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伊人何處
夏天翔知道霍秀芸天真爛漫，毫無心機，遂又含笑問道：「你總該看見絳雪洞中有幾具寒冰塑像？」
夏天翔急得站起身形，蹙眉問道：「花仙子……」
趙鈺嘴皮微動，正欲說話，突然聽得西面山道之上，業已遠遠傳來馬蹄之聲。
尉遲巧怪眼微翻，衝著夏天翔齜牙一笑說道：「我與霍姑娘先返峨嵋，看看她師傅點蒼之行有何所見，並將祁連一切稟報玄玄仙姥。倘若能與賽老怪物及『凌波玉女』柴無垢等相逢，便同往東南，通知羅浮、少林兩派，暨沿路武林人物。」
夏天翔聞言，慌忙說道：「花姊姊，你說，你說！我吃，我吃！」
一塵子聽夏天翔是「北溟神婆」皇甫翠的弟子，並有要事求謁本派掌教弘法真人，遂點頭笑道：「夏老弟請隨我登峰，本派掌教弘法真人正在三元觀內。」
他在無可奈何之下，只得長嘆一聲，縱身出洞，但卻險些與自峰腳轉出的兩條窈窕身影撞個正著。
夏天翔微抱雙拳，含笑說道：「煩勞通稟，北溟門下夏天翔求見『巫山仙子』。」
夏天翔頓足搖頭，皺眉長嘆，無可如何地展開手中柬帖看時，只見柬上所書是四句似詩非詩，似謁非謁之語。
夏天翔接口問道：「你既不怪我得隴望蜀，想入非非，卻又滿口稱難，是不是情愛分屬兩人，薔薇願力便難實現？」
夏天翔忽見一缽神僧竟在此間，不由暗想足見只要精誠所至，真金堅石，無所不開，這位隱居東海的方外高人，經自己傳語以後，果被花如雪的深情感動，來此踐約，與她結成神仙伴侶。
「薔薇使者」笑著答道：「怎麼沒有？她騎的就是『九首飛鵬』戚大招的千里菊花青。」
夏天翔一看天色，約莫三更，知道尉遲巧調息行功，正入妙境，暫時不會驚醒，遂放心靜聽「薔薇使者」敘述究竟。
弘法真人聞言，不禁手執香茗，蹙眉深思。夏天翔則暗恨自己近來靈智屢為情障所迷，「巫山仙子」花如雪與一缽神僧分明深悉此事，自己當時怎的不向他們詢問究竟。
話猶未了，眼前白光一閃，有張柬帖，自一座小崖頭上飄然飛落。
「欲成比目何辭死？修到鴛鴦不羨仙，一箭三鵰成定局，須憑願力克千艱。」
這一連串肯定的答覆，證實了「薔薇使者」所說分毫不差，也把這位夏天翔聽得目瞪口呆，六神無主，不知怎樣是好。
夏天翔一陣心酸，目中潤濕，但忽然看見那面「紅雲蛛絲網」，不由靈機一動，強忍英雄珠淚不令下流，抬頭向「巫山仙子」花如雪說道：「花姊姊，我由這面『紅雲蛛絲網』上，想起你昔日在這朝雲峰下的巫峽江邊，還輸給我一項賭約，未曾兌現。」
「薔薇使者」笑道：「我的薔薇願力一經賦予，便不能撤銷。」
略整衣裳，起身走過，深深一揖笑道：「夏天翔想不到竟在此處又遇厲老前輩。」
夏天翔目注這位驕蠻爽辣的鹿玉如姑娘的背影，不禁搖頭苦笑，緩步走到壁邊，起下深釘入石的那件東西一看，原來是根男人所用的髮簪，但非金非玉，非骨非石，不知何物所製。
「崑崙逸士」向飄然向雲野鶴問道：「雲野鶴，你確實知道鹿玉如賤婢今夜要從此路過麼？」
話猶未了，「薔薇使者」忽然笑道：「你縱上右邊峭壁的怪石看看，大概你的心上人兒至少來了兩位。」
霍秀芸搖頭笑道：「我不知道他們為何留我，但這三日之內不但毫無兇險，並吃了不少靈藥異果，學了三招詭異無倫，威力極強的高明劍法。」
花如雪與一缽神僧送到朝雲宮門便不再送，雙雙向夏天翔作別回身，並把宮門緊緊闔死。
鹿玉如失笑說道：「你自己才有點莫名其妙，反怪我們糊塗，簡直豈有此理。我把秀芸小妹送到此處，也該回轉絳雪洞了，江湖有緣，行再相見。」
花如雪手指一缽神僧，嫣然笑道：「當初我為了我這和尚情人鎮日相思，神魂顛倒，作事未免有點倒行逆施，竟使『武當七子』中的離塵子及少林派的『鐵掌銀梭』駱九祥雙雙因窘迫羞愧，躍入江流，同歸劫數……」
一塵子又復唸了聲無量佛道：「只要花如雪當初是無心之惡，事後又如此愧悔，自然冤家宜解不宜結，何況彼此如今又復敵愾同仇，這樁過節，就此不提也罷，但夏老弟適才所說的在幕後為祁連、點蒼群兇撐腰，武功極高，連『九首飛鵬』戚大招、鐵冠道長均甘心願聽其號令的兩位黃衣長髮老人，是何來歷？掌教真人猜得出麼？」
厲清狂這次卻不答夏天翔的問話，只是斟了一杯白酒，擎在手中，向夏天翔說道：「夏老弟，你我兩次均在酒樓相遇，足見酒緣不淺，能不能陪我再復暢飲百杯，以澆胸中塊壘？」
夏天翔微睜雙目，見尉遲巧果然毫未驚動，遂輕手輕腳地站起身形，向那語音來處悄悄走去。
夏天翔奇道：「當日我暗探絳雪洞，曾看見『風塵狂客』厲清狂所化的寒冰塑像，如今卻到哪裏去了？」
「薔薇使者」不等夏天翔話完，便即苦笑幾聲說道：「人好好色，理之常情，何況仲孫飛瓊與霍秀芸均對你頗好，只要她們能夠互相諒解，便一齊嫁你，有何不可？」
老年道人笑道：「貧道一塵，小施主上姓高名？是偶游武當，還是特來三元觀中有事？」
花如雪點頭說道：「我不知道你怎樣得罪了她，飛瓊師妹確實有過意懶心灰，從此隱居世外，不入紅塵之語。」
花如雪含笑說道：「我飛瓊師妹向來最愛遨遊天下名山大川，她那匹青風驥及大黃小白，又均是千里腳程，離此之時，並來說明去處，你恐怕不好找呢。」
夏天翔恍然問道：「難道我所偷得的那顆『乾天霹靂』不是真貨？」
厲清狂那件黃衫胸前，如今業已酒漬淚痕，模糊一片，以手中竹著，擊桌吟道：「世間最大傷心事，可憐無法對人言……」
夏天翔隨口答道：「我是在想我們今後行止，應該怎樣走法。」
夏天翔恍然頓悟地哦了一聲，說道：「莫非那兩位『薔薇使者』業已功德圓滿？」
霍秀芸點頭說道：「共有三具，『白衣崑崙』蕭惕、『天涯酒俠』慕無憂，還有那位崑崙掌門知非子。」
夏天翔宿醉初醒，猶有餘醺，腦中昏沉沉的，根本記不得醉後之言及醉中之事，只彷彿曾與「風塵狂客」厲清狂相互飲酒，卻不知怎會到了此處。
這幾句話，聽得夏天翔既覺無限溫馨，又覺大傷腦筋，不由目注霍秀芸，蹙眉苦笑。
嘯聲收歇以後，夏天翔提氣頓足，躍身凌空，便欲自這朝雲峰頂，墜崖自盡。
夏天翔聞言，向鹿玉如看了一眼，覺得此女在姿色方面雖不遜於仲孫飛瓊及霍秀芸，但想起她那心狠手辣的情形，卻不由警惕殊深地微退半步。
一缽神僧聽得面含苦笑，合掌低眉，不住勤宣佛號。
夏天翔忽似想起甚麼事，向「薔薇使者」含笑問道：「老人家，我還闖了一次大禍，我師傅不應該對我不加責怪。」
夏天翔一面恭身笑諾，隨同一塵子舉步登峰，一面卻暗自思索，若能乘機把「巫山仙子」花如雪與武當之間的一段嫌隙予以化解，豈不是好？
夏天翔訝然插口問道：「那兩位『薔薇使者』安在？難道辭職不幹了麼？」
