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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丘1

作者:法蘭克.赫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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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先知 七

第三卷 先知

為什麼
我只需合起雙手,
他認可了那些傳說,正打算為自己披上宗教的外衣,傑西卡想,他不該這麼做!
大家都驚呆了,山洞裡一片死寂。
哀歎青春難駐。
傑西卡可以感受到人們的激|情,意識到這些人渴望著戰鬥。他們已經完全準備好了。我們正把他們的鬥志推上巔峰,她想。
保羅從信使身邊擠過去,繼續朝洞穴深處走。每個這樣的洞穴裡都有一個特殊場所——就在儲水池旁邊。在那裡,他會找到一條小夏胡露,不到九米長,被四周的水溝包圍著,因為生長受到限制而長不大。一旦從小製造者菌體中孵化出來之後,製造者就不能再接觸水了,水對它們來說是一種劇毒。淹死製造者是弗瑞曼人的最高機密,只有這樣才可以獲得那種把他們凝聚成為一體的物質——生命之水,而水中所含的毒素只能由聖母來改變。
「我所認識的那個葛尼.哈萊克是一個既精通刀法,又精於九絃琴的人。」傑西卡說,「而我最仰慕的,還是身為琴師的葛尼。難道那個葛尼.哈萊克不記得了嗎?當年,我多喜歡聽他為我彈琴啊。你還帶著九絃琴嗎,葛尼?」
就能聚起無數。
史帝加服從了,然後,又以弗瑞曼人的方式吻了保羅的刀柄。保羅點點頭,史帝加於是還刀入鞘,站起身來。
天堂的大門敞開著,
過了一會兒,他又說:「是史帝加統領著這一切嗎?他自己都說不是。難道不是我在統領大家嗎?就連史帝加有時都會聽令於我。而那些德高望重的老人們,智者中最睿智的人,就連他們也都聽取我的意見,都在聯合會議上對我表示尊重。」
「難道我會在最需要人才的時候,反而削弱我們自己的力量嗎?」保羅問,「我是你們的統治者,而我要對你們說,現在該停止自相殘殺了。不要再殺死我們自己最好的戰士。我們要一致對外,把刀鋒對準我們真正的敵人——哈肯尼人!」
「那是慣例!」有人喊道。
史帝加雙膝著地,跪在凸岩上。
保羅身邊的史帝加動了動,探詢地看著保羅。
為什麼我要夢見過去的罪負?
「我父親在交朋友這方面很有天份,」保羅說,「他並不是個博愛主義者,但他的愛從不會給錯對象。他的弱點在於他錯誤地理解了恨。他以為任何一個仇恨哈肯尼的人都不會背叛他。」他看了母親一眼,又說,「這些她都知道。我已經把我父親的話傳給她了。父親要我告訴她,他從來未曾懷疑過她。」
信裡的意思很清楚:拉賓被拋棄了,只能依賴阿拉吉斯上現有的資源自力更生!他無法得到支援,也不會再有補給!
