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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市

作者:恆川光太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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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之古道 9

風之古道

不過我覺得小森所言過於主觀。他得意洋洋地說自己在網球學校認識一名婦女,在得知對方的外遇情事後,便以小刀刺死對方,還有用球棒將住家附近一名飆車少年亂棒打死的事。
——就是說啊。不過,這名女子好像認識一位在古道經商的男子,所以平安無事。多年來,她一直四處徘徊,尋訪雨寺。
或許他會再次走進古道。
昔日殺害我的人,就在眼前。
就行走於古道上的人們而言,古道不過是前往某處的一條線,但對我來說,古道就是世界,就是生活。
小森蜷縮身子緊盯著我。
小森冷笑道。我們才出發一個小時,他便與先前在茶館見面時的模樣判若兩人。
小森雙目圓睜,香煙從口中掉落。
——哦,是一般人嗎?要是不清楚古道的情況,就擅自亂闖,包準有苦頭好吃。
倘若真如祂們所言,此刻我母親已不在古道。
——小孩?
我讓小森坐在車台上,架著水牛車前行,並不時與他交談。我問到他從事什麼工作。
驀地,祂們談到了雨寺的故事。
我在無意識下喃喃自語。
西村昌平身旁的少女,照片下方並未寫上她的名字,但她的相貌有點眼熟。
——她在朋友的協助下,歷經千辛萬苦,最後終於抵達雨寺。但要讓人復活並不容易。如果死者的保存狀態良好倒還另當別論,不然的話,根本不可能完全恢復生前的樣貌。有時會喪失記憶,性情大變;嚴重的話,則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樣。雖說是死而復生,但入夜後,卻會隨著夜行者而去,自己栽進古道的深淵中。聽說人只要死過一回,便分不清自己該歸屬何方了。
小森見狀後說道。
小森抬起臉,吐了口白煙。
——我的對象不分小孩和大人,如今就連小孩也得超渡才行,因為他們都被寵壞了。我在外面可是小有名氣呢。
費了好長一段時間,我的心情才得以平復。不久,我心中一片空明,靜靜凝望著房內的牆壁,淚水不自主地從兩頰淌落。
——因為對方已成了骨灰,就算雨寺再怎麼神通廣大,終究還是力有未逮。但這名來自能登的女子卻堅持一試,於是雨寺裡的人以骨灰做成了秘藥,贈予女子。女子不久便懷了男方的孩子,名副其實地生下了一個沒有父親的孩子。
我朝照片中的兩人,不住端詳。
只要沿著原路往回走一個小時,便可到達最近的出口。倘若小森逃往該處,我也只能束手無策。
就在那一剎那,我閉上眼睛。
——鍊兄,你平時都是這樣和人說話的嗎?
——敝姓小森,請多指教。
——咦?
我想,我會在那株楓樹下的十字路口與母親揮別,是某種必然的結果。星川確實是位值得hetubook.com•com信任的人,對我來說,這樣的結果遠比一輩子待在橡樹林裡沒見過世面,要強得多。
好像是叫做……
我走向牛車,拿起柴刀。小森的背包還放在車台上。先前他以鐵鍊繫住背包的舉動,反而害他無法立即取下背包,只能留置原地。
——我是西村昌平。
——原來是這麼回事,早點說嘛。因為沒上過學,所以不懂得和人說話的規矩,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啊——真是太好了,因為我在外頭頗有名氣,剛才一不小心告訴你太多關於我的事,原本心裡還有點擔心,正打算殺你滅口呢。不過,既然前輩你無法離開古道,那就沒關係了。
——就是說啊。她好像還花了不少錢呢。
——結果呢?照常理推斷的話,最後應該是死在路旁吧。
小森和我隔著火焰凝望彼此,一時間相對無語。他以微帶顫抖的聲音低語道:怎麼會?
坐在鄰桌的流浪神明談論著祂們聽來的一些虛實不明的故事,我在一旁豎耳聆聽。
裡頭有香煙、小刀、替換用的衣物,還有一捆裝在塑膠袋裡的鈔票。仔細一數,將近有一千萬日圓。此外還有相機、相本、手冊。
某日,我在一座位於山丘森林的茶館用餐時,茶館老闆對我喚道。
——你收拾過多少人?