這兩條窈窕身影，一個正是夏天翔、尉遲巧均為她懸憂不淺，如今卻安然歸來的霍秀芸，另一個則是夏天翔為她遠赴岷山薔薇墳祈求薔薇願力，卻在崑崙山下挨了她一枚「天荊毒刺」的鹿玉如。
洞中人笑聲說道：「霍可憐，玉有刺，瓊多情，我的話兒都一齊應驗了吧？」
夏天翔一聽，果然深鎖雙眉問道：「你難道業已查出那騎青馬，穿玄衣，獨斬『祁連四鬼』的少女是哪一個？」
尉遲巧見狀，忙為夏天翔解圍，笑道：「霍姑娘，你翔哥哥的師傅『北溟神婆』皇甫翠脾氣太怪，你讓他一人單獨見他師傅，委婉稟明與你結成兄妹之事，才不會挨罵。」
餐風宿露，旦夕飛馳，等他趕到巫山朝雲峰腳，也不過七月初旬光景。
霍秀芸向夏天翔嬌笑說道：「翔哥哥，這位玉姊姊對我好得很呢。」
念到第五遍時，夏天翔忽然軒眉狂笑說道：「『欲成比目何辭死』這句話兒，似乎應該改上一字，改成『不成比目何辭死』，只要無常一到，豈不萬事皆休，不再有絲毫痛苦煩惱？」
夏天翔聽出蹊蹺，揚眉問道：「鹿玉如既與祁連勾結，並騎了『九首飛鵬』戚大招的千里菊花青，卻又怎會狠心辣手地獨斬『祁連四鬼』？」
語音至此略頓，目注夏天翔笑道：「老弟尊師北溟皇甫神婆，最好也要通稟一聲，倘若皇甫神婆明年二月十六能夠命駕祁連，定可滅卻群魔不少威勢。」
夏天翔苦著臉兒說道：「我又不曾要你撤銷，只想請你把這薔薇願力擴大一點。」
「薔薇使者」失笑說道：「皇甫神婆倒沒有什麼重大責怪之語，只罵你是個天資極好，但性傲貪玩的小淘氣鬼，要我便中代她管教管教。」
夏天翔聞言，心中方似吃了一帖寧神良藥，暗自寬心之際，「薔薇使者」卻嘆息一聲，又復說道：「但我昔日在薔薇墳前答應賦與你的薔薇願力，卻是畢生最難完成的最後一次。」
夏天翔墜下方六七尺許，身軀便被「紅雲蛛絲網」所化的那蓬紅雲網住。
尉遲巧笑道：「夏老弟你方才那等神情，分明心中有事。」
尉遲巧見狀，「哈哈」笑道：「欲合先離，不離不合。霍姑娘，讓你翔哥哥趕緊轉回北溟參謁皇甫神婆，請她出手對付那兩個難纏難惹的黃衣長髮老人，或可挽回一場武林浩劫。我們也該趕返峨嵋，向你師傅報告一切。」
夏天翔窘然說道：「老人家，這並非我貪得無厭，和_圖_書事到如今……」
向飄然偏頭一望初上林梢的東天皓月，向趙鈺、潘莎、雲野鶴三人說道：「這馬蹄聲可能就是鹿玉如賤婢，我在暗中掠陣，你們小心應付！」
「薔薇使者」嘆息一聲說道：「我們三人當初同發薔薇誓，誓盡一切所能，終身為求取薔薇願力庇護的有情男女消災排難，撮合因緣，怎會中途辭職不幹？」
夏天翔想不到「巫山仙子」這所謂偈語，竟與「薔薇使者」的柬帖相同，只得一面口中反覆低誦「欲成比目何辭死？修到鴛鴦不羨仙」，一面起身走向朝雲宮外。
疑詫之下，遂屏息躡足，掩往洞口一看，只見這洞口極為狹隘，並垂拂著不少藤蔓，卻不知那位「風塵狂客」厲清狂是怎樣把自己弄進洞內？
「薔薇使者」笑道：「你放心照我所說的，經川入甘，在甘新之間，盡情遊覽，我包你師傅到時準往祁連山絳雪岩赴會。」
夏天翔越聽越急，再復央求說道：「老人家，我知道你神通廣大，願力無邊，幫幫我的忙好麼？」
想到「薔薇使者」，夏天翔又不禁廢然嘆道：「但這位老人家雖然神通廣大，願力無邊，蹤跡卻如閒雲野鶴，無法捉摸。除非他來找我，若想找他，只怕踏遍天涯，走遍海角……」
夏天翔聽到此處，業已斷定那兩位黃衣長髮老人所亟欲相見之人必是「風塵狂客」厲清狂，但卻猜不出他們之間究竟有何恩怨？
花如雪瞟了一缽神僧一眼，向夏天翔含笑點頭道：「我記得那項賭約是我應該盡全力幫你一次大忙。」
夏天翔剛剛坐起，突然聽得洞外有人語之聲，依稀可聞「大家協力同心，擒殺叛徒，為掌門人報仇雪恨」等語。
厲清狂靜靜聽完，向夏天翔死盯幾眼，兩隻醉眼之中，神光奔射，「哈哈」笑道：「好，好，好。這倒是一舉兩得，奇巧無倫的天作之合，了我的傷心事，償你的相思債。」
夏天翔重重一頓酒杯，放聲吟道：「易流唯熱血，難遣是相思……」
夏天翔根本就未把花如雪這些話兒聽在耳中，卻因不曾發現仲孫飛瓊及小白大黃的絲毫蹤跡，有些暗暗著急。
夏天翔越發訝然問道：「他們弄具『風塵狂客』的蠟像放在絳雪洞則甚？」
「薔薇使者」哦了一聲，大笑說道：「你這小鬼真是人小心不小，居然要想一箭三鵰。」
向飄然聞言，雙眉一剔，殺氣滿面，向趙鈺、潘莎、雲野鶴三人問道：「你們身邊帶有多少『天荊毒刺』？」
「薔薇使者」笑道：「你問得頗為有理，幸虧我早將底細查明，不然真被你問住。」
「薔薇使者」答道：「你這回猜得不錯，第一號薔薇使者及第二號薔薇使者均已道成坐化，只剩下我這第三號薔薇使者，必須把賦與你的薔薇願力實現以後，才能永絕紅塵，功德完滿。」
夏天翔聽花如雪提到武當派，不由想起自己身上還有重大責任，既然仲孫飛瓊目前蹤跡難尋，便當趕緊前往武當山，暫轉回北溟，向武當掌教弘法真人與師傅「北溟神婆」皇甫翠稟報黃山大會停開，祁連、點蒼兩派合併為震天派，定於二月十六邀約舉世英豪，觀光開派大典，及黃衣長髮老人出現之事。
夏天翔可謂聰明一世，懵懂一時，也不想想仲孫飛瓊怎會未卜先知地算準自己找來巫山？只急得顫聲問道：「花妹妹，她……留給我什……什麼東西？」
夏天翔又復問道：「厲老前輩，那兩位黃衣長髮老人，既然我的是你，則你們之間結仇的原因，能否見告？」
在夏天翔心中，份量最重的，自然要數仲孫飛瓊，其次是霍秀芸，但這兩位俠女，均已對他鍾情，不會有所反覆。故而夏天翔酒醉之下，脫口而出的，竟是「鹿玉如」三字。
喃喃說罷，驀地引吭長嘯，嘯聲裂石穿雲，隱含怨憤，好似把無從傾訴的滿腹情愁，全自呼嘯聲之中排洩而出。
夏天翔本已臉紅，再加上他們雙雙一笑，簡直覺得耳根發熱，只得拈起一瓣丹榴，剝了幾顆榴實，藉以解嘲地入口咀嚼。
說到此處，又是一陣心酸，強忍已久的英雄珠淚，滾滾而落，把胸前青衫濕成一片。
夏天翔無可奈何之下，只得點頭，好容易勉強靜攝心神，剛剛入了內家妙境，耳邊卻似有似無的，聽得有人叫「夏天翔」三字。
「薔薇使者」笑道：「我當時答應賦與你的薔薇願力，是對鹿玉如而言，則我的責任，只是設法把你及鹿玉如撮合成一雙花好月圓的江湖俠侶。」
夏天翔方自一愕，「薔薇使者」又復向他問道：「我命你持向一缽神僧求索千年芝液的那片『薔薇令』呢？」
夏天翔聽師傅對自己偷下北溟神山之事，未加責怪，不禁心內一寬，又向「薔薇使者」問道：「照老人家這等說法，你與我師傅早已相識？」
花如雪看了夏天翔一眼，抿嘴笑道：「但他不吃我款待他的東西，我有點不大高興。」