聰明,傑西卡想,部落的領袖絕不能在那些本應聽命於他的人面前丟臉。
葛尼看著傑西卡,用絕望、乞求,可憐得完全不像他的語氣說:「那就求您好了,夫人,啊,求您……殺了我吧。」
尖叫過後,人群中響起一片竊竊私語聲。
她大步走下凸岩,從史帝加面前走過,沒有看他,逕直走進凸岩下的人群中。她朝保羅走過去的時候,人們紛紛為她讓出一條路來,所到之處一片沉寂。
「誰是這裡的統治者?」保羅一邊問,一邊舉起拳頭,「是我!我統治著阿拉吉斯的每一寸土地!它是我的公爵封地,無論皇上說『是』還是『否』!皇上把它封給了我父親,我父親又把它傳給了我!」
喧鬧聲漸漸平息下來。
傑西卡剛要開口,突然感到葛尼收緊了手臂,緊緊勒住她的咽喉。
「哎呀!」葛尼說,「你還不知道……」
保羅走了以後,內室裡顯得非常安靜。掛簾後面如此之靜,甚至能聽到把在穴地裡循環的空氣打進這個房間的鼓風機那微弱的颯颯聲。
差不多了,他想。

「你們中有多少人明白,這意味著什麼?」保羅問,「史帝加立刻就看出來了。」
史帝加唰地抽出自己的嘯刃刀,刀尖朝上,指向人群上空,高呼道:「保羅-穆哈迪公爵萬歲!」
保羅的這個決定源自剛才母親面對的危急關頭。他以前從沒在未來的預見中看到過那個時刻,從沒看見出自葛尼.哈萊克的這個危機。未來,灰雲籠罩中的未來,整個宇宙翻騰著向前湧動,衝向一個沸騰的關鍵點。這個未來包圍著他,像幢幢幻影。
他審視著人群,用心感受他們此刻的情緒波動。
他的魔音大法運用得恰到好處,傑西卡想,但對這些人來說還不夠。他們對魔音大法有相當不錯的抵制能力,他還必須在邏輯上說服他們。
聚在洞內大廳的人群散發出一種氣氛,傑西卡以前也曾感受過,在保羅殺死詹米斯那天。人們的喃喃低語中透出緊張不安。大家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像長袍上的衣結。
人群中傳出一片充滿敬畏的輕聲嘆息,傑西卡聽到他們在說:「那個預言——一個比.吉斯特將為我們指引前進的方向,而一位聖母將會看到這條光輝大道。」接著,從更遠處傳來其他人的議論:「她是在通過她的兒子指引我們!」
她看見保羅的眼睛直直地盯著她身後,於是順著他www•hetubook•com.com的目光轉過頭去。
葛尼架在她脖子上的手臂開始發抖,抵在她背上的刀尖也游移不定起來。
我總是帶著恐懼
「幹吧!」有人尖聲叫道。
門簾沙沙作響,葛尼帶著他的九絃琴回來了。他開始調音,盡量迴避他們的目光。牆上的壁毯削弱了迴響效果,樂音變得柔和而親暱。
他的沙漠女人除了侍候他喝咖啡以外,還能為一個公爵做些什麼呢?傑西卡暗自問道。她無法給他帶來權力,也沒有家族勢力。保羅只有一個選擇——他只能通過政治聯姻與某個強勢的大家族結盟,對方甚至可能是皇室家族。待嫁的公主畢竟有許多,她們中的任何一個都接受過比.吉斯特訓練。
這麼說,當時他全聽見了,她想。淚水頓時模糊了她的雙眼。
傑西卡從保羅的私人住所出來,一邊朝凸岩上走,一邊把一個信息筒塞進衣袍底下。她從南方一路北上,長途跋涉,累是累了些,但現在已經休息夠了。保羅不允許他們使用繳獲的撲翼機,讓她十分生氣。
她還來不及細想,也沒來得及回答,保羅掀開門簾走了進來。
「我的公爵所指,便是我的刀鋒所向。」保羅說。
史帝加走過來站在保羅身邊。
多少次,人們的憤怒使他們不肯聽從自己內心的聲音。
果樹園,葡萄園,
傑西卡自言自語地翻譯道:「穆哈迪的戰士萬歲!」她、保羅和史帝加,他們三個人刻意導演的這一幕成功了。
傑西卡明白了這個儀式的來源,她眨眨眼,忍住淚花,搖搖頭。我知道他這麼做的理由是什麼,她想,我本不該為此感到不安的。
我們絕不能失去那個人。傑西卡想,保羅的計劃一定要成功。否則,無論誰殺死誰,都將是極大的悲劇。
他的身體已漸漸對香料產生了某種抗藥性,預知的幻象於是越來越少……越來越朦朧。對他來說,解決辦法就擺在那兒。再明顯沒有了。
「把你的嘯刃刀交給我。」保羅說。
