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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電青霜

作者:諸葛青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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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三竹渡水

三 三竹渡水

原來洞頂至此,突然低垂,離開水面不過二尺。柏青青無法可想,只得使葛龍驤左肩向上,各自己雙雙並頭臥倒舟中。小舟原就窄小,這一雙雙並臥,哪有肌膚不相親之理。耳鬢廝磨,暗香微度,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葛龍驤心醉神迷,情不自禁,在柏青青耳邊低聲說道:「青妹,這段水程,龍驤願它遠到天涯,綿綿不盡呢。」
葛龍驤此時真叫有苦難言,自己行跡詭秘,本啟人疑,自覺理虧;不但挨罵無法還口,連挨打都不便還手。肩頭挨了一下重掌,還怕玄衣少女跟蹤再打,忙又躍退數尺,亮聲叫道:「這位姑娘請勿誤會,且慢動手,聽我一言!」
「姑娘」二字剛剛出口,玄衣少女怒道:「誰耐煩和你這種萬惡狂徒,嘮嘮叨叨,還不快與姑娘納命!」玉手一揚,朝葛龍驤當胸便是一掌。
獨臂窮神柳悟非聽完之後,怪眼圓睜,精光四射,冷笑一聲說道:「我這兩位老友是佛門弟子,寺後現有大缸,遺體可以火化。至於悟元埋骨華山,目定難瞑,等我替他們報仇之後,再行撿骨攜回此廟便了。葛老弟,我老化子看你年紀輕輕,膽識不錯,才想交你這個忘年之友,既然攪上這場渾水,可願隨我遠赴嶗山,找那班獨老賊,算算這筆血債。然後我再幫你找那青衣怪叟鄺華峰,奪回碧玉靈蜍,也教他們雙兇四惡嚐嚐老化子的這條獨臂厲害。」
葛龍驤笑答道:「大哥有令,萬死不辭!只是我尚奉冷雲仙子之差,欲往龍門有事。不如彼此約定,涼秋八月,桂子飄香之時,就在四惡老巢嶗山相會如何?」
葛龍驤隨自懷中,取出紋銀一錠,約重十兩,遞向店家說道:「這錠紋銀,除酒菜所需之外,就算是借用船資便了。」店家哪裏想到,這年輕客人如此慷慨。在當時十兩紋銀,像這樣梭形小船,慢說是租,就是買也足夠買上兩條。喜出望外,不住滿口道謝,連稱賞賜過厚。葛龍驤一笑下樓,走上小船,店家為他解開繩索。葛龍驤雙槳微撥,船便飄然蕩往河心,溯流而上。
獨臂窮神柳悟非,性情怪僻無倫,落落寡合,生平只有天蒙三僧與中條山無名樵子等幾個好友。悟元大師歸途繞道中條之時,柳悟非正與無名樵子在後山密林之中,盡醉高臥,次日方回。一見留書,即往秦嶺兼程急趕。無奈定數難回,等到達天蒙寺,先見悟通大師橫屍前殿,察看傷勢,果如悟元大師留書所云,中了嶗山四惡的「五毒陰手」,才向後殿叫陣。等到衝入後殿,悟靜大師又告萎化,悟元雖然不見,料亦凶多吉少。
葛龍驤適才受傷,就是因為距離過近,驟出不意所致。此刻雙方已然把話講開,誤會冰釋,玄衣少女柏青青還一口一聲葛師兄,嚦嚦嬌音,叫得自己連肩頭傷痛,都已忘卻。哪裏想得到這柏青青竟會在笑靨堆春之中,又下辣手,根本連稍微閃避都來不及,三處要穴均被點中,左半身血脈立時截斷。人雖不致昏迷,已然無力支持,跌臥在地。