為什麼呢?
我心不在焉地望著柴火。十七這個數字,以及殺人這句話傳進我腦中。有些事就是無法過耳即忘。
——嗯,接下來換我說了。該說什麼故事好呢?
奇妙的一刻發生了。我不假思索便撥起了長髮,露出整個臉蛋,就單純只是為了確認。
——多年前,我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下得知古道的事。托它的福,我辦起事來方便許多。因為收拾完對手後,會有許多麻煩事接踵而至,但只要走進古道,一切皆可迎刃而解。這不禁令我覺得自己是被上天選中的人。
但我母親此刻人在何方,星川一無所悉。
應該是這樣吧?
——我這個人膽子比較小。雖然裡頭沒放什麼重要物品,但要是遭竊或是遺失,可就麻煩了。
我開始助跑,然後將包裹拋向出口。
我四處流浪,來往於各個客棧、飄泊於不同的土地。
我體內有某個東西正引吭發出淒惻的長號。明明知道一切,卻偏偏完全想不起來,就是這樣的一分焦急。
一個來自神域的贈禮。
女子、嬰兒、在古道經商的友人。
——她是為了想讓某人復活吧?
宛如喝了某種特殊的烈酒般,感覺現場的空氣為之扭曲歪斜。
我站起身,俯看著一屁股跌坐在地,瞠目結舌的小森。怒火並未在我胸中竄燒。和*圖*書前世發生的事,我沒半點記憶。我只是感到震驚,殺害西村昌平的人竟然就在我面前。
我為來自外面世界的人擔任嚮導、充當搬運工,以此賺錢餬口,有時也會在客棧裡工作。
結果一直等到東方發白,小森還是沒有回來。
——這名男子說他想前往鞍馬山。那裡不是有條道路時常有惡鬼出沒嗎?我告訴他那裡岔路很多,隻身前往會有危險。
——雖然得花點錢,但有他隨行,你就可以放心了。別看他年紀輕,他可是古道的專業嚮導呢。還可以搭牛車前往,不過速度比較慢就是了。
他為何要帶著這種相本四處旅行?
男子再度鞠了一躬,朝我伸手。
小森一定會再次出現在我面前。我有這樣的預感。
——哦,能讓人起死回生的地方對吧?聽說只要正確地走出樹海迷宮便可抵達。不過我沒去過就是了。
西村昌平。除了髮型不同外,的確和我長得極為相似。或許說相似有點古怪——他本來就是我。
我在心中暗忖,星川連同書信一同放進箱內的那篇新聞報導,裡頭提到那名遭人刺殺的十七歲少年,他的名字叫什麼來著?
這名稚氣未脫的少女,正是我年幼時、在楓樹下與我揮別的母親。
——讓她的情人重新誕生於人世是吧。
——什麼樣的人?你是指那傢伙嗎?我已經不記得了。對了,是個很有女人緣的傢伙——儘管長得其貌不揚。經你這麼一提,我才想到,聽說不知道是他的屍體還是骨灰罈,還被人給偷走了呢。真是好笑。
到時候,他很可能會從某家茶館查出真相,知曉那一晚為他當嚮導的青年並非幽靈,而是能以刀子取其性命的肉身。
我收下對方預付的導遊費,金額將近平時的一倍之多。我給了茶館老闆介紹費之後,本想將多出的部分退還小森,但他搖搖手,堅持不收。
我起身後,男子也旋即跟著從座位上站起。老闆面朝男子說道。
——我第一次殺人時,算是年紀很大了,好像是十七歲那年。
但小森不以為意,仍自顧自地說著。
我小心提防地環顧四周。
她從畫中出現,又回歸畫中。日後,當我到新的客棧投宿時,已經不必再緬懷期待,環視週遭的旅客了。
——你收拾過多少人?剛才你是這樣問我的對吧?前面應該加個「請問」才對吧?我付錢僱用你,算是你的客人耶,你對我說話就不能客氣點嗎?我一直很客氣地和你說話,而且我也比你年長吧?算了,這種芝麻小事我就不計較了。在這裡,你算是我的前輩。對了,你今年貴庚?
