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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丘2:救世主

作者:法蘭克.赫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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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十七

「現在!」比加斯顫抖著說,「現在就走!現在就走!」他拽住保羅的長袍,「我們現在就走吧!」
保羅知道,他的安全官員正等在什麼地方,準備抓住這個嚮導,把他帶到某個地方詳細盤問。保羅希望這個弗瑞曼老人能夠逃脫。
他沿著街道走下去,爭吵聲漸漸消失在他身後。
藏在門洞陰影裡的女人動了一下,說:「史帝加倒是這麼誇口來著。」
奧塞姆虛弱地點點頭,這個動作顯然讓他纖細的脖子有些難以承受。他抬起帶著優裕生活標誌的左手,指著自己被毀掉的那半邊臉,「我在塔拉赫爾星染上了裂皮病,友索。」他喘息著說,「就在勝利之後,當我們所有……」一陣劇烈的咳嗽使他停了下來。
奧塞姆又爆發出一陣咳嗽。平息下來後,他喘著氣說:「有人背叛您,友索。弗瑞曼人陰謀反叛您。」然後,他嘴巴大張,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嘴唇邊湧出陣陣白沫。杜麗用長袍的一角擦拭著他的嘴。保羅看出了她臉上的惱怒表情:這些水份完全被浪費掉了。
但對我來說,每拖延一分鐘,我的罪孽便遲一分鐘到來,保羅想。他想起了發生在許久以前的往事:沙蟲呼出陣陣毒氣,沙土從它的牙齒上一股股灑落下來。鼻端又嗅到了記憶中的氣息:又苦又澀。命中注定的那隻沙蟲正等待著他,他能感應到,感應到那隻所謂的「沙漠中的葬身之處」。
「拖延沒有意義。」杜麗說。
這是弗瑞曼穴地中兄弟間直截了當的對話方式。
「您來了。」「幽靈」開口了。侏儒朝旁邊讓開一步,舉動中沒有絲毫敬畏,臉上掛著一絲淡淡的笑意,「請進!請進!」
他覺得焦躁不安。幻象緊緊壓迫著他的腦海,但他仍舊意識到了幻象與現實之間的細微偏差。他該如何利用這些偏差?未來像一團亂麻,化為現實時總是會發生某種微妙的變化,但還沒有實現的未來卻仍舊是老樣子,理不出個頭緒,讓人沮喪不已。未來在這間屋子裡漸漸成形,但他卻明確地意識到,如果他試圖打破正在這裡形成的模式,未來將轉變成可怕的暴力。意識到這一點,保羅驚恐不已。未來向現實的流動看似不緊不慢,迂緩溫和,但其中卻蘊藏著無法遏止的力量,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您留在這兒。」老人說,手鬆開保羅的袖子,「右邊,盡頭那端的第二道門。跟著夏胡露走吧,穆哈迪……記住您還是友索的時候。」
「我能感知現在。」比加斯說。

奧塞姆的軟墊放在一張褐色地毯中央。地毯已經很舊了,露出許多栗色和金色線頭。軟墊上滿是磨損的斑點和補丁,可是墊子周圍的每一小塊金屬都被打磨得珵亮——肖像架,書架邊框和支架,以及右邊一個低矮方桌的基座,等等。
「他老是這樣,嘟嘟囔囔,喋喋不休。」杜麗說,聲音裡帶著憂慮,「我想,就是為了這個,特雷亞拉克斯人才會丟棄他。」
保羅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望著杜麗。她凝視著奧塞姆,那種絕望、企盼的神情使保羅心裡一緊。絕不能讓加妮用這種眼神看我,他告訴自己。