葛龍驤「風飄柳絮」,身形閃退丈許,已然被柳悟非這蠻不講理的行為,激起怒火。劍眉雙挑,暗想:「管你什麼『武林十三奇』中最難惹難纏的丐俠,我就鬥鬥你這人見人怕的獨臂窮神!」他是倒著斜縱而出,人在半空,就怒聲喝道:「柳悟非!你不要倚老賣老,窮兇惡極。殺害天蒙三僧之人,是嶗山四惡中的冷面天王班獨。悟靜大師適才還遺言請你替他們報仇雪恨,哪知你枉稱武林前輩,竟然有眼無珠,不分邪正,口口聲聲想找嶗山四惡。你倒睜大眼睛仔細看看,我這十八歲的少年,是嶗山四惡中的哪個老賊?你不要以為你『七步追魂』掌力無雙,再若如此蠻不講理,我葛龍驤也就不管什麼尊卑禮法,叫你嚐嚐『彈指神通』的滋味如何?」
那少女不但一身玄色勁裝,就連頭上青絲,也是用的玄色絲巾包紮。下得峰來,微一偏頭,向竹林之內斜睨一眼,即行走往河邊。
葛龍驤聽來人口氣甚大,竟然未把嶗山四惡看在眼內,正在暗自揣測這是何人,對問話未予即答。哪知來人性如烈火,見無人應聲,已自闖進殿來。竟是一個滿頭亂髮蓬鬆、一臉油泥、身披一件百結鶉衣,右邊衣袖飄拂垂下,顯然右臂已斷,只剩一條左臂的老年乞丐。想係暴怒過甚,一對環眼,瞪得又圓又大,要噴出火來。
葛龍驤萬想不到玄衣少女不容分說,說打就打。人立對面,近只數尺,對方又非庸俗之輩,武功極高!這一掌又是欲儆狂徒,含憤出手,快捷無倫,哪裏還能躲避,只得偏頭讓過前胸,以左肩頭上硬受一掌。哪知這少女掌力奇重,葛龍驤竟被她一掌震出五、六步外,左肩頭火辣辣的一片疼痛,動轉已自不靈。
那少女走到河邊,先向左右一望,見無旁人,遂伸手折斷三竿翠竹,去掉枝葉,成了四尺長短的三根竹杖。在手中微一掂量,玉手微揚,一根竹杖,向河中擲去三、四丈遠。身形緊跟隨勢縱起,等到將落之時,就在空中,又把第二根竹杖向前拋出二、三丈遠近。
話才說完,陡然氣發丹田,一聲長嘯。柳悟非身形,就在長嘯聲中,憑空拔起八九丈高,在空中向葛龍驤微一揮手,飄飄落往峰下。
此時見他果如傳言,性烈如火,不問青紅皂白,舉掌就下辣手,掌風又來得勁急無倫。知道他心痛好友慘死,誤把自己當做殺友仇人,憤恨已極,出手就是他那威震武林的「七步追魂」內家重掌。
柳悟非在十三奇中排名第五,豈是偶然?他天生蓋代奇才,因為自己右臂在早年為仇家所斷,只剩下一隻左臂,欲在江湖中與人一爭雄長,非有出奇武學,不克為功。所以埋首二十年,融各派掌法精粹,再參以自己的獨創奇招,練成這「龍形八式」;再加上「七步追魂」的內家重手,果然再踏江湖,和_圖_書就誅卻斷臂強仇,揚名天下。最妙的是,他這「龍形八式」,每回用法均隨心變化,次次不同,外人簡直不知道這獨臂窮神會有多少掌法,但又無論千變萬化,無不涵育在這基本八式之中。
進殿後,先望見地上悟靜大師屍體,滿口鋼牙亂挫,抬頭把兩眼炯炯精光注定葛龍驤,不由分說,左掌一揚,呼的一聲,一陣極為強勁的劈空勁氣,如排山倒海一般擊到。
他越想越覺得對方罵得太有道理,自己已知人是嶗山四惡所傷,卻對人家一個十八九歲少年發什麼窮火。而對面這少年,明明知道自己是有名的難惹魔頭,依然不卑不亢,據理責問,這份膽識委實可佩。適才避自己掌風,輕功卻又那麼美妙。再一仔細端詳,人品相貌宛如精金美玉,無一不佳,柳悟非竟然越看越覺投緣,忽地縱聲長笑起來。笑還未已,眼光又與地上悟靜大師遺屍相觸,笑又突轉低沉,漸漸由笑轉哭,最後索性嚎啕大哭,久久不歇,與山間夜猿悲啼,若相呼應,淒厲已極,不堪入耳。
柏青青笑道:「雄侄確甚聰明,無怪老太公疼你。勞你水內推舟,改天我把你想學已久的那手『海鶴鑽雲』的輕功,教你便了。」
自己下山以來,已然得了不少好處:悟元大師的一支匕首,因天蒙三僧齊遭劫運,無法歸還,現在懷中;背上一根天蒙鎮寺之寶,降魔鐵杵;冷雲仙子囑向龍門醫隱柏長青,索還轉賜的一副能避刀劍掌力的「天孫錦」;再加上自己新交這位柳大哥所傳,武林中人夢寐難求的「龍形八掌」。真是所遇皆奇,所得盡妙!不由高興已極,就在峰頭,把新學掌法又行演練一遍,越演越覺變化無窮,越練越覺妙用莫測!