這時,我第一次發問。
考量到小森可能會折回這裡奪取背包,我手裡握緊柴刀,一夜沒睡。
——www.hetubook•com•com沒錯,我曾在能登的一家茶館聽人提過,從前好像有名年輕女子為了找尋雨寺,而從七尾走進古道。
我曾聽星川提過,他與我母親是舊識,所以母親才將我託付給值得信任的星川。
我在腦中一再反覆思索方才那兩人的對話。
我告訴小森,我在古道出生,無法離開古道,沒算過自己幾歲。
——西村昌平。
當中也有攝影對象看著鏡頭的照片。是一名身穿制服的短髮少年,與一名頭戴粉紅色髮飾的少女,兩人並肩而立,臉上掛著天真的笑容,比著V的手勢,地點是教室。照片下方寫著西村昌平。
——你們知道雨寺嗎?
小森的相本和小刀都是他從外頭帶進古道的,連包裝紙也是從外頭引進的物品,每樣都不屬於古道所有。
我靜靜聆聽祂們的交談。這番話令我莫名感到一陣心神不寧。我雖未去過雨寺,但卻曾聽人提過。祂們又繼續剛才未完的話題。
也許與他自稱行使正義的工作有關吧。雖然對我來說不具意義,但是就小森而言,必定極為重要。我推測小森之所以將它帶進古道裡,表示它若是被某人發現,他便會惹禍上身。
我為了確認此事,又接著說道。
那是我在一棟位於山谷的三層樓客棧投宿時發生的事。
我本想追向前去,但若是他筆直地往前奔逃,我現在根本追不上。
小森發出刺耳的笑聲。
不見人蹤。
對於母親,我想我心中應該是沒有半點怨懟吧。
這時小森突然開口說道。
我覺得我彷彿已不再是我。
我將相本大致翻過一遍。上頭全是個人獨照,有手拿網球拍、站在網球場上的女子,盤腿坐在公園長椅上抽煙的金髮少年,以及戴著眼鏡、滿臉鬍碴的中年男子。照片中的每個人,不論是年齡還是社會身份,都沒有任何共通點。
——那女子的心上人後來怎樣了?
我當然知道相機這種機器是什麼玩意兒。照片中每個人物的視線都沒望著鏡頭,足見這全是偷|拍照。照片下方寫著名字。工藤照子、新崎明彥、佐川誠二。
我獨自坐在餐廳內的一隅。
——想必她萬般不捨吧。但我覺得這樣反而好,一名誕生於古道的孩子,在古道長大成人。這故事就這樣結束了嗎?
祂們談的正是我的身世,不會有錯。
一路上,我邂逅了無數人,順便找尋我母親。
我頓感心情沉重,半晌沉默不語。
——沒錯。不過,在古道懷孕的孩子,打https://www.hetubook.com.com從娘胎起便無法離開古道。後來好像是在某家客棧裡產下了孩子。
我問他口中所說的壞蛋,是古道裡的人嗎?
只是很想見她一面。
天明後,我開始檢查小森背包裡的物品。
我站起身。由於感到一陣暈眩,我回到房裡橫身躺下。
——沒錯沒錯,世上沒有這種便宜事。
——不,怎麼可能,這可是會遭天譴的。我指的是外面的人。我只是到這裡借道而行罷了。
對方是我同學。他並沒有得罪我,但我就是饒不了這種傢伙,這並不是嫉妒……儘管世人對此有諸多評語,但我自己心知肚明。世上就是有這種無法饒恕的人,這種人笑著活在世上,就意謂著我的人生猶如糞土般不堪……這不是嫉妒。你能明白嗎?前輩,我看你是不會懂的。
——我經過一番縝密的計劃……因為我平時表面上總是和他稱兄道弟,他對我沒半點戒心,動起手來全不費工夫。如今回想起來,一切全是因為這個緣故,警察完全朝錯誤的方向展開偵辦。原本我已做好被捕的心理準備,但最後卻平安無事。
到鞍馬山出口的這段路程,預定得花三天兩夜的時間,我一直在腦中思索,看有沒有什麼方法可以中途結束這趟旅程。
——聽說是為了情人,真是勇氣可嘉啊。她好像還隨身帶著骨灰罈呢,據說只是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
——他是長這樣嗎?