「我不是已經管您叫陛下了嗎,陛下?」比加斯說,咧嘴笑了,「您不止是基石友索。您是亞崔迪皇帝,保羅.穆哈迪。而且,您還是我的手指。」他伸出右手的食指。
「您必須把這個侏儒帶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奧塞姆說,聲音裡突然爆發出一股奇異的力量,「他身上帶著唯一一份所有反叛者的記錄。沒有人猜到他有這樣的才能。他們以為我和_圖_書留著他只是好玩。」
我們是泰布穴地的戰友,保羅提醒自己,她有權斥責我所表現出來的冷漠無情。
保羅進去了,只聽身後的房門砰的一聲,在防止水汽外洩的密封槽中鎖定。侏儒在他前面帶路,大腳板啪噠啪噠踩在地板上。他打開一道精巧的格柵門,走進蓋有屋頂的院子,手一指,「他們等著您,陛下。」
「艱難時世啊。」他說,以此回答奧塞姆關於時代變遷的那句話。
陛下,保羅想。就是說,他知道我是誰。
一瞥之下,感官已將整個房間的情況探查得一清二楚。這地方雖然陳設簡單,收拾得卻十分認真。一面牆上的掛鉤和支架表明那裡曾經懸掛著幔帳。保羅知道,香客們肯為真正的弗瑞曼手工製品支付高昂的價錢。富有的香客把沙漠掛毯視為珍寶,作為朝聖的紀念。
保羅在街上走著,雙腳陷在淺淺的流沙裡。一時間,沾在鞋上的彷彿是他童年時代的泥漿,但緊接著,他又回到了這個沙的世界,回到了滿是沙塵、風沙蒙面的黑暗中。未來懸在他面前,嘲弄著他。乾燥枯澀的生活包圍著他,像控訴著他的罪孽。這一切都是你做出來的!你使這個文明變得冷漠無情,充斥著告密者,你使這個民族只會用暴力解決一切問題……日甚一日的暴力……無休無止的暴力——他憎恨這一切。
「奧塞姆有意避開您,這樣一來,別人或許會把他當成恨你的那些人中的一員,友索。」杜麗說,「在我們屋子的南面,街的盡頭,那就是您的敵人們聚會的地方。這也是我們之所以選擇這間陋室的原因。」
保羅瞥了一眼杜麗。他本來就沒有指望得到別人的感激,他的負擔已經夠重了,再也難以承受感激之情。但是,奧塞姆的痛苦和杜麗眼中流露的怨憤動搖了他的決心。付出這麼大的代價,值得嗎?
「我的俏皮話都是雙關語,」比加斯說,「而且它們也不完全是愚蠢的。去了,友索,就是成為逝者的意思。是嗎?那麼,就讓逝者逝去吧。杜麗一語道出了事實,而我正好有聽出事實的才能。」
保羅朝奧塞姆完好的那半邊臉點點頭,說:「很高興見到你,還有你的住所。」這是老朋友及穴地夥伴見面時通常的問候語。
我為什麼如此猶豫?保羅疑惑道。這就是末端數過來的第二道門,一看就知道。問題是,這件事必須小心謹慎,做得分毫不差,所以……我才會猶豫不決。
保羅記起了她的名字,杜麗。可讓他吃驚的是,他記起的是還是個孩子時的她,而不是出現在他幻象中的此時的她。這是因為她聲音裡的那種怨天尤人的調子,保羅告訴自己,還是個小孩子時,她就喜歡抱怨。
「我知道我們應該什麼時候離開。」比加斯說,「很少有人具備這種才能。任何事情都有個結束的時候——知道結束,才能為其他事開個好頭。讓我們開始吧,該上路了,友索。」保羅再次檢查著保存在自己記憶中的預知幻象:沒有侏儒,但這個小個子的話很對。
「你還有什麼別的才能,比加斯?」保羅問。
「看來您沒有聽明白我的意思。」杜麗說。
「那就好。」奧塞姆說,誤將保羅的低頭看成了認可,「這麼多糟糕事中,總算還有個好消息,友索。我不喜歡我們創造的這個世界,您知道嗎?自由自在生活在沙漠的時候比現在好,那時我們的敵人只有哈肯尼家族。」
