謝您的忠告,」裕司向他答謝,「差點就被迫買下這把劍了。」
「那你們走吧。」
「七十二萬日圓。我提出銀行裡的所有存款,這是我全部的家當。」
「他被奪走了一切。衣服當然是我為了裝飾商品才特別準備的,原本的衣服和身上的物品全都扔了。不過,我敢打包票,這孩子就是你要找的人。」
走沒幾步,老紳士隨後趕來,高聲叫喚。
人口販子似乎也已領略,只見他雙手使勁一拍。
「什麼?還有比這更嚇人的事嗎?」
裕司的表情完全僵硬。泉已曉悟他在那裡做了些什麼。
「我這裡拒收老人。是年輕人嗎?男的還是女的?是哪個人?那個女孩嗎?」
「七十二萬日圓,再附贈一人。」裕司斬釘截鐵地說道。
原來如此,人口販子死了,孩子們得以回歸原來的世界。泉如此思忖。
「沒有便宜一點的嗎?」裕司問。
「是啊,虧我連自己的弟弟都給賣了。總之,我不需要棒球,也不需要運動。除了棒球之外,應該有許多事是我能辦到的才對。但同樣的,我也覺得自己既沒資格、也沒能力從事其他事。不惜賣掉自己的弟弟,就只為了買回一項長處,這種人還能做些什麼?後來,我在高二那年參加甲子園的比賽。那是我最後一次打棒球,之後我辦了休學,從此與棒球斷絕關係。當時,棒球對我來說不但枯燥無味,甚至還是一種痛苦折磨。」
「不行?」
裕司伸手抵著前額。
「你好詐,我不要!賣了你,買回一個來路不明的孩子,我才不要呢!」
刀鋪老闆是隻獨眼大猩猩。
老紳士的身手迅捷如電,絲毫不拖泥帶水。
「原來是這樣啊。」老紳士頷首,「等我忙完一些事情後,想為兩位當嚮導,當作是賠罪,不知兩位意下如何?」
換作我是裕司,如果我是一名還未成氣候的鋼琴家(我小時候的夢想就是當一名鋼琴家,雖然家裡沒鋼琴),和我交往的男友卻對我說:「我的朋友曾和某位有名的音樂家上床呢,你也趕快成為一名職業鋼琴家吧。」我應該也會很討厭他。倘若週遭的環境是這樣,我想必也會和裕司有同樣的念頭。然而,那句話是很過分沒錯,但世上還有許多更狠毒的話。
「你們該不會是迷路了吧?」
不久,夢境轉換為現實。
「我認為夜市的性質,不是我三言兩語所能形容,應該親身去體驗。我自己也才不過第二次經歷,所以想再確認,是否真的不買東西,就無法離開此處?不過,看來是真的。這裡和我幼年時誤闖的夜市相同,不進行交易就會被困在其中。」
「那麼,多少你才肯賣?」
「他們都被凍結了——以防他們變老。只要沒被買走,就無法解除凍結的狀態。」
「喂,你真以為你買得起嗎?比買一輛車還便宜。不是嗎?」
「結果有成功嗎?」
少女所言不假,之後兩人又走了好幾個小時,但始終無法走出夜市。無論走再多路,眼前仍是一望無際的森林,一間又一間的店家。
「那個我稱之為棒球選手之器的無形商品,是一名人口販子販售的。我為什麼知道他是人口販子?因為他不管怎麼看,都像是個人口販子。他對我說:『小弟弟,如果沒錢的話,可以用你帶來的那名小男孩來支付哦。這麼一來,你馬上就能離開這裡,而且一切問題都解決了。』我當時真的是有點不太對勁,不過,那時我確實也是一籌莫展。非得買下某樣商品不可,否則便無法離開。
「我也不知道。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一聽泉這麼說,裕司露出意外的神情。
「不好意思,想向您問個路。請問停車場怎麼走?」
「我無法理解。」
人口販子臉上始終掛著那狡猾陰沉的微笑。
泉和老紳士不約而同地轉頭望向裕司。
「你老實說,你是不是打算把我賣掉?然後再向人口販子買某種才能。如果不夠,再用你身上的七十二萬日圓補足。這次你已想好自己適合什麼樣的才能,我說得沒錯吧?」
「對不起。」
「你剛才不是說不知道嗎?」
他們從一隻裝有蜘蛛、蛇,以及不知名生物的盒子前走過,行經一家陳列各式詭異面具的店家。
泉在一旁靜靜聆聽。
「這麼說來,只要買個什麼東西,就能離開這裡對吧?我們也趕緊買樣東西吧。」
沒有弟弟也不錯啊。所有點心全歸我一人獨享,還可獨佔母親。少了一個愛哭又絆手絆腳的鼻涕鬼……這樣也不壞,而且我根本不用負責,我是個小孩,大人們都說弟弟只是我個人的幻想。警察也不會說我是犯人,我不會被抓進牢裡,大可放一百二十個心,可以高枕無憂……
「被某個人買下,在對方所屬的世界某處,以另一個名字長大。除了這種美麗而幸運的特例外,應該都是一些不堪聞問的悲慘死法吧。」
「考量到你剛才所說的話,就出價三百萬日圓吧。」
「可以這麼說。」
「萬萬不可。你再重新想想。」老紳士以嚴峻的口吻說道,「你去當他的商品?!我保證你再也無法回到原來的世界。」
