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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電青霜

作者:諸葛青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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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紅塵怪客

七 紅塵怪客

黃衫老者回頭向杜人傑淡淡一笑道:「二十斤洋河大麯,怎能稱得起海量,唸一首朱敦儒的《西江月》,更扯不上高懷,你這人看去不錯,怎的開口更俗。真不如你兄弟豪爽。對雪當湖,除了喝酒,別的話最好少講,『古來聖賢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我非阮籍,便是劉伶。你若看我老少二人順眼,要想請客,便移過杯筷來,同傾一醉。彼此風來水上,雲度寒塘,互詢姓名,豈非多事。」
原來杜人龍脫手飛竹之時,鐵珠頭陀一招砸空,頓腕沉珠,宛如駭驚濤浪,攔腰橫掃。暗想對方背向自己,這一招「鐵鎖橫江」,躲避已難,縱或再被讓過,跟蹤追擊,「羅漢珠法」迴環掃蕩,永佔先機,何愁這狂妄小賊不死。
樹上另一個蒼老口音,笑聲答道:「你說的那猴子精,名叫姬元,是苗嶺陰魔邴浩的第二個弟子。他師父從來不對後輩動手,所以你柳師叔那暴躁的火性,也對他稍為容忍,不然他那『七步追魂』一發,猴子精早就沒命了。你去會他正好,倒看看冷雲仙子葛青霜和苗嶺陰魔邴浩,這正邪兩派中的絕頂人物,所調|教出來的徒弟,究竟誰高。」
聖手仙猿聞聲色變,虯龍雙棒一收,向白衣少女說道:「姑娘且慢,姬元並非懼你『地璣劍法』,實因師命難違,須立即趕回苗疆,他日相逢,再當領教。」
杜人龍用眼一瞟黃衫老者,見老者向他擠眼一笑,少女秀眉微剔,目注一僧一道,也面帶厭惡之狀,心中已然拿穩,根本不答自己二哥的話,向黃衫老者亮聲笑道:「老人家,我們這揚州獅子頭作法特殊,確實遠近聞名。但那是吃飯的菜,居然有這種土包子,要來吃酒,豈不令人笑煞。」
少年仍自搖頭笑道:「名字絕不能說,不然他老人家一氣,不收我了,豈不大糟。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我這師父就是在這酒樓上拜的。前天晚上,我請他老人家,像隔壁的這位老伯伯一樣,吃了二十斤洋河大麯,還陪他遊了半夜瘦西湖。老人家說我對他脾胃,一高興就把我收作他唯一的弟子了。」
頭陀瞪眼喝道:「出家人一切眾生俱當超脫,忌甚葷酒?你店前不是寫著特製獅子頭、乾絲肴肉,和專賣各地名酒麼?揀好的送來,吃得舒服了多給賞錢,不要嘮嘮叨叨,惹得佛爺們生氣,把你這小店,搗個稀爛。」
鐵筆書生尋上門來,情仇見面,分外眼紅。狠鬥百招,未分勝負,彼此約定七日之後,在揚州儀徵交會之十二圩的一座殘破古寺之中,互相邀人決鬥。
杜人龍初見蛇焰箭到,毫未驚慌,青竹杖一黏一挑,當前來箭,飛往半空。但見火靈惡道右手黃銅圓筒現出,卻是心中暗喚不妙,知道那是惡道成名獨門暗器「青磷毒火珠」。此珠著物即燃,火具奇毒,連用水撲,都一時撲它不滅;筒內機簧極勁,一發十三粒,疾如電射,上下左右滿空飛舞,簡直無法閃避。心中所盼制敵奇人,卻至今猶未現身。正在心慌,惡道手中機簧響處,十餘點青光,已然漫空打到。虯髯崑崙杜人豪、鐵筆書生杜人傑,更是欲救無從,驚魂皆顫。
揚州鄰縣儀徵有一惡霸,名為粉面郎君段壽,一身武功亦頗了得。偶游揚州,在翠華班中一見小紅,驚為天人,立即量珠求聘。小紅姑娘心有情郎,何況風塵慧眼,看出段壽一身邪氣,更為鄙惡,數語不合,拂袖避客。段壽哈哈一笑,也不生氣,到了夜晚,竟然施展輕身本領,用薰香迷|葯盜走小紅。
儒生早已心醉對方器宇風華,聽他琅琅所誦,是南宋名家朱希真作品,頗有寬解自己愁懷之意。心想揚州近日哪來這麼多奇人,整衣走過,向黃衫老者一揖到地,陪笑說道:「晚輩杜人傑,舍弟人龍,景仰老前輩海量高懷,特來拜謁。前輩及這位姑娘怎樣稱呼,可能不棄見示麼?」