葛龍驤心花怒放,完全忘卻連日趲程趕路辛勞,把這「龍形八式」一遍練完,又練一遍。也不知練了幾十百遍,直到渾身精力用盡,疲莫能興,才和衣倒在山石之上,大睡一覺。醒來之後,因心中已無急事,遂下山從官塘大路,仍然取道潼關,往龍門而去。
柏青青見他出語示情,羞不可抑,半晌才低低答道:「龍哥怎的如此癡法?你傷好之後,我請准爹爹,和你一同江湖行道,日久天長,戀此片刻水洞途程作甚?」
這龍形八掌,是獨臂窮神的成名絕學,又名「龍形八式」,名副其實的一共只有八個式子。但這八式循環運用,變化莫測,卻又不殊數千百招。
玄衣少女一面聽葛龍驤侃侃敘述,一面嬌軀已在微微打顫,一張吹彈得破的粉面之上,隨著對方說話,而逐漸變色。等到葛龍驤把話說完,用「彈指神通」把樹枝擊斷,她柳眉深蹙,頓呈滿面憂容。
柳悟非舉起破袖,把滿面淚痕一陣亂拭,對葛龍驤把怪眼一瞪道:「丈夫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我柳悟非,名雖悟非,生平卻絕不悔悟前非!因此正派中人對我敬若鬼神,一干邪惡魔頭卻又對我畏如蛇蠍。生平就交下這麼幾個好友,一旦傷亡,叫我怎麼不哭?你這小鬼,我看不錯,如願和老化子訂交,就叫我一聲柳大哥,不要什麼老前輩長,老前輩短,叫得人噁心作嘔。我老化子向來是不羈俗禮。你方才說出『彈指神通』,我已知你來歷。休看你師父諸一涵被武林中尊敬愛戴,老化子卻嫌他酸裏酸氣,一面孔正經道學,太討人嫌!你方才說什麼天蒙三僧均被冷面天王班獨殺害,此間不見悟元,難道他在途中,就遭毒手了麼?」
葛龍驤見柏青青不但丰神絕世,並且倜儻大方,婀娜之中,富有剛健,絲毫不帶一般女兒的忸怩之態。本在嫣然笑語,說到最後,眼角之中已然隱含淚水,盈盈欲泣,分外顯得嬌媚,令人愛極。忙又好言相慰,並把自己奉命下山經過,向她娓娓細述,以解心煩。
葛龍驤方才仰頭觀賞,突然似見峰頭人影微閃,心中一動,悄悄退回竹林。果然待不多時,自峰頭飛落一個玄衣少女。
舟行極快,幾個轉折過去,已到水洞出口。一出洞外,葛龍驤眼前一亮,不覺一聲驚呼。
多年良友,一旦全亡,老化子柳悟非怎得不毫髮皆指,肝腸寸斷。他本來就是性急之人,再加上這萬丈怒火,見人就圖洩憤,不分青紅皂白,追著葛龍驤,劈空就是兩掌。誰知兩掌均空,對方不但不為威勢所懾,反而駐足責罵。獨臂窮神柳悟非縱橫一世,正邪兩道均極敬畏,何曾聽過這等不遜之詞。但葛龍驤這一大罵,反而倒罵得獨臂窮神悟非服貼起來,盛氣稍平,怒火漸息。
「後來聽清師兄來歷,才知大錯鑄成,小妹不禁肝膽皆裂。因為此針具有奇毒,一經打中,連針帶毒順血攻心,時間一長,便無解救!乃家父專門煉來準備日後掃蕩武林惡魔雙兇、四惡之用。師兄中針之後,因一時氣憤,並未覺察厲害,竟然還用『彈指神通』表明身分。這一運用真氣,只怕針毒發作更快。倘有三長兩短,即便家父將小妹處死,此罪亦難抵贖,更對不起那諸、葛二位老前輩了。所以才借說話之便,暗暗下手,先行截斷師兄左上半身血脈,暫抑針毒攻心。此間離寒舍,已不甚遠,待小妹將師兄抱回家去,請家父為師兄醫治,等到痊癒之後,師兄任何責罰,小妹一概領受就是,此時且請師兄暫時忍受委屈吧!」她一面說話,一面妙目之中珠淚直落。
葛龍驤暗想這老化子著實怪得出奇,這類異人不可以常禮拘束,既然如此,索性高攀一下,接口笑道:「恭敬不如從命,柳大哥請聽我敘述此事經過。」遂自廬山冷雲谷投書開始,一一述至現在。
葛龍驤輕輕放下悟靜大師遺蛻,閃向殿角。他輕功極好,這一放一縱,聲息甚為輕微。哪知前殿之入耳音太靈,業已聽出後殿有人,恨聲喝道:「後面是嶗山和圖書四惡中的哪個老鬼?敢作敢當,何必藏頭縮尾,還不快滾將出來見我!」
玄衣少女看葛龍驤這副窘相,又是個俊美少年,越發認為他做賊心虛,與自己原來所料不差,冷笑一聲說道:「好個不開眼的小賊,在伊水東岸,看你在竹林之中遮遮掩掩、鬼鬼祟祟,便知定非好人!你夤夜追蹤我一個孤身少女,意欲何為?你縱然瞎了狗眼,認不出姑娘是誰,難道你就沒聽說過『玄衣龍女』麼?」
說完已自兩手連捧帶托,將葛龍驤抱在胸前,旋展勁功,朝亂峰深處疾馳而去。
葛龍驤在美人懷中,縷縷蘭麝細香,正領略得銷魂蝕骨,突聽快到地頭,反而微覺失意,把身受重傷早已忘卻,竟恨不得這段行程越遠越好。一聽柏青青突作清嘯,發音甚低,毫不高亢,但從四壁回音,聽出傳送極遠。知道柏青青不但輕功絕倫,連內功也極精湛,不過稍遜自己一籌半籌而已,不由更添幾分愛意。