「因為當時我們都只是小學生,所以事實上,她根本就沒注意過我。雖然後來我的棒球打得比她喜歡的男生還好,但隔年的情人節,她卻把巧克力送給另外一個男生。」
「你看那兩顆人頭,應該是假的吧?」
「可是什麼?沒關係,我能體會。不敢相信對吧?隨便你。你弟弟運氣很好,一直在這裡等你回來。除了衣服不同之外,他仍保有你們當初離別時的模樣,能在這裡見到你弟弟,可真是走運啊。不過,你要是不相信就回去吧,那也無妨。也許你真正想要的不是你弟弟,你可以找尋其他東西,然後回到你原本的世界。我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你才會相信,但我只是實話實說罷了,不會為了搏得你的信任而白費唇舌的。連一點印象都沒有的你,能不能相信我說的話?這才是關鍵所在。你如果相信這孩子是你弟弟,他就是你弟弟;倘若不相信,他就不是你弟弟。真相由你自己去選擇。」
「我買了……」
如果連才能都能買,我該買什麼好呢?無論買了什麼,結果可能還是一樣。例如買下彈鋼琴的才能,彈奏技巧大幅提升,但世上彈得一手好琴的鋼琴師仍有好幾百人,要靠鋼琴吃飯恐怕有所困難,而且這也沒有重要到足以出賣兄弟姊妹的地步。
「你明知這點,為何什麼也不買,白走了這麼多路?莫非你在找尋什麼?」
「小男孩?五、六歲。再來呢?」
「嗯——」人口販子發出一聲低吟,「然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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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紳士瞪視著人口販子。
「我小時候曾經來過。」
有家賣鳥的店,但籠中的鳥不是有著三隻腳、就是全身覆滿鱗片,淨是泉在圖鑑上或動物園裡從未見過的怪鳥。
「當然,我也曾試著告訴自己,我從來就沒有弟弟,夜市的記憶不過是孩提時一場怪異的夢境。棒球是我與生俱來的才能,用不著感到羞恥。我自己對此也相信了七成。」
「你身上沒錢,」泉的聲音略微震顫,「所以把你弟弟給賣了,是這樣沒錯吧?」
四周被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所籠罩。
走在前方的裕司和老紳士接連回頭。
希望真是如我所想。
泉慘白著臉,拉著裕司的衣袖。裕司沉默而不答。
「什麼?」
「我想確認一件事。這孩子真的是這名青年的弟弟嗎?」
「原來要賣的是你啊!好啊,你還很年輕。七十二萬日圓外加一名青年,就此成交,可以嗎?」
是那名握著沒有劍鞘的長劍,身穿大衣、頭戴獵帽的老紳士。那把刀看起來相當危險,但老紳士的眼神卻極為沉穩。
「只是玩玩看罷了。因為能從岩石中拔出長劍的英雄少之又少啊!一千年都不見得會出現一位!試試看嘛。」獨眼大猩猩笑著說。
「舉個例吧,就拿遺傳基因來說,就算出再多錢,也沒辦法將自己變成藍眼珠的人,儘管可以戴藍色的隱形眼鏡,讓眼珠外觀呈現藍色。不過,縱使有能讓人變成藍眼珠的手術,但也僅限於動手術的人,將來他的孩子也不會是藍眼珠。對了,我們好像偏離話題了。說說你小時候的事吧。當時你們不停地徘徊,然後呢?是不是買了東西,離開了那裡?」
「什麼都不買,只想回去?」
呆若木雞的泉,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裕司使勁地搖頭。
「你就死了這條心吧。只能說光陰荏苒,令人遺憾。」
「裕司,這孩子也許不是你弟弟啊!」
「我確有此意。你們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了嗎?」
「你要是沒離開棒球的話,現在應該可以當上一名職棒選手吧?」
「這樣我們買不起。來,我們走吧。」
老紳士大聲道:
「這可就難了。在這裡若是不買東西,就無法離開。有這麼一種咒力施加在這裡。」
籠罩在青白色燈光下的白色帳篷,已愈來愈近。從遠處便可看見帳篷裡站著數名少年少女,個個狀似傀儡。
泉倒抽一口冷氣:「這就是夜市。我們逛逛其他店吧。」
「你誤會了。」裕司眉頭微蹙,「怎麼可能嘛。」
「這件事情我已經聽說了。不過所謂的『東西』是什麼呢?」
「其實真正的原因是……我有喜歡的對象。恰巧就在夜市發生的那時期,對方和我同班,她喜歡我們班上一名個性活潑、而且很會打棒球的男生。我想讓自己的球技變好,好獲得她的青睞。」
當兩人經過某個店家時,一名無臉妖喚住了泉。
