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沈南施聲音微帶哽咽的說道：「玉哥哥，我知道你講的做事，是你現身說法，心裏難過得很！你抱得我緊點，我要哭了！」
沈南施冰雪聰明，早猜透公孫玉心意，自然免不了幽怨滋生，但也對玉哥哥見色不亂，專情不渝的難得人品，暗暗欽佩。
知足漁翁笑道：「姑娘放心，那位公孫老弟，在你全力維護以下，傷勢較輕，已然無礙！姑娘還是先靜心養傷，不必多言，你至少尚須六七日光景，才能下榻行動呢！」
公孫玉沉思有頃，向知足漁翁嘆道：「公孫玉雖因情有所屬，只得辜負沈姑娘一片苦心，但『道義』二字，卻不能不講！沈姑娘為我身負如此重傷，九死一生，公孫玉無論如何，也應該等她傷勢完全復原，彼此把話說明以後再走！」
這等意得志滿的情形之下，自然而然地又把頗為嚴密的警戒，漸趨鬆懈，只由門下六大弟子，每夜輪班巡視純陽宮內各地！
公孫玉感覺到沈南施緊偎自己的嬌軀，逐漸發抖，便知道她已明白自己用意，雖然擔心不知會弄成怎樣一個結果收場？但仍硬著頭皮，佯作不知地直往下講！
沈南施嬌笑答道：「玉哥哥，不要扭心，我腿上雖還有一二處結痂未落，但已不妨礙行動，明天就陪你到峨眉山去，找那『玉葉金蓮』好麼？」
公孫玉當時就因看出沈南施頗有幾分對自己留情之意，而自己亦因日對紅妝，漸難遣此，才怕墜情網，毅然悄悄脫身，想不到仍會被她發覺，尾隨暗護，並拼命相救自己，以致受傷如此之重！
沈南施俏目流波，凝注公孫玉臉上，慢慢說道：「巫山翠屏峰仙女坪之事！完全誤會，我師傅性情又怪，他那一掌之仇……」
遂也把公孫玉來探純陽宮經過，及他師兄弟往仙猿嶺尋覓「柔經」之事，細說一遍。
卞靈筠雖然微覺這位貌相酷似自己的男裝美女戴天仇，豪放不羈，但心裏卻對她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親切之感，遂與戴天仇並肩坐在一株大樹以下，聽她敍述結識公孫玉的經過。
知足漁翁想了一想說道：「這類天材地寶，可遇難求，但公孫老弟不妨照我所說之處，前往一試！」
沈南施何等冰雪聰明？聽不多時，便知道公孫玉是在現身說法。
六天過後，沈南施傷勢已痊，邀了公孫玉並坐江邊石上，一同向西矚目，觀賞那宛若萬馬奔騰，排空而至的滾滾江流。
二人因這一段病榻纏綿，感情激進，相互間的稱呼已改，公孫玉聽完說道：「南妹恩情……」
沈南施再度替他以巾拭淚，搖頭說道：「英雄有淚不輕彈！男孩子偶而流幾滴眼淚，表示在英雄肝膽以內，兼富兒女心腸，未嘗不可略增嫵媚？但老流眼淚，卻有損應具的英風俠氣！我要問你的話，目的只要你推誠相告，並不是令你難於作答的呢！」
沈南施身軀越來抖顫得越覺厲害，但聽到公孫玉六詔山涉險，獨闖純陽宮，重會卞靈筠以後，反而慢慢寧靜起來！
但這十六個字中，其情之深，其心之苦，流露無遺，不禁又使公孫玉這位多情俠士，為之垂淚不已。
公孫玉見這位老人家，情意甚誠，也就不再推卻。
說完便把自己身世所遭，暨與卞靈等效戴天仇等結識經過，詳詳細細地敍述一遍，但將當事人名，完全更換！
沈南施搖頭嘆道：「玉哥哥像你方才那樣實話實話，光明磊落的多好，何必又來這套宛轉詞令？我知道你並非對我無情，不過先後有別，情已獨鍾，遂怕與我常在一起，徒增苦痛！我喜歡戴天仇，羨慕卞靈筠，但更敬愛你玉哥哥，只要彼此把話說明，決不會強你所難，效那世俗的纏郎癡女，峨眉之行，我不陪你去也罷，只有一件事不大放心，你內家武功已失，獨自跋涉長途，萬一再遇上獨臂豺人，和狼心秀士那兩個凶魔，怎麼辦呢？」