我犯了個錯誤,不應該懷有希望,保羅想。但對希望的幻想本身卻給他帶來了一絲扭曲的希望。他感到,自己和_圖_書或許還能抓住稍縱即逝的機會。
保羅嘆了口氣。在他的幻象中,這些話出現過。「一切總歸會有一個了結。」他說,完成了幻象中的對話。他轉過身,大踏步走出房間,只聽比加斯噼啪噼啪的腳步聲在後面跟著。
保羅勉強壓下一陣顫抖,閉上了眼睛。麗卡娜!那個真正的女兒已經變成了一具沙漠裡的乾屍,被塞繆塔迷|葯摧毀,遺棄在風沙之中。保羅睜開眼,說:「你們本來隨時都可以來找我,無論什麼事……」
腳下踩踏著粗糲的沙石。他在幻象中見過它們。右邊出現了一個深色的長方形門洞,黑黢黢的:奧塞姆的房子,命運選中的房子。和周圍別的房子完全一樣,但時間擲下了骰子,選中了它,它便頓時不同於其他任何房子了。這是一個奇異的地方,將在歷史記錄上留下它的名字。
「你有了新主人,比加斯。」杜麗說。她盯著保羅,「你可以叫他……友索。」
保羅左邊的角落裡突然響起一陣爭吵聲。一個女人正在厲聲斥罵什麼人。新修的側屋漏灰,她罵道,等著水從天而降嗎?如果灰塵可以漏進來,水份就可以跑出去。
說出保羅部落名字的聲音帶著老年人的顫音。毀容的那半邊臉上,呆滯下垂的眼睛從羊皮紙般乾澀的皮膚和疤痕中抬起來。這半邊臉上殘留著灰色的鬍茬,下巴上掛著粗糙的皮屑。說話的時候,奧塞姆的嘴巴扭動著,露出嘴裡銀色的金屬假牙。
這個侏儒確實擁有預知魔力,保羅想。比加斯和他一樣,也看到了那個可怕的未來。他的命運也同他一樣嗎?這個侏儒的預知魔力到底有多強?和那些胡亂擺弄沙丘塔羅牌的人一樣?或者遠為強大?他看到了多少?
「你叫我?」侏儒從後院走了進來,臉上帶著擔憂而警覺的表情。
「您會很仁慈嗎,友索?」比加斯問,「我是一個人,您也知道,人的模樣塊頭各不相同,站在您面前的就是其中的一員。我的肌肉不發達,可我的嘴巴很有勁兒;吃得不多,可要填飽卻很費事兒。隨您的意使喚我吧,把我掏空也不怕,我肚子裡總有乾貨,比您送進去的飼料多得多。」
「友索,柱石底部的意思。」比加斯自己把意思翻譯出來,「友索怎麼可能是底部呢?我才是生命的最下層。」
杜麗回過頭,單手叉腰,「我們有醫生,和您的醫生一樣好。」她下意識地朝左邊光禿禿的牆上瞥了一眼。
「我們沒工夫聽你那些愚蠢的俏皮話。」杜麗厲聲道,「你們該去了。」
保羅的嚮導迅速消失在黑暗之中。
畢竟還有人記得節水,保羅想。
水從天而降!保羅想。
星星已經出現在頭頂。遠處,屏蔽牆山的那一邊,一號月亮也射出了亮光。但這裡不是開闊的沙漠。在沙漠裡,人們可以在星星的指引下找到回家的路。老人把他帶到了郊區的某個陌生地方;保羅知道的只有這些。
「部族的人很快就要來收他身體裡的水了。」杜麗說。她走近奧塞姆,把一個枕頭靠在他身後,扶住他的肩頭,直到咳嗽過去。保羅發現,她還不是很老,可嘴邊卻完全是絕望的表情,眼睛裡飽含痛苦。
「我願意盡我所能。」保羅說。
「就算碎嘴也能發出啟程的信號,」比加斯說,「眼淚也行。趁現在還有時間重新開始,讓我們去吧。」
保羅檢視著自己記憶中的幻象:在幻象中,他帶著反叛者名單離開了這兒,可他始終看不到這名單是如何帶走的。很明顯,別的某種預知能力保護著這個侏儒,使他無法看到。保羅想,所https://m•hetubook.com.com有生物原本一定都各有自己的宿命,但種種力量都在扭曲這種宿命,在種種引導和安排之下,它終於發生了偏差。從聖戰選擇了他的那一刻開始,他就感到威力無比的大眾力量包圍了他,控制著他前進的方向。他現在還保存著一絲自由意志的幻想,但它只不過相當於一個無望的囚徒,徒勞無益地搖晃著自己的牢籠。他的禍根就是:他看到了這個牢籠。他看到了它!