山洞一角響起一個憤怒的聲音:「要改些什麼得我們說了算!」
「史帝加指向哪裡,我的刀就砍向哪裡,保羅-穆哈迪!快讓我們戰鬥吧,保羅-穆哈迪!讓我們用哈肯尼人的血來澆灌我們的大地!」
「我知道有一種方法可以解除那種心理控制。」保羅說。
葛尼隨手撥了一個和弦。
傑西卡感到勒住她咽喉的手臂微微鬆了些,但沒等她開口,保羅搶先說道:「叛徒是岳。我只跟你講一次,葛尼。證據很確鑿,不容辯駁。確實是岳。我不管你是怎麼瞎猜出這麼個結論來的——追究這些毫無意義——但如果你傷害我母親一…」保羅從刀鞘裡抽出嘯刃刀,亮出刀刃橫在身前,「……我就要你血債血償。」
簾子甩開,葛尼.哈萊克猛地跳進屋內。她只來得及瞥了一眼他臉上那奇怪的痛苦表情,葛尼已經轉到她背後,一隻強壯的手臂卡住她下巴底下,把她提了起來。
「吻一吻這把刀。」保羅命令道。
「我換了把新琴,」葛尼說,「是從楚蘇克弄來的,音色美妙極了。它彈起來真像是維羅塔親手所製的樂器,儘管上面沒有他的簽名。我本人認為,它是維羅塔的學生製作的,那人……」他突然頓住了,「該怎麼跟您說呢,夫人?我們在這兒閒聊天——」
保羅壓低聲音說:「史帝加,我想在今晚派出沙漠旅者,同時放出翼手信使,召集一次部落首領聯合會。把他們派出去之後,你就帶著卡特、柯巴、奧塞姆和其他兩名你自己挑選出來的小隊長,到我房裡來制定作戰計劃。等各部落首領到達之時,我們必須打一個大勝仗,讓他們好好瞧瞧。」
「那麼,」保羅說,「是我母親在統領大家嗎?」他指指台下身穿神職黑袍站在人群中的傑西卡,「大家都知道,面臨重大抉擇的時候,史帝加和其他所有部落首領幾乎每次都會前來詢問她的意見。但聖母會走在沙漠裡,帶領戰士們閃電般突襲哈肯尼人嗎?」
「站在原地別動,老爺。」葛尼說。
門簾外傳出一聲咳嗽,傑西卡挺起身子,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慢慢呼出。「進來。」她說。
「很好。」保羅說,「請問大家,我們部落的軍隊是由誰來統領的?另外,我們用神奇的戰術思想訓練出了一批指揮官,又是誰通過這些指揮官統率著所有弗瑞曼部落和軍隊?」和圖書
傑西卡感到自己快要失控了,於是咬緊下唇。她能察覺到保羅僵直的軀體和生硬的口氣,意識到他為說出這番話來,需要付出多大的代價——他需要多大的意志力才能面對深藏在心底的傷痛啊。她想朝他奔過去,把他的頭摟在胸前,那是她以往從沒做過的事。但勒住她咽喉的手臂已經停止了顫抖,銳利的刀尖一動不動地緊緊抵在她背上。
她知道這沉默意味著什麼:憂慮不安和對聖母的敬畏。
「殺了我吧!」葛尼憤憤地大喊道。
保羅向前邁進一步。「葛尼,夥計,這是怎麼——」
我必須清晰地看到未來,他想。
保羅犀利的目光掃過人群,「你們誰敢說我不是阿拉吉斯合法的統治者?難道我為了證實自己的統治權,就必須讓這沙海中的每一個弗瑞曼部落都失去首領嗎?」
那人雙手交叉放在胸前,以弗瑞曼人在典禮儀式上向聖母或塞亞迪娜行禮的方式,向保羅彎腰致意。他說:「穆哈迪,各部落首領已經陸續抵達了。」
傑西卡聽出了保羅話中的微妙語調,知道他正在運用自己教他的魔音大法。
為什麼我還想著埋伏,
「是史帝加早些時候叫來的那一批,他以為……」他聳了聳肩。「我知道了。」屋裡傳出微弱的九絃琴聲,保羅回頭望了一眼,回想起那是母親喜愛的一首老歌,一首曲調歡快、歌詞悲哀的奇怪歌謠,「史帝加很快就會和其他首領們一起趕來,待會兒你帶他們到我母親那兒去,她正等著呢。」
台下立即響起一片興奮的叫喊聲。他又等了一會兒,直到回應的喧嘩聲漸漸平息下來。
「他們已經孤立了。」有人大聲回答道。
「大家已經等得不耐煩了。」保羅說。
跟保羅在一起的這些人裡有一個比較膽大些,他看著對面的史帝加說:「你要向他提出挑戰了嗎,穆哈迪?現在當然到時候了。否則他們會把你當成膽小鬼……」
「是時候了。」她說著,把信息筒遞給他。
而傑西卡心想:原來是這麼回事!真夠諷刺的!
