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就自己？他們還是孩子！」
很明顯，萊托已經看清了阿麗亞想要做什麼。兩個孩子都提及過姑姑的「痛苦」，甚至還為她辯護。阿麗亞堅持她的攝政權力，認為這一點是無可爭議的。下令關押雙胞胎就是最好的證明。傑西卡抑制不住地發出一聲輕笑。聖母凱斯．海倫．莫希阿姆曾經很喜歡向自己的學生傑西卡解釋這其中的謬誤。「如果你堅信自己是正確的一方，將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正確性上，你就是向對手敞開了大門，任由對立的一方將你吞沒。這是個常見的錯誤。即便是我，你的老師，也曾經犯過。」
「我兒子的死靈。」她提醒道。
艾德荷掀開門簾走了進來，身後跟著那兩個弗瑞曼年輕人。艾爾-法利在這一行人的最後，手放在嘯刃刀上。艾德荷顯得十分冷靜。他穿著亞崔迪家族侍衛的常服，這套制服十四個世紀以來都沒怎麼變過。到了阿拉吉斯時代，金色手柄的塑鋼劍換成了嘯刃刀，但這只是個微小的改變。
「我也記得那個晚上，」他說道，「我那時太年輕了……沒有經驗。」
他並沒有覺得好笑。他越過她，沿著他來時的路匆匆而去。艾爾-法利走到傑西卡身邊說道：「你怎麼知道他是開著撲翼機來的？」
破曉前的一個小時，傑西卡靜靜地坐在一張舊香料地毯上。她周圍是一個古老、貧窮的穴地內部裸|露的岩石。這是最古老的定居點之一。它位於紅谷邊緣處的下方，沙漠的西風被隔絕在了外頭。艾爾-法利和他的弟兄們把她帶到這裡，現在他們在等待史帝加的回話。當然，敢死隊員在通信時非常謹慎，史帝加並不知道他們的位置。
艾德荷聳了聳肩膀。「或許不會。現在是講究享樂的時代，人們更願意傾聽討人喜歡的見解，而不是走向戰爭。」
恐懼能摧毀價值觀。有些弗瑞曼人選擇拒絕相信她的指責，他們想用這個機會作為自己的晉陞階梯。這種企圖已經在夜間引發了兩場戰鬥，好在艾爾-法利的人偷來了撲翼機，把逃亡者們帶到了這個相當安全的地方：紅谷穴地。他們從這裡發出消息，傳信給所有的敢死隊員，但是阿拉吉斯上總共只剩下不到兩百個敢死隊員了。其他的敢死隊員守衛在帝國的別處。
「你最好不要知道。」傑西卡說道。艾爾-法利陰沉著臉，但他持著沉默。他臉上的表情洩露了他的躊躇不決：他理解傑西卡話中的智慧，但仍然對艾德荷是否可信表示懷疑。
「史帝加派來了鄧肯．艾德荷作為他的信使。」傑西卡將長袍的兜帽罩在頭上。一個下意識的動作。鄧肯？但他是阿麗亞的工具。
你們這些比．吉斯特把你們的預言行為稱作「宗教的科學」。很好。我，一個另類科學的追隨者，認為這是個恰當的定義。你們的確創造了自己的神話，但是所有的社會不都是這麼做的嗎？然而，我必須警告你們。你們在像其他很多誤入歧途的科學家那樣行事。你們的行為表示，你們想從生命那裡取走某些東西。到了該用你們常用的一句話提醒你們的時候了：一個人不可能擁有一件沒有對立面的東西。和*圖*書
「他沒穿蒸餾服。」傑西卡說道。
她門上的布簾被掀開了，艾爾-法利走了進來。老人那張瘦長的被風乾的臉顯得很憔悴，眼睛中卻冒著火。顯然他一直沒有休息。
「出了什麼事？」她問道。
她並沒有費勁去解釋這「兩個孩子」可能比任何活著的弗瑞曼人更懂得沙漠中的生存之道，而是將思緒集中在萊托奇怪的行為上。他堅持讓她配合綁架她的行動。她已然放下了那段記憶，但現在是撿起來的時候了。他還說過，她會知道何時該聽命於他。
「阿麗亞出生之前，他就是我忠誠的侍衛，」傑西卡說道，「他死之前還救了我和我兒子的命。我們亞崔迪家族永遠記得這些恩情。」