夏天翔臉上一紅，向「薔薇使者」藏身的小洞叫道：「老人家，我師傅雖不在北溟神山，我卻仍要找她，不然她老人家怎能如期前往祁連山絳雪岩，參與震天派的開派盛典？」
夏天翔見「薔薇使者」不肯對自己說明那兩位黃衣長髮老人的身份姓名，方自雙眉一蹙，「薔薇使者」又復笑道：「我已對你指點完畢，有事先走，你只管照我所說多加努力，包可一箭三鵰，月圓花好。」
夏天翔問道：「你到底是否騎過一匹青色龍駒到過九疑山？並用一柄又像吳鉤劍，又像跨虎籃的奇形兵刃，獨斬『祁連四鬼』。」
夏天翔離卻巫山，買舟東下，出得西陵以後，在宜昌登岸，便即仍沿昔年舊路，北上武當。
夏天翔聞言暗想，這發話之人難道是崑崙一派？所謂的掌門人，是指知非子，叛徒是指鹿玉如麼？
夏天翔起初雖頗驚愕，但略一思索，也就想通，知道那小洞必然另有出口，只不知通往何處而已。
入內以後，方看出這所朝雲宮虹樑鴛瓦，畫棟雕欄，建造得爽暢宜人，清雅絕俗。
夏天翔在這黃衫酒客偏頭招呼店家添酒之際，看見他頰上長滿虯髯，不由大吃一驚，暗想這不就是曾在宜昌酒樓相遇的「風塵狂客」厲清狂麼？
夏天翔知道在這位「薔薇使者」面前不能說絲毫謊話，遂發自內心，毫不保留地應聲答道：「我對仲孫飛瓊及霍秀芸兩個都愛，但若在不可得兼，萬般無奈之時，則必取仲孫，寧可捨霍。」
吟聲嫋嫋之中，厲清狂搖手笑道：「不對，不對，傷心淚難收，相思病好治。夏老弟，你若信服我厲清狂，何妨把心中想念，而有艱難阻隔，不得如願的那位人兒，說將出來，厲清狂決意暫忍傷心痛淚，助君了卻相思。」
這十杯入口以後，夏天翔酒力難支，不由玉山頹倒，伏桌而睡。
這兩位面貌幾乎有七八分相若的絕代紅妝，如今好像極為交契，神情親熱異常，霍秀芸並向夏天翔嬌笑說道：「翔哥哥，你有一位仲孫姊姊，我也認了一位玉姊姊。」
夏天翔見鹿玉如分明與霍秀芸年齡相若，說起話來，卻如此老氣橫秋，不由失笑問道：「你這樣子倒蠻像一副作姊姊的派頭，但你比我芸妹能大多少？」
「薔薇使者」笑道：「你猜得不錯，我的薔薇願力已使『龍飛劍客』司徒畏及『凌波玉女』柴無垢等一對有情人度過災厄，完成心願，如今應該全力幫你的忙了。」
夏天翔聽出「薔薇使者」話中有話，蹙眉問道：「我師傅請老人家轉告我什麼話兒？」
弘法真人點頭笑道：「皇甫神婆的聲威絕藝，確足鎮壓群魔，夏老弟雖然奔波勞苦，但卻造福武林，功德不小。」
一缽神僧手中仍然托著那隻中種千年紫芝的紫色玉缽，見夏天翔目注自己，神色愕然，不由失笑道：「夏老弟驚訝之故，是否以為我這和尚怎的不守清規，入贅巫山，嫁起老婆來了？」
鹿玉如秀眉一挑，得意地說道：「我雖然只比她大了五天，卻已確定了我作姊姊的資格。」
弘法真人聽夏天翔竟是「天外情魔」仲孫聖所差，不由微感意外，蹙眉問道：「仲孫聖與我武當一派尚有微嫌，他卻命老弟前來則甚？」
伏身洞內的夏天翔聽得眉頭一蹙，暗想這位「崑崙逸士」心腸居然如此狠毒？
夏天翔既對小白大黃頗有戒意，遂先把師門「乾天氣功」提聚防身，然後才舉步登峰，但出乎意料，一路之上居然毫無所擾。
夏天翔聞言，真氣微提，一式「俊鶻穿雲」，斜飛四丈，縱上峭壁問一塊突石的頂端，只見自絳雪洞方向，電掣雲飄一般，遠遠馳來兩條窈窕人影。
這兩句話，既見於「薔薇使者」的留柬之中，又聞於花如雪口內，對夏天翔簡直太以熟悉，聞聲之下，慌忙循音追蹤，想察看係由何人所發。
一缽神僧笑道：「你就是愛弄狡獪，有甚話兒，還不趕快向夏老弟指點指點。」
尉遲巧委實覺得霍秀芸天真得太以可愛，遂含笑說道：「要不然『北溟神婆』皇甫翠怎會被武林中公認為第一難纏人物。」
夏天翔驚奇問道：「那兩位黃衣長髮老人既對你這樣好法，你應該知道他們的姓名來歷了吧？」
二人進得三元觀，看見武當掌教弘法真人以後，弘法真人讓客就座，含笑問道：「尊師皇甫神婆可好？夏老弟奉命來此，有何見教？」
夏天翔見霍秀芸這副淒婉神情，心中不由暗覺蝕骨銷魂，但因絕無帶著她同上巫山朝雲峰去尋仲孫飛瓊之理，遂只得含笑說道：「些許小別，芸妹何必如此傷懷？我們至遲明年二月十六即可重聚，甚或彼此事了，先期相遇，也說不定呢？」
這「入贅巫山，嫁起老婆來了」二語，說得風趣異常，花如雪不禁玉頰微紅，白了一缽https://m.hetubook.com.com神僧一眼。
如今既將詳情告武當掌教，自己便應趕緊返回北溟，稟知恩師，然後才好流轉江湖，期與仲孫飛瓊、霍秀芸等早日相會。
吟聲未了即收，虎目一張，帶著滿眼淚光向夏天翔「哈哈」笑道：「夏老弟，相思債也好，傷心事也好，暫時且莫去理它，還是李白說得對。萬事不如杯在手，莫使金樽空對月。又道是將進酒，杯莫停。來來，我們再乾十杯！」
「薔薇使者」哦了一聲問道：「你闖了什麼大禍？」
這兩句歌聲入耳，夏天翔對於洞內人身份立即恍然大悟，眉開眼笑地仰頭高聲叫道：「『薔薇使者』老前輩，你彷彿時刻均在我身畔，卻為何總是這般神秘，不肯和我見面？」
夏天翔搖頭說道：「不對，不對！」
「薔薇使者」向夏天翔笑道：「她當時是因恐洩漏背叛知非子的機密，才故意否認掩飾。」
潘莎聞言，柳眉微蹙，問道：「向師叔要用『天荊毒刺』對付鹿師……玉如麼？」
花如雪吩咐侍婢以後，轉面向夏天翔笑道：「夏老弟重到巫山，指名相訪，不知有何要事？」
弘法真人與其他武當群雄，聽得如夢方醒，一塵子唸了聲無量佛道：「我離塵師弟曾經間接被仲孫聖義女而兼弟子的『巫山仙子』花如雪逼得羞窘投江自盡，想不到這位『天外情魔』還對武當派如此關照？」
這回輪到「薔薇使者」訝然問道：「為何不對？」
夏天翔以為又是「天荊毒刺」，駭然左飄三尺，只聽「叮」的一聲，火星微濺，那線寒光竟自釘入山壁之內。
夏天翔驚得跳起身來問道：「你是『薔薇使者』？」
就在他驚疑不解之際，洞中人的歌聲，業已變成了：「……一箭三鵰成定局，須憑願力克千艱。」
向飄然獰笑答道：「這賤婢手段不弱，你們事先約好暗號，在萬一無法生擒之際，便以『滿天花雨』的手法，齊發二十五枚『天荊毒刺』，哪怕殺她不死？」
向飄然又復獰笑幾聲答道：「你們以三對一，應有餘裕，我隱身半崖暗處，等到必要之時，再行出手不遲。」
時值盛夏，但祁連山位居西北，塞上風高，深夜之間，業已大有秋意。尉遲巧抬頭一望中天月色，向夏天翔微笑說道：「夏老弟，我們且各自靜坐，調氣凝神，返虛入渾，便可暫忘煩惱。等功行用罷，天光也亮，倘若霍姑娘仍無音訊，我們便去絳雪洞前，向那兩位黃衣長髮老人責問。」