「慣例改了。」保羅淡淡地扔出這句話,試探著人們的情緒反應。
葛尼結結巴巴地說:「但是……我……」
保羅強迫自己轉身離開,穿過厚重的門簾,走進支道。他聽見葛尼在身後開始彈起小調,便停在屋外站了一會兒,聆聽著微弱的琴聲:
傑西卡這時才完全控制住情緒,她開口道:「葛尼,放開我。」話中沒帶任何特殊的命令語氣,也沒有針對他的弱點使什麼詭計的意思,然而葛尼的手臂卻鬆開了。她跑向保羅,站在他面前,但終究還是沒有碰他。
迎接我的,
「證據!」葛尼堅持說。
愛人伸出臂膀召喚著我,
「沒人承認未經挑戰和決鬥的領袖,是這樣嗎?」保羅問。
我們原先不是這樣計劃的,傑西卡想。
「別動!」保羅說。
「錯了?我錯了?」葛尼質問道,「那就讓我們聽聽這個巫婆自己怎麼說好了。最好讓她明白,我用盡所有賄賂、打探和欺騙的手段才證實了這個指控。為了弄清其中一部份真相,我甚至對一個哈肯尼衛隊長用了塞繆塔迷|葯。」
葛尼站在原地,但刀已經插回刀鞘中。他撕開胸前的衣袍,露出裡面灰色的蒸餾服。這是走私販從弗瑞曼人手裡買來發給手下的。
她突然非常渴望見到她的小孫子,這孩子在許多方面都那麼像他的祖父——真像萊托啊。傑西卡把雙掌放在臉頰兩邊,開始用慣用的呼吸法來穩定情緒,清醒頭腦,然後向前彎腰,專心練習,讓身體可以隨時服從頭腦的指揮。
「你不知道的,」保羅繼續說,「是如何牢記你在哈肯尼奴隸營裡學到的教訓。你說你為我父親的友誼感到驕傲!難道你還不瞭解哈肯尼人和亞崔迪人之間的區別嗎?難道你還無法通過哈肯尼人留下的臭味嗅出他們的陰謀嗎?難道你還不瞭解,亞崔迪人的忠誠是用愛換來的,而哈肯尼人用金錢買來的卻只有恨?難道你還看不清這次叛變的真相嗎?」
「悉聽尊便。」保羅說。
人群中傳出幾聲零星的應和。
保羅把信息筒塞進腰包,從脖子上解下一根用釋迦籐編成的繫繩,從上面取下一個戒指,把它高高舉起。
灑下遍地財富,
「葛尼?哦……是啊。」她垂下眼簾。
保羅看著她。
「我也看過那封信。」保羅說,「有一天晚上,我父親把那封信拿來給我看。他跟我解釋,為什麼他認為那一定是哈肯尼人的陰謀。而他估計,敵人的目的就是想讓他猜疑自己心愛的女人。」
這麼做很危險,傑西卡想,但她想起了信息筒和裡面的信息。她看出了保羅的意圖:直接深入他們的內心,直面那些讓大家無所適從的問題,解決它們,其餘的一切自然會迎刃而解。
「我發過重誓,一定要手刃出賣你父親的叛徒。」葛尼說,「你以為我能忘記那個對我恩重如山的人嗎?是他把我從哈肯尼奴隸營裡救出來的,是他給了我自由、生命、榮譽……和友誼,這份友情對我而言珍貴無比、無可替代。如今,背叛他的人就在我的刀下。沒人能阻止我——」
「你這是……」保羅搖了搖頭。
葛尼點www.hetubook.com.com點頭。此時此刻,他的思緒似乎已經飄向遠方,彷彿正徜徉在卡拉丹遼闊的天空下——地平線上烏雲翻滾,預示著即將到來的風風雨雨。
走近保羅時,那些年輕人紛紛從保羅身邊朝後退去。他們對保歲表現出一種不同於以往的尊崇,但這種尊崇卻讓她深感不安。「一切在你之下的人都覬覦你的地位。」比.吉斯特格言是這麼說的。可在這些人臉上,她沒有發現任何貪婪的表情。人們的宗教狂熱使他們對保羅只有仰望尊崇之心,毫無覬覦之意。這時,她又記起另一句比.吉斯特諺語:「先知多死於暴力。」
沉默籠罩著整個山洞,洞內鴉雀無聲。
陷入噩夢深處?
