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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丘1

作者:法蘭克.赫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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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沙丘 一

第一卷 沙丘

燒灼感從盒子裡的右手蔓延到另一隻手上,保羅的左手攥成了拳頭。灼痛感慢慢加劇:燒,燒得更厲害了,燒得越來越厲害了……他感到自己左手的指甲陷進了掌心,而被燒灼的那隻右手卻連彎曲手指都做不到。
「只要說出基本的事實就夠了,」老婦人說,但語氣卻很柔和,「你可以進來了,但還是得保持沉默。把門關上,注意別讓人打擾我們。」
「對,科維扎基.哈得那奇,可以同時遍訪許多記憶單元的人。許多男性都試過這種藥,很多很多,但沒有一個人成功。」
「那是刺|激神經所誘發的疼痛,」她說,「不會傷害可能的真人。道理很簡單,但有很多人願意出一筆天價來買這盒子的秘密。」她把盒子收進長衫中。
「哈肯尼人?上帝啊,當然不是!現在給我閉嘴。」一隻乾巴巴的手指碰了一下他的脖子,保羅竭力控制住自己想跳開的衝動。
「我們比.吉斯特篩選的是人群,以發現真人。」
「那你見識過真言靈態嗎?」
保羅從盒子裡抽出手,驚訝地瞪著它——毫髮無傷,連一點燙傷的跡象都沒有。他舉起手來轉了轉,又彎彎手指。完好無損。
「這我聽說過,聽說過。」老婦人喘息著說,「可他畢竟已經十五歲了。」
「你們為什麼要用這些測試發現真人?」保羅問。
傑西卡挺直了身體,「是的……當然。」
而她竟直呼母親的名字傑西卡,口氣竟像使喚普通女僕一樣,一點沒把母親的身份放在眼裡。要知道,她可是比.吉斯特貴婦,公爵的愛妃,公爵繼承人的母親。
她說話的時候,聲音裡帶著呼哧呼哧的喘息聲,像一把沒調準音的巴喱斯九絃琴
「我們並沒有得到阿拉吉斯。」傑西卡手裡拎著一條褲子,她撣了撣上面的灰,然後把它和那件禮服一起掛在床邊的穿衣架上,「別讓聖母一直等你。」
保羅躺在床上的陰暗處,瞇起眼睛,只露出一條小縫。老婦人的眼睛看上去像一對鷹眼,亮晶晶、圓滾滾的,此刻竟似乎膨脹開來,閃閃發光,直盯入保羅的雙眼。
保羅迷惑地望向母親。
保羅面對老婦人,強壓胸中怒氣,「你怎麼敢像這樣把傑西卡夫人打發走,像指使女僕一樣?」
世界變成一片空白,只有那隻沉浸在痛苦中的手是真實的。而那張老臉就在距他幾英吋的地方,死死地盯著他。
老婦人只一瞥,將保羅的身體外貌盡收眼底:鵝蛋形的臉像傑西卡,但那粗壯的骨骼……他繼承了父親的深黑色頭髮;眉毛的形狀卻承自那不知名的外公;瘦削而傲慢的鼻子、直視自己的那對綠色眼睛,這些都像老公爵——他過世的爺爺。
在他們出發前往阿拉吉斯的那一週,臨行前亂作一團的緊張氣氛已經達到極點,幾乎讓人不堪忍受。就在此時,一位乾癟的老太婆卻突然造訪那個男孩保羅的母親。
「安靜!」
保羅感到一種強迫性的衝動,迫使他服從。他慢慢地把手放進盒子裡。黑暗漸漸吞沒了他的手。他先感到一陣陣發冷,然後有什麼平滑的金屬在摩擦著他的手指。手指一陣陣麻刺感,像失去了知覺一樣。
「有些人知道……但更多的則不知道。比方說,我們也許希望她與某個近親交配繁衍,以獲得某種特殊的遺傳優勢。原因多種多樣。」
「小傢伙,我仔細觀察了你忍受疼痛的情形。疼痛只不過是測試的基礎而已。至於我們的觀察方法,你母親已經教過你。這種教育的跡象我看得出來。我們測試的是危機,你對危機的洞察力。」
「我正用高姆刺指著你的脖子呢。」她說,「高姆刺,最強橫的致命武器。它是一根針,針尖上塗有毒液。啊哈!別想把手抽回去,否則馬上讓你嚐嚐中毒的滋味。」
「解放?」
聖母直視著保羅,心想:他的語氣裡是不是帶著幾分批評的味道?「我們肩負重任。」她說。
他覺得他能清清楚楚地感覺到:那隻灼痛的手上,燒得發黑的皮膚拳曲起來,焦黑的皮肉滋滋作響,一塊塊剝落,只剩下燒焦的骨頭。
「好的。嗯,我們就是因為她才得到了阿拉吉斯,對嗎?」
他說:「可我母親告訴我,學校裡許多比.吉斯特都不知道她們的父母究竟是誰。」
「把你的右手放進盒子裡去。」她說。
她在害怕些什麼?保羅心想。
阿拉吉斯……沙丘……荒漠之星。
在燒!在燒!