「薔薇使者」笑道：「我要實現我的薔薇願力，當然會給你指導。」
半日，一日，兩日，第三天的夜色又深，不但夏天翔對霍秀芸懸憂已極，連「三手魯班」尉遲巧也覺得有些心神不定。
霍秀芸聞言，淒然微笑，神情嬌美絕倫，看得那位風流倜儻的小俠夏天翔，劍眉雙蹙，心中好不憐愛。
夏天翔把那根髮簪隨手揣在懷內，一面與霍秀芸緩步走向尉遲巧靜坐之處，一面含笑道：「芸妹，你在絳雪洞中作客三日，可有什麼兇險之事？那兩位黃衣長髮老人為何一定要留你呢？」
但柬中「願力」二字，卻對夏天翔啟示甚大，鋼牙微咬，決定先奔巫山找尋仲孫飛瓊解釋誤會，其他一切暫時不顧，留待將來再說。
古松間一聲歡嘯，靈猿小白自虯枝密葉之內現出身形，宛如銀丸飛墜，直下千尋，剎那以後，便自無蹤無影。
夏天翔確實被情絲綺障纏繞得靈智全昏，入宮就坐以後，便一迭聲地向花如雪追問其中究竟。
「薔薇使者」聞言，不禁一陣「哈哈」大笑。
霍秀芸搖頭笑道：「我不知道，但卻看見鹿玉如每天清晨必然先向『風塵狂客』的蠟像下跪，恭恭敬敬地磕上四個頭兒，然後站起身來，再對蠟像神情獰厲，咬牙切齒地低聲咒詛。」
夏天翔直到如今，尚不十分相信「薔薇使者」所說之話，遂向鹿玉如問道：「你既說知非子已死，顧慮盡除，我卻想問你一個問題，要請你據實回答。」
尉遲巧笑道：「我們人多，責任較重，你只單身一人，僅負責通知武當派及你師傅皇甫神婆，其餘便可權宜行事。」
尉遲巧笑道：「霍姑娘要想怎樣改法？」
霍秀芸笑道：「翔哥哥，你弄錯了，絳雪洞中的『風塵狂客』厲清狂是具蠟像，不是寒冰塑像。」
夏天翔聞言，耳中「轟」的一聲，頓時臉色慘變，手內一瓣榴皮也墜落在地。
趙鈺答道：「雲師兄七枚，潘師妹十枚，弟子身邊現有八枚，共是二十五枚『天荊毒刺』。」
夏天翔見尉遲巧果已識透自己的心意，不由感激不盡地微笑問道：「我呢？」
夏天翔訝然問道：「老人家，你怎麼知道我師傅如今不在北溟神山？」
花如雪忍俊不禁地失笑說道：「夏兄弟，你平素聰明得可愛，如今卻傻得可愛，怪不得我那眼高於頂，目空一切的飛瓊師妹，會對你一見鍾情，墜入綺障。」
霍秀芸無可奈何之下，只得向夏天翔含淚揮手，隨著「三手魯班」尉遲巧，淒然而去。
「薔薇使者」笑道：「我這次的指導，極為簡單明瞭，就是要你立即掉頭再回西北，由川入甘，在甘肅、新疆之間，隨意遊覽。」
「薔薇使者」接口笑道：「夏老弟放心，你師傅方面由我負責通知，萬一有所延誤，到時我來對付那兩位黃衣長髮老人便了。」
夏天翔一哭，厲清狂卻「哈哈」大笑起來，手指夏天翔胸前淚跡問道：「夏老弟，你哭了，為什麼哭？常言道得好：『英雄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你不應該像我這般滿腹牢騷，年紀輕輕的，卻有什麼傷心恨事？……」
夏天翔方待如言揚手，但劍眉微挑，眼珠一轉，暗想這樣做法，未免太以魯莽，萬一「乾天霹靂」有靈，豈不要把這位「薔薇使者」老前輩生生斷送？
當中殿堂之中，更是毫無富貴俗氣，除了四壁琴畫之外，只陳設著一張禪榻，榻上並列兩席蒲團，以及榻前三四件來客所坐的椅凳而已。
夏天翔道：「我臨下北溟神山之時，曾經偷了我師傅一顆威震乾坤，足以摧山撼嶽的『乾天霹靂』。」
眼看「乾天霹靂」將與峭壁相觸，夏天翔猶自提心吊膽，生恐地裂天崩的釀成巨禍之際，只聽「砰」然一聲，那顆號稱足能震嶽撼山的「乾天霹靂」，便即順著峭壁滾落深淵，毫未爆炸，果如「薔薇使者」所言，只是一顆比尋常石塊略重的北溟玄石。
洞外是山道之側的一片平坡，坡前站著四人，其中三人是在終南見過的趙鈺、潘莎以及在崑崙宮前見過的雲野鶴，另一人雖屬陌生，但由於此人年齡較長，趙鈺、潘莎、雲野鶴等又對他尊敬異常，夏天翔遂猜出定是知非子的二師弟「崑崙逸士」向飄然了。
醉後酣眠，舒暢已極，直等他酒意消，睡興足的一覺醒來，才猛然大吃一驚，因為置身之處不是那家村店，竟在一座山洞之中。
雲野鶴靜聽向飄然話完，訝聲問道：「向師叔，你自己不出手麼？」
夏天翔聞言笑道：「老人家的指導最好能明白一點，免得我老是談禪參偈般的大猜謎語。」
雲野鶴改口說道：「弟子巧遇鹿玉如與祁連派的『白頭羅剎』鮑三姑在大巴山西口分路，鮑三姑往陝，鹿王如赴鄂，今夜必然路過此處。」
鹿玉如見他這副神情，不禁失笑問道：「你為何這等神情？難道你與被我殺死的『祁連四鬼』竟是至交好友？」
因為夏天翔與「三手魯班」尉遲巧均推測祁連山絳雪洞中那兩位黃衣長髮老人所渴盼一見之人，便是這「風塵狂客」。夏天翔遂不禁暗喜「天外情魔」仲孫聖及仲孫飛瓊正海角天涯地到處尋他，誰料卻在這荒村野店之中，被自己無心巧遇。
一缽神僧與花如雪雙雙出現崖邊，一缽神僧手提「紅雲蛛絲網」，往上援救夏天翔，花如雪則目注崖壁間一株古松，含笑叫道：「愛講閒話的小鬼精靈，你看清沒有？我這夏兄弟對你主人，可是毫無虛假的真情實意？」
夏天翔氣得蹙眉苦笑說道：「你們真是糊塗，我與『祁連四鬼』有甚關係，怎會想替他們報仇雪恨？」
「薔薇使者」說道：「我若不尊重我的薔薇願力，這件事便毫無困難，但我若尊重我的薔薇願力，這件事便難到極點。」
「薔薇使者」長嘆一聲，苦笑答道：「這件事中摻雜了莫大錯誤，你最愛的是仲孫飛瓊，其次愛的是霍秀芸，但當初你在九疑山麓所見，心生愛好，為她遠去薔薇墳，求取薔薇願力的玄衣少女，卻不是仲孫飛瓊與霍秀芸二人中之一。」
這句話措詞甚妙，霍秀芸聽得眼角微紅，向夏天翔淚光盈盈地淒然說道：「翔哥哥，這樣說來我們一定要分別的了。」
夏天翔問道：「花姊姊，你居然也要到祁連山絳雪岩去湊熱鬧麼？」
夏天翔見那丹榴表皮赤紅，榴實雪白，粒粒光鮮飽滿，明知滋味極好，卻搖頭苦笑說道：「花姊姊，你若不告訴我仲孫姊姊的下落去向，便是火棗交梨當前，我也吞食不下。」
夏天翔俊臉一紅，囁嚅說道：「我……我是來……來找我仲孫飛瓊妹妹。」
「薔薇使者」喟然一嘆說道：「前些時我恭送第一薔薇使者與第二薔薇使者功行完滿，羽化西歸之際，你師傅便在當場，我們並曾長談竟日。」
夏天翔道謝就座，便將自己兩探祁連等所見所聞，向厲清狂詳細敘述一遍。
這幾句話兒，聽得花如雪與一缽神僧相顧粲然，同聲一笑。
自語至此，忽又搖頭說道：「不對，不對，賽韓康老前輩不會治相思病，當初他便為了這三項命題，輸給仲孫姊姊一匹千里龍駒。天下能治此病之人，大概只有『薔薇使者』。」