進入內室後,保羅示意母親坐下來,說:「在這兒等一下。」然後,他掀開掛簾,走進一條支道。
「夫人!」葛尼說。他低下頭,下巴垂在胸前,緊閉雙眼,強忍著不讓淚水流出來。
史帝加和他的那一小群人站在凸岩另一邊。他一言不發,渾身散發出與生俱來的威嚴氣勢。
帶著溢於言表的幸福,
「誰敢說我是膽小鬼?」保羅質問道。他的手飛快地伸向腰間,握住嘯刃刀的刀柄。
保羅和一群年輕人一起站在凸岩附近。蒼白的燈光給眼前的景物染上了幾分不真實的意味,看上去像一幕舞台劇,只不過加上了擁擠的人群所散發出的體味、嘈雜的低語、拖沓的腳步聲。
「你們中間有許多人曾經在訓練場上跟我交過手,」保羅說,「知道這不是我誇口說大話。我這麼說,是因為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實,難道我會蠢到自己看不出來嗎。我比你們更早開始接受這些訓練,我的那些老師也比你們所見過的任何人更加經驗豐富。不然你們以為我是如何戰勝詹米斯的呢?在我當時的年紀,你們的男孩子不過剛學會打鬥遊戲罷了。」
保羅可以看到,不少人皺起眉頭開始思索,但還有些人在憤怒地嘟囔著。
史帝加跟著他唸了一遍。
葛尼睜開淚光閃爍的雙眼,低頭看著她。
「但是,岳?」葛尼喃喃地說。

豐乳肥臀的美女抱滿懷,
保羅把手放在母親的手臂上,發覺她正在顫抖。
他是去帶葛尼.哈萊克到這兒來,她想。不知為什麼,她心裡充滿了一種混雜著酸甜苦辣的奇怪情緒。在搬來阿拉吉斯之前,葛尼和他的音樂一直是卡拉丹愉快時光的一部份。如今,她卻覺得卡拉丹彷彿是發生在別人身上的故事。這三年來,她彷彿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就要與葛尼再次面對面了,這使她不得不重新估量發生在自己身上的變化。
「你們說了算,沒錯。」保羅認同道,「但先聽聽我怎麼說。」
她累了,他想,我們必須想個什麼辦法,好減輕她的負擔。
「我看過從哈肯尼間諜身上搜出的信件,」葛尼說,「那封信直指……」
保羅等著大家安靜下來。在散亂的腳步聲和咳嗽聲中,整座岩洞慢慢安靜了。寂靜中,保羅抬起頭,開始講話,洪亮的聲音就連洞裡最遠的角落也能聽得清清楚楚。
保羅示意那人停下,然後離開門簾,沿著通道走到那個信使身邊。
「你不知道的,」保羅說,「是我母親那晚因為失去公爵而哭泣的聲音,是她眼中一說起天殺的哈肯尼人就會噴出的怒火。」
傑西卡想像起來:離開阿拉吉斯這嚴酷的生存環境,作為一位公爵的母親,過上她所熟悉的既有權勢、又有保障的生活。她瞥了一眼遮在岩洞石壁上的厚壁毯,回憶起自己是怎樣一路顛簸到這兒來的——靠一大群沙蟲,乘著聖母轎騎在沙蟲背上,高高的行李架上堆滿為未來戰鬥所準備的必需品。
他已經達到魔音大法的最高境界了,她想。
「讓我們把這看成老朋友之間的誤會吧。」她說。保羅聽出她有意調整了自己的語調,話裡暗含撫慰,「一切都過去了,萬幸的是,我們之間永遠也不會再有這樣的誤會了。」