小摩勒杜人龍點頭笑道:「老雜毛居然有點眼力,『萬妙歸元降魔杖法』九九八十一招中的後十七招,確已失傳,小爺也不過學了前六十四招中的四分之一。十六招還未使完,老雜毛們便已屁滾尿流!傳我杖法恩師曾經說過,對手倘能識此法,饒他一次不死。你既認敗服輸,小爺饒你就是,快與我滾回江南,莫再為惡。」
這夜小摩勒杜人龍,不知搞的什麼鬼,直到將近天明才回家中,滿面倦容,倒頭便睡。一覺醒來,時已申牌。他去到後院,砍來一根青竹,截成四尺長短,把枝葉去盡,一面打磨光滑,一面走向大廳,遠遠就聽得自己大哥,虯髯崑崙杜人豪的洪亮聲音說道:「……我趕到如皋,那位方外奇人已然雲遊外出,不在寺中。苦候數日,仍未見歸。因會期迫切,只得趕回。少時你我兄弟,就各憑胸中所學,會會段壽賊子所約之人。廣陵三傑雖然人孤勢單,大江南北,我倒真想不出有多少能勝得我等手中鐵筆金刀的江洋巨寇。」
這姬元外號人稱聖手仙猿,是苗嶺陰魔邴浩的第二個弟子,此番奉派與師兄火眼狻猊沐亮,有事東海,歸途路過揚州,羨慕繁華景色,略作勾留,巧遇粉面郎君段壽。被段壽認出異人,蓄意結納,堅邀助拳。火眼狻猊沐亮不願捲入這種尋常俗家械鬥,認為有姬元一人隨去,已保全勝,遂未同往。姬元到後,因聞報廣陵三傑未邀一人,就只杜氏昆仲赴會,他也有乃師習性,認段方人手已多,遂隱身殿脊,準備敗象不露,絕不出手。
杜人豪撫髯哈哈笑道:「三弟自幼穎悟,根骨勝你二哥和我十倍,今獲異人垂青,可喜可賀。聽你言中之意,那兩位老人家難道是『武林十三奇』中人物?今夜有緣瞻仰,真是幸事。時已不早,二弟吩咐準備酒飯,用畢便往赴約。」
鐵珠頭陀旋身避劍,鐵念珠順手鎖纏青竹。杜人龍故意容他鐵念珠套上杖頭,又用「太極劍」中的黏引二訣,往外一黏一引,鐵念珠差點二次脫手,兇僧自恃力大,單臂回奪。杜人龍趁勢借力,青竹杖竟從鐵念珠之中疾點兇僧左胸,不是火靈惡道軟鋼長劍襲到身後,迫得杜人龍撤杖還招,莽頭陀定然又是一次大虧吃定。
哪知小摩勒杜人龍藝業驚人,就憑著一根青竹杖,打得那名滿江南的惡道兇僧,手忙腳亂https://www.hetubook.com.com。姬元何等眼力,不到十招,便已看出杜人龍絕藝來由,知道自己再不出面,段方必遭慘敗。恰好這時正值火靈惡道的「青磷毒火珠」業已出手,被古樹上隱身高人所噴酒雨飛星所破,這才現身叫陣。不料剛一出面,就招出了個獨臂窮神。雖然心怯對方盛名,但暗忖自己師徒,這多年來突飛猛進情形,反而亟思一試。
小紅姑娘芳齡二九,國色天姿,不但吹彈歌舞,件件皆能,即書畫琴棋,吟詩作賦,亦無一不擅。何況又是以尚未梳攏的清倌人之身侍客,這樣一位妙齡名妓,哪得不轟動四城,不知多少鹽商富賈,爭擲纏頭,渴欲一親芳澤。但小紅姑娘,輕顰淺笑,一一婉為推拒,說明自己與班主曾有約定,僅以琴酒歌舞為客侑觴,其他不能強迫。杜二爺慕名往適,前生緣定,竟然彼此一見傾心,半載交遊,兩情益洽。
杜人傑見兄弟惹禍,全神均在注意僧道動靜,防備他們暴起發難,別的全未在意。杜人龍卻比較心細,早就注意到黃衫老者,正在吃魚,聽頭陀一罵,嘴皮微動,頭陀門牙便被魚刺打落。少女也玉手虛按,隔有七、八尺遠,對方念珠竟拿不起。暗暗點頭,一齊記在心裏。
杜人龍撤杖拒劍,硬踏中宮,右手一緊青竹杖後把,一擰一抖。又化成「梨花槍法」的「金雞三點頭」,杖化一片青光,光中無數杖頭,齊襲惡道前胸。嚇得惡道翻身疾退,杜人龍跟蹤追擊,杖法歸元,「天龍杖法」九九八十一招,招招精絕,內中還不時藏有刀劍槍棒等各種兵刃的無上妙用。逼得威震江南的一僧一道,鐵念珠、軟鋼劍不但無暇進手,連招架亦自不遑,就如走馬燈般團團亂轉。
粉面郎君段壽,冷笑一聲答道:「今日之事,強存弱死,是非之辨,大可不必。段二爺高朋甚多,像你們這種沽名釣譽之輩,哪裏值得上老人家們動手,隨便請二位高僧高道,替你們唸唸往生經文,就已多餘了。」
寺在荒郊,雖然殘破,佔地甚廣。大雄寶殿之前,院宇寬闊,四周寂靜無人,倒確實是一個尋仇毆鬥的絕好所在。
老化子由衡山直奔江南,玄衣龍女柏青青山東養病,葛龍驤懸崖失手,這三頭一齊按下不提。
杜人龍這危中取勝,一拔一翻一撲,連奪珠帶傷人,共只剎那之間,不但招術變幻,宛如天際神龍,無法捉摸,身形也快得如同電光石火。鐵筆書生真想不到,三弟在一夜之間,能有如此進境。他素來心細,一面驚羨,一面暗地打量對方。只見火靈惡道已然按劍欲出,粉面郎君段壽面上卻僅有奇訝之容,並無驚惶之色,不由暗忖,難道這賊子除兇僧惡道之外,還有更有力的靠山人物不成?