他搖搖頭說:「沒有。」
清晨,金色的晨曦照在保羅的窗上,他閉著眼睛就能感覺到。他睜開雙眼,隨即聽到了城堡裡迎接新一天的紛亂繁雜的聲音,然後映入眼簾的是自己臥室天花板上那熟悉的條紋圖案。
「你以前用篩子篩過沙嗎?」她問。
回答契合得絲絲入扣。他說的是事實,經過無數實踐驗證的事實。她聽得出來,於是說道:「也許你真的是科維扎基.哈得那奇。坐下,小兄弟,坐在我腳邊。」
「我曾經師從瑟m•hetubook.com.com菲.哈瓦特。」
在保羅游離的意識中,學到的知識就這樣一遍又一遍地翻滾著。
傑西卡在坐椅前三步遠的地方停下,左手輕輕提起裙裾,微微欠身行了個禮。保羅則按照舞蹈老師所教的那樣躬身致意——而這種姿態在社交場合通常隱含著「對受禮方身份地位的懷疑」。
「你有點恨我們,嗯?」她的目光轉向門口,叫道,「傑西卡!」
「我對您又愛又恨,」傑西卡答道,「恨——來自我永遠難忘的疼痛。而愛卻是……」
要學的東西本來已經夠多的了,阿拉吉斯肯定是一個與卡拉丹截然不同的世界。新學來的東西在保羅腦子裡旋轉著。阿拉吉斯……沙丘……荒漠之星。
「後天的教育是一回事,」她說,「先天的資質又是另一回事,我們會搞清楚的。」老婦人向傑西卡投去嚴厲的一瞥,「你去吧,留我們兩個單獨在這裡。我命令你去練一會兒冥想功,讓整個身心寧靜下來。」
保羅忽然覺得,老婦人的話喪失了那種內在的機鋒。他母親曾說過,他有一種本能,總能做出最正確的選擇,此刻聖母所說的話卻與這種本能格格不入。但聖母並不是在撒謊,她顯然相信自己說的是真理。這其中有某種更深層次的東西,與那個可怕的使命息息相關。
保羅感到自己恢復了鎮定,「動手吧!老太婆。」
「好,」她說,「頭一關你是過了。下邊的測試是這樣的:只要你把手從盒子裡抽出來,你的小命馬上報銷。規矩只有這一條,把手放在盒子裡才能活命,抽出來就死定了。」
「傑西卡,你從來沒停止過恨我嗎?」老婦人說。
「嘗試,然後失敗。全都是這樣?」
保羅感到自己的右臂在顫抖,渾身浸透了汗水。
「那她為什麼不能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
「為了解放人類。」
「看看你是不是真正的人,真人。安靜!」
保羅深深吸了口氣,壓住渾身的顫慄。「只要我叫一聲,幾秒之內就會有侍從制住你,到時候死的只怕是你吧。」
保羅漸漸沉入夢鄉,他夢見了一座阿拉吉斯洞穴,周圍全是靜默的人群,在無數小光球幽暗的光影下移動著。那地方有一種神聖而肅穆的氛圍,感覺像是在教堂裡。這時他聽到一種模模糊糊的聲響——彷彿是滴答滴答的水聲。儘管身處夢中,可保羅知道,自己醒來後仍會記著這個夢。他總能記住那些預示未來的夢。
雙唇乾得幾乎張不開了。
我絕不能害怕。恐懼會扼殺思維能力,是潛伏的死神,會徹底毀滅一個人。我要容忍它,讓它掠過我的心頭,穿越我的身心。當這一切過去之後,我將睜開心靈深處的眼睛,審視它的軌跡。恐懼如風,風過無痕,惟有我依然屹立。