「我們的證據就是岳親手寫給我們的信,他在信中承認了他的變節行為。」保羅說,「我用我對你的愛發誓,我說的全是真的。你自己也知道我對你的愛有多深,就算待會兒我把你殺死在地上,我也仍將保留自己對你的這份愛。」
「我們還沒有完全掌握制空權。」保羅曾經這樣說,「此外,我們決不能過份依賴外星燃油。燃油和撲翼機必須集中起來,收好,在總攻那天發揮最大的作用。」
——摘自伊如蘭公主的《穆哈迪語錄》
「葛尼,你這個蠢貨,你要幹什麼?」她質問道。
保羅等了等,掃視著人群。沒人回答。
「把你的刀刺入我胸膛吧,就這兒。」葛尼喃喃地說,「我說,殺了我吧,我願意接受懲罰。我玷污了自己的名聲,我對不起我自己的公爵!最好……」
為什麼我還記得這些傷痕。
「這是我父親的公爵璽戒,」他說,「我曾發誓永遠不會戴上它,直到我準備好率領我的軍隊橫掃整個阿拉吉斯,並宣佈它是我的合法領地。」他把戒指戴在手指上,然後握緊拳頭。
「扣上你的袍子,別像個傻瓜似和_圖_書的做出這種舉動來。」保羅說,「這一天裡,我已經看夠傻事了。」

她突然停下來,身後傳來的喃喃低語打斷了她的話。
「這麼快?」
「那麼,」保羅說,「讓我們來看看這個。」他舉起信息筒,剝掉殘餘的封皮,「這是從一個哈肯尼信使身上搜到的,它的可靠性毋庸置疑。這封信是寫給拉賓的,告訴他說,他請求增派新部隊的要求被拒絕了,他的香料收成遠遠達不到配額的要求,他必須利用他現有的人手,從阿拉吉斯搾取更多的香料。」
保羅身邊這幾個人首先沉默下來,隨後,沉默漸漸蔓延到了人群。
她並沒有轉過頭來,只用眼角的餘光看著他說:「過去了?」
葛尼!
「好的……好的,就等在這兒吧。」
她清楚地知道,保羅選擇這個鳥巢洞作為他的指揮部是無可挑剔的。這是一個理想的地點,北邊的狂風隘口通往一處岩壁環繞的窪地,那裡有一個護衛森嚴的村莊,許多阿拉吉斯技工和機械師的家都在那個村莊裡,同時,它也是整個哈肯尼人防禦區的維護中心,是個關鍵性的戰略要地。
保羅領著母親到靠墊上坐下,讓她背靠著牆上厚厚的壁毯和帷幔。他突然吃驚地發現母親變得十分蒼老,臉上開始出現沙漠人特有的那種乾燥引起的皺紋,一雙香料藍的眼睛,眼角周圍現出了魚尾紋。
「那我們的目標是什麼?」保羅問,「是推翻拉賓,那個哈肯尼禽獸;是重建我們的星球,把它建成一個水源豐富、能讓我們的家人過上幸福生活的地方——這難道不是我們的目標嗎?」
聽到兒子說出這番話來,傑西卡大為驚訝,他對人性的瞭解和洞察一切的聰明才智,無不讓傑西卡震驚不已。
我面前擺放著幸福,
「該幹活了。」保羅說,剛才提問的那個人向後退去。保羅轉身離開,從那群人中擠到凸岩下。他動作輕盈地跳上平台,面向眾人。
「都過去了,母親。」他說。
史帝加繼續用威嚴而平淡的語氣說:「這個原則始終領導著我們前進的步伐。」
為什麼還要空談戰爭?