「那不是史帝加的風格。」她想：除非是那對雙胞胎讓他這麼做的。但她仍然覺得不對勁。她思索著：先不必驚慌。她對那對雙胞胎的擔心已被先前同甘尼瑪的談話消解了許多。她抬頭看著艾爾-法利，後者正研究著她的表情，眼裡滿是同情。她說道：「他們是自己走入沙漠的。」
傑西卡身體向前一傾，以比．吉斯特向來不會忘記的優雅姿態站了起來。經歷了昨晚的夜間飛行之後，她越發感到自己老了。她開始移動腳步，但她的思維仍繫在與孫子的那場談話上。他究竟在做什麼？她搖了搖頭，馬上假裝整了整兜帽，以掩飾這個動作。人們一不小心就會錯誤地低估萊托，觀察普通孩子所形成的概念通常會令人對這對雙胞胎繼承的生命記憶做出錯誤的判斷。
傑西卡送給史帝加的消息簡短而直接：我的女兒墜入了魔道，她必須接受審判。
他說道：「別把我想得太壞，我的夫人。」
傑西卡看著艾爾-法利。「我命令你去那兒，我的朋友。史帝加能讓敢死隊員參與搜尋我的孫兒們的行動。」
他搖了搖頭。
傑西卡的身體僵住了。她記起了萊托的話，原來那就是她將擁有的有趣的學生。她說道：「那個傳教士——他是我兒子嗎？」艾德荷的聲音彷彿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了過來。「我也很想知道。」
「是的，我明白。」看來一切得看葛尼．哈萊克的了。她轉過身，看著左邊牆上的岩石，「阿麗亞牢牢地控制了權力。」她扭過頭ｈｔtｐs://m•ｈｅｔｕboｏk•com•coｍ來看著艾德荷，「你明白嗎？使用權力的方法應該是輕輕地握住它。抓得太緊將受到權力的控制，並成為權力的犧牲品。」
傑西卡只覺得胸口突然一緊，但她的語氣仍然保持著鎮定。「準備什麼？」
「當上帝下令讓某個生物在特定地點死去時，他會指引著那個生物前往那個地點。」老耐布說。
他朝艾爾-法利點了點頭，機庫門打開了，他們暴露在明亮的日光下。撲翼機向前跳了一步，開始爬升。它的機翼有力地揮動著，噴氣發動機在轟鳴，隨後他們衝入空曠的天空。艾德荷設定了一條西南方向的航線，朝著撒哈亞山脊飛去。從這兒看過去，那地方就像沙漠上的一根黑線。
「很好。我承諾過，我將偽造一起針對亞崔迪家族的陰謀，而且要讓別人看不出破綻。只有一個辦法能夠做到這一點。」他按下控制盤上的一個按鈕，一個繭式束縛器從傑西卡的椅子上彈了出來，用無法扯斷的軟帶子包裹住她的全身，只露出頭部，「我要帶你去薩魯撒．塞康達斯星，」他說道，「去法拉肯那兒。」
「別擔心，」他咬著牙說道，「我仍然效忠於亞崔迪。」
他們轉入一條小路，螺旋形的梯子將路引向下方，路的盡頭處是一個空曠的房間，棕色岩石牆高處懸掛著的球形燈將房間照礙透亮。一架撲翼機面對著牆壁停在那兒，像等待著春天的昆蟲一樣趴著。牆壁上有機關，整堵牆其實是一扇門，門外就是沙漠。儘管這個穴地很窮，但它仍然保存著一些秘密的機動設施。
「為什麼？你擔心你犯了一個錯誤？」
「自從那天你喝多了香料啤酒，在我們的阿拉肯大廳內大喊大叫那一刻起，我就再也不會往壞處想你了。」她說道。但事實上，他的話確實引發了她的懷疑。她放鬆身體，做好防禦的準備。
「也許。」他垂下雙眼，向左面瞥去，一副帶來了壞消息的弗瑞曼人的姿態。
他話語中的絕望出乎傑西卡的意料，這不像是她所熟悉的艾德荷。壓下心頭再次升起的恐懼後，她問道：「我們去哪，鄧肯？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了。」
「你很久沒有帶我飛行了，鄧肯。」她說道。
「有人說你想幫助我。」傑西卡說道。
老耐布垂下眼睛。「服從穆哈迪母親的命令。」
她搖了搖頭，想驅走這些片斷，知道它們都是內部記憶留下的碎片，如牛蠅般討厭的搗亂記憶。
在一陣少見的慌亂中，傑西卡想掙斷帶子，但帶子卻越捆越緊，只有在她放鬆下來之後，帶子才稍稍鬆動了些。掙扎過程中，她感覺到了帶子上的保護鞘中藏有致命的釋迦籐。