那聖手仙猿姬元,一任白衣少女用盡各種名劍絕招,自己卻總是苗嶺陰魔邴浩親授秘傳的一套「乾元棒法」,看招拒敵,得隙還招。兩根虯龍棒攪起一團玄雲,與白衣少女的如山劍影,戰了個銖兩悉稱,不分強弱。
這一來不但僧道二人如遇鬼魅,駭得立即穿窗逃走,連杜人傑也被這位寶貝兄弟,弄得摸不著頭腦。
儒生眉頭更皺,四顧酒客不多,剛待開言,忽然目注窗外。
十二圩在揚州城西,屬儀徵縣轄,淮南鹽業多集散於此,故頗繁盛。粉面郎君與廣陵三俠,約會之所,是在鎮北的一座荒廢古寺之內。
這一來雙方俱被震懾,不由同時抬頭仰觀那株古木。只見離地三丈以上,枝葉便極茂盛,人藏何處,絲毫形影也看不出。正在相互出神,大雄寶殿的屋脊後,霍地站起一人,沉聲喝道:「樹上的兩位朋友,何必遮遮掩掩的小家子氣,既能隔著密葉重枝,噴酒消火,想來不是庸俗之輩,何不請將下來,容我姬某一會。」語聲略帶川音及苗語。
杜人傑仔細一想,頗覺所言有理,大放寬心。見他故意刁蠻,不肯說出新拜師尊名姓,知道自己這個兄弟,極其古怪精靈,既能令他心服拜師的絕非常人,反正這啞謎至遲明夜便可揭曉,遂未相強追問,分頭自去。
從這猴形姬性怪人口中,叫出老化子的名號「獨臂窮神柳悟非」,果然人名樹影,震壓得全場鴉雀無聲。杜人豪、杜人傑暗為兄弟稱幸,居然得此武林中絕頂奇人垂青,但又均忖度不出這猴形姬姓之人是何來歷,明知對方乃武林十三奇中丐俠,居然仍敢叫陣。
聖手仙猿姬元與火眼狻猊沐亮,在苗疆及西南省威望極高,何曾受過這樣的奚落,但因面前敵手,一個是武林奇俠獨臂窮神,一個是冷雲仙子葛青霜的弟子,樹上還有一個能用內家罡氣噴酒雨飛星而不見形影的老者。慢說自己孤身一人,就是師兄火眼狻猊同時趕到,照樣也非這些前輩奇俠之敵,有敗無勝。他人極聰穎,利害既已辨明,盛氣立平,蓄意找一台階,在不損師門威望之下,全身而退。
此時打量對方,只見這白衣少女,不過十五、六歲,姿容美慧,滿面英風,左手輕按腰間劍柄,狀態悠閒。他知道冷雲仙子極愛羽毛,如此年輕少女,若無驚人藝業,絕不會讓她步入江湖。勁敵當前,忙自氣納丹田,功行百骸,蛟筋虯龍棒並交左手,向白衣少女抱拳笑道:「段、杜兩家爭鬥,我等均係事外之人,逢場作戲,互相印證武功,點到為止。姑娘既欲賜教,在下願以雙掌奉陪。」
誰知樹上兩人,一搭一唱,竟然深明自己來歷,卻又毫未把師門威望看在眼內。聽到後來,才知道從樹上下來的這腰懸長劍的白衣少女,竟是冷雲仙子葛青霜之徒。自己師父參透八九玄功,修復久僵之體,二次出世以後,欲以二十餘年沉潛所得,與武林各派一爭雄長。但對自己師兄弟一再叮嚀,諸一涵、葛青霜二人功參造化,只要是他們門下弟子,一律不准輕視和無故結仇。
白衣少女小嘴一撇,冷然答道:「你凌空下撲,用的鷹翻雕擊重手,被我柳師叔反手輕輕一擋,便自震退,掌法已然不必領教。聞得你掌中這虯龍棒,與你師兄火眼狻猊沐亮的一條十二連環索,威鎮西南,人稱苗疆雙絕。兵刃既已取出https://m•hetubook.com•com,怎的還不動手?莫非邴浩老魔的弟子,徒盜虛名,竟在人前示弱麼?」
白衣少女連換了六、七種劍法,掌中又是一口神物利器,戰過百招,兀自毫無勝意,不由兩朵紅雲飛上玉頰。忽的一聲清叱,從劍光影之中,抽身退步,平劍當胸,面色沉重,妙目凝光直注劍尖,劍尖指定聖手仙猿姬元心窩,緩步進身,慢慢發劍。
聖手仙猿姬元聆聽識劍,再一看劍上光峰,知是前古神物,眉頭不覺緊皺。他這蛟筋虯龍雙棒,每根三尺六寸,軟硬由心,棒頭虯龍獨角,除去鎖拿敵手兵刃之外,專打人身一百零八大穴。雖然係蛟筋所製,寶刀寶劍所不能傷,但見白衣少女手中寶劍,青芒如電,奪目生眩,也不由得心生戒意。見她起手一招,用的不是本門劍術,不知其意,旋身讓劍,揮棒還招。二人均負當代絕學,身形招式迅疾無倫,剎那間,已自化為一黑一白兩團光影。
鐵筆書生杜人傑接口說道:「大哥但放寬心,且請稍憩長途勞累。這揚州城內,日來連現異人,均似俠義一流。段賊自江南約來的鐵珠頭陀和火靈惡道,在酒肆猖獗,招惱異人,談笑之間,便吃虧鎩羽而去。三弟也似另有奇遇,說是他那新拜恩師,今夜也將前往助陣。」