葛龍驤襁褓從師,十數年來,未出衡山一步。但他極得師父師兄寵愛,此次奉令廬山投書,順便行道,一切江湖秘典、武林避忌,及中原各省路途,均被指點詳盡得熟而又熟。華山之行,雖然事與願違,但肩頭總算暫無重擔,沿途流覽,十日之後,方到洛陽。
葛龍驤天賦異稟,獨臂窮神又是悉心傳授,不到兩個時辰,不但把招術記熟,連分合變化的精微之處,也已體會不少。
葛龍驤一眼瞥見被柳悟非掌力震落在地的那根所謂天蒙寺之寶的降魔鐵杵,才想起幾乎遺忘此物,辜負了悟靜大師垂死相贈的一番好意。上前拾起一看,似與一般韋陀神像所捧降魔杵並無不同。杵上未加裝飾,黑黝黝的就如一段烏鐵,捧在手中也不甚沉,簡直看不出絲毫奇處。遂遞向獨臂窮神柳悟非道:「悟靜大師垂危以此相贈,言之諄諄。說是他們天蒙寺的鎮寺之寶,因他師兄弟均未收徒,此脈已斷,不然還不敢贈與小弟,只是龍驤駑鈍,不知其妙。大哥功參造化,學窮天人,又與天蒙三位大師多年至友,可知此杵用途麼?」
這家酒樓,臨流而建,共有兩層,窗外就是伊水。葛龍驤幾杯急飲,已然不勝酒力,起立憑窗閒眺,忽然瞥見窗下樓柱之上繫有一條小舟。遠望長河,此時將近黃昏,斜陽在山,水煙渺渺景色甚佳。葛龍驤回頭笑問店家道:「店家,樓下這條小舟,想是你們店中之物,可肯借我獨自蕩槳,一覽長河晚景麼?」
忽的妙目一轉,向葛龍驤說道:「這才叫大水沖倒龍王廟,一家人不識一家人!小妹柏青青,龍門醫隱正是家父。不知者不怪罪,葛師兄可肯恕你這年輕小妹,冒昧無知,衝撞之罪麼?」
葛龍驤目送獨臂窮神離去後,暗嘆這位風塵異人,實如天際神龍,來去不留痕跡。自己交上這麼一位怪老哥哥,真叫妙絕!在衡山學藝之時,常聽師兄尹一清泛論天下英雄的成名絕技、各派絕學。「璇璣雙劍」自然冠冕武林,但若論掌法,卻當推獨臂窮神柳悟非的「龍形八式」,為箇中翹楚。
那壑深逾百丈,雖然兩壁略帶傾斜,並未完全陡立,且已經人工,略除草樹,闢有小徑。但露潤苔湧,柏青青懷中又多一人,無法利用藤蔓攀援,全靠兩腿輕登巧縱。饒她輕功再好,也不免累了個香汗微微,嬌喘細細。偶然在極其難走之處,微微稍側,手中自然抱得更緊,好幾次都幾乎鬧了個偎頰貼胸。
遂向柏青青笑道:「青妹放心,龍驤遵命!」一伸猿臂,輕輕攏住纖腰。柏青青嬌靨之上,又是一陣霞紅。把頭一低,抱定葛龍驤在那窄滑不堪的小徑之上,直下深壑。
一連越過三座山峰,玄衣少女突然步下加快,宛如電掣星馳,在險峻絕頂的山道之中,如飛縱躍。尚幸葛龍驤輕功極好,雖然路途甚生,但亦步亦趨,未曾被她拋下。
這時,第一根竹杖恰好在水面,玄衣少女單足輕點,微一借力,連水珠都未帶起一點,身形已自再行往前騰起,手中的第三根竹杖也已拋出。就這樣的在河心波濤之上,憑藉小小竹杖借力,三起三落,玄衣少女已然渡過十丈以外寬闊的大河,向對岸山中姍姍走去。
葛龍驤簡直被他笑得摸不著頭腦,直到柳悟非由笑轉哭,心中暗想這風塵奇俠,真個性情過人。聽他越哭越慘,越哭越兇,不由也被勾得陪同垂淚。看他對自己,已無惡意,遂走將過去,婉言勸道:「柳老前輩,請暫抑悲懷,容晚輩相助,先把兩位大師後事了結,再行設法誅戮那嶗山四惡,以報此仇,並為江湖除害如何?」
葛龍驤身形落地,一聲:「柳老……」前輩兩字猶未出口,柳悟非龍形一式,跟蹤又到,一聲不響,獨臂猛推,劈空又是一掌。
這日,他久尋不得,心中氣悶,在龍門山下一個小酒樓中,要了半隻燒雞、兩盤鹵菜和一壺白酒,自斟自飲。心中暗自盤算,柏長青外號叫做「龍門醫隱」,怎的以他「武林十三奇」這等高人住在此山,竟會無人知曉。難道是另外的「龍門」不成?但冷雲仙子囑咐到洛陽附近訪尋,分明就是此間,絕不至誤。名山在目,大俠潛蹤,如何找法,真把自己難倒!越想心中越悶,不住傾杯,霎時間酒盡三壺。他本不善飲,微覺頭暈,已有醉意。
柏青青抹去淚珠,嫣然一笑道:「蒙師兄海量相涵,小妹感激不盡。我年十七,想必幼於師兄,如不嫌棄,以後叫我青妹如何?那『透骨神針』非同小可,雖然暫閉血脈,也不能久延,再若運動,發作更快。小妹功力醫術,均不足療此,必須立時動身,去見家父。你我均非世俗兒女,此心湛然,拘甚俗禮。小妹一時該死,重傷師兄,既不見怪,已然深情刻骨!些許辛勞,師兄若再推辭,教小妹問心何安呢?」
洛陽北帶黃河,南襟伊洛,東制成皋,西控崤阪。自周以降,東漢、北魏等十朝建都於此,四塞險固,古跡https://m.hetubook.com.com極多。衡山涵青閣主人不老神仙諸一涵,學究天人,胸羅萬象;葛龍驤朝夕浸潤,文武兼修,對這歷代名都,企懷已久。一朝涉足,哪得不盡興流連?