這「天生玉質，我見猶憐」八字，又聽得夏天ｈｔｔｐs://ｍ.ｈｅｔuｂook•cｏｍ.cｏｍ翔愁皺雙眉，花如雪見他那副窘急的神情，不忍再復逗他，遂含笑說道：「你仲孫姊姊說是像霍秀芸那樣的女孩子，不但你會愛她，連你仲孫姊姊也對她非常喜愛。何況兩人之中，你又是與霍秀芸結識較早……」
夏天翔蹙眉說道：「我如今正要趕回北溟，參謁師傅……」
夏天翔聞言，剛剛微現笑容的臉上，不由又復佈滿一片離愁。
夏天翔被尉遲巧觸動靈機，遂向他微施眼色，含笑說道：「我們要跑的路實在太多，為了爭取時間，似乎必須分頭進行，才來得及。」
想到此處，夏天翔遂向一缽神僧及花如雪辭行，花如雪等含笑相送，彼此互訂約會後，並將仲孫飛瓊給夏天翔的那瓣「紫玉薔薇」、「紅雲蛛絲網」，交與夏天翔帶在身邊，以備不時取用。
花如雪瞟了一缽神僧一眼，失笑說道：「你們佛家講究因果，這樁孽累的惡果是我所為，但惡因卻是你所肇。因為倘若不是你當初違約不來，我又怎會發神經似的，對每年五月十五、十六、十六三日行過巫峽江邊的來往舟船，無謂取鬧？」
洞穴中傳出「薔薇使者」溫和的語音，帶笑說道：「我為了維持我薔薇願力的靈驗尊嚴，無時無刻不在為你大動腦筋。但據我最近觀察，你的一顆心兒，卻似乎整個兒放在仲孫飛瓊及霍秀芸身上，根本不大尊重我的薔薇願力。」
夏天翔淒然一嘆問道：「我仲孫姊姊這樣作法，是不是不願意再見我了？」
「薔薇使者」笑道：「不是你提起，我倒忘了你師傅叫我轉告你的一句話兒。」
走出數丈，繞過一座崖角，方發現語音是由一個山洞中發出。
一缽神僧見夏天翔急得目中淚光盈盈的這副神情，不由意似不忍地伸手在花如雪背後輕輕點了一下。
花如雪含笑請夏天翔就坐，並向侍婢說道：「你們去採幾隻新熟的丹榴，再用積年梅雪泡壺龍牙香茗待客。」
夏天翔獨立峰腳，仰望峰頭的縹緲雲煙，暗想仲孫姊姊在彼此見面之下，定然不會使自己過份難堪，多多陪些小心，當可重修舊好。但異獸大黃及靈猿小白卻太以難纏，自己在祁連已然吃過一次苦頭，必須對它們特別提高警覺。
夏天翔剛剛走到洞口，洞中便有人以一種極為祥和溫煦的口音說道：「夏天翔，你就在洞口坐下，我只願與你談話，尚不願與你見面。」
霍秀芸搖頭答道：「我不知道，我既沒問，他們也從未提過。」
「薔薇使者」不等夏天翔話完，便即笑道：「你趕回北溟則甚？你師傅如今又不在北溟神山。」
「薔薇使者」笑道：「你老實告訴我，心中愛的是誰？」
花如雪向他神秘一笑問道：「夏兄弟，說老實話，是不是還有一位姓霍的姑娘和你非常要好？」
夏天翔此時腦中一片空白，根本未曾對各種疑問作任何思考推敲，只是亡魂失魄地走到絕崖崖邊，俯視滾滾東流的長江逝水，口中自言自語說道：「仲孫姊姊呀，你不應該聽了小白的片面之詞，便如此絕情，連個分辯解釋的機會都不肯給我。」
夏天翔感覺兆頭不妙，黯然點頭，花如雪又復說道：「飛瓊師妹因你膽大氣傲，到處惹禍，請我仍把這面『紅雲蛛絲網』送你防身，並因『紫玉薔薇』是『薔薇使者』之物，怕你日後見他不好交代，也一併還你。」
弘法真人靜靜聽完，向一塵子微笑說道：「照夏老弟這樣說法，離塵師弟的這段過節，似乎就此不必提了？」
話猶來了，向飄然便沉聲說道：「什麼鹿師妹？崑崙派中不承認有她這種弒師逆上的弟子！」
「風塵狂客」厲清狂畢竟海量，加上內功火候又極精純，酒雖飲得較多，但醉意方面，卻要比夏天翔少了一二成，聽見「鹿玉如」三字以後，不禁大吃一驚，雙眉緊蹙地向夏天翔問道：「夏老弟，你說你想的是鹿玉如麼？」
夏天翔又驚又喜地問道：「我師傅對我偷偷溜下北溟神山，遊俠江湖一事，說些什麼？她老人家可有責怪之意？」
語音略頓，忽又咳了一聲，繼續說道：「我今天大概真是多喝了幾杯，已有酒意，才會這般糊塗。你剛剛不是已然說過與我所流的眼淚不同，我流的是傷心淚，你流的是相思淚？」
一缽神僧含笑說道：「夏老弟請回朝雲宮，聽你花姊姊詳述一切。」
向飄然點頭說道：「我身邊尚有十枚，三十五枚之數，應該足以夠用。」
夏天翔眉頭一皺，向厲清狂問道：「厲老前輩，祁連山絳雪洞中，那兩位黃衣長髮老人要找之人，是不是你？」
起初他還以為是自己心頭幻覺，根本不加理會，但第二聲「夏天翔」跟著又復傳來，並聽得心頭一震，知道是有人用「傳音入密」神功，避開尉遲巧，專對自己而發。
花如雪搖手笑道：「用不著，用不著，你方才在危崖絕頂的踴身一躍，豈不比什麼空口說白話的指天誓日強勝多多？小白那隻怪猴子親眼目睹，馳報我飛瓊師妹以後，你們這鼎足而三的歡喜冤家，大概從此便可無愁無慮地『修到鴛鴦不羨仙』了。」
這陣大笑，笑得夏天翔滿腹疑雲，愕然問道：「老人家，你好端端發笑則甚？」
霍秀芸想起夏天翔曾在峨嵋金頂向自己問過同樣的問題，遂也詫然問道：「翔哥哥，我記得你在峨嵋金頂也向我問過這幾句話，難道你如此追尋，真是想替『祁連四鬼』報仇雪恨？」
「薔薇使者」接口說道：「我知道你生性強傲，對任何事均不會反悔，故而為難已極，想不出怎樣處置，才能三全其美。」
「薔薇使者」笑道：「不要還了，便送給仲孫飛瓊留作紀念也好。因為『薔薇使者』本有三位，輪流執掌『薔薇令』，故而必須歸還，但如今只剩我一人……」
夏天翔聽「薔薇使者」認定是鹿玉如，不禁蹙眉問道：「鹿玉如哪裏來的青色龍駒？」
這時夏天翔自「紅雲蛛絲網」中鑽出，見狀不禁向「巫山仙子」愕然問道：「花姊姊，你們到底玩的是什麼把戲？」
夏天翔此時舌頭業已有些變大，結結巴巴地點頭答道：「怎……怎麼不……不是？我……我曾……曾經為……為了鹿玉如，遠……上岷……岷山薔薇墳前，向……向『薔薇使者』，祈……祈求薔……薇願……力。」
這家村店，背峰面溪，綠水青山，景頗不俗，黃雞白酒，味亦香醇，夏天翔擎杯倚窗正在縱目閒眺，突聽背後有人重重一頓酒杯，喟然長嘆。
自己則自經「天涯酒俠」慕無憂指點了霍秀芸、鹿玉如、仲孫飛瓊等三位玄衣俠女以後，便跌入令人迷惘的情網之中。如今仲孫飛瓊及霍秀芸方面，雖已顧慮不多，但自己遠赴岷山，為她祈求薔薇願力之人，卻是崑崙叛徒，與黃衣長髮老人、祁連群兇等狼狽為奸，沆瀣一氣的鹿玉如。倘若將鹿玉如置諸度外，似乎無以對屢屢幫了自己大忙的「薔薇使者」交代；倘若企圖實現此項薔薇願力，則仲孫飛瓊與霍秀芸定將以為自己是個多貪不專的好色狂徒，勢必鬧得醋海翻瀾，情天遭恨。
這幾句話兒果然生效，聽得那位「風塵狂客」酒意突消大半，凝視夏天翔說道：「夏老弟，你此話從何而起，且請坐下細講。」
鹿玉如點頭答道：「我騎著祁連派掌門人戚大招的千里菊花青到過九疑山，並曾施展崑崙刺，獨斬『祁連四鬼』。」