鐵珠頭陀硬功極好,一身鐵布衫已練到十成以上,力大無窮。那一串鐵念珠,是他得意獨門兵刃,十八粒念珠均係純鋼所鑄,連珠發出,當者立斃。頭陀以此成名,向極自負。見杜人龍竟然如此藐視,欲以空手相接,不由氣得哇哇怪叫。他素來蠻橫,不講江湖禮數,暴吼一聲,身形欺進,嘩嘩啦念珠響處,從身後悠起掄圓,呼地一聲,照準杜人龍當頭下砸,威勢至猛。
突然遠遠傳來一聲極長清嘯,嘯聲甚低,聽來似在里外。嘯罷只聞一縷細如蚊鳴,但仍清晰得辨字音的人聲說道:「頃接師父座前神鳥傳書,急待報知東海之事,遲歸必當受責。師弟不可再為別人恩怨糾纏,趕快前來會合同走。」
少年笑道:「二哥做事就是這樣婆婆媽媽的太過小心,要依我早就把那小紅姑娘,接回家來當二嫂了。絕世高人會幫粉面郎君那種惡賊才怪!前夜我新拜了一位了不起的師父,他老人家說要我們儘管安心吃酒睡覺,不論那惡賊邀來什麼樣的山精海怪,到時包打勝仗無疑。」
鐵珠頭陀驚弓之鳥,見小俠故技重施,慌忙收招變式。杜人龍輕功極俊,就趁這剎那空隙,從珠光劍影之中,頓足飛身,直上半空,正好抄住鐵筆書生所拋竹杖。
誰知杜人豪一去不回,明夜就是約期。鐵筆書生愁懷難解,與兄弟小摩勒杜人龍在瘦西湖酒樓小酌,才遇到黃衫老者及那腰懸長劍少女,及對方約來助陣的惡道兇僧等人。
小摩勒杜人龍劍眉雙挑,俊目閃光,朗聲答道:「行俠鋤奸,談不上畏難避險。瘦西湖一夜苦學,拂曉方歸,受命要以這一支青竹,制壓賊頭陀的鐵念珠和惡道軟鋼長劍。至於他們那些下流暗器,我師父說道,只要有那黃衫老者在旁,慢說是一點火彈火箭之類,就算把座火神抬來,也燒不了我兄弟的半根毫髮。我師父名號,與酒樓所遇兩位奇人來歷,因既已拜師,便當尊敬,奉令不准事先說出,不敢違抗,尚請大哥二哥見諒。但我可以稍為洩漏,這兩位皆是武林中萬眾欽佩,難得一見的蓋世奇人。不知怎的,雙雙出現揚州。像對方約來的兇僧惡道這種人物,再多十倍也不堪一擊的呢。」
杜人龍首先歡呼:「恩師!」剛待縱過,獨臂老丐左掌微推,先將杜人龍逼退,然後隨手翻掌一揚,恰好接住大殿脊上形若猿猴之人凌空下擊之勢。
少年隨他目光看去,只見湖上一葉小舟,沖雪而來,一個中等身材、頷上微鬚,五旬上下的黃衫老者,與一個十四、五歲腰懸長劍的美貌少女,正在棄舟登岸,走入酒樓。
杜人龍微微一哂,把手中青竹向頭陀一揚,笑道:「殺你們這種蠢材,哪裏用得著什麼九合金絲棒,這根青竹,就足夠送你歸西。今日少爺再送你一個便宜,不到你這禿驢和那老雜毛聯手齊上,連那青竹我都不用。你不是久以十八粒鐵念珠,威震江湖麼?少爺空手接你幾下。」
白衣少女見他這等沉穩從容,情知此人難鬥。玉手輕握劍把,一陣極清極脆的龍吟起處,右手青瑩瑩的一泓秋水,舉劍齊眉;左手劍訣一領,劍隨訣走,「韓湘揮笛」,劍截姬元右臂。
凌空下擊,被老化子翻掌一迎,震出數步。不知對方有意相讓,覺得對方內力,並不見得比自己高出許多,何況腰間還有一對奇形獨門兵刃——蛟筋虯龍棒,有獨到之妙,大可一戰。
遂一任白衣少女出語譏嘲,毫不為忤,依舊微微含笑拱手說道:「姑娘如此說法,姬元從命,謹以蛟筋虯龍棒法,領教威震武林的冷雲仙子門下高徒無雙劍法。」說罷棒分雙手,盤身左繞。
這年,揚州的翠華班紅塵中,出現了一位青樓翹楚,藝名小紅。本是異鄉人流落此間,父母雙亡,才賣身葬卻雙親,墜入風塵小劫。
杜人龍微塌肩頭,轉身滑步,左退數尺,閃過念珠,卻毫未還擊。青光閃處,竹杖凌空脫手飛出,拋向自己二哥鐵筆書生杜人傑。
兄弟倆下得酒樓,杜人龍對二哥笑道:「二哥,你先回家去。我那新拜的師父,約我在瘦西湖上等他,說是現傳我一手本領,就足以打垮粉面郎君那般惡賊。還有剛才我在酒樓上,眼見那位黃衫老者嘴皮微動,賊頭陀看去硬功甚高,門牙竟被打落。那位少女更是神奇,我看她能虛空按住賊頭陀桌上念珠,不使抓起,遂故意暗使眼色,求她幫我作臉。果然隨我咳嗽之聲,她只用手微微虛壓,便把偌大的一張八仙桌震成四分五裂。我們兄弟平日自負內家,但對這種神功,慢說是見,卻連聽都未聽說過。還有黃衫老者那好酒量,也足出奇。等下問問我那新拜的師父,或會曉得。總之,這等奇人,既已伸手管這閒事,絕不中途棄置。明夜十二圩之會,必來相助無疑。二哥的心上人,我包你完璧無恙,重投懷抱。hetubook.com.com