葛龍驤見這小童,不過十二、三歲,伶俐可愛,問起柏青青,才知是她族侄,名叫天雄,因極得龍門醫隱喜愛,常日陪侍身邊,已然得了不少傳授。
柳悟非接過鐵杵,審視至再,順手往地上一敲,也不過把磚震裂一塊,對葛龍驤瞪眼說道:「人家都說我老化子怪僻絕倫,其實我最通情達理。世上事,逢甚等樣人,說甚等樣話。你碰上個文質彬彬的書生秀士,弄上幾句文,顯得風流儒雅,原不足非,但若和我老化子這樣江湖豪客,來點什麼酸溜溜的,就不啻自找沒趣。什麼『功參造化』、『學究天人』,方今武林中,配得上這兩句話的,除了你師父與冷雲仙子之外,誰足當此?這支鐵杵用途,老化子一時真還參詳不透。但我與天蒙三僧知交多年,向未聽他們提過此物,其隱秘慎重,可以想見。以此推斷,必非凡物!你好好帶在身邊,他日見你師父再問。良朋已逝,這觸目傷心之地,老化子不願久留,我們今日訂交,緣法不淺。你師父『彈指神通』與『天璇劍法』武林中無出其右,看你神情器宇,已得真傳,毋庸越俎代庖,不如你我去至前面峰頭,把老化子的龍形八掌,傾囊相授,就算我這當大哥的給你的見面禮吧!」
來人一現身形,葛龍驤便已想起悟靜大師遺言,料定這老年獨臂乞丐,必是天蒙三僧的方外好友,獨臂窮神柳悟非。自己下山之前,大師兄尹一清曾把江湖中各門各派主要人物的形貌功力,一一詳加分析。當然最高不過「武林十三奇」。但十奇中,自己恩師不老神仙諸一涵、冷雲仙子葛青霜、龍門醫隱柏長青及天台醉客余獨醒,被江湖中尊為「四正」。苗嶺陰魔、蟠塚雙兇、嶗山四惡與黑天狐,則列為「八邪」。唯獨這獨臂窮神柳悟非,性情極暴,不論何事,睚眥必報,一意孤行。即極惡之人,若有一事投其脾胃,亦成好友。所以本質雖善,行徑卻在半正半邪之間,為「武林十三奇」中最特殊的人物。但他「龍形八掌」與「七步追魂」的劈空掌力,卻極具威力,遇上之時,千萬不可招惹。若能與其投緣,行道江湖,必然得益不少。
但對這位玄衣龍女柏青青,心中卻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除了初見面時,被她硬指為淫賊惡徒,略感氣憤以外,竟然越看越覺投緣。等到雙方說明來歷,知道誤傷自己,又怕自己好勝,不肯自閉傷處穴道,借著笑語殷勤,冷不防的連點自己三處要穴暫阻針毒攻心。下手又快,心思又巧,此刻索性不避嫌疑,要把自己抱回家去醫治。雖然師門威望,及諸、葛二老與龍門醫隱的宿昔淵源,有以致之,但她女孩兒家肯令自己暱稱青妹,一片真誠,確實不易。觀女可觀其父,足見「龍門醫隱」柏大俠一定豪氣沖天,性爽不俗。
葛龍驤話雖說出,一顆心跟著提到了嗓口,又無法揣測柏青青的反應是喜是怒。她這一聲「龍哥」,一句「日久天長」,聽得葛龍驤簡直心花怒放,渾身說不出熨貼舒服。如果不是半身被制,幾乎就在舟中手舞足蹈起來。
葛龍驤聽這玄衣少女,口口聲聲指定自己是那種淫徒惡賊,不由有氣。什麼透骨神針全未在意,憤然說道:「姑娘請勿過分口角傷人,在下葛龍驤,乃衡山涵青閣主人門下弟子。姑娘既然身負絕藝,闖蕩江湖,當知『不老神仙』武林清望。他老人家門下,可容有傷天害理、敗德悖行的弟子麼?」
葛龍驤一想柏青青既然如此大方,自己再若假裝道學,反顯做作。何況在她懷中!展眼看去,那壑黑洞洞的,不知多深,懷中再抱一人,著實難走。
柳悟非見葛龍驤聞一反三,良好資質,自欣眼力無差,輕拍葛龍驤肩頭,笑道:「老化子這套掌法,自練成以來,除傳過中條山無名樵子兩式之外,從來無人得窺全貌。我這掌法學時極易,但其中變化運用,卻全靠本人的天才功力,自行參詳。雖不敢自詡這『龍形八式』天下第一,但我老化子以殘廢之人,稱雄武林,一半憑了這套掌法。你年紀正輕,根基又好,照今日所學不斷精研之外,自己獨到見解心得,不妨摻入糅合,使這套掌法,比在老化子身上更為發揚光大,就算不負我這半夜辛勤了。約期尚有二月,朝夕勿懈,在山東再見之時,老化子望你對此已有相當成就。」
二人方在傾談,柏天雄突自水中抬頭叫道:「前面已要轉彎,青姑招呼那位相公,趕緊低頭臥倒。」