一個特雷亞拉克斯人造出的玩物,卻很有學問,十分機警,保羅想。特雷亞拉克斯從未丟棄過這樣貴重的東西。他轉過身,琢磨著這個侏儒。對方那雙圓滾滾的香料藍眼睛直愣愣地瞪著他。
「我那個侏儒,」奧塞姆喘息著,「我買了他,在……在……在一顆星球上……我記不得他的名字了。他是一個人類密波信息器,一件被特雷亞拉克斯人丟棄的玩物。他身上記錄了所有名字……反叛者的……」奧塞姆停下來,顫抖著。
「又見到你了,友索。」
在我的帝國,生產的增長和收入的提高不能脫節。這就是我命令的主旨。帝國各處,維持收支平衡不成其為問題,因為我已經下過不能出現這類問題的命令。我是這個領域中至高無上的權威,無論活著還是死去,我的權威都將持續下去。我的統治就是經濟。
「那麼叫上那個侏儒,我們一起走,馬上離開。」保羅說。
「在這種時刻,奧塞姆難道不能要求一個朋友站在他的身邊嗎?」杜麗問,「難道一個弗瑞曼敢死隊員非把他的遺體交給陌生人處置不可嗎?」
他敲開了房門。隙開的門縫透出門廳黯淡的綠光。一個侏儒探出頭來望了望,孩子般的身軀上長著一張老人的臉,是一個他在預知幻象中從未見過的幽靈般的人物。
「我不喜歡別人像主子一樣保護我,」比加斯說,「可我現在卻有了一位新主子。這根手指頭可真是妙用無窮啊。」他瞅了瞅杜麗和奧塞姆,眼睛奇怪地閃閃發亮,「把我們粘合在一起的粘合劑是很不牢靠的。幾滴眼淚,我們就分開了。」侏儒旋了個一八〇度的圈子,面對保羅,大腳板踩得地板吱嘎作響。「啊,我的主人!我走過多麼漫長的道路,總算找到您了。」
「你們最好趕緊走。」杜麗說,「比加斯是對的。」
「我害怕正在搜尋我的幽靈。」比加斯咕噥著說。前額上滲出一層汗珠,臉頰扭曲著,「我害怕那個什麼都不想、誰都不要,卻一心只想著我的東西——那東西又縮回去了!我害怕我看得見的東西,也害怕我看不見的東西。」
幻象攫住了保羅。未來正是沿著這條道路發展的。可幻象中為什麼沒有出現那個侏儒?為什麼會出現這種偏差?