鐵珠頭陀與火靈惡道,昨日在瘦西湖畔酒樓之上,被少俠杜人龍巧借高人之力,莫名其妙地嚇跑了之後,越想越不是味。回來詳細再一打聽,廣陵三俠杜氏昆仲武功雖好,卻並不見得勝過自己,這口惡氣,越發難忍,今天存心找碴。鐵珠頭陀性情極暴,聽杜人龍肆意譏嘲,首先按捺不住,排眾而前,戟指大聲喝道:「小狗休狂!昨日暗算傷人,佛爺正要找你算賬。久聞你以一條九合金絲棒,馳譽江淮,還不取將出來,好在佛爺鐵念珠下納命。」
杜人龍詭秘笑道:「我那新拜的師父,脾氣古怪已極,說是今夜是他第一次看自己的徒弟和人動手,必須一舉驚人,不准丟了他老人家的顏面。所以昨夜在瘦西湖上,現傳我一套絕技,並且指定我獨鬥鐵珠頭陀和火靈惡道。如能得勝,他老人家便即正式收徒,還幫我們制服對方所約的極高能手。倘若落敗,不但徒弟不收,並且馬上抖手就走,不管這場閒事。」
儒生還待追問,突然隔座黃衫老者,朗聲吟道:「日日深杯酒滿,朝朝小圃花開,自歌自舞自開懷,且喜無拘無礙。青史幾番春夢,紅塵多少奇才?不須計較更安排,領取而今現在!」
地異時移,在那被譽為淮左名都,竹西佳處的揚州,此時正值蘭期梅信。城北勝地瘦西湖,靠紅橋邊的一座小酒樓上,正有一個二十八、九的清秀儒生,和一個十五、六歲少年憑窗把酒。
僧道二人在老者的隔桌落座,店家見的人多,知道這兩位必難伺候,恭身陪笑問道:「二位用葷用素?要不要酒?」
兩掌交接,老化子巍然不動,形若猿猴之人卻被震出三、四步遠。落地之後,滿頭紅髮,像隻發怒公雞一般,呼的一聲根根朝天豎起,兩眼盯住老化子,精光電射。約有片刻,才把盛氣壓抑,豎起的頭髮,也漸漸平息,從鼻孔之中,哼了一聲說道:「瞧你這副殘樣子,大概就是什麼獨臂窮神柳悟非了,我師父閉洞潛修,二十年面壁,未履江湖,才容得你們這干沽名釣譽之輩,妄稱雄長。如今我恩師已然參透八、九玄功,邀約武林十三奇,聚會黃山,互較武學。你們這干老賊,死期已不在遠,還憑藉什麼虛名唬人。姬某偏不服氣這些,就仗掌中的這對虯龍棒,今夜硬要鬥鬥你這獨臂窮神,到底有什麼了不起的驚人絕學。」說罷探手腰間,抽出一對蛟筋虯龍軟棒,分執兩手傲然卓立。
鐵筆書生杜人傑,風流瀟灑,眼高於頂,一般庸脂俗粉,哪屑一顧,以致年近三十,中饋猶虛。揚州青樓多出名妓,在那些較為脫俗的一些香巢之內,倒時常有這位杜二爺的足跡。但豪俠行徑,畢竟不同,也不過逢場作戲,吹拉彈唱而已。至於酒闌燈紅,滅燭留髡的極度風流,卻能守身如玉,絕未墮落。所以這揚州青樓之間,不知有多少翠袖紅粉,希望一沾杜二爺的雨露之恩,竟不可得。有人才、有家財,卻偏偏可望不可及,弄得個個對他又愛又恨。漸漸地「鐵筆書生」在這脂粉場中,換稱了「鐵心秀士」。
儒生聞言不覺一驚,暗想洋河烈酒,遠近馳名,這大麯的後勁,比高粱還大,再好海量,三、五斤下肚,也必醉倒,怎會一要這多?不由偷眼望去,老者正在持杯偏臉眺湖,少女卻正對自己。覺得此女美秀之外,眉宇之間,英氣逼人,分明身負絕高武學。但兩眼神光,卻又隱而不露,不是自己這種行家,絕看不出。但憑那一身正氣斷定絕非仇家黨羽,遂對少年說道:「三弟,對頭本身藝業,已自不俗,何況聽說還有絕世高人助陣。大哥邀友未歸,約期已然近在明宵,勝負之數正難逆料。期前你切忌再行淘氣生事,分我心神。」
聖手仙猿姬元一見便知,白衣少女改用冷雲仙子震壓江湖,與不老神仙諸一涵「天璇劍法」合稱「璇璣雙劍」的「地璣劍法」。劍尖遞得雖慢,離身沿有數尺,冷芒便已襲人。心中不覺更是一驚,知道這少女竟能凝本身真氣,助長寶劍精芒,不必劍中人身,光憑芒尾即可傷敵。那敢怠慢,翻身疾退丈許,雙臂一招,全身骨節格格山響,虯龍棒抖成兩道寒光,正待全力接戰。
獨臂窮神柳悟非見他撤棒叫陣,不覺哂然一笑,正待答話,突然那株古樹梢頭,傳下一陣銀鈴般的語聲,宛若鶯嚦百囀,說道:「余師叔,你看那猴子似的怪人,不知天高地厚,竟然向柳師叔叫陣!侄女自出山以來,老是陪著你老人家到處吃酒,好不容易碰上這場打架,讓我下去替柳師叔打發掉這猴子精好麼?」
惡道獰笑一聲,右手舉處,一個茶杯粗細的黃銅圓筒赫然奪目,拇指一按機簧,格登一聲,十餘粒「青磷毒火珠」滿空飛舞。
杜人龍空中發嘯,提氣長身,憑空又起五尺,然後疾如電閃,掉頭飛落,左掌「雲龍探爪」,正好擄住鐵珠頭陀掃空帶回的鐵念珠,右掌「天龍抖甲」輕輕拂出,直到已中敵胸,才開聲發力。打得個蠢頭陀念珠脫手,人也登登登地退了六、七步,才得拿樁站穩,心頭一陣火熱,自知若非鐵布衫護身,這當胸一掌,已告斃命。