「嗯。是飛鳥、昆蟲,以及蝙蝠告訴我的,牠們以非語言的話語向我透露夜市即將到來的訊息,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夜市才有的氣息,感覺就像風雨將至一般。我原本相信的事,完全崩潰瓦解,我想起了弟弟,還有棒球選手之器的事。我雙手捂著耳朵,蹲坐在地,等候那股氣息散去。自己竟然做出如此泯滅人性的事——我心中後悔莫及,只能靜待天候轉變。」
泉和老紳士站在他身後。
「那男孩叫什麼名字?」
裕司眼望遠方:「在攤位的亮光處對面,是神社旁的幽暗森林。我看見黑暗深處亮著一盞青白色的燈光。我告訴我弟弟——那裡好像有什麼東西,我們去看看吧。我弟弟似乎看不見那盞燈光。他對我說——哥,對面好暗,好可怕,我不敢去,而且那裡不是墓地嗎?」
泉伸手在面前猛揮:「嗯。」
「聽我把話說完吧。我得到想要的東西後,夜市便就此消失。有人發現我倒臥在神社裡,便把我送回家。你猜我弟弟怎樣了?」
「真的嗎?可是,你當時還是很受矚目啊。」
泉對裕司如此叮囑道。倘若裕司真的無意要出賣她,那麼在這裡和他分道揚鑣,實在是不智之舉。自己錢包裡只有兩千日圓,恐怕會在夜市的森林裡徘徊一輩子。
人口販子臉上的笑容登時僵硬。
兩人向老紳士說明來龍去脈。
「真的嗎?什麼樣的矚目?」
「真的嗎?」裕司剛才沒看見老紳士的紙鈔,只見他瞪大眼睛盯著泉。
「不行。」
「我不想要,而且也沒那麼多錢。」
「我說了一句『不用怕』,就牽起弟弟的手走進森林。弟弟害怕的模樣令人備感有趣。我們走著走著,青白色的燈光從一盞增加為三盞。不久又從三盞擴增為九盞。當時我心想,真是太酷了,明天可以好好向同伴們炫耀一番。當我察覺時,已置身在妖怪的市集中。」
獨眼大猩猩朝那塊插著長刀的岩石輕輕踢了一下。
「這是誰規定的?」
「可以讓我看看那些賣剩的孩子嗎?」
老紳士將長劍丟向一旁。
「斬斷幻覺。人到了這把年紀,便會受過去的幻覺糾纏。我想用這把劍斬斷這些幻覺。」
停車場和大海的方向相反。只要知道大海位於何方,便能知道該從哪個方向離開。這裡是海岬,不是深山,縱使迷路,也不可能一直找不到出路。
泉聽見某處傳來一聲像是上鎖的喀嚓聲。不知是夜市告知交易契約成立的聲音,還是老紳士行動時,長劍觸碰其他物體所發出的聲響。
裕司和泉走出店外。
「那什麼啊?」
人口販子張大嘴。
裕司先做個深呼吸,接著開門見山地說道:
裕司點了點頭。
一名身穿大衣、頭戴獵帽的老紳士,正在欣賞商品。只有他一名客人,他似乎正在聽店主說話。
「啊,又遇見你們兩位了。」
「嗯。」老紳士睜大眼睛,接著低聲回應,「我知道,人口販子對吧,你要跟他買東西嗎?」
裕司沉默了半晌。不久,他開口說:
鮮血不斷從人口販子失去頭顱的身體頸部噴飛,只見他雙手向前伸,像是在探尋些什麼,裕司嚇得向後倒退,跌坐在地。人口販子的身體改朝泉爬去,這時,老紳士又再補上一刀。
「不要啦。」泉拉著裕司的衣袖。
「那麼,你開價多少?」
這些店家所賣的商品,不是金額貴得離譜、令裕司和泉買不下手,要不就是沒多大用處,即使買下也沒任何意義。
人口販子臉上露出輕蔑的神情。
「既然這樣,你就代替我賣給人口販子吧。我弟弟有權利回到原來的世界,此事毋庸置疑。不論拿什麼交換,我也要把他贖回來。」
零星分佈於森林各處的店家燈火也逐一消失。
「嗯,我也這麼認為。」裕司一臉陰沉地應道。
人口販子活像是個老師,正在訓斥成績不好的小孩。
「你冷靜一點。」
但我為什麼會感到心情沉重呢?為何看到自己打出的全壘打飛向高高的藍天時,心裡卻有一股想哭的衝動?
「喂,年輕人,你認為七十二萬日圓買得起一個人類的小孩嗎?」
老紳士一刀斬落。
到頭來,我可能什麼也不想要。至少就目前來說是這樣。
裕司朝眼前最近的店家走去。那家店的老闆是名少女,頭上長滿了草、而不是頭髮,經營植物的買賣,主要販售花草。
「請問一下,您那些錢……」泉開口詢問。她剛才目睹老紳士從錢包裡取出鈔票,但那並非萬圓大鈔。從顏色和大小來看,並不是日幣。
裕司問老紳士。
「你問我,我也不清楚啊,但可能性應該很低才對。你真的想不出任何關於你弟弟的特徵嗎?」
裕司悄聲應道:
裕司和泉也趨前想一聽究竟。
裕司朝泉望了一眼。
「老闆,這得看你怎麼想啊。」
「不,倒也沒有特別想要。」
「真是遺憾。」
「那你不就跟傻瓜一樣,到頭來,就只是因為趕流行?我原本還以為你這個人不愛跟著流行走呢。」
泉一時無言以對。她和裕司念同一所高中,當初高中棒球社前往甲子園參賽時,裕司也在陣中。
今晚,會有夜市。
「銘謝惠顧。」獨眼大猩猩大聲喊道。
因為你曾經去過那裡啊,把你弟弟給賣了,對吧?