「保羅——」傑西卡深深地吸了口氣,「……你將要接受的測試……對我很重要。」
他低聲唸叨著那老婦人留下來的怪詞兒:「高姆刺……科維扎基.哈得那奇。」
「記住,你是一位公爵的兒子。」傑西卡說。她急忙轉身,裙裾沙沙作響,大步朝門外走去。房門重重地在她身後關上了。
保羅低頭看看那隻經歷了無比劇痛的手,然後抬起頭來看著聖母。她說話的語氣裡帶有某種異乎尋常的東西,他從來沒有在其他人的話中感受到。那些詞彷彿閃耀著一圈光芒,裡面卻又暗藏機鋒。他感到,無論自己向她提出什麼問題,得到的回答都會使他超越凡俗的肉體世界,進入一個更深遠的境界。
「我不是我母親。」
傑西卡的手從保羅肩頭挪開,「尊貴的閣下,我——」
「公爵的兒子必須了解毒藥,各種各樣的毒藥。」她說,「這是我們這個時代的生活方式,懂麼?瑪斯基下在飲料裡,奧瑪斯放在食物裡。有速效的,有慢性的,也有介於兩者之間的。對你來說,我的毒是件新玩意兒:高姆刺,專殺動物似的凡胎俗骨。」
「把你的手從盒子裡拿出來吧,年輕人,看看它。」
「測試?」保羅抬起頭來看看母親。
他聽出了母親語氣中夾雜的恐懼,不由得好奇起來。
「好好睡吧,狡猾的小鬼。」老婦人說,「明天,你需要使出渾身解數來應付我的高姆刺。」
保羅感覺到了,手上傳來的刺痛在加劇。他咬緊了雙唇。這點小痛苦就是測試?他想。刺痛變成了瘙癢感。
聖母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保羅身上。「原來如此,只憑極少的線索就作出了這樣的推斷。」她說,「政治,沒錯。有些人看出了延續的血脈在人類社會中的重要性,而最初的比.吉斯特學校就掌握在這些人手中。他們注意到,如果不在繁衍過程中將真人與動物似的www.hetubook.com•com凡人區分開來,這種延續性就不可能存在。」
「政治」。保羅說。
「以前,人們曾經一度將思維能力賦予機器,希望用機器代替人類的勞作,將人們從勞作中解放出來。然而,這只會使機器的擁有者奴役其他人。」
她點點頭,「那種古老的學校只有兩所倖存下來——比.吉斯特和宇航公會。在我們看來,宇航公會的重點幾乎完全放在數學方面,而比.吉斯特則不同。」
疼痛跳躍著傳過他的手臂,他的額頭滲出了汗珠。每一根神經都在大聲呼救,要他把手從燃燒的火坑裡抽出來……可是……高姆刺。保羅沒有轉頭,試著轉動眼珠去看脖子上的那根毒針。他發現自己正大口喘息著,於是想控制住呼吸節奏,卻怎麼也做不到。
老婦人皺巴巴的嘴角擠出一絲微笑,「小伙子,在比.吉斯特學校的十四年裡,這位傑西卡夫人的確曾是我的女僕,」她點點頭說,「而且也還算是個相當不錯的女僕。現在,你給我過來!」
通向走廊的門開了,母親探頭進來張望著。她的頭髮是暗青銅色,頂部束著一根黑色的髮帶;鵝蛋形的臉上不帶任何表情,一雙綠眼睛裡閃爍著嚴肅的光芒。