夏天翔越發愕然問道：「一見鍾情？我仲孫姊姊不是已對我絕情了麼？」
夏天翔問道：「你們哪個得勝？」
夏天翔看完，不禁連連苦笑，暗想這位「薔薇使者」逼著自己一箭三鵰，卻又不肯明白詳加指教，豈非要把自己弄得弓折弦斷不可？
說完，偏頭看看一缽神僧，流波一笑。
「薔薇使者」笑道：「他們的姓名來歷我雖深知，但卻不必說明，還是由你自行設法探聽，比較有趣。」
夏天翔對於這位「薔薇使者」是既覺感激，又覺敬服，紅著一張俊臉，以央告的口氣說道：「這件事兒弄得如此複雜，我實在不知道應該怎樣應付。」
繞過一角山崖，聽出歌聲是發自峭壁上離地十來丈高的一個洞穴之中，但壁間一削如砥，毫無可資落足借勁之處，夏天翔因自知功力最多拔空五丈，見狀不免暗暗稱奇，驚疑這作歌之人是怎樣進入那洞穴？
「薔薇使者」失笑說道：「誰叫你在未曾弄清對象以前，便風流倜儻，到處留情？她們兩人之事，不在我薔薇願力的範圍以內，應該由你自行了斷。」
花如雪想了一想說道：「你要我幫忙，原無不可，但我只能說兩句偈語，由你自行參詳，並請你在聽完以後，必須立時離去。」
「薔薇使者」笑道：「這等容易肇成巨災浩劫的至寶奇珍，你師傅怎會讓你偷走，用以闖禍？你如今藏在身邊的只是一顆比尋常石塊稍重的北溟玄石而已。」
弘法真人笑道：「夏老弟行色匆匆，是否還要趕去通知少林、羅浮各派？」
夏天翔聞言，自身邊取出那顆曾助自己屢脫危機的「乾天霹靂」，托在掌上反覆觀看，神色猶似惑然未信？
鹿玉如落身四五丈外，嬌笑說道：「夏天翔不要害怕，我因上次平白無故地打了你一枚『天荊毒刺』，心中略覺歉然，才送你一件不俗之物，作為報答。」
夏天翔此時已有十分酒意，目注厲清狂笑道：「厲老前輩，你不要信口胡吹，便連主管薔薇願力的『薔薇使者』，也未必能有如此手段。」
花如雪話完，與一缽神僧雙雙側身讓客，夏天翔知道不必過份謙遜，也就恭身為禮，含笑走進。
夏天翔越想越煩，始終想不出一條三全其美之策，直等他迷迷惘惘地走到武當山天柱峰腳，方被一聲極為清宏的無量佛號，驚散了兒和圖書女情愁，恢復了英雄豪氣。
這兩句怪不得，聽得夏天翔心中倒著實有些怪將起來，目注「風塵狂客」訝然問道：「厲老前輩你這怪不得之語，卻是何意？」
若在平時，夏天翔見厲清狂這般模樣，定必詫然相問，但如今卻因他自己也有六七分酒意，人在酒後易吐真情，遂接口說道：「厲老前輩，我們彼此境遇不同，心情各異，你把歐陽修這句名詞之中，改了兩個字兒，我卻要把它改正還原，才覺恰當，真是『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呢！」
花如雪聞言，嫣然一笑，側臉向一缽神僧道：「夏兄弟對我飛瓊師妹，就像當年我對你一樣癡情。」
夏天翔臉上一紅，恨聲說道：「小白這隻怪猴子，大愛搬弄是非，那位霍秀芸姑娘天真無邪，童心未泯……」
話完，衣袖一拂，身形騰處，便自隱入崖壁上三五丈高之處的蒼松虯蔓之內。
「薔薇使者」說道：「鹿玉如當時只認識兩位黃衣長髮老人中的一位，尚未與祁連勾結，那匹千里菊花青也是黃衣老人向『九首飛鵬』戚大招借來，給鹿玉如代步，去往九疑山參謁另一位與她關係密切的黃衣老人。誰知巧遇『祁連四鬼』，『四鬼』因見她騎了本派掌門人的罕世龍駒，心疑責問，一言不合，動起手來，鹿玉如崑崙刺連展絕招之下，『祁連四鬼』便化作九疑四鬼。」
「風塵狂客」厲清狂可能飲酒過量，業已有點醉眼昏斜，對夏天翔端詳了好大一會，方自笑道：「你是在宜昌酒樓與我相遇，並往荊門絕頂替慕無憂解圍的夏老弟麼？我記得我還送過你一柄扇兒呢！」
花如雪看他一眼，搖手笑道：「仲孫飛瓊是我師妹，你既叫她妹姊，怎不叫我姊姊？」
夏天翔知道仲孫飛瓊此語，是指自己與霍秀芸在大別山相偕尋寶而言，不由劍眉微蹙，正待分辯，花如雪又復笑道：「故而靈猿小白與異獸大黃雖然代它主人吃醋，但我飛瓊師妹卻對你與霍秀芸親熱之事毫不在意，只是想覓機試試你對她的一番情意是否真誠。」
這聲無量佛號，是發自一位手執拂塵的老年道人口中。
夏天翔回頭向山洞中的「薔薇使者」問道：「老人家，來人難道是霍秀芸與仲孫飛瓊？」
夏天翔聽「薔薇使者」如此說法，自然放心，遂向那崖壁小洞仰頭問道：「老人家，你能不能告訴我那兩位黃衣長髮老人的姓名來歷？」
夏天翔蹙眉問道：「什麼叫三全其美？」
夏天翔一抱雙拳，含笑問道：「道長法號怎樣稱呼？」
夏天翔醉態十足之中，仍聽出厲清狂話內有話，遂搖了搖頭略驅酒意，發話問道：「厲……厲老前輩，償我的相……相思債，與……與了你的傷心事，有什麼關……關係？」
一面說話，一面起身送客，夏天翔下了天柱峰，正待轉向東北，取道河南、山東，趕返北溟，誰知尚未走出武當，又逢怪事。
「薔薇使者」哈哈笑道：「夏老弟不要懊喪，你大概倚仗這塊石頭，業已嚇唬住不少力所難敵的武林高手吧？」
霍秀芸聞言，脈脈含情地看了夏天翔一眼，含笑不語。
花如雪自身邊取出一疊「紅雲蛛絲網」及一片「紫玉薔薇」，向夏天翔含笑問道：「夏兄弟，這兩樣東西，是不是你因打賭落敗，輸給我飛瓊師妹的？」
夏天翔劍眉深蹙，一頭鑽進洞內，見這山洞只有丈許深淺，毫無人蹤，「薔薇使者」果已飄然隱去。
霍秀芸妙目之中蘊含無限深情，看著夏天翔笑道：「老前輩單獨去往峨嵋，告訴我師傅，我則和我翔哥哥一路。」
厲清狂飲完自己杯中之酒，又行斟滿，並替夏天翔也斟了一杯，乜斜著兩隻醉眼說道：「夏老弟，你是相思淚，我是傷心淚，眼淚雖然有別，卻同屬一對愁人。來來來，愁人遇上愁人，別無他策，只有借酒澆愁，我再敬你五杯。」
鹿玉如一雙明眸之內閃射神光，微笑說道：「我如今心地坦然，已無不可告人之事，你儘管發問好了。」
夏天翔見他說話之間神色醺然，故意試探地接口說道：「江湖多變，世事無常，老前輩賜贈夏天翔的湘妃竹摺扇，如今落在崑崙派手中，至於那位『天涯酒俠』慕無憂，則已化做屈死黃泉的冤魂怨鬼。」
夏天翔滿臉飛紅，赧然不語。
夏天翔聞言，不禁由喜轉憂，蹙眉問道：「你一再稱難，究竟難在何處？」
夏天翔赧然答道：「那片『薔薇令』被我打賭輸給仲孫飛瓊，請等我慢慢設法，弄來還你。」
夏天翔方自含笑點頭，霍秀芸卻已笑道：「尉遲老前輩，你這計畫能不能略加改動？」
夏天翔趁機說道：「晚輩此次路過巫山，便見花仙子對此事愧悔異常，與其新結道侶一缽神僧，每日晨昏均在江邊為離塵道長及『鐵掌銀梭』駱九祥誦唸往生經文。花仙子與一缽神僧並表示，今後凡屬武當，少林之事，他們若有所知，必當盡力為助。」