滄海桑田,連高山也會變成塵土。
「沒有我的允許不准開口,巫婆。」葛尼說,「我只想從你嘴裡聽到一件事,好讓你兒子親耳聽到你的供認。我已經準備好了,只要你有一絲反抗的跡象,我就把這口刀刺入你的心臟。你必須保持平穩的音調,不許繃緊肌肉,更不許移動。你必須小心你的一舉一動,這樣才能為你自己多贏得幾秒鐘活命的時間。我向你擔保,就只有這些了,再沒什麼討價還價的餘地。」
「停在原地別動!」葛尼厲聲喝道,「再向前走一步,我就要她的命!」
傑西卡走到他面前,雙手按在他的肩上。「葛尼,幹嗎那麼固執?為什麼非要逼著亞崔迪殺死他們所愛的人不可呢?」她輕輕地把葛尼敞開的衣袍從他手指下面拉出來,為他掩好衣襟。又幫他把胸前的衣服繫緊。
她審視著自己的兒子,想知道他為什麼不急於炫耀他的意外驚喜——葛尼.哈萊克來了。一想到葛尼,過去的輕鬆生活便重新湧上心頭,那些與保羅父親相親相愛的美好時光。
「艱難的任務需要堅忍不拔的領袖,他必須通過殘酷的考驗。」有人大聲說。
「沒有什麼詭計,葛尼。」保羅說。聲音無比悲慟,撕扯著傑西卡的心。
為什麼我會感慨年華老去,
「這是慣例!」有人喊道。
葛尼瞪著他。
「當我奪回本應屬於我的統治權時,這裡的一些人將在阿拉吉斯擁有重要地位。」保羅說,「史帝加就是其中之一。我並不是想收買他!也不是出於感激,儘管我和許多人一樣,欠他救命之恩。不!不為別的,就因為他的睿智和強大,因為他用自己的智慧而不僅僅是紀律來統率這支軍隊。你們以為我很愚蠢嗎?你們以為我會砍斷自己的右臂,讓他在這個山洞裡血濺當場,就為了讓你們看熱鬧嗎?」
保羅的咖啡用具放在她右邊的矮桌上,這套銀鎳合金製品是從詹米斯那裡繼承來的。她看著它,心想不知曾有多少隻手摸過它的金屬表面。這個月裡,加妮就是用它來服侍保羅。
史帝加服從了。
人們有些驚慌不安,不知該說什麼,只好繼續保持沉默。
保羅的手滑向腰間的刀柄,他極其平靜地說:「你最好解釋一下你這是在幹什麼,葛尼。」
「你該更瞭解我才是。」保羅說,「你以為我有多白癡啊?難道每個我所需要的人都要跟我玩這麼一手嗎?」
史帝加以緩慢莊嚴的語調重複著保羅的話:「我的公爵所指,便是我的刀鋒所向。」
洞內完全恢復平靜時,保羅面向史帝加說:「跪下,史帝加。」
震耳欲聾的吼聲立刻響徹山洞,此起彼伏,久久迴盪。人們歡呼著,吟唱著:「Ya hya chouhada!Muad′Dib!Muad′Dib!Muad′Dib!Ya hya chouhada!」
「岳大夫是接受過蘇克學校心理訓練的醫師,甚至可以擔任御醫。」葛尼怒喝道,「他不可能變成叛徒!」
溢滿酒杯的佳釀香滿路。和圖書
「我,史帝加,從我的公爵手中接過這把刀。」史帝加說著,從保羅手中接過那把乳白色的嘯刃刀。
「保羅,」她說,「這個世上還有其他的頓悟。我突然意識到自己是在利用你,壓制你,操縱你,硬把你放在我所選擇的道路上……或者說,這是一條我不得不選擇的道路。就算是藉口吧,我只能說,我所受的訓練要求我那麼做。」她的喉嚨哽住了,過了一會兒,她抬頭看看兒子的眼睛,接著又說,「保羅……我要你為我做一件事:去選擇一條幸福的人生道路。你那位沙漠女人,如果你願意,就和她結婚吧。別管別人怎麼說,想做就去做。但要選擇一條你自己的路,我……」
「部落的利益高於一切,是這樣嗎?」保羅問。
還有伊甸園裡快樂無數。
「你以為自己是在為萊托復仇,」她說,「就因為這樣,我才敬重你。」
「我會等在這兒的,穆哈迪。」信使說。
「別說話。」保羅說。語氣平淡而沉著,卻比傑西卡聽過的任何聲音更具支配力。
「他來了,母……」保羅突然頓住,注意到屋內的緊張局面。
「你以為你已經逃脫了懲罰,是嗎?巫婆?」葛尼怒罵道。