萬事開頭難,難就難在初始階段。在此期間,必須窮盡心力,使諸方面保持均衡,以利於今後的發展。這一點是每個比.吉斯特姐妹都知道的。研究穆哈迪的一生也是這樣。一開始,必須考察他所處的時代,關注他人生的起點:他出生於帕迪沙皇帝沙德姆四世在位的第五十七年。此外,最應加以特殊關注的是穆哈迪的人生舞台:阿拉吉斯行星。不錯,他出生在卡拉丹,並在那裡度過了他生命中最初的十五年。但是,切莫被這一點所蒙蔽。阿拉吉斯,又稱「沙丘」的這顆星球,才是穆哈迪永遠的歸屬。
她從衣櫥的衣架上為他挑選衣服。保羅打量著母親挺拔的身材,從她的肩頭察覺到一絲緊張的情緒。其他人或許注意不到,但保羅受過母親比.吉斯特式的訓練,特別精於觀察那些細枝末節。她轉過身,手裡拿著一件半正式的禮服,上衣兜的上方印著亞崔迪家族的紅鷹紋章。
保羅突然感到左掌劇痛,這才鬆開緊握的手指,發現掌心有了四個血印。不知不覺中,他的指甲已在掌心深深地摳出了四個血印。他垂下手臂,把手放在身側,看著老婦人說:「你以前也對我母親做過這種測試嗎?」
保羅乾嚥了一口唾沫,無法將自己的注意力從這張佈滿皺紋的老臉上挪開。她說話的時候兩眼冒光,鑲銀的牙齒在蒼白的牙床上反射出點點銀光。
又在施展魔音大法了!保羅一邊想一邊把注意力轉回她臉上。
一盞提燈發出微弱的光芒,懸在貼近地板的半空中。半明半暗的光線下,被驚醒的男孩看到了一個龐大的女人身影映在房門上,就站在他母親前面一步遠的地方。老婦人的樣子像個老巫婆——頭髮彷彿是粘作一團的蜘蛛網,臉頰被一頂兜帽掩在黑暗中,只有一雙眼睛露在外面,像寶石般爍爍發光。
傑西卡走到窗前,一甩手拉開窗簾,目光越過河畔的果園,遠遠地往向修比山。「你會知道的……高姆刺……你很快就會知道了。」她說。
痛啊!
「比.吉斯特學校?」
保羅的母親用柔和的聲音低聲答道:「亞崔迪家族的人是出了名的發育遲緩,尊貴的閣下。」
我兒子活下來了!
疼痛的記憶差點讓他哆嗦了一下,保羅強自忍住,盯著那個無底的黑洞。那隻手彷彿有了自己的意識一般,頑固地繼續留在黑暗中。劇痛記憶猶新,竟使他動彈不得。理智告訴他,拿出來的將是一截燒斷的殘肢。和*圖*書
門應聲打開,傑西卡站在那兒,目光緊張地投向屋內。看到保羅時,她的眼神立即變得柔和起來。她勉強擠出一絲微笑。
夢漸漸消退了。
這個問題切入保羅腦海,他不覺一震,意識到了其中更深一層的含意:用篩子篩沙。他點點頭。
「我有一次夢見過她。」保羅說,「她是誰?」
「那就是你們的科維扎基.哈得那奇?」
老婦人說:「聽說過嗎?有時,動物為了從捕獸夾中逃脫,會咬斷自己的一條腿。那是獸類的伎倆。而人則會待在陷阱裡,忍痛裝死,等待機會殺死設陷者,解除他對自己同類的威脅。」
保羅舉起右手,回憶著剛才的疼痛。「用這種辦法——疼痛?」他問道。
「我更願意站著。」
保羅的傲氣戰勝了恐懼。「你竟敢暗示公爵的兒子是動物?」他質問道。