「你不妨去肉鋪向老闆這樣問問看——你知不知道十年前我在這裡買的一塊肉?不過我不知道是塊什麼樣的肉。搞什麼嘛!」
「我不知道。總之,當時我買下了它,但我真的不是很清楚。那東西貴得離譜,但那就是我想要的。我認為那遠比塑膠模型、電玩遊戲還來得有價值。事實上,它真的非常有價值。於是……」
泉停下腳步,態度堅決地說:
人口販子頭戴一頂貝雷帽,坐在椅https://m•hetubook.com•com子上吞雲吐霧,等候顧客上門。人口販子雖是人類的模樣,但泉明白他是個惡魔。仔細一想,眼前根本就是個和惡魔交易的故事。雖然故事裡的惡魔都是推銷員的模樣,但要是有自己的店面,想必連惡魔也會輕鬆不少,因為想進行交易的人類會自己送上門來。
「才一晚?太詭異了吧?」
「你們什麼也沒買對吧?那就沒辦法離開這裡。這座夜市是有生命的。這裡是交易的場所,想回家就得進行交易。」
「這我也不明白,但我認為兩者是一樣的,依我看,可能與場所無關。也許場所一直都在變換。也有可能到處都有入口,不論從何處進入,都會來到這裡。」
「這麼說來,你很想得到某樣東西,非將它買到手不可囉?」
永久流浪者的商品看在泉的眼中,每個都像是河畔或海邊俯拾皆是的石頭。但她並未說出心裡的想法,因為她對石頭沒有特別研究。
「當然是不相信——因為我能感應到夜市的存在,可能就是因為這樣,我小時候才會闖入夜市,否則就是因為我曾誤闖夜市,才會擁有這項能力。就像是曾在某家店裡購物,他們便會寄送廣告傳單來一樣。我知道夜市會在哪裡發生,或是可能在哪裡發生。」
兩人再度回到店門前。
「我死也不要!而且我也不屬於你……」
正當裕司想回答時,一旁傳來某個聲音。
「不好意思,我真的想不起來。夜市裡會不會有詐欺的行為?」
「我剛才也說過,你不買也無妨。」人口販子接著說道,「如果是你不能接受的交易,你一定會鬱悶一輩子,我也一樣。」
裕司似乎是想緩和泉臉上僵硬的表情,用莫名開朗的語氣說道:「有用錢買不到的東西嗎?」
「那些被賣掉的孩子都怎樣了?」泉不是向人口販子詢問,而是問一旁無聊地晃著手中長劍的老紳士,因為她不想和人口販子有任何交談。
泉閉上眼睛,夜市也同時關閉。
裕司低頭不語。
少女瞠目望著裕司。
「我稍微看了一下他們在賣些什麼,一開始覺得有趣,但後來便開始感到毛骨悚然。我發現裡頭賣的東西,與先前慶典的攤販截然不同,而且那裡的人也不是一般的人類。我頓時曉悟這不是人類小孩該來的地方,但為時已晚。若不進行交易,便無法離開那裡。偏偏我身上的零用錢什麼也買不起。於是我們不停地徘徊。」
「也許吧。不過,我還是想親自確認一下。」
老紳士先取出錢包,數過紙鈔後,將鈔票交給獨眼大猩猩,接著單手握住刀柄,輕輕鬆鬆地將長刀從岩石中拔出。
「我當時認為那是一場惡夢,而從夢中醒來的方法只有一個。面對人口販子販售的才能之器時,我非常渴望得到它。相反地,弟弟存不存在,對我來說似乎已變得不再重要。『只要完成交易,你就能回家。放心吧,沒什麼好擔心的。』人口販子對我這麼說。我悄聲告訴弟弟,要離開這裡只有這個方法,我一定會帶著爸、媽還有警察回到這裡救你出去。我弟弟只是嚶嚶哭泣。
「七十二萬日圓。老實說,這是我身上所有的現金,一毛不多。」
桌上陳列著收在刀鞘裡的各式刀劍,但刀鋪老闆似乎正在談論另一把刀。只見一把出鞘的長刀,刀身深深插入桌前的岩石中。從外形來看,是一把日本刀。
人口販子的項上人頭滾落地面。
裕司說得沒錯,原本我還不清楚狀況,以為只要他買完東西,我也可以回到原來的世界。但我錯了。裕司買完東西,只有他能回去,我將會被留在這個滿是妖怪的夜市。這根本就是個陷阱。
「我不要,」泉如此喃喃低語,「說什麼沒辦法回去,你不是有七十二萬日圓嗎?只要拿出四十萬日圓買其他東西,再把剩下的三十二萬日圓借我,這樣不就行了嗎?等回去之後,我會馬上還你,就算要付利息也行。」
兩人在路旁的長椅坐下。
「太好了。」泉朝老紳士投以求助的眼神。「您剛才說過要替我們帶路,對吧?」
「那可就麻煩囉。到底會怎樣很難說,不是被夜市的毒氣入侵、變成妖怪,就是被夜市吞噬……總之,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泉迅速地朝裕司望了一眼。她的表情透露著——你不要的話,我自己回去。
「難道,你已經忘了我們是從哪兒來的?怪了,經你這麼一提,我好像也分不清東南西北。」
泉加以確認,心裡略感不悅。既是這樣,為什麼一開始不明說呢?