「薔薇使者」笑道：「豈但相識？我們足有三四十年交情，昔日並是打成的朋友，我們比過好幾次劍呢。」
問完之後，兩道炯炯目光，便即凝注在鹿玉如的嬌靨之上，等待答覆。
「薔薇使者」聽他默然無聲，不由失笑說道：「你這膽大調皮的精靈小鬼，如今大概為難了吧？」
厲清狂靜靜聽完，目瞪口呆地自語說道：「怪不得，怪不得……」
但等他趕到崖頂，那位神出鬼沒的「薔薇使者」早已蹤跡杳然，目中所見，只是青山如屏，白雲如帶。
花如雪正欲答話，忽見侍婢捧著一隻玉盤，盤中盛著六瓣新熟的丹榴，走進殿來，遂向夏天翔含笑道：「夏兄弟，你且嚐嚐此間特產異果丹榴的味道如何？」
那兩名婢女聞言，立即分人入內通報，片刻以後，朝雲宮宮門大開，花如雪滿面春風地與那位曾在終南死谷贈過自己兩滴千年芝液的一缽神僧，雙雙含笑迎出。
尉遲巧見夏天翔忽然劍眉深鎖，低首沉吟，不由訝然問道：「夏老弟怎的面有憂容，莫非霍姑娘在絳雪洞中，有甚怫心之事？」
夏天翔心頭盤算，目前自己第一要務，便是立即去到巫山朝雲峰「巫山仙子」花如雪之處，找尋仲孫飛瓊解釋誤會，否則時日越久，便越將大費心力。
夏天翔從尉遲巧神秘的笑容之中，看出這位精靈鬼似的老前輩，業已猜透自己的心思，必有適當安排，遂含笑問道：「老前輩有何高見？」
他一面趕路，一面不禁感慨叢生，因為這段路途與去年所走完全相同，但「天涯酒俠」慕無憂卻已化異物，變作祁連山絳雪洞中的第二號寒冰塑像，而化名宮楠的老漁人南宮浩也未再遇。
夏天翔見他們彼此戲謔，正覺有趣之際，花如雪又向他微笑說道：「故而我對武當、少林兩派，始終心懷歉疚，震天派開派之際，武林劇鬥難免，我遂立意與我這和尚情人，雙雙趕去，在少林、武當有人遇險，生命危殆之時，出手搶救，聊為補報，稍贖罪愆。」
夏天翔愕然回身，循聲望去，見東面柱後，還坐著一位黃衫酒客，但那件黃衫，卻看來頗覺眼熟。
話完，雙足輕點，便即往後飄身，但右手大袖凌空一揚，卻自袖中飛出一線寒光，直向夏天翔胸前射到。
夏天翔惶然說道：「仲孫飛瓊與霍秀芸又怎麼辦？」
夏天翔聽得這人口音頗熟，但一時偏又想不起來，遂如言在洞口坐下，發話問道：「洞中隱身的是哪位前輩？召喚夏天翔有何見示？」
尉遲巧點頭笑道：「對，對，對，我們身上所負的責任不輕，要通知羅浮、少林、武當三派，以及其他有頭有臉的武林人物……」
話音了處，連復幾個騰身，便已隱入沉沉夜色之中。
白酒性烈，後勁尤猛，夏天翔此時經獵獵山風一吹，也有兩三分酒意，聞言竟與厲清狂相互乾了十杯，微笑說道：「厲老前輩既欲以酒澆愁，夏天翔敢不奉陪？但青蓮居士曾云『舉杯澆愁愁更愁』，此……」
「薔薇使者」笑道：「你師傅叫你把那顆毫無作用的『乾天霹靂』趕快丟掉，免得有所仗恃，萬一遇上強敵之際，使用不靈，反會平白送了一條小命。」
「薔薇使者」笑道：「你如不信，且向我這藏身崖壁，擲來試試。」
夏天翔苦笑說道：「萬一我師傅得訊稍遲，未能趕到，那兩位武功絕世的黃衣長髮老人，無人制壓，釀成浩劫，豈不……」
但欲向仲孫飛瓊解釋誤會，便必須與霍秀芸分開，不能再在一起，霍秀芸天真無邪，婉孌可人，自己怎樣措詞，才可使她欣然獨返峨嵋，而免得與那一位尚未和好，已先引起這一位的傷心妒恨。
花如雪微笑說道：「我們得償夙願，結成道侶一事，還是因你幫了大忙，快請入朝雲宮中，讓我略盡地主之誼。」
「薔薇使者」笑道：「這種擴大了的薔薇願力，簡直可以改叫齊人願力。」
「薔薇使者」說道：「你且慢高興，你的事兒，恐怕要比司徒畏、柴無垢他們難得多呢？」
夏天翔遂把祁連、點蒼兩派狼狽為奸，濫用「天荊毒刺」，企圖嫁禍崑崙，引起武林紛爭，削弱各派實力，以遂其雄長武林的野心。如今因陰謀敗露，索性合併另組震天派，並有兩位來歷不明，武功極高的黃衣長髮老人在幕後撐腰，拒絕參與黃山大會，改於明年二月十六邀約舉世群雄至祁連山絳雪岩，觀光震天派開派盛典，就便了斷一切恩怨，暨崑崙派掌門人知非子、「白衣崑崙」蕭惕等業已慘遭劫數各情，向弘法真人細敘一遍，但把偵破其中黑幕之功，卻完全推到「天外情魔」仲孫聖、仲孫飛瓊父女身上。
山洞中寂然如死，毫無回音，彷彿那位來去無蹤，神出鬼沒的「薔薇使者」，乘著夏天翔縱身的剎那間，業已隱形消失。
夏天翔以ｈｅｔubooｋ•ｃｏｍ•cｏm為「薔薇使者」是怪自己不應得隴望蜀，要想二美兼收，遂囁嚅問道：「你是不是怪我……」
夏天翔聽得如夢方醒，心頭不禁好覺為難，暗想自己愛的是仲孫飛瓊及霍秀芸，偏偏當初卻又為了鹿玉如遠赴岷山祈求薔薇願力，如今弄成這等局勢，叫自己怎生面面兼顧？
花如雪笑道：「夏兄弟，你怎的這等癡情，目前雖然找不著飛瓊師妹，但至遲等到明年二月十六震天派開派之際，豈不定然相逢？到時我與我這和尚情人，也要湊湊熱鬧去呢！」
直等他走到「巫山仙子」花如雪所居的朝雲宮前，方見有兩名美貌婢女在宮門侍立。
夏天翔一想起自己這兩位紅粉知己，便又情思滿懷，遂起身向武當掌教弘法真人告退。
厲清狂雙眉一軒，又復與夏天翔乾了三杯，狂笑說道：「青蓮居士李白便是位大大的酒鬼，也是大大的愁人，他自然說得對愁人心思。但只要一杯在手，便令愁上加愁，又有何妨？最多不過『酒入愁腸，化作傷心淚』而已。」
厲清狂半似答覆夏天翔，半似仍在自語，喃喃說道：「怪不得『崑崙逸士』向飄然帶領兩三名崑崙弟子，欲對鹿玉如圖謀不利。」
他想了好久，依舊莫明其妙，想不出個所以然來，遂打了一個呵欠，翻身坐起。
鹿玉如猜透夏天翔的心意，含笑說道：「當日我為報母仇，不得不掩飾秘密，如今知非子既死，顧慮已無，只要你好好愛護我這秀芸小妹，我就不會再用『天荊毒刺』打你了。」
夏天翔答道：「我曾經親口問過鹿玉如，她加以否認，說是從未到過九疑山。」
夏天翔苦笑說道：「如今我就請花姊姊把這項諾言予以兌現好麼？」
花如雪微笑吟道：「欲成比目何辭死？修到鴛鴦不羨仙。」吟完以後，便與一缽神僧起立送客。
夏天翔聽「薔薇使者」這樣說法，不禁高興得心頭狂跳，大喜說道：「我如今遭遇到莫大困難，心想當世之中，大概只有『薔薇使者』能夠幫忙，誰料居然念動神知，你便立即趕到。」
夏天翔以一種央求的口吻，改口叫道：「花姊姊，你能不能告訴我，我仲孫飛瓊姊姊到哪裏去了？」
夏天翔獨立蒼茫，傷心片刻，夏天翔不禁又把那「欲成比目何辭死？修到鴛鴦不羨仙」兩句偈語，唸了幾遍。
夏天翔目光略注霍秀芸，失笑說道：「她的人緣太好，住在絳雪洞中三日，不但受了那兩位黃衣長髮老人殷勤款待，與鹿玉如結成好友，並吃了不少靈藥異果，學了三招神妙劍法，連高興都來不及，怎會有甚怫心之事？」