她還留在那條兩旁有四棟客棧矗立的街道上嗎?還是已遷往他處……只要踏上旅途,或許便會在某處與她相遇。
我面向一處與街上人來人往的道路相通的出口。
老闆指著店內某個客桌。桌上坐著一名男子,從他的服裝便知此人剛來自外面的世界。他一見到我,便向我低頭行了一禮。一隻登山用的背包就放在桌旁。
從那之後又過了好一陣子,我才認識了小森。
在古道裡所聽聞的故事不外乎就那幾個,所以經常會從別處聽人提及。不過,隨著說故事者和地區的不同,結局和內容的設定會有數不清的版本,總能讓人聽得津津有味。
我沒有答腔。
——四處收拾壞蛋。這世上不是有很多壞人嗎?替這些人超渡就是我的工作。
與小森分道揚鑣的一周後,我以紙將小森的物品(手冊、相本、小刀等一整套)包裹好,用麥克筆在包裝紙上寫著「請送交警察」幾個大字。
我不清楚外頭世界的規矩。但我將包裹拋向外頭,如果順利的話,想必在外頭的世界會對小森產生不小的影響。
他仰望著天空回答。
只聽見蹬地遠去的腳步聲。
——鍊,有工作上門囉。
——在古道誕生的人類是吧,了不起,好個毅力過人的小姑娘。
胸中一股怒火上湧。
——應該是某個傻女人偷走和-圖-書的吧。聽說是和他交往的女友在得知噩耗後發狂,動手偷走他的遺骸。事發後不久我便轉學,所以不清楚詳情。我就是看準轉學的時機才動手的。
我聽得一頭霧水。
小森將背包放在牛車的車台上後,用帶鎖的鐵鍊繫住行李上的扣環。
入夜後,我和小森圍著營火而坐。我已不想和他交談,但小森卻依舊興高采烈,無視於我冷淡的態度,自顧自地說個沒完,不斷誇耀自己在外頭如何英勇。
我有可能會因為天色昏暗而追過頭,到時要是水牛車被小森奪走可就慘了。
小森發出一聲驚呼,霍然起身,將柴火整個踢飛,灰屑和火花漫天亂舞。
——怎麼會這樣?昌平?你怎麼會在這裡?
小森給我的第一印象,是名很好相處的旅人。
包裹毫無阻礙地穿過交界,落在鋪磚的步道上。
我只想早點和這名難纏的旅人分道揚鑣。
至於那一千萬日圓,我決定替他保管。
——什麼樣的人?
我根本就沒在聽,因為這並不是什麼趣事。小森一定是心想,就算把一切全告訴這名無法離開古道的牧牛漢,也不會惹出什麼麻煩吧。
當時我心想,外面的世界可真是各種工作都有呢。一股嫉妒之情微微由心底湧現,但我旋即將它從腦中摒除。因為想再多也無濟於事。
當我再度睜開眼睛時,小森已從我眼界消失。
——就是說啊!聽說產下了一名健康的男嬰,這孩子當然沒有前世的記憶。但就這名母親來說,自己的兒子同時也是重返人間的情人,想必心中定是五味雜陳。那名女子在某個地方將孩子養育成人,後來在收留他們母子的那家客棧勸說下,將孩子託付給女子在古道經商的那名友人照料。
據他所言,外頭的世界已形同末世,得有人出面行使正義。而他,正是民眾引頸期盼的神秘救世主。
手冊上所寫的數字和人名,對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上面淨是一些住址、電話號碼、火車時刻。
——五十個人左右吧,從未失手。不過,連小孩也算在內的話,恐怕不只這個數。
在古道難得見人這麼有禮貌,令我一時之間大感驚訝。我趕緊報上姓名,同他握手。
日子非但不困苦,反而還頗為愜意。雖然我不清楚別人過著什麼樣的生活,但我似乎生性適合流浪。
我已曉悟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了。星川那隻箱子裡的新聞報導提到的十七歲少年,就是我。我原本是西村昌平,是這名男子將我殺害。
我猜小森應該會在外頭被捕入獄,接受判決。
——算是吧。如今,那名女子在外頭的世界展開新的生活,她好像再也不會回來古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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