「叫那個侏儒來。」他說。
光線從遠端牆上一道窄門射了出來。有人在暗中觀察著他,他強壓下那種被人窺視的感覺,不理會那股難聞而不祥的味道,走進門洞,來到一個小房間。以弗瑞曼人的標準,這個地方簡直沒什麼裝飾,只在兩面牆上掛著幔帳。一個男人面對門坐在一個深紅色的軟墊上。左邊一道門後毫無裝飾的牆上晃動著一個女人的身影。
「我只是耍弄耍弄我的手指頭啊。」比加斯抗議道,聲音吱吱呀呀的。他指著友索,「我指著友索。我的手指難道不是友索本人嗎?或者,它代表某種比基石的位置更低的東西?」帶著嘲弄的笑意,他把手指拿到自己眼睛前面細細查看,先看一面,再看另一面,「啊哈,原來它只不過是一隻手指和*圖*書而已。」
保羅憤慨不已。奧塞姆竟然落了個這種下場!一個弗瑞曼敢死隊員理應得到更好的結局。可現在沒有選擇——無論是敢死隊員,還是他的皇帝,都別無選擇。這是奧卡姆的剃刀:一切蕪雜都已刪削盡淨,只剩下最基本的因素,彼此對立,非此即彼。稍有偏差便會帶來無盡的恐怖。恐怖不僅僅是針對他們,還針對全人類,連那些一心想摧毀他們的人都不例外。
「麗卡娜說你有一個口信。」保羅說。
「他是個碎嘴,老是喋喋不休,不過沒什麼惡意。」奧塞姆說,聲音中充滿愛憐,那隻好眼睛凝視著比加斯。
「你問過麗卡娜的情況嗎?」奧塞姆突然問道,用他的一隻好眼睛注視著杜麗。
好醫生是非常昂貴的,保羅想。
保羅點點頭。
他仔細傾聽著屋子裡的動靜:只有四個人——杜麗、奧塞姆、侏儒,還有他自己。他呼吸著同伴們的恐懼和緊張,他感應到了躲藏在暗處的監視者他自己的手下,遠遠地盤旋在空中的撲翼機……還有別的人……就在隔壁。
「您提到麗卡娜。」杜麗說,「您一到這裡,我們就知道她已經平安地到了您那裡。如果您認為這是奧塞姆加在您身上的新債,麗卡娜就是支付這筆債務所需的全部金額。公平交易,讓她平安歸來,友索。帶上那個侏儒,走吧。」
「我會替他請些醫生來。」保羅說。
「我們逗留的每一分鐘,」比加斯說,「都是在拖延……在拖延現在!」
她走到了光線下。她的長相與那個變臉者假扮過的麗卡娜十分相像。保羅想起來了,奧塞姆娶的是姐妹倆。她長著灰色的頭髮,巫婆般尖利的鼻子,食指和拇指上像織布工人一樣結滿老繭。在穴地的日子,一個弗瑞曼女人會非常驕傲地展示自己手上的勞動痕跡。可現在,當她發現保羅盯著自己的手時,卻很快把它縮進自己淡藍色的長袍下。
他右側的牆邊放著一具狹窄的架子,上面擺了一排肖像,大多數是留著鬍子的弗瑞曼人,有的穿著蒸餾服,掛著儲水管,有的穿著帝國軍服,背景是奇異的外星世界。最常見的景色是大海。
奧塞姆無力地點點頭,表示贊同。
「你們在這裡見到了我。」保羅說,「如果史帝加不同意的話,我能來這兒嗎?」他轉身對著奧塞姆,「我身上有你的水債,奧塞姆。命令我吧。」
周圍的空氣充滿蒸餾回收器的味道。那東西肯定沒有蓋嚴,以至於惡臭四溢。水汽洩入夜晚的空氣中,既危險又很浪費。我的人民已經變得多麼滿不在乎啊,保羅想,他們都是水的百萬富翁,完全忘記了阿拉吉斯星過去那些悲慘日子:一個人被八個人殺死,殺人者的目的僅僅是得到屍體水份的八分之一。
街道上積滿了厚厚一層沙子,是從步步逼近城市的沙丘上吹過來的。街道盡頭,一盞孤零零的路燈閃著幽暗的光,光線只夠讓人看清這是一條死胡同。
保羅低下頭掩飾自己的表情,以免他們看出自己在撒謊。安全!麗卡娜已經變成了灰,埋在一個秘密墓穴裡。
「我不說話。」比加斯說,「我只是操縱一台叫作語言的機器。這台機器吱嘎作響,破爛不堪,可它是我自己的。」
保羅注意到侏儒變得越來越緊張。難道這小人意識到了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比加斯會不會也有預知能力,正是這種預知能力使他沒有出現在自己的幻象之中?