「可能，但是有人報告說他整晚都在尋找那對雙https://www.hetubook.com.com胞胎，或許他在演戲……」
「有人來了。」他說道。
「告訴我。」
她看到他下巴上的肌肉在顫動。
「你要把她帶到哪兒去？」艾爾-法利問道。
艾爾-法利似乎為自己錯過了這個明顯特徵而有些侷促，然而他並不打算就此緘默。「我們的信使直接把他從史帝加那兒帶到這裡。他們可能被盯上了。」
艾爾-法利和兩個年輕人站在機器旁，準備好將整面牆打開。
「不是阿麗亞，」他說道，「我們在為傳教士做事。他想讓你像過去教導保羅一樣教導法拉肯。」
他微微一揚黑色的眉毛，這是他唯一表示吃驚的地方。特雷亞拉克斯的複眼仍然盯著她，目光如炬。「這是她的命令。」他說道。
艾德荷碰了碰她的胳膊。「我們必須馬上離開。你有什麼要帶的嗎？」
「你覺得我對你有懷疑嗎？」傑西卡輕聲問道。
她注意到了艾德荷的站姿。他放鬆地站在那兒，為了做好了準備。他的一隻腳站在另一隻前面，這個姿勢還是她教給他的。她飛快地朝那兩個年輕的弗瑞曼人瞥了一眼，然後又看了看艾爾-法利。老耐布和兩個年輕人的臉上依然寫滿了懷疑。
「史帝加會找到他們的——如果……」
「泰布穴地傳話過來，你的孫兒們不在那兒。」他眼睛看著別處，說道。
「她下令將那對雙胞胎關押起來，但泰布穴地報告說那對雙胞胎已經不見了。我們知道的就這麼多。」
「但是這……」艾爾-法利朝艾德荷揚了揚腦袋。
門簾外面傳來低語聲。兩個年輕的弗瑞曼人進來了，他倆是昨晚挑選出來的隨行人員。在穆哈迪的母親面前，這兩人明顯有些拘束。傑西卡一眼就看透了他們：他們沒有思想，只能依附於任何給予他們身份的權力組織上。如果不能從傑西卡這裡得到什麼，他們就什麼都不是，因而是危險的。
他無聲地認可了她的話。
說話的那個弗瑞曼人向前走了一小步。「艾德荷說他來是想帶你去安全的地方，但是艾爾-法利卻認為這中間有問題。」
「即便是我，你的學生，也犯了這個錯誤。」傑西卡喃喃自語道。
艾德荷盯著她看，彷彿要看穿兜帽下的陰影。
「幫助我的敢死隊員該怎麼辦？」傑西卡問道。
他服從的仍然是保羅，她想。
「如果他們能去泰布穴地，他們將得到史帝加的支持。」艾德荷說道。
艾爾-法利的指節在嘯刃刀上漸漸發白，但他並沒有拔出刀來。
傑西卡瞥了艾爾-法利一眼。後者點點頭，表示她事先猜得不錯。「阿麗亞在幹什麼？」傑西卡問道。
「是的，夫人。」
——阿拉肯的傳教士《給姐妹會的信息》hetubook.com.com
「史帝加讓他們進入沙漠了。」傑西卡說道。
他已經向她下達了命令！
「儘管這聽上去顯得不可思議。」他說道。
他們相互對視了一眼，遵從了她的命令，急匆匆地轉身離去，以至於又在舊地毯上掛開了兩個破口。
傑西卡盯著門簾。那是塊紅色的香料織物，但上頭的補丁卻是藍色的。傳說這個穴地拒絕了穆哈迪的宗教帶來的益處，於是引起阿麗亞的教會的敵視。據說這裡的人都把資產投入到養狗上，他們養的狗如同小馬駒那般大，並且通過雜交使狗具有了一定的智慧，能充當孩子們的護衛。這些狗都死了。有人說狗死於中毒，下毒者就是教會。
「我們很容易聽信能使我們走入迷途的言論。」傑西卡說道，「過去，我想要離開阿拉吉斯。而你……你想要一個有如我年輕時的女孩。」
那兩個孩子去哪兒了？迦科魯圖？他們有個計劃。他們想要盡可能地啟發我，讓我達到我能力的極限。她想起來了，當她達到這些極限時，萊托向她下達過命令，要求她遵守。
「確實有些奇怪，」傑西卡說道，「但我們的宇宙中總會發生奇怪的事。帶他進來。」
「就像我的公爵經常教導我的那樣。」艾德荷說道。
艾德荷將注意力集中在引擎上，他啟動了推進器，看著指針跳動。他嘴角浮出一絲笑容，在他富有立體感的臉上稍縱即逝，就像它來時那般迅捷。