「你醒了,」她說,「睡得好嗎?」
恐懼襲上保羅的心頭,他向後退去,然而老婦人開口道:「你就是這樣聽你母親話的?」
「他醒著呢,在偷聽我們說話。」老婦人說,「狡猾的小鬼。」她輕聲笑道,「但身為皇族,狡猾還是需要的。如果他真是預言中的科維扎基.哈得那奇……那麼……」
「夠了,」老婦人咕噥道,「真了不起。從來沒有哪個女孩能堅持到這種程度。我還以為你一定通不過的。」她向椅背上一靠,撤走了高姆刺。
瘙癢變成了一種極細微的灼痛。「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保羅問道。
高姆刺是不是阿拉吉斯上的什麼東西?我們必須在去那兒之前先瞭解清楚?他暗自猜測著。
保羅意識到了自己的緊張情緒,於是決定練一會兒母親教他的控制意念的心法。以三次急促的呼吸為引,保羅進入了心法所要求的意識游離狀態。集中意念……擴張動脈……摒除無法集中的心理意念……只餘下自己選擇的那部份意識……血液急速流動,補充因負荷過重而缺血的部位……一個人無法僅憑本能便使身體各個部份無匱於營養……動物的意識無論怎麼延伸也無法超越它自身所處的時限,更不會想到它的獵物可能會滅絕……動物只會毀滅,不會生產……動物的快|感始終只能達到感官意識的層面,無法提升到感性層面……人類需要一個背景框架做參照物,才能通過這個取景框瞭解他身處的世界……有選擇地集中意念,這將形成你的取景框……意念集中在身體上,然後控制神經系統調節血液循環,在充份意識到最基層細胞的需求後,讓血液按需分配流量……所有的東西,從細胞到人體,都是短暫的存在……在有限的範圍內為達到永恆而奮力掙扎……
這道命令來得如此突然,彷彿抽了一記響鞭。保羅還沒來得及細想,就已身不由己地服從了。「她在對我用魔音大法。」他暗想道。遵照聖母的手勢,保羅停了下來,站在她膝旁。
傑西卡並不轉過身來,只是說道:「聖母正在我的晨室裡等你,請你動作快點。」
「保羅,」傑西卡說,「不許用這種語氣對……」
「是的,尊貴的閣下。」
保羅回頭望著聖母。母親對這位老婦人的慇勤和明顯的畏懼都在提醒他要多加小心。保羅能從母親身上感到她的恐懼,而這卻使他在擔心之餘多了些許怒氣。
「這種藥很危險,」她說,「但它卻能賦予你透視自身記憶的能力。在這種藥的激發下,真言者可以看見許多平時隱藏在自己記憶深處的東西——大腦的記憶,身體的記憶。一條條我們可以極目遠望的大道,通向過去……但全都是女性的大道。」她的聲音蒙上了一層傷感,「然而,有一個地方卻是任何真言者從來沒有看到過的。在那裡,我們的力量受到排斥,我們深感恐懼。據說,某一天會出現一個男性,他將在藥物的激發下開發自己內心的靈眼,然後,他將有能力看到我們永遠看不到的東西——分別屬於男性和女性的過去。」
該死的傑西卡!聖母在心裡罵道,要是她遵照命令生個女孩出來,不就什麼麻煩都沒了?