泉向後退了一步。
「然後呢?」
「這就難說了。總之,劍是用來殺人的道具。你想取誰的性命嗎?」
「不用,請您留在這兒。」泉說。她是真的希望老紳士在場。
裕司低頭不語。
「應該有點勉強吧。或許有這個可能,但我絕不會是一流選手。我所得到的棒球選手之器,是用來提升一名三腳貓的棒球才能,並不保證我會擁有無人能敵的一流能力。就連甲子園裡,比我有能力的選手也比比皆是。我自己的實力,自己最清楚。我並不是天才,只是稍微比一般人更會打棒球而已。此外,跑步、重量訓練、社團裡的倫理關係,我也都不喜歡。」
他們全都沉默不語地望著天空。
在泉一片漆黑的視線中……
沒有任何威嚇、宣告,以及半點躊躇,他已箭步向前,揮刀疾砍。
「會不會太便宜了?我不太清楚現在人類的幣值呢。」
也有賣棺材的店。店門前站著三具腐爛的屍體,口中喃喃說著泉聽不懂的話。腐爛的屍體傳來陣陣令人作嘔的惡臭。當中一具棺材赫然傳出一陣呻|吟,嚇得泉驚聲尖叫。
「那當然。」
「你還是沒搞清楚。」少女以遺憾的口吻說道,「你們應該還會在這裡困上一陣子。至於會在夜市裡徬徨多久,我不知道,但你們最後一定會發現自己無法離開這裡的事實。所以不妨跟我買東西吧,我不會騙你們的。」
「可以告訴我嗎?」
這座森林彷彿深邃無邊,四周的燈籠與店家似乎也同樣無窮無盡。
裕司和泉再次漫無目的地走著。老紳士在途中留下一句「待會兒見」,便消失了蹤影。
「嗯?問我開價多少?哎呀,我們就攤開來講吧,你身上有多少錢?」
「我在找那名男孩。」
「就我所知,我那位女朋友連一位同性友人也沒有,是個很難讓人信任的女孩。不過,她說的那番話聽起來可信度頗高。在她陳訴那件事的瞬間,我開始討厭起那家咖啡廳、她,以及她談論的那位朋友。然而,儘管百般厭惡,我照樣無力改變一切。我們在某時某地誕生於人世,與人邂逅,卻無法因為厭惡而改變什麼,不是嗎?從那一天起,我一直想了卻自己的性命。活在世上,成了一件可怕而又麻煩的事。」
「可是……」
「換個孩子要不要?這裡有上等貨色哦,男孩女孩都有。」
我穿著滿是泥濘的制服,獨自走在住宅街上,抬頭仰望被風吹得窸窣作響的樹林。那個日子即將來臨。哪個日子?與過年、聖誕節迥然不同的日子,一個深沉晦暗的慶典,那醒來便會遺忘的夢,夢中詭譎氣氛即將成真的日子。為什麼我知道?風代替少年回答他心中的疑問。
「那就麻煩您了。對了,這位大叔,您想用這把劍斬斷什麼?」
「我不知道。」
「你擄來的這些孩子們,可說是平白自己送上門來。而且,這孩子是否真是地辛苦找尋的弟弟,也還有待商榷,就算買錯人,也無法退貨了。反正這孩子也是賣剩的,十年都沒賣出去,今後能否賣出還是個未知數,誰肯出錢買?我們這裡有七十二萬日圓,算是不少錢了。如果這樣還買不起的話,我們也只好死了這條心,去光顧別家店了。」
裕司的表情顯得有些僵硬。
「請將你交易的機會讓給我,買下我弟弟。我心裡一直想結束自己的性命,這正是我期望的結果。」
泉暗自思忖。
兩人離開這家草屋。
當她從那兩盞並列的燈籠中間通過時,驀然感到一陣暈眩。
「不,它確實可說是『發生』,和颱風、龍捲風同類。詳情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在某些條件重疊下,夜市會以相當的機率在某地發生,也許具有某種程度的週期性。也可能夜市是一直持續存在著,會以固定週期在我們所處的世界開啟入口。」
「喂,我們回去吧。」泉拉著裕司的手。「我覺得愈來愈恐怖了。」
「希望沒嚇著你……」
裕司邁步向前。老紳士回頭望向裕司,瞇和*圖*書起了雙眼。
有好幾名孩童留下歡聲雷動的氣息,從泉的身旁飛奔而過;儘管未聞其聲、也不見蹤影,但她心裡明白,是那群孩子沒錯。
「無所謂,反正我早就想死了。大約在兩年多前的一個午後,我和交往的女友一起坐在咖啡廳裡,當時我就在心裡想——哎,活在世上真是無趣。我無法形容為何會有這種想法。那是個天色灰濛的冬日,那女孩少言寡語,但相貌出眾,很像面無表情的人偶。不論我說些什麼,她總是抿嘴而笑或簡短地應一句『好厲害』,除此之外再無其他反應。我和她平日的對話,就像一拳打向棉花,沒任何感覺。但某天,她突然對我說:『我的朋友曾和棒球選手上床過哦。』原來她的一位朋友偶然在沖繩的一家酒吧裡遇見一名職棒球員,和對方發生一|夜|情。」
「沒關係啦。反正明天的課也不太重要,我就不去了。」
人口販子店內的燈光熄滅。
裕司轉身面向人口販子。
泉和裕司在老紳士的引領下,走在漫無止盡的森林中。
「那麼,我可以賣你九萬日圓。」獨眼大猩猩暗啐一聲。
「和你們世界的鈔票不一樣,你是指這個對吧?」
「不管怎麼說,只有七十二萬日圓,我絕對不賣。你們走吧。」