小童答道:「自青姑走後,老太公日夜輪流,派人在水洞迎候,此刻輪到我值班。這船太小,這位相公似身上有傷,擠碰不便。青姑請入舟中,我從水內推船便了。」
兩意相投,就這片刻光陰,業已交如水乳。在笑語相親之中,眼前已到一處絕壑,柏青青向葛龍驤笑道:「下到壑底,再經過一處水洞,就到我家。這段下壑途徑極不好走,彼此淵源甚深,不算外人,既已不避嫌疑,師兄右手尚能轉動,索性抱住小妹,免得有虞失閃,我這就要下去了。」
獨臂窮神柳悟非點頭道好,老少二人把悟靜、悟通兩位大師遺體火化之後,回到殿中。
薛琪雖然僅大自己兩歲,但言談舉止太過老成,故而雖然長途跋涉,同赴華山,自己心中只是把她當做個大姐姐,與師兄尹一清一般敬重;並還覺得尹師兄和這位薛師姐,無論武功人品,俱相類似,他日還想從中拉攏,撮合良緣,本身毫未起過情愛之念。
柏青青言道:「這『透骨神針』之毒,雖能排出體外,但也必須禁受極端痛苦。師兄稟賦雖好,亦絕非十日之內可以復原。何況家父透骨神針只傳用法,解法尚未及傳,小妹卻因欲赴一位至交姐姐之約,偷偷離家https://www.hetubook•com•com。不料對方突然失約,悵悵而返,把一番徒勞跋涉的怨氣,全對師兄發洩起來,以致闖此大禍。師兄雖大度寬容,允向家父緩頰,苟免罪責。但這等魯莽從事,一意孤行,賢愚不辨的行徑,也夠小妹自羞自愧的了。」
好不容易下到壑底,柏青青舒氣微噓。又轉折幾回,在一片松蘿覆蓋之下,現一古洞。二人入洞以後,越發黑暗,伸手已然不辨五指。葛龍驤暗想這位龍門醫隱,真個古怪,倘若就住在這麼一個黑洞之內,豈不悶死?方在自忖,耳邊忽聞水聲蕩蕩,洞勢也似逐漸往下傾斜。柏青青又行數步,輕輕放下葛龍驤道:「出此水洞,便到寒家。師兄暫請稍憩,待小妹喚人相接。」說罷合掌就唇,低做清嘯。
船頭插著一根松油火把,一個青衣小童在船尾操舟,雙槳撥處,霎時便到面前。小童一躍上岸,垂手叫聲:「青姑。」兩隻大眼,卻不住連眨,好似揣測這位「青姑」懷中怎的抱著一位少年男子。
柏青青見葛龍驤已被點倒,剛才那一臉嬌笑,頓時化作了滿面愁容,一雙大眼之中,兩眶珠淚盈盈欲落。盤膝坐在葛龍驤身側,悲聲說道:「葛師兄暫勿氣憤,且聽小妹把話說明。家父在武林之中,名望甚高,平生只對葛師兄尊師諸大俠及冷雲仙子二人,低頭拜首。尤其是冷雲仙子葛老前輩,家父因為當年受過大恩,銘心刻骨。曾經立過誓言,終身聽從葛老前輩之命,但有差遣,萬死不辭!小妹今日遠行歸來,在伊水東岸,就發現師兄在竹林之中遮遮掩掩,疑是歹人。本來我有藏舟,可以渡河,因見師兄尾隨在後,想使你知難而退,才用那『一葦渡江』身法。不想師兄依然追來,連追我數座山峰。這才料定無差,必係狂妄之徒,乃駐足相待,欲加懲戒。因小妹行道江湖,最恨的就是這種敗人名節之輩,心想殺者無虧;再加上一與師兄對面,看出身法神情似是高手。唯恐一擊不中,才把尚未完全練成,家父一再叮囑不准擅用的『透骨神針』藏了三根在手。師兄不察,以致受傷。
葛龍驤年輕氣盛,對這獨臂窮神柳悟非,出言責罵之後,料定接著就是一場驟雨狂風般的驚心血戰。故在責罵之時,業已調勻真氣,準備應敵。哪知大謬不然。自己一開口,對方就傾耳靜聽,自己越罵,對方臉上越現笑容。等到罵完,獨臂窮神柳悟非,絲毫不怒,只把一對精光四射的怪眼注定自己,不住端詳,看到後來,一語不發,卻突然來個縱聲長笑。
玄衣少女並未追擊,只是滿面鄙夷之色,哂然說道:「像你這種淫徒惡賊,死有餘辜!不然我也不會用向不輕用的透骨神針,驟下毒手。反正你已難活,有話容你講上幾句就是。」
兩人俱是一般心思,雖然各為對方丰神所醉,均懷愛意,究係初識。在這深夜荒山,孤男寡女,軟玉溫香,投懷送抱,雖說從權,畢竟越禮,均自竭力矜持,生怕一落輕狂,遭人小視。所以迭次身軀相接之時,兩人心中都如小鹿亂撞,不住地騰騰狂跳,幾乎彼此可聞。幸而壑深樹密,月光難透,一片漆黑之中尚還較好,不然四目交投,益發難以為情。