「你知道人們何時自認為在說真話?」她說。
她壓住興奮的心情,提醒自己:希望會蒙蔽觀察力。
「當年的大騷亂奪去了機器思維這根人類的枴杖,」她說,「它迫使人類拓展思維能力,於是人們開始設立專門的學校以訓練天才。」
「我們的檔案裡保存著全部遺傳譜系表。」她說,「你母親只知道一點:要麼她是比.吉斯特人的後代,要麼她本身的血統是可接受的。」
「還好。」
在這個時局變遷的紛亂時刻,這個老婦人是保羅見過的最奇怪的人。
「總有一天,小傢伙,」老婦人說,「你也不得不像她那樣在門外眼巴巴地乾站著。要做到這一點,真得有點本事才成呢。」
「連這些都知道,真令人驚訝。」老婦人說道,嚴厲地掃了傑西卡一眼。
他抬頭望著那雙鷹眼般明亮的眼睛。
「可那種疼痛https://www•hetubook•com.com——」保羅說。
「瞧見這個了?」她問道,一邊從長袍的衣縫裡取出一個綠色的金屬立方體,大約十五厘米見方。她轉了轉那東西。保羅看到其中的一面敞開著——裡面黑乎乎的,令人感到一種莫名的恐懼。從那黑漆漆的開口望進去,裡面竟似無底洞般,見不著一絲光。
「以他的年紀而言,個子小了點吧,傑西卡?」老婦人問道。
「疼痛!」她輕蔑地說,「真人可以憑意念控制體內的任何一條神經。」
父親手下刺客團的團長瑟菲.哈瓦特是這麼解釋的:整整八年來,他們的死敵哈肯尼家族佔據著阿拉吉斯,以準封邑的形式統治著這個星球,並一直按照與宇聯公司簽訂的合約開採阿拉吉斯上的香料礦。現在,哈肯尼人即將離開阿拉吉斯,由亞崔迪家族全面接管。這回可是皇上把阿拉吉斯正式賜給萊托公爵做領地的。從表面上看,這的確是萊托公爵的勝利,然而,哈瓦特說,表面的勝利卻隱含著最致命的危機,因為萊托公爵在代表各大家族的立法會中威望甚高。
「引自巴特蘭聖戰法令和《O.C.聖經》。」她說,「但《O.C.聖經》其實應該這麼說:『汝等不得造出機器,假冒人的思維。』你研究過門塔特嗎?」
停了!
「老太婆!」她忿忿地說,「你倒是有膽量,這一點不可否認。好吧,先生,我們走著瞧。」她彎身湊近保羅,壓低聲音,近乎耳語道,「你在盒子裡的那隻手會感到疼痛,很痛,非常痛!可是,如果你抽出手,我的高姆刺就會刺進你的脖子——你會死得乾淨俐落,就像劊子手用斧子砍下人頭一樣乾脆。抽出手,高姆刺就要你的命,懂了嗎?」
「疼痛。」
保羅看著母親。老婦人說的一切都是真的。他想離開,一個人靜一靜,仔細思考這次經歷,但他知道必須得到允許才能離開。這老婦人對他產生了某種控制力。她們說的是真話。他母親經歷過這樣的測試,這裡面一定包含著某種最艱鉅的使命……那種痛苦和恐懼,真可怕。他明白什麼叫作最艱鉅的使命,這種使命近於不可能完成,它壓倒一切,不由分說。保羅感到這種使命正在影響自己,但卻不知道它究竟是什麼。
「我能感覺到。」
保羅行禮時這份細微的懷疑沒能逃過聖母的眼睛,她說:「他很謹慎嘛,傑西卡。」
「她是我在比.吉斯特學校的老師。現在是皇上的真言師,嗯,保羅……」她猶豫了一下,「你必須把你做過的夢講給她聽。」
不疼了!彷彿關上了某個開關。
尊貴的閣下。母親是這麼稱呼她的。
老婦人臉上的表情彷彿猛禽獵食,她的右手從盒子上抬起,穩穩地停在保羅的脖子旁邊。保羅看到她手中有什麼金屬物閃了閃,於是想扭過頭去看個究竟。
聖母凝視著保羅——好強的感應力!他會是那個人嗎?他真的是嗎?