「我知道十年前賣掉弟弟的那對兄弟。喏,那個穿短褲的人就是你弟弟,恭喜啊。」
人口販子小心翼翼地回應道:
「兩位要是話說完了,我們就繼續走吧。人口販子的店舖就快到了。」
「如果是超過七十二萬日圓的東西,倒是多得數不清。什麼嘛,就連區區一塊石頭,也要一億日圓不是嗎?這裡賣的東西可真貴,根本沒有半件一萬日圓以下的東西。」
「對不起。」
泉開始淚眼漣漣。
「我來試試看吧。」
還有專賣頭顱的店。架上羅列著獅子、大象、麋鹿、野牛的頭顱,甚至還擺著一對很像人類男女的頭顱。店主是名叼著雪茄的牛仔,正在拆解手中的來福槍打發時間。
「然後呢?」泉催促他接著說下去,但裕司並未答話。
「確實很詭異。不過,才一晚,我弟弟就這樣從人間消失,變成一個從未存在於這世上的人。雖然我還留有對他的記憶,但他卻已從我父母的記憶中被移除。而弟弟曾經存在的證據,也全部平空消失。我告訴他們,弟弟在神社被人口販子給擄走,得趕去救他才行。但沒人理睬我。在旁人認為我頭腦不正常之前,我已不再提起那原本便不存在的弟弟了。
「有沒有什麼便宜又稀奇的寶貝?」
「我認為是。」人口販子回望裕司,向他點頭,「我說的話是否有假,你無從得知。這裡無法索賠,也不提供讓人考慮退貨的冷靜期。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不過,即使是買回去,價格也不便宜哦,小孩的行情總是居高不下。不過,他是賣剩的商品,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可以算你便宜一點。」
裕司語帶自嘲。
「可以找到那些被賣掉的孩子嗎?」
「可是我只有七十二萬日圓啊。」裕司眼中噙著淚水。
「雖然她不願意這麼做,但我想以自己做交易。請拿我和這筆錢作交換,將我弟弟交給她,並希望能藉由交易的效果,把她送出夜市。這樣可以嗎?」
「您誤會了,我是問停車的地方。」
「醒來時,我躺在自己的房裡,於是我立即趕到隔壁弟弟的房間去一探究竟。我心想,也許他已經平安回來了。但匪夷所思的是,才短短一晚,弟弟的房間已變成我父親的書齋,裡頭放著書架和樂器。」
裕司開口想回答,但卻說不出名字,張口結舌了好一會兒。
「那是我小時候的事了。」
「可是,地點不一樣啊……」
「你當時渴望得到的東西是什麼?那時候你到底買了什麼,才離開那裡?」
黝黑的巨大團塊,雖只能說是烏雲,但其實應該是有別於烏雲的另一種物體才對。
接著她就此沉睡,這一切成了夢裡的一部分。
「這名男子詐欺。他明知這項商品有違這個神聖市場的誠信原則,卻仍以此和人交易。所以也沒辦法了,就這麼回事。」
「之後,我突然擁有一身高超的棒球球技。原本我根本不是塊打棒球的料,如今卻開始會運用過去不懂得善用的肌肉;以往我始終掌握不到擊球與接球的時機,現在卻能清楚感受出那種球感。過沒多久,我便成為少棒聯盟的王牌投手,可說是志得意滿。升上國中後,我仍繼續打棒球。但從那時起,棒球對我來說,已不再那麼有趣。伴隨而來的,是一份罪惡感。隨著日積月累,夜市的記憶成了多年前的一場惡夢,但我內心卻仍有一股無法形容的罪惡感。」
「那麼,這個是延遲老化的藥。雖然沒辦法讓人年輕不老,但老化的速度應該會比常人慢才對。這也同樣賣一百萬日圓。」
泉停止哭泣,「那麼,你這次想買什麼?」
「沒錯,」老紳士說:「我也勸你別試。要是拔出之後,你打算怎麼做?」
「抱歉,請您別那麼早離開。那個……如果買不起東西,會有什麼下場?」
「可能是因為我來自另一個世界。你們放心,在這個夜市裡,不論是哪個世界的貨幣,只要目前仍在市面上流通,就可以使用,不會有任何問題。你們大可放心地買自己想要的東西。」
「得想個辦法才行。我們一起好好想想吧。裕司我問你,你不是曾經來過夜市嗎?當時你是怎麼回去的?那時候你也像現在這樣困在夜市裡嗎?」
「要是我能把劍拔出,你會以十萬日圓賣給我嗎?」
這些臨時的店家在樹叢間擺攤的光景,與慶典攤販有幾分相似,但就本質來說,夜市與慶典截然不同。慶典熱鬧非凡,夜市卻靜謐冷清。既無酬神的歌舞,也無錄音機傳出的音樂,更無鼎沸人聲。唯有店家靜靜地擺設在寂靜的森林中。
裕司開始談起自己的罪惡感。
裕司轉身面向人口販子。
「那是在考驗這位小哥,是否能在十年後一眼看出十年前消失的、那名只存活在記憶中的幼兒,這讓人很感興趣。」
夢中,泉漫步在黎明將至的森林中,四周不見任何店家。風從地面吹向空中,黑暗的粒子扶搖直上,四周瀰漫著亮光,是秋天透明的曙光。黑暗有如緊黏在森林裡的大量煤灰,被秋風與日光一掃而空。
「這顆圓石是我在黃泉的河灘上撿的。價值一億日圓。」