「阿麗亞不是派你來綁架我嗎？」她問道。
「他是公爵和我訓練的。」她說。
「她的所作所為正在激起一場內戰。」他說道。
不知為什麼，傑西卡知道他指的是老萊托，而不是保羅。她問道：「我將被……綁架到什麼地方？」
「我仍然是亞崔迪家族的人，」傑西卡說道，「阿麗亞已經不是了。」
「難道我無權決定自己的命運嗎？」傑西卡問道。
「那麼，你會跟我走嗎？」艾德荷問道。
「是有很多錯誤，」艾德荷同意道，「其中的大部份都有我的責任。」
「阿麗亞已經不是亞崔迪的人了。」傑西卡重複道。
「我可以將生命託給這個人，」她指著自己對艾爾-法利說道，「而且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我同意。」她說道，「好吧，我的孫兒們該怎麼辦？」
「釋迦籐的觸發裝置已經被解除了。」他的眼睛看著別處，「還有，別打算對我用魔音大法。你能用聲音控制我的時代早已過去。」他看著她，「特雷亞拉克斯給我配備了對抗魔音的機制。」
她抬頭看了他一眼。「你是我們中間最好的撲翼機駕駛員，鄧肯。」
「艾爾-法利派我們來幫你做準備。」其中一個年輕人說道。
傑西卡走了出去，艾德荷
和-圖-書跟在她身後。她轉過身，對門廊裡的艾爾-法利說道：「你去史帝加那兒。他值得信賴。」
「史帝加的人？」
艾爾-法利走上前來。「我的夫人，你不是真的想……」
他眨了眨眼，隨後說道：「史帝加認為他們進了沙漠——躲了起來。或許他們預見到了危機的降臨。」
「你聽命於阿麗亞，」傑西卡說道，「她……」
「我的孫兒們在什麼地方？」她問道，語氣變得嚴厲起來。
「我的夫人，」艾爾-法利抗議道，「但是……」他盯著艾德，「他是庫丁的丈夫。」
「還算不上，我的夫人。葛尼在十次內有六次能擊敗我。」他看了她一眼，「葛尼在哪兒？」
「很久很久了。」他說道，並檢查著各個控制按鈕。
「阿麗亞……」
「你應該很清楚，」他說道，「我們飛得比沙丘低。」
艾德荷為她打開撲翼機的艙門，攙著她坐在右手座椅上。她的目光掃過他，發現他的額頭上正在冒汗，那頭如黑羊毛一般的頭髮都打結了。傑西卡不由得想起了過去這顆頭顱在嘈雜的山洞內鮮血直流的情景。然而，冷冷的特雷亞拉克斯眼珠令她走出了回憶。再也不會像過去那樣了。她繫上了安全帶。
「我們應該馬上離開這裡。」艾德荷說道，「他們肯定會搜到這裡來的，而且很快。」
「你知道我們要去哪兒嗎？」她問道。
「只需帶上我正常的判斷力。」她說道。
敢死隊員們知道自己已經上了通緝令，成了反對帝國的敵人。阿麗亞的說法是她母親受到了帝國敵人的唆使，但她並沒有提及姐妹會的名字。然而阿麗亞統治中的高壓和殘暴卻暴露無遺。她一向認為，控制了教會也就是控制了弗瑞曼人。但現在，這種信念即將受到挑戰。
「你們被盯上了嗎，鄧肯？」傑西卡衝著艾德荷的後背問道。
「我今晚的大部份時間都在回憶發生在我和我女兒之間的錯誤上。」她說道。
「你不必提醒我！」他咆哮道，「現在閉嘴，讓我好好駕駛這傢伙。」
「但你已經是公爵手下最出色的劍客。」
在這些事實面前，傑西卡不禁懷疑自己是否陷入了絕境。有些敢死隊員也有類似的想法，但他們仍舊漫不經心地接受了命運的安排。當一些小伙子向艾爾-法利傾訴恐懼時，他只是朝著她笑了笑。
對於曾經發誓將生命獻給穆哈迪的敢死隊員來說，這個回答已經足夠了。他嘆了口氣，讓開身體，並示意兩個年輕人去掀開門簾。
「是的……」但她仍然聽出老人聲音的疑慮。
「但他是個死靈！」艾爾-法利聲嘶力竭地說。
「你真的認為會走到那一步嗎？」
「信使應該已經到穴地了。」艾爾-法利說道，「我會帶他來你這兒。」他轉身掀開破門簾。
「在為我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