虯髯崑崙、鐵筆書生見三弟真要以空手對敵鐵珠頭陀,雙雙心中大急。杜人豪把雁翎寶刀交在左手,右手一拉杜人傑,正要叫他監視粉面郎君與火靈惡道,自己才好專神為三弟掠陣。突然聽得鐵珠頭陀一聲震天狂吼,踉蹌後退,對陣也是一片驚呼,那一串鐵念珠卻已到了三弟小摩勒杜人龍的手內。
少女口音嗔道:「余師叔怎的如此說法,邴浩老魔是什麼東西,哪裏配和我師父相提並論。」
火靈惡道陰惻惻地冷笑一聲說道:「兵刃上雖然認敗服輸,道爺還有絕技尚未施展,你能饒我一死,我卻無此寬宏大量。無知狂妄小狗,還不與道爺納命。」左手疾探連甩,三枝蛇焰箭電射而出,箭頭塗磷,見風就著,三溜藍火作品字形,一支正打面門,另外兩支卻朝左右空打。逼得杜人龍無法閃躲,只能用手中青竹,去挑格當前火箭。
杜人龍哈哈笑道:「賊道倒還有點眼力,能認出鐵筆書生和我小摩勒來。但這位老人家和這位姐姐的大名,你卻不配來問。憑你們那種毛腳毛手,居然也敢https://m•hetubook•com.com自江南跑來,為人幫拳,簡直令人齒冷。告訴你,小爺不但武術超群,並還學過仙法,能請仙女助陣,不信我只要咳嗽一聲,就能把你面前桌案震成粉碎。」說罷,朝少女做個鬼臉,忽然轉身雙手叉腰,氣納丹田,一聲清咳。果然那僧道面前的八仙方桌,哢嚓一聲面裂腿斷,倒毀在地。
儒生眉頭不展,面帶憂色,少年卻仍意氣飛揚。窗外飛花散絮,正降大雪。少年口中吟道:「杜郎俊賞,算而今重到須驚。縱豆蔻詞工,青樓夢好,難賦深情。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白石詞人不但倚聲之道,清逸無倫,小詩亦自工絕!『自作新詞韻最嬌,小紅低唱我吹簫。』是何等韻致?二哥坐對名湖,憂容不釋,莫非仍在擔心你那『小紅欲歸沙叱利』麼?」
虯髯崑崙杜人豪,胸襟豁達,哪拘這種小節?自己練的是童子功,不娶家室,平日正為二弟的婚事擔憂;見他居然意中有人,當然一口贊允,並幫助兄弟,修整佈置,準備迎親。哪知好事多磨。杜人傑因籌備各事,小紅姑娘的翠華班中有三日未去,就在這三日之中竟生巨變。
虯髯崑崙杜人豪一聲長嘆,回刀入鞘,向鐵筆書生低聲喟道:「二弟,武學之道,海闊淵深。我們二十年砥礪,僅得一瓢,今後何必再談這『功夫』二字。」杜人傑搖頭苦笑,目注戰場,卻未作答。
虯髯崑崙還未答言,杜人龍已在身畔,笑聲罵道:「狗賊死到臨頭,還敢臭美,那個狗肉和尚和老雜毛,也配稱什麼高僧高道,簡直令人笑掉大牙。昨天在瘦西湖畔,小爺輕輕一聲咳嗽,略為顯露一手神功,差點沒有把禿驢們屎尿全嚇出來,趕快跳樓逃走。今天居然還敢腆顏不慚,為虎作倀。」
見樹上無人應聲,杜人豪把手一拱,方待答言;突然左配殿的牆角暗影之中,發出一聲冷笑,從地下慢慢爬起一人,左手不住揉眼,像是還未睡醒,口中喃喃罵道:「哪裏的這一群賊羔子,遠自江南塞外跑來欺負人家兄弟幾個,還把我老化子一場好夢硬給攪醒,你們拿什麼來也賠不起。
不提鐵筆書生獨自盤算,且說杜人龍一掌擊退兇僧,把那串鐵念珠在手中略一審視,便又擲向鐵珠頭陀,笑道:「賊禿驢功夫不弱,就是太笨一點。你休要不服,這獨門兵刃還你,老老實實聽我的話,叫你那從江南同來的雜毛老道齊上。」
鐵筆書生杜人傑,眉頭微皺說道:「飲罷便須拼鬥強敵,三弟怎的還有此閒情逸致,做根竹杖何用?」
話完,不俟回答,雙足頓處,便如一縷黑煙,剎那消失。
那人邊走邊說,等話講完,人也正好走到月光之下,竟是一個滿頭亂髮、一臉油泥、右邊大袖啷噹的獨臂老年乞丐。
兇僧、惡道奮力狂呼,挺劍揮珠,雙雙進撲。杜人龍凌空清叱,青竹杖抖處,用的是棍棒中的無上棒法,「太祖棒」中絕招「化雨飛星」。青影如山,向惡道、兇僧當頭罩落,一招便將僧道逼得退出老遠。杜人龍身形落地,挺杖進招,由「太祖棒」突化「越女劍法」中的「穿雲捉月」,飛刺兇僧。
人隨聲下,六、七丈高處,一個腰懸長劍的白衣少女,如墜絮飛花,極其輕靈美妙地點塵不驚,飄然著地。
一日杜二爺藉酒遮顏,在一幅薛濤箋上,題了一首小詩:「誰能遣此即成佛,我欲矯情總未能;倘許量珠三萬斛,買山長作護花人。」小紅姑娘嬌羞無限,竟自點頭示意。這一來「鐵筆書生」杜二爺,不由喜心翻倒,立刻趕回家中,面稟兄長。