柏青青笑向小童問道:「雄侄,怎的竟是你來接我,這晚還未睡麼?」
葛龍驤一聽玄衣少女,是龍門醫隱之女,彼此均有淵源,想到剛才無謂爭吵,反而覺得不好意思。再看柏青青迎著自己姍姍走來,俏目流波,滿臉嬌笑。一身緊窄的玄色勁裝,映著初升皓月,越發顯得身段窈窕。端的神比冰清,人如花豔,美俏無倫。由不得心生愛好,哪裏還存有半絲怒氣,亦自笑道:「柏姑娘說哪裏話來,原是龍驤魯莽,挨打活該……」
玄衣少女聞言一愕,但又似不信葛龍驤所言,依然冷笑一聲說道:「看不出尊駕來頭還真不小!莫看你是冠冕武林的諸大俠門下弟子,但你黑夜追蹤孤身陌生少女,連越幾座山頭的目的何在,我是仍要請教。請你照實直陳,切莫謊言自誤!」
一連數日,不但把洛陽城內及近郊的各處名勝,遊賞俱盡。就連那「龍門山」的溪寺、九間房、老君洞、千佛崖等有名勝景,也都足跡皆遍。但問起龍門醫隱柏長青其人,當地漁樵山民個個搖頭不識。這一來倒把個小俠葛龍驤,由滿懷興致,弄到煩躁異常。
主意打定,眼望玄衣少女,離河已遠,心急追蹤,反正剛才在酒店之中,留銀甚多,就算小舟失去,也無所謂。遂也依樣畫葫蘆,連拋三根竹杖,渡過長河,遙遙尾隨前行玄衣少女。
柏青青靜靜聆聽,聽到葛龍驤一頓大罵,卻罵服了個獨臂窮神,方始破涕為笑。
葛龍驤大喜過望,再三稱謝,在殿中找了一塊青布,把那根降魔杵包好,背在背後。二人相偕離開這無端遭劫的天蒙禪寺,去至一個較低峰頭的平坦之處。由獨臂窮神柳悟非,在月光之下傳授葛龍驤自己的看家本領「龍形八掌」。
這片竹林甚是廣闊,穿出竹林,眼前突出一座孤峰,峭壁雲橫,山容如黛,頗稱靈秀。一條瀑布自峰頂飛瀉,轟轟發發,玉濺珠噴。
葛龍驤連遇慘事,思觸萬端。低頭見懷內悟靜大師遺容,不由一陣心酸,淚珠淒然又落。心中暗自禱道:「大師好自西歸極樂,葛龍驤必盡所能,翦除這般慘無人道的兇神惡煞。」方念至此,前殿疾風颯然,有人入寺。
他正在暗自思忖,前行玄衣少女,突然折向峰腰轉角之處,身形已然不見。葛龍驤生怕空費半天心力,結果把人追丟,豈不好笑?腰中用勁,施展「八步趕蟾」,幾個起落,便已趕到那玄衣少女適才轉折之外。剛剛轉過峰腰,眼前一亮,臉上陡覺「烘」的一熱,冠玉雙頰,頓泛飛紅,呆呆地站在當地,進退兩難,作聲不得。
葛龍驤遙望玄衣少女,凌波三杖,渡過長河,用的竟是輕功中極上乘的「一葦渡江」身法。宛如驚鴻過眼,美妙無倫。尤其那三根竹杖,因為和*圖*書凌波借力,所拋遠近輕重,均需次次不同,她卻能拋得恰到好處,未見絲毫匆迫,人已到達對岸,不要說是身上,只怕連鞋底都一點不濕。暗暗讚佩之餘,猛然心中一動。自忖此女武功,分明已臻上乘,非江湖中輕易能見,這「龍門山」中,難道竟藏有如許高人?何不尾隨一探她所去之處,或可因此而發現關於「龍門醫隱」柏長青的蛛絲馬跡,也未可知。
葛龍驤哪肯硬接,雙足微點,身形斜拔。但聽掌風過處,喀嚓連聲,倒在地上的那尊韋陀神像的一隻右臂,被震成粉碎,手中所捧的那根所謂天蒙寺鎮寺之寶,悟靜大師臨危時相贈的降魔鐵杵,也被柳悟非的「七步追魂」掌力,震得飛起數尺,噹的一聲,掉在地上。
時序雖已入秋,但暑熱仍然未退,唯水面涼風,揚袂送爽,頗足宜人。葛龍驤的八成酒意,為之減卻三分。隨興操舟,不知不覺之中,已然上行十里左右。
葛龍驤一聽直叫糟糕,自己行徑本來引人起疑,挨一頓罵,倒無所謂。只是這個夤夜追蹤孤身少女的罪名,卻萬萬不能擔當,必須洗刷清楚。把心神一定,抬頭正與玄衣少女目光相對,只見她柳眉罩煞,鳳眼籠威,已然氣憤到了極處!慌忙把手一拱,和聲道:「姑娘……」
小童喜得打跌,立時脫去衣履,擲入小舟,只穿一件背心和一條犢鼻短褲,跳入水中,扶住小舟,掉過船頭,等二人走上。柏青青懷抱葛龍驤,走入舟中坐定,小童雙足一蹬,推舟前進。船頭水聲汩汩,竟比槳划還快。