話完，歌聲隨起，唱的仍是「欲成比目何辭死？修到鴛鴦不羨仙，一箭三鵰成定局，須憑願力克千艱」，但歌聲越聽越遠，唱到一箭三鵰之際，已若雲空游絲，虛無縹緲，彷彿這位神奇莫測的「薔薇使者」，竟自深深鑽入了山腹之中。
他因有此顧慮，故而略為轉身，把掌中「乾天霹靂」向三丈來外的另一片參天峭壁擲去。
夏天翔伸手接得柬帖略微注目，看見末尾署名赫然竟是「薔薇使者」四字，遂趕緊一面猛提真氣，以「海鶴鑽雲」身法轉化「神龍御風」，竄上小崖崖頂，一面大聲叫道：「『薔薇使者』老前輩別走，請容夏天翔參謁請教。」
他心意既定，自然恨不得脅生雙翼，立時飛到仲孫姊姊身旁，一訴衷曲。
尉遲巧平素花樣最多，是位玲瓏剔透的人物，見夏天翔向自己微施眼色，便已猜透他是要單獨去找仲孫飛瓊，遂會意點頭笑道：「夏老弟說得不錯，這通告天下武林人物之事，確實必須分頭進行，我已經想好了怎樣走法。」
夏天翔聽到此處，方告寬心，同時也對花如雪適才所說的「欲成比目何辭死，修到鴛鴦不羨仙」兩句謁語的含意恍然大悟，遂唇邊笑綻，眉上愁開，向花如雪叫道：「花姊姊，如今你該可以告訴我，我仲孫姊姊現在何處了吧？」
他身軀剛剛離崖縱出，一聲清宏無比的「阿彌陀佛」業已響起當空，更有一蓬紅雲，自上向下，照準夏天翔迎頭灑落。
夏天翔心中也自頗覺好笑，但臉上卻莊容答道：「大師與花仙子參透凡俗束縛，結成神仙眷屬，這段佳話，足以傳譽千秋，令夏天翔欽羨無已。」
夏天翔苦笑說道：「老人家，我不是不尊重你的薔薇願力，只是茫然不知所措而已。」
這時，「三手魯班」尉遲巧坐功已畢，剛自定中醒轉，微一睜目，卻見夏天翔與霍秀芸並肩緩步走來，遂含笑叫道：「霍姑娘，你怎的在絳雪洞中耽擱這麼久？差點兒把你翔哥哥急壞了呢！」
夏天翔欠身答道：「家師託福粗安，但夏天翔並非家師所差，卻是奉了『天外情魔』仲孫前輩之命，特來參謁掌教真人，有事陳述。」
厲清狂雙眼一瞪說道：「『薔薇使者』雖然立誓願為天下有情人撮成眷屬，但他是旁敲側擊地緩緩而來，我卻用的是單刀直入的霸王請客手段。天下事往往不能緩進，必須強求，尤其是對付女人，大刀闊斧地直搗黃龍，絕對比婆婆媽媽，纏綿悱惻，來得有效，夏老弟趕快直說，你所想的那位姑娘是誰？」
這五杯香醇大麯入喉，夏天翔酒意已到九分，想起高華婉麗的仲孫飛瓊，想起天真無邪的霍秀芸，想起刁鑽驕蠻，最令自己頭疼的鹿玉如，不由得愁懷深結，悲從中來，青衫胸前灑滿了相思珠淚。
花如雪笑道：「我剛才沒有騙你，飛瓊師妹如今正奉她爹爹之命，仗著異種龍駒青風驥的千里腳程，海角天涯地尋找一人，豈非去無定所？」
這榴實甘美芳香已極，不但可口，並另有一股清冷之氣充沛臟腑，益人神思，夏天翔接連吃了兩瓣，方對花如雪苦笑說道：「花姊姊，我已吃了丹榴，如今你該高興了吧？」
夏天翔雙目之中神光流動，急急接口說道：「夏天翔對我仲孫姊姊的一片赤忱，可誓天日。」
霍秀芸噘著嘴兒說道：「我師傅准我認他作哥哥，他師傅卻為什麼不許認我作他妹妹？」
「薔薇使者」嘆道：「我就因查出，才覺為難，她不是霍秀芸，更不是仲孫飛瓊，而是生得與霍秀芸極其相像，倒反崑崙，投入祁連，被我稱為『玉有刺』的鹿玉如姑娘。」
花如雪哦了一聲，微笑說道：「仲孫飛瓊師妹確曾在此小作勾留，可惜老弟來得大晚，她帶著她的小白大黃，去已三日。」
夏天翔聽這老年道人法號一塵，知是「武當七子」之首，遂重施一禮，恭身笑道：「原來道長竟是『武當七子』中的一塵前輩，在下夏天翔，家師北溟皇甫神婆，此番係有事特來晉謁武當掌教。」
夏天翔靜待尉遲巧、霍秀芸去遠以後，方自劍眉雙蹙，仰天長嘆，自言自語道：「我愛上了仲孫飛瓊，霍秀芸愛上了我，二女之間，已覺難為，偏偏當日在岷山薔薇墳前，又曾為鹿玉如祈求得薔薇願力，這種矛盾錯綜的兒女情絲，真足以纏死英雄，困死豪傑！我真想去找那位當代神醫賽韓康老前輩，向他請教請教癡人夢怎樣醒法？不了情怎樣斷法？相思病怎樣治法的了……」
心中正在思索，那黃衫酒客一面招呼店家添酒，一面又是淒然一嘆，好似有甚重大感觸。
夏天翔正在傷心已極，萬般無奈之際，聽得有偈話可參，自然連連點頭，目注花如雪，滿面企盼的神色。
一缽神僧聽到此處，合掌當胸，唸了一聲「阿彌陀佛」，苦笑說道：「我為了替你消除這樁孽累，每日清晨黃昏，都要去到江邊，為離塵子及『鐵掌銀梭』駱九祥誦唸幾遍往生經文。」
夏天翔越聽越糊塗，茫茫然問道：「對於聖潔無邊的薔薇願力，自然應該尊重……」
「薔薇使者」說道：「你這幾句話兒說得確頗誠實，但使我特別為難之處，也就在此……」
雲野鶴恭身答道：「啟稟向師叔，弟子無意巧遇鹿師妹……」
夏天翔搖頭答道：「羅浮、少林各派，已另外有人前往通知，夏天翔則係奉仲孫老前輩之命，亟欲趕回北溟，稟報家師，請她老人家屆時參與盛會，俾能剋制那兩位不知姓名來歷的黃衣長髮老人。」
花如雪不等夏天翔話完，便即接口笑道：「你說霍秀芸是天真無邪，童心未泯，但你仲孫姊姊對霍秀芸的批評卻是天生玉質，我見猶憐。」
他走到一處兩側高峰的峽谷之中，突然一陣強烈山風，拂衣作響，並聽得有隱約歌聲隨風送來，唱的是：「欲成比目何辭死？修到鴛鴦不羨仙……」
說到此處，又與夏天翔互相乾了一杯，仔細端詳夏天翔幾眼，帶著滿面淚痕，大笑說道：「夏老弟，像你這般英俊挺拔，滯灑風流的少年人物，自然難免衣香鬢影，到處留情，惹下一身的相思綺債。」
花如雪見他急得這般樣兒，不禁失笑說道：「夏兄弟，你不要著急，我飛瓊師妹人去物存，她留了兩樣東西給你。」
夏天翔想到「死」字，不禁心胸一開，仰望天際白雲，口中喃喃說道：「仲孫姊姊呀，夏天翔對你委實一片真誠，如今既因誤會，所願難諧，這紅塵濁世，又復有何可戀？不如躍身江流，自求解脫，免得旦夕啃嚼那無法得償的相思苦味。」
「薔薇使者」笑道：「誰也沒勝，我們打到第四次時，彼此惺惺相惜，遂停止比鬥，結成武林道義之交。」
「薔薇使者」既走，夏天翔自然只好遵照指示，折回四川，但他不再經行三峽，改由武當西行，但到了嵐皋附近的一個小村莊中飲用酒飯之際，卻遇上了意想不到的奇異人物。
說到此處，這位「風塵狂客」厲清狂，竟抑制不住心頭的奔放情感，流下了兩行英雄珠淚。
厲清狂目光凝注雲天，面色深沉，好似心中正在回憶什麼當年舊事，隨口答道：「是我，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