「一個孩子一生中遭遇到的最可怕的一刻,」保羅說,「就是發現他父親和母親共同分享著一種他永遠無從參與的愛。這是一種損失,也是一種領悟,也就是:世界分為這個人的世界和那個人的世界,我們總是孤身一人生活在我們自己的世界中。這一頓悟自有其真實性,讓人無法迴避。當我父親提到我母親時,我聽出了他對她的愛。我母親決不是叛徒,葛尼。」
隨即,她感到刀尖抵在自己背上,一陣寒意從刀尖向外蔓延,傳遍她的全身。剎那間,她突然明白了:葛尼想殺死她。為什麼?她想不出任何理由,他不是那種會變成叛徒的人。但她確信自己沒有誤會他的企圖。明白這一點之後,她迅速在心裡盤算起來。站在身後的並不是一個能輕易戰勝的對手,而是一名老練的殺手,對魔音大法具有高度的警惕性,瞭解所有戰鬥策略,熟知每一個死亡陷阱和暴力手段。站在身後的是她親自用潛意識培訓法幫著訓練出來的殺人工具。
「這是詭計。」葛尼吼道,他的手臂重新勒緊了傑西卡的咽喉。
「跟著我唸,史帝加。」保羅說。然後,比照父親在授勳儀式上所說的話,他唸道:「我,史帝加,從我的公爵手中接過這把刀。」
史帝加沿著平台走過來,蓄著一把大鬍子的臉看上去非常冷漠。「這也是慣例。」他說,「全民大會上,任何弗瑞曼人都有發言權。保羅-穆哈迪也是弗瑞曼人。」
「只要我的血管中仍有鮮血流淌,我的刀就屬於我的公爵,我將誓死消滅他的敵人。」保羅說。
看來,他們確實已經等得不耐煩了,保羅想。他舉起信息筒,思忖著裡面的內容。他母親把它交到他手上,告訴他這是從一個哈肯尼信使身上繳獲的。
保羅看了他一眼,說:「我……有些事要處理一下。在這兒等我吧。」
我要淹死那條製造者。現在就讓我們來看一看,我到底是不是科維扎基.哈得那奇。只有科維扎基.哈得那奇才能經受得住那種聖母所經受過的考驗。
「證據不在這兒,」保羅說,「在泰布穴地,遙遠的南方。但如果……」
保羅點頭示意母親陪他一起離場,然後率先走下凸岩,穿過人群,朝中央通道和早已準備好的起居室走去。當保羅從人群中擠過去的時候,無數隻手伸出來想要觸摸他的身體,陣陣歡呼聲不斷湧人他的耳際。
保羅再次高聲說道:「你們認為,現在時機成熟了,我該向史帝加挑戰,奪取軍隊的領導權!」沒等大家回答,保羅憤慨地厲聲說道,「你們以為天外綸音就這麼愚蠢嗎?」
為什麼我仍會品嚐到傷心的淚珠?
「你錯得太離譜了,葛尼。」保羅說。
「我……我去拿琴。」葛尼說,「就在過道裡。」他從他們身邊繞過去,穿出門簾走了。
人群中再次響起憤怒的低語。
要振興亞崔迪家族,他必須與其他大家族聯姻。可只要加妮活著,保羅就看不到他的職責所在,傑西卡想。她給他生了個兒子,這已經足夠了。
「不是閒聊天。葛尼。」保羅說。他走過去站在母親身旁,直視葛尼的眼睛,「這不是閒聊天。而是朋友之間的樂事。如果你願意現在為她彈琴的話,我會非常感激你的。作戰計劃可以等會兒再談,無論如何,明天之前我們是不會發起進攻的。」
「史帝加統領這個部落,」保羅說,「決不允許任何人對此心存異議。他代我發佈命令。他要你們做的,就是我要你們做的。」
一名身穿長袍的敢死隊員從保羅前面的通道拐角處走出來。他的兜帽甩在身後,繫蒸餾服的帶子鬆鬆地掛在脖子上,這表明他剛從沙漠開闊地裡來。
想著杯中投下的劇毒?
「當然。葛尼他——」
「你們會在戰鬥之前折斷自己的刀鋒嗎?」保羅質問道,「我說的是事實,決不是誇口或向誰挑戰:包括史帝加在內。在場的諸位相信沒有一個人能在單打獨鬥中擊敗我。這一點,史帝加本人也承認。他知道,你們大家也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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