泉朝手錶望了一眼,時針指著六點。明明已是黎明時分,四周卻仍一片漆黑。店家的老闆也完全沒有收攤的動作。
「對不起,被你說中了。」
「你好過分……」
「你打算把我賣掉對吧?」
老紳士話鋒一轉:「對了,有沒有看上眼的東西?」
「他真的是我弟弟?」
「裕司……」
人口販子嘴角露出奸笑。
「不過話說回來,只花九萬日圓就買到這把劍,還真是划算呢。」
裕司臉上流露迷惘的神色,老紳士見狀,拉著他的衣袖,帶他走離店舖數步之遠。「你想要那把劍是嗎?」
「我不要,」裕司臉上露出微笑,「才不借你呢。」
老紳土朗聲而笑。
「我明白了,那請問海邊的方向要怎麼走?」
「我不需要這種東西。」
「說到棒球,雖然我上了國中之後便感到興趣缺缺,但仍未中斷。當時我擔任投手,我投的球沒人打得到;只要我揮棒,便是安打。接著,我高中推甄進入棒球名校就讀。但我卻深感憂鬱,始終開心不起來。」
泉的淚水撲簌而下。裕司應該是打從一開始便抱定這個主意——從他在公寓裡問泉有沒有帶錢的那一刻起。
滿頭是草的少女一看裕司和泉走近,便開口兜售。
日暮時分,蝙蝠、昆蟲、壁虎開始說話。昨天牠們還不會說話,但現在卻開口說起人語。也許到了明天,牠們便又不再言語。不過,此刻牠們正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
泉開口說。
人口販子在泉的面前身首異處。
「我倒認為貴了點。用這把『無堅不摧劍』,就算打贏上百回合的決鬥,也沒人會認同我的本事,擁有遠勝對手的優勢,實在勝之不武。又若是在實戰中,面對到了用槍的對手,這把刀再鋒利也沒任何意義,而且它還沒有刀鞘呢。」
「得看情況,不過,通常是難如登天,比要找出十年前在超市買下特定豬肉的顧客住處還要困難和*圖*書。總之,這裡是夜市,是許多世界共有的一個力場,甚至連被賣往哪個世界都不知道。」
「看來是沒希望了……」裕司一臉無力地苦笑道。
「我明白了……可是,像這種稀世寶劍,只賣十萬日圓,應該算很便宜了吧?」
「真的不會天亮嗎?天啊。」
那名棺材師傅立刻應聲道:「哦——,那口大棺材是箱磔用的箱子,是我從海裡得來的,至今仍會不時發出呻|吟聲呢。」
「原本就是這樣的規矩。不是由誰決定,而是自然形成的原則。」
「這些你都知道?」
「那麼,就由我代替他來挑戰這把劍吧。」
「那孩子並不是你弟弟,因為你弟弟老早就已經……」
「老實說吧,我來這裡的目的,是為了贖回我弟弟,買才能這檔事,我早已受夠了。和你一點關係也沒有。邀你一起來這個夜市,我自己心裡也很過意不去,但我絕對沒有要出賣你的意思。」
老紳士一面走,一面說道:
裕司和泉看了人口販子展示的幾名孩子,個個身穿短褲,眼神灰暗不帶情感,靜默不語。雖然看起來還有生命,但卻與人偶無異。不,這不是我弟弟——裕司喃喃低語著。
「這些孩子沒辦法說話嗎?能不能直接詢問他們本人?」
「請問一下。」裕司出聲向人口販子喚道。
「大約十年前,有個小孩在這裡被人賣給你,不知你還記不記得?是個年約五歲的小男孩。對方是一對兄弟,哥哥把弟弟賣給了你,換來了棒球選手之器。」
裕司放聲大喊。
人口販子以做作的笑臉相迎。
「我也說不上來。」
「是個小男孩……大約五、六歲。」
光線漸趨微弱。店家的燈光轉暗,耳畔傳來潮水退去的聲響。
「只可以看哦。」
「這位小哥,想要買什麼嗎?」
「……我不需要。」
永久流浪者拿起一顆圓石,以一副要買不買隨便你的口吻說:
「嗯,」人口販子說,「如果你要找的貨確實在我這裡,而且也付了錢,我一定會將貨品交到你手上。但偏偏你不記得對方的名字,我看就連長相也同樣印象模糊吧?像你這樣的客人,我可以對你說,你要找的男孩就在裡頭。就是他!不過,除了這麼說之外,我無法做任何保證。如果是這樣,你還是要買回那名男孩嗎?我可是好心才這樣說哦,告訴你吧,這裡確實有十年前賣剩的孩子,但大多都已經賣掉,不在這裡了。」
巨大的團塊被風吹向海上,強風從四面八方吹襲而來。籠罩頭頂的烏雲不久已完全離開陸面,化為水上的飄浮物,消失在海平面的彼方。泉默默凝望眼前這幕景象,任憑海風吹拂著長髮。
裕司低頭望著地上。
「嗯,在夜市裡,詐欺算是一種罪行,所以我猜不太可能會發生,但還是不無可能。」
「再來我就不知道了。」
於是,兩人不發一語地從永久流浪者面前離開。
那三具屍體露出怯縮的模樣,拖著腳步離開店門前。泉心想,他們應該是因為自己所用的棺材腐朽了,所以才想要新的棺材。
「是的。」
「你打算怎麼做?」
老紳士鬆手放開裕司的衣袖,沉聲說道:「那你就把機會讓給我吧。」
「錢?哦——」老紳士會意後,淺淺一笑。
「不知道。」
老紳士慈祥地點了點頭。
老紳士面向坐在地上雙目圓睜的裕司,緩緩舉起手中長劍。