儒生急道:「看你說得倒像真有此事,那位老人家究係何人?你再不說,我可真要惱了!」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時,庭中一株高逾十丈的古木之上,倏地飛下一片寒星,無巧不巧地與那十餘點青光凌空撞個正著。一陣撲鼻酒香過處,「青磷毒火珠」得酒精之助,燃燒更速,但均已被撞歪,落向牆角無人之處。青焰熊熊,使這座殘破古寺之中,平添幾分鬼氣。
虯髯崑崙杜人豪「哦」了一聲道:「段賊手眼果然通天,這一僧一道稱霸江南,功力甚高,居然被他請來。是何等異人,談笑之間,竟能使兇僧惡道鎩羽,確堪驚佩。三弟……」
鐵筆書生聞報噩耗,不禁肝腸痛斷。詳細打探之下,知是段壽所為,遂單人趕往儀徵,指名索見。還好小紅義重情深,拼死守節,被段壽劫回,救醒之後,設法搶得一把利剪,自比花容,警告段壽如敢侵犯,便即毀容明志。段壽原本愛色,見小紅如此,倒也無法可施,只得暫時將她軟禁,伺機下手。
杜人傑道:「三弟總是這樣鬼頭鬼腦,今夜動手,你那師傳絕技,極為霸道的外門兵刃九合金絲棒不用,用這竹杖作甚?」
火靈惡道久闖江湖,見聞甚廣,杜人龍方才那幾下神奇掌法,委實驚人。沉思良久,終未想出這種掌法的路數門派。聽他指名搦戰,暗想小賊休狂,以二對一,鐵念珠加上自己軟鋼長劍,剛柔並濟,料你一根竹杖招架不住,何況自己還有殺手在後,只一施展,神仙難脫。他素來陰險沉穩,因昨日酒樓所遇太怪,對方掌法又神奇不測,心中警惕已深,絲毫不敢托大,先自整紮道袍,解下腰間所圍軟鋼長劍,略運真力,便即堅挺,橫劍當胸,緩步走出,兩眼神注定杜人龍一瞬不瞬,口中也不願再找便宜,莊容說道:「杜朋友藝業驚人,恭敬不如從命。江南火靈子、鐵珠僧,同請尊駕賜教。」
杜人龍朝二哥扮個鬼臉笑道:「二哥,這根竹杖就是我今晚克敵制勝之物。修整得光滑一些,免得我動手之時礙事,怎麼說是閒情逸致呢?」
四人一齊閃目看去,樓下登登登的,走上一僧一道。僧人是個帶髮頭陀,身量高大,一臉橫肉,相貌兇惡,身著灰色僧衣,左腕之上,套著一串鐵念珠,不住叮噹做響。道人卻甚瘦小,神情詭譎,一望便知絕非善類。
哪知杜人龍已得異人傳授,昨宵徹夜苦練,身手之奇,出人意外。鐵念珠攔腰橫掃,所挾涼風,剛剛已到腰後,人還猶似未覺,就在千鈞一髮之時,雙臂一抖「潛龍升天」,平拔五尺,鐵念珠險煞人地著靴底掃過。
杜人傑一聽他說話帶刺,便知要糟。這時酒客本已不多,自www.hetubook.com.com那僧道上樓,大聲叫囂,均已厭煩散去。果然那頭陀向杜人龍獰笑一聲說道:「小狗說的是誰?口角傷人,莫非想……」
虯髯崑崙與鐵筆書生二人,平日就拿這刁鑽絕倫的小兄弟無法,聽他講得煞有其事,杜人豪手撫虯髯問道:「武林中挾怨約鬥,極其兇險。何況段壽那賊與二哥又是情仇,你大哥掌中這口具有二、三十年功力的雁翎寶刀,尚不敢說是定能接得下來,你削了一根青竹,就自詡必勝麼。」
小摩勒杜人龍縱聲長笑,笑聲未畢,一僧一道已然制敵機先,軟鋼劍疾點前胸,鐵念珠斜肩下砸。杜人龍側身讓劍,抬手擄珠,口中卻大叫:「二哥,杖來!」
突覺身後有異,兄弟雙雙回頭,不由相顧失色。原來身後空空,黃衫老者和少女二人蹤跡早杳。杜人傑搖頭驚佩,喚來店家,付清酒賬,並賠償所有桌椅碗盞等損失。
「想」字是開口音,頭陀巨口才開,忽然一聲怪叫,吐出一顆帶血門牙和一根魚刺。不由越發暴跳如雷,大聲喝道:「狗賊們,竟敢暗算佛爺,須怪不得我心狠手辣,叫你嚐嚐厲害。」伸手便抓桌上念珠。說也奇怪,那念珠本來虛放桌上,但此時卻像生根一般,頭陀一把竟未抓起。
原來這杜人傑三兄弟,均係已故大俠生死掌尤彤的得意弟子。老大杜人豪一柄雁翎刀,偉軀虯髯,人送美號「虯髯崑崙」。杜人傑善使一對判官雙筆,人又生得清秀,文武雙全,外號「鐵筆書生」。杜人龍則因輕功極好,刁鑽機智,也得了個外號「小摩勒」,一條九合金絲棒,造詣甚深,年齡雖小,武術竟與他兩位兄長互相伯仲。兄弟三人為揚州世家,仗義疏財,遠近均欽佩「廣陵三俠」的英名令譽。