「他總是這樣說話。」奧塞姆道歉地說。
「比加斯!」杜麗叫道。
「穆哈迪永遠不會對弗瑞曼敢死隊員的呼喚置之不理。」保羅說。
和_圖_書做您必須做的事吧,友索。」奧塞姆喘息著說。
「這麼說,你能感知真相?」保羅問。他決心再等等,耗到自己幻象中動身的那一刻。隨便做什麼,總比打破既定的未來時間線,弄出新結局要好。在他的幻象中,奧塞姆還有話要說,除非未來已經改變,進入了更可怕的隧道。
保羅猶豫了。幻象中沒有侏儒,除此之外所有東西都和他的預知幻象完全相同。幻象中的偏差無關宏旨,並不影響向無盡未來延伸的幻象主體的真實性。正是這些偏差才給了他勇氣,使他心存希望。他看了一眼身後的街道上空。他的月亮從重重陰影中飄了出來,像一顆閃亮的乳白色珍珠。這個月亮糾纏著他,使他惶惑不已。它到底是怎樣墜落的呢?
「說吧,你想要我做什麼。」他大聲說。
——保羅.穆哈迪皇帝在國務會議上的指令
「剛才在門口的時候,你叫我陛下。」保羅說,「這就是說,你知道我是誰?」
沒等保羅仔細琢磨這個新發現,侏儒已經從旁邊的一條走廊溜走了。希望在保羅心中翻捲著,像一陣狂亂的風。他走過院子。這是一個晦暗陰沉的地方,一股讓人沮喪的噁心氣味。這個院子的氛圍讓他有些畏縮。兩害相權取其輕同樣是一種失敗嗎?他沒有把握。他在這條路上已經走了多遠?
「我們不能走。」杜麗說,「只有您和這個侏儒可以走。大家都知道……我們是多麼窮。我們已經放出風聲說要賣掉侏儒。他們會把您看成買家。這是您唯一的機會。」
「逝去,逝去。」比加斯一邊走一邊咕噥道,「逝去的人和物,就讓它們去到它們應該去的地方吧。這一天真夠嗆。」
「比加斯!」杜麗厲聲說,「別玩火,別耍弄命運。」
「弗瑞曼人知道在艱難時世裡應該怎麼做。」杜麗說。
禿牆上新刷的石膏白灰彷彿在指控保羅的罪行。剩下兩面牆壁掛著破爛的幔帳,進一步增強了他的罪惡。
一些弗瑞曼人在另外的星球見過那樣的奇蹟。他本人也見過,還下過命令,想讓阿拉吉斯也出現同樣的奇蹟。現在想來,這些記憶彷彿屬於另一個人,與自己毫無關係。雨,他們這樣稱呼那種奇觀。剎那間,他想起了自己出生的星球曾有過的暴風雨。在卡拉丹星球上,烏雲密佈,電閃雷鳴,空氣潮濕,大滴大滴濕漉漉的雨點擂鼓般打在天窗上,像小溪一樣從屋簷上流下。排水溝把這些雨水排進河裡。渾濁暴漲的河水從皇家果園流過……光禿禿的樹枝被雨水淋濕,閃閃發光。
「你剛才說你能感知現在,這是什麼意思?」保羅問。他想盡量拖延時間,刺|激這個侏儒。
「麗卡娜很安全。」杜麗說。
「許多所謂的朋友和敵人,其間只有一條細線。」比加斯說,「只要劃下這道線,那就沒有什麼開始,也沒有什麼結束了。讓我們結束這道線吧,我的朋友們。」他走到保羅旁邊,兩隻腳緊張地挪動著。
坐在軟墊上的弗瑞曼人清了清喉嚨,保羅回過頭來看著他。這人就是奧塞姆,和他在幻象中看到的一模一樣:精瘦的脖子像鳥頸般細長,顯得過份虛弱,難以支撐那顆碩大的頭顱;兩邊臉極不對稱,被毀了容——橫七豎八的疤痕蛛網般分佈在左邊臉頰上,另一邊臉上的皮膚卻完好無損;下垂而潮濕的眼睛流露出誠懇的眼神,是一雙弗瑞曼人藍中透藍的眼睛。一隻小錨般的大鼻子把臉分成了兩半。
「請進。」侏儒再次邀請道。
「比加斯,你害怕什麼?」保羅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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