傑西卡走進屋裡,關上門,背靠著門。我兒子還活著,她想,他沒有死,而且,是……真人。我早就知道他是……但……他活著。現在,我可和圖書以繼續活下去了。她只覺得背後抵著的房門堅實而牢固,是那麼真實。屋裡的一切突然間湧進眼裡,壓迫著她的神經。
「疼。」保羅輕聲說。
保羅再一次感到這種說法和自己的本能相悖。他說:「你們倒是挺會替別人作決定的嘛。」
好奇使保羅抑制住了自己的恐懼。這老婦人說的是真話,他聽得出來,這一點毋庸置疑。如果是他母親站在外面守著……如果這真的是一次測試……不管是什麼,保羅知道自己已經無法脫身了。高姆刺抵著他的脖子,自己的性命被牢牢攥在聖母手心裡。他回憶著抗拒恐懼的心法,那是他母親教他比.吉斯特禮儀時一併傳授給他的:

「別動!」她大聲喝道。
聖母凱斯.海倫.莫希阿姆坐在一把飾有花毯的椅子上,看著保羅母子一步步走近。從她兩旁的窗口望出去,可以俯瞰河灣南岸和亞崔迪家族名下大片大片的綠色田園,然而聖母卻無心欣賞。今天早晨,她感到自己上了年紀,有幾分惱怒。她把這歸咎於太空旅行、令人厭惡的宇航公會和他們那種躲躲藏藏的行事風格。但是,這裡的這項使命必須要一位有特殊洞察能力的比.吉斯特親自過問才行。職責所在,就算是帕迪沙皇帝的真言師也不得不奉召行事。
保羅坐起身來,抱著雙膝說:「什麼是高姆刺?」
「我來回答,傑西卡。」老婦人說,「小傢伙,知道真言者之藥嗎?」
「盒子裡有什麼?」
「你們用它來提高自己分辨真偽的能力。」保羅答道,「母親告訴過我。」
「快穿上,」她說,「聖母在等著呢。」
「有威望的人往往會招來權貴們的嫉恨。」哈瓦特曾經這樣說過。
「你是誰?」保羅輕聲問道,「你是怎麼設計騙過我母親,讓她把我留下來,單獨和你在一起?你是哈肯尼那邊的人嗎?」
保羅感到自己逐漸擺脫了測試帶來的震驚和恐懼感。他用審視的眼光打量著聖母,問道:「你剛才說,也許我是科維扎基.哈得那奇……那是什麼?化身為人的高姆刺嗎?」
「傑西卡。你知道,這件事必須做。」
卡拉丹城堡,這座古老而高大的石砌建築物曾經是亞崔迪家族整整二十六代人的居所。這是個溫暖的夜晚,城堡內部卻散發著陣陣陰冷而沉悶的氣息。每到要變天的時候,城堡裡總是這樣。老婦人被人從邊門領進了城堡,沿著拱廊,一路來到保羅的房門外。她獲准從門口瞥一眼躺在床上的男孩。
隨後她便離開了,還把他的母親也推了出去,砰的一聲,重重地關上了門。保羅清醒地躺在床上,心想:什麼是高姆刺?
「那咱們先假設你是真正的人好了。」她說,「站穩!我警告過你,別打算從我手裡溜走。我是老了,可我的手終歸還是能在你逃脫之前把這根毒針扎進你的脖子。」
「哦,不,」她搖了搖頭,「他們嘗試,然後全都死了。」
——摘自伊如蘭公主的《穆哈迪手記》
她對自己這句話深信不疑,保羅感應到了這種信仰,於是應聲道:「洞見危機的本質!」
傑西卡把手搭在保羅肩頭上,緊緊摟住他。有那麼一剎那,保羅感到母親的手心裡傳來一陣驚恐的情緒波動,但她隨即便重新恢復了自控能力。「原本就是這麼教他的,尊貴的閣下。」
「你母親守在門外呢,侍從們過不了她那一關。別指望了。當年你母親通過了這個測試,現在輪到你了。這是一個榮譽,我們很少對男孩子做這種測試呢。」
保羅醒來,發現自己正躺在溫暖的床上——他想啊……想啊。在這個由卡拉丹城堡構築而成的世界裡,沒有與他同齡的玩伴。也許離開這裡算不上多麼令人傷感。他的導師岳大夫曾經暗示他說,在阿拉吉斯,以血統為基礎的等級制度並不十分死板,人們並不嚴格遵循那些條條框框。那顆星球庇護著一群特殊的人,他們居住在沙漠邊緣,沒人能對他們發號施令。這些以沙漠為家、像風沙一樣來無影去無蹤的人被稱作是弗瑞曼人,在帝國的人口統計表上屬於賤民。
母親對他的訓練使他再一次發現了她內心那一絲難以覺察的猶豫,他感到這種反常的緊張其實是因為恐懼。
「你母親以前就坐在我腳邊。」
「我從沒告訴過他,尊貴的閣下。」傑西卡說。
阿拉吉斯……沙丘……荒漠之星。
「汝等不應造出如人般思維的機器。」保羅引述道。
那個老頭子倒是會讚賞這種勇氣,即使是在墳墓中。聖母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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