廣陵三俠杜氏兄弟到時,粉面郎君段壽等人已然先到。虯髯崑崙打量對方人並不多,只有段壽本人、兩個護院武師及自江南約來的那一僧一道,共計五人而已。不覺眉頭一展,舉步當先,向粉面郎君段壽說道:「段朋友聽真,你與我二弟一女之爭,原屬小事,但我兄弟,在這淮左尚有微名,鄉里之中,容不得有欺凌良善之輩。段朋友平日所行,頗為武林所不齒,今日恰好一併結算,貴友可已到齊,我兄弟應約赴會,敬候指教。」
杜人龍卻樂了個前仰後合,高興地笑道:「姐姐,謝謝你啦……」
杜人傑簡直被這黃衫老者,噎得透不過氣來,正在發窘,杜人龍已命店家將杯筷酒盞移過,向黃衫老者說道:「老伯伯,這洋河大麯,後勁太兇,我只能陪你喝上兩斤,我二哥他倒……」話猶未了,極重步履,震得樓梯吱吱直響。
儒生嗔道:「三弟休要信口胡言,你拜了什麼師父?」
頭陀見用慣了的稱手兵刃佛門鐵念珠,虛放桌上,竟會拿它不起,不覺全身汗毛一豎,疑神疑鬼。道人卻已看出些許端倪,用手勢止住頭陀暴動,掌中拂塵一甩,指向杜人傑兄弟,陰惻惻地說道:「你們想是廣陵三俠中的鐵筆書生杜人傑,與小摩勒杜人龍了,其他兩位何人,既與粉面郎君約期較技,此刻何必挑釁。憑空衝撞,本意行誅,姑念你年幼,乳臭未乾,明晚再行受死便了。」
杜氏兄弟仰頭看去,殿脊上所站之人,身材瘦小,尖嘴削腮,一頭紅髮,兩眼神光炯炯,宛如電射,在這月夜之下,越發顯得銳利懾人,知道來人不弱。
鐵筆書生盛氣之下,一口應允,歸後想起自己兄弟的武藝較高好友,均都不在近處,七日之期,邀約不及。粉面郎君段壽,本人武功已自不弱,倘再有強者助陣,自己兄弟三人確實難操勝算。虯髯崑崙杜人豪見兄弟憂形於色,忙以好言寬解,告知去年在如皋結識一位方外高人知非大師。此人內外功力俱致上乘,如肯相助,即不足慮。
店家諾諾連聲,招呼下去。杜人傑把眉頭一皺,向他三弟人龍低聲說道:「三弟,聽這頭陀說話,丹田勁足,硬功甚佳,想必是今晨下人所報,對頭遠自江南聘來助陣的鐵珠頭陀和火靈惡道。此二賊名氣不小,你太好淘氣,今天有佳客在座,千萬不可招惹是非,以掃這位老前輩與姑娘的酒興。」
少年道:「我這位師父名氣太大,現在說出來,被對頭爪牙聽去,嚇得他不敢趕約,豈不大煞風景。反正他老人家說過,對頭如無人幫,他也就不出面;但對方不管約來多少狐朋狗黨,全由他老人家,獨自打發。單留下那粉面郎君與你公平相鬥,以決定佳人誰屬。」
杜人龍恰巧走進,笑嘻嘻地叫了一聲大哥,坐在椅上,手中仍自修整那根青竹。
再撐片刻,兇僧、惡道均感難支,火靈惡道一聲且慢,將身跳出圈外,氣促顏紅,向杜人龍問道:「杜朋友杖法高明,在兵刃上,我等甘拜下風。但在下有事要向杜朋友請教,杜朋友方才所有用的『天龍杖法』,與眾不同,內中包含刀槍劍筆各類兵刃絕招,頗似一位故去多年的前輩奇俠,雁蕩神乞所獨創精研的『萬妙歸元降魔杖法』。風聞這位老前輩,終生並未收徒,這套武林絕技『萬妙歸元降魔杖法』,業已隨人俱沒。杜朋友年歲輕輕從何得此真傳,令人費解。」
白衣少女吝惜本門劍法,動手過招,用的全是別派名劍,八卦劍、奇門劍、太極劍、袁公劍、越女劍等,迴環易用。忽動忽靜,忽癡忽徐,動若驚鴻,靜如處|子;疾比飛雲掣電,徐似移嶽推山,變化無窮,神奇莫測。只看得廣陵杜氏三俠,目瞪口呆。
少頃,樓梯響動,老少二人走上,因便憑窗臨眺,就在儒生等隔桌落座。店家過來招呼,老者吩咐把店中的拿手佳餚,做上四色,再來二十斤地道的洋河大麯。
「喂,房上站的尖嘴猴子,你先撒泡尿照照,憑你這種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的玩意兒,居然也配向我樹上那位老友叫陣?自己枉生兩眼,連人家在樹梢賞月飲酒都看不出,還說什麼遮遮掩掩小家子氣。難道你夾著尾巴鬼鬼祟祟地藏在大殿背後,反而算得是大方麼?你長得這副猴相,又是姓姬,老化子已然知你來歷。趕快乖乖地與我滾回滇邊,去和野人為伍,再若倚杖在老魔頭那裏學來三招五式,妄自逞兇,也不要老化子動手,就我樹上那位老友,噴你一口洋河大麯所化酒泉,諒你也禁受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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