「要是有人能把劍拔出,便是英雄,這把劍只要賣他十萬日圓即可。如果沒辦法拔出,得連岩石一起買,價格十五億圓。」
「咦?什麼?」
「你最好照他的意思去做。」老紳士在一旁插話說,「雖然這確實是很愚蠢的行為,但你的生命歸你自己所有。」
「這把劍賣多少錢?」老紳士雙手盤在胸前如此問道。
一隻披著和服的狸貓在路上悠哉地踱步。猛然轉眼,有個既像鬼火又像幽靈的火焰,輕飄飄地從樹叢間飄蕩而過。
「太好了。」
「從前有個殺人無數的妖女。縣令在處刑時,把木板架在她身上,以此做成一口木箱,將她活活丟進海裡。這就是人稱『箱磔』的刑罰。但不巧的是,這名妖女有長生不老的本事。雖然早已發瘋,但歷經將近三百年之久,她卻仍好好地活在箱子裡,至今仍在箱子裡喃喃自語。因為過於駭人,所以沒人敢打開箱子,是一隻從未開封的箱磔木箱。你想要的話,收你五百萬日圓就好。可以拿它當禮物,我還能幫你綁上緞帶哦。」
裕司望著擺滿一地的商品問道。
「你們是走不出去的。雖然我不知道兩位是打哪兒來的,但你們好像不懂夜市的規矩。一旦闖進這裡,沒買東西便無法離開。」
「不過,就算再有錢,恐怕也買不到身高、年齡、愛情、友情、才能,或是遺傳基因吧。」
人口販子一臉喜孜孜的模樣。
「我不記得了。」
「我不要!」
「怎麼可能!」裕司皺起眉頭,一臉不敢置信的神情。老紳士則以犀利的目光瞪視著人口販子。
裕司堅持不願讓步,泉無言以對。裕司臉上泛著僵硬的笑意,將視線從泉臉上移開。
恐懼在泉的臉上蔓延。她原本心想,即便是迷路,總還是會天亮,既然無法離開夜市,就等它自動結束。
「欸,裕司,恕我直言,我想你弟弟可能已經不在了。」
泉嘴巴上這麼說,但卻在心中暗忖——
泉嘴巴上如此回答,心裡卻開始動搖。
「我想不起來。不……它應該有個名稱,好像叫……棒球選手之器吧?」
已經被賣出將近十年的人,應該早已不在那裡了。
「還沒,因為我們才剛來。不過,應該會有我想要的東西。」
「其實,我從剛才就一直打算回去了。」
「想要的東西是吧。對了,我看你們好像是第一次光顧夜市,沒錯吧?」
「我才沒有受到矚目呢。我只有在打『棒球』的時候,才會被人當英雄看待。當我坐在教室裡時,就只是個平凡無奇的光頭高中生。既沒女人緣、成績也不出色,而且也不像別人那般妙語如珠。沒錯,當我在棒球比賽中有傑出表現時,確實會受人矚目,但也只有那時候。」
「遺傳基因?」
「你說的那個地方,也是妖怪向妖怪兜售商品,就像這裡一樣嗎?」
「可是……」
「好像?棒球選手之器?這什麼啊?是盤子還是鍋子?」
泉聽了直搖頭,老紳士也同樣搖頭。
「人口販子的店內滿是被他擄來的小孩。個個呆立原地猶如人偶,眼神空洞。人口販子接著說:『這樣你清楚了吧。你運氣真好,如果你們是在昨天遇見我,而不是今天,你們倆都將會是他們其中的一員。不過今天是夜市開張的日子,你們是客人,因為夜市認定你們是。不過,要是你們什麼也不買,只是一味地在這裡打轉,夜市馬上就不再認定你們是客人了。到時候,你們兩兄弟都將會是我這裡展示的商品。算你走運。你想要什麼?我這裡有各種才能之器,你想在哪方面有傑出表現啊?』」
「歡迎光臨夜市。這裡有世界各地的石頭和貝殼。」
「真搞不懂你。」
森林歸於一片漆黑。
「這樣的話……我可以考慮。」
永久流浪者沒理會他。
「既然這樣,我就來揭曉答案吧……」人口販子笑著伸手指向一名男孩。
「之後她還繼續說:『裕司,你也快點成為職棒球員吧。』說完後,她抿嘴而笑。就在那一刻,我猛然發現自己原本看重的事已不再重要,甚至變得有如垃圾一般。儘管如此,我一樣無法改變,它還是留在原地,只能說這就是現實。」
永久流浪者的石屋只是入口處的第一家店,裡頭還有無數店家並排而列,彼此保持固定的間隔。店門前或店家之間擺放著燭台,青白色的燭火搖曳。
「不,我們想回去。」
「夜市發生?這種說法還真有點奇怪呢。」
「那你們快走吧。喂,站在那邊的死屍,你們也一樣身無分文對吧,快點回墳墓裡去吧。」
「這件事沒那麼單純,你明白嗎?一個孩子的價值,不是你想像的那樣,不能拿來和你的棒球才能做交換。如果是現金交易的話,就簡單多了。你覺得呢?」
「那剩下的三成呢?」
老紳士以犀利的目光端詳手中長劍。
「這可是稀世珍品呢。」獨眼大猩猩伸手握住刀柄。
「你們兩位沒事吧?」老紳士說:「要不要我先迴避一下?」
「全世界的花草這裡都有哦。不但有大麻,還有烏頭。還有採自南美、治療癌症功效顯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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