葛龍驤在林中暗處,從側面看去,看不真切,彷彿只覺得此女丰神絕美,見她走向河邊,似要過河。心想此間又無渡船,自己小舟繫在河流彎曲之處,隔著竹林,料難發現。少女下峰之時,輕功不俗,但此處河寬,約有十丈,倒要看她怎生過去,遂自林中暗暗尾隨。
此時殘陽早墜,入山甚深,暮色已重。眼前又是一座峻拔孤峰。葛龍驤一面追蹤,一面暗自好笑。此地已當不屬「龍門山」的範圍,苦苦躡跡人家一個陌生少女,若被發現,豈不被人疑為儇薄之徒?何況就憑此女這身輕功,來頭絕不在小,如果惹出一場無謂的是非閒氣,那才真叫自作自受。
店家眼力何等厲害,見葛龍驤雖然帶有長劍,但是衣冠楚楚,器宇非凡,儼然貴胄公子,絕非行騙之徒,連忙笑顏答道:「這船正是小店之物,公子想要遊河,儘管使用就是。」
葛龍驤雖然周身無力,跌臥在地,因柏青青係武林名醫之女,點穴手法極高,也只覺左上半身不能轉動,口仍能言。左肩傷處,因血脈已被暫時截斷,並無痛楚感覺。聽她說得那等厲害,尚不信!見柏青青嬌靨之上,掛著兩行珠淚,宛如梨花帶雨,備覺楚楚可人。心中好生不忍,連忙笑道:「柏姑娘,快休如此,龍驤輕狂魯莽,自取罪愆,與姑娘何涉?少時見了柏老前輩,我會自行認錯。既入江湖,劍底刀頭,傷損難免,些許小事,千萬不必掛懷!不過我有一事相求,請姑娘把我穴道解開,尊宅既不甚遠,龍驤想尚能行走,不然重勞姑娘,龍驤可就有點不敢當受了。」
原來玄衣少女未曾遠去,就在轉角山道之上,卓然而立。葛龍驤幾步急趕,再猛一轉彎,幾乎和少女撞上,慌忙收住衝勢,二人相距已然近僅數尺。葛龍驤見這玄衣少女,駐足相待,分明早已發現自己追蹤,生怕人家誤會,要想解釋幾句,又不知從何談起,弄得口中期期艾艾,簡直尷尬已極。
葛龍驤此時左肩被少女所傷之處,已不甚痛,微覺有幾絲涼氣,麻辣辣的直往內侵。但覺少女仍然不信所言,氣憤過甚,也未置理,劍眉雙挑,傲然說道:「我奉家師之命,去至廬山冷雲谷投書;冷雲仙子葛老前輩,命我到這洛陽龍門一帶,找尋一位前輩奇俠『龍門醫隱』柏長青,索還冷雲仙子多年前寄存在柏老前輩處的一件寶物,轉賜給我。來到洛陽以後,久尋未獲。這龍門山中,至少來過四、五次以上,均得不到柏老前輩的絲毫蹤跡。今日河中蕩舟,偶然乘興走入竹林,見姑娘從高峰飛落,尤其那渡河之時用『一葦渡江』的凌波身法,美妙無倫!才想起此山未聞有其他武林高人,姑娘具有此身手,或與柏老前輩相識。這才跟蹤一探,不想招致姑娘誤會。咎由自取,葛龍驤無恨於人。如今我罵也挨過,打也挨過,輕狂魯莽之罪,想可抵消。所受之傷,我自己能治則治,功夫無法冒充,請看我恩師這獨門傳授『彈指神通』,江湖中可有別家能擅麼?」說完屈指輕彈,面前一株大樹橫枝,應手而折。
過不多時,洞中深處略見火光微閃,柏青青笑道:「家人已然駕舟來接,師兄傷處不能動轉,仍由小妹抱你上船吧!」葛龍驤自然正中下懷,剛由柏青青再度抱起,那點火光已自越來越大,看出是一隻自己黃昏之時,在伊水所蕩的那種梭形小船。
話猶未了,玄衣少女柏青青已然走到面前不足三尺,兩道秋水眼神,直注葛龍驤眉心之間。陡地櫻唇微啟,「葛師兄」三字剛剛出口,玉手駢指,已如疾電飄風,連點葛龍驤左肩、乳下以及胸前的三處要穴。
人跡已杳,那聲長嘯所震起山谷回音,猶自嗡嗡不息。崖壁間山猿夜鳥,都被驚得四散飛逃,亂成一片,
葛龍驤人已受制,只得由她。何況他自兩歲時,即被諸一涵帶回衡山;十數年來,除師父師兄朝夕督促,讀書學劍之外,未親外物;直到奉命投書,在廬山冷雲谷中才開始與異性接觸。冷雲仙子天人仙態,自己一見即興孺慕之思;谷飛英則稚年小妹,未足縈心。
伊水到此,河床稍闊,煙波浩渺,被那將落未落的斜陽、散綺、餘霞一照,倒影迴光,閃動起億萬金鱗,十分雄快奇麗。右岸千竿修竹,翠篠迎風,聲如弄玉,景色看去甚是清幽。葛龍驤雙槳一抄,將船攏岸,找棵大樹繫住小舟,往竹林之中信步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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