純陽宮中，自公孫玉上次一鬥，並明誅杜靈芳，暗殺趙靈殊二女以後，六詔神君万俟午業已怒發如狂，特別手令最寵愛，也是武功最高的秦靈萼卞靈筠，率同其餘魏靈莎、許靈芬、史靈珂，褚靈珊四女，及宮中所有第三代門人，日夜嚴密戒備，連他自己也時時巡視宮內各處！
但她運氣大好，這一夜恰巧輪到卞靈筠值班，正巡視到鼎宮南方的一幢精舍附近，突然似覺側方人影一晃。
說完，再拜起立，柳腰一擰，俏影輕飄，便自縱往摘星峰下！
戴天仇娓娓講完ｍ•ｈｅtｕbｏｏｋ.ｃｏｍ.ｃｏｍ，卞靈筠已由微厭她過分豪放，而變成喜愛她無邪坦白，爛漫天真，輕撫戴天仇香肩，眉峰微蹙說道：「你玉哥哥來是來過，但如今卻不知道人在何處？那冊『柔經』也不知到手沒有？」
但才唱了這兩句，便拍著公孫玉肩頭笑道：「公孫老弟，你看這條東流逝水，終古如斯，不知閱盡多少興亡？滾滾浪花，不知淘盡多少英雄豪傑？上下游千里的兩岸青塚以內，更不知埋葬了多少將相勳名、美人骸骨？可見人生百年在世，無異蜉蝣，必需做出幾件驚天動地大事，才不致與草木同朽呢！」
恨大師搖頭笑道：「你那仇人功力之高，蓋世無敵，一擊不中，便將遺憾終身！你這套『七絕劍法』雖妙，但火候方面，差得還遠，倘若躁切從事，豈非有去無回？羊入虎口！」
逍遙先生孟野鶴，曾受恨大師厚思，也深悉戴天仇的一段悲涼身世！但彼此傾談之下，孟野鶴聽說恨大師尚未告知戴天仇的仇家姓名，知道可能尚有某種時機，不曾成熟，所以也就避而不談，只把公孫玉先到苗嶺、六詔、高黎貢山，找尋「柔經」尚無所得，再北游新疆，並間關萬里遠上長白的預定途程，向戴天仇細說一遍。
公孫玉冷笑一聲答道：「老前輩慮得極對，慢說万俟午決不會為我盡力，就算他不知公孫玉來歷，勉強下手，我亦寧死拒絕！總之，且盡人力，莫問天心，我就不信人間正氣，會蕩然無存，讓万俟午那邪惡魔頭，始終猖獗！」
船行無事，已入岷江，知足漁翁笑道：「老弟一到嘉定，便見峨眉，老漁人不再相送！但願機緣巧合，尋得『玉葉金蓮』，早復神功，得了心願，但快意恩仇以後，卻須到我西陵峽口一行，老漁人要為你好好釣幾條魚兒，相互浮一大白！」
公孫玉聽知足漁翁對沈南施所作「可愛可敬可憐」評論，竟與自己昨日午後之語無意相同，不由又復觸諾興悲，長嘆一聲，向知足漁翁說道：「晚輩師門血債未償，此身暫非我有！這些亂人心意的牽牽扯扯，只能一齊留到後談，我若也死在六詔神君万俟午手下，豈不萬緣俱了？」
恨大師失笑說道：「我說話如何不算？你劍法既已練成，我准你下山，先去幫你玉哥哥報仇，在剪除六詔神君万俟午這狠毒妖孽以後，再把你自己仇人的姓名告你。」
此女究竟是誰？對公孫玉是個莫大疑團，因適才嚼服參鬚，有益元氣，勉強抬頭往幔後看去，不由又驚又感，悵觸萬端莫知所措！
沈南施意似不信公孫玉無恙，要想抬頭觀看，但身上所受硬傷，又多又重，嬌軀才一轉動，便顫聲嬌哼，彷彿痛楚難堪，支持不住。
美人「含顰」的境界，本來要比「帶笑」高上一層，而悽然無語，情淚泉流，更足令當事人為之消魂蝕骨。
知足漁翁看在眼中，不住暗暗搖頭，但公孫玉卻宛如未覺，這一段光陰以內，他委實對沈南施招呼得無微不至，在任何外人眼中，均將毫無疑問地把二人看作天造地設的一雙情侶！
公孫玉有點誤會沈南施用意，心頭一驚，但仍含笑答道：「南妹一向豪爽，怎的吞吞吐吐起來？你說說看是甚麼事，居然用得上『求我』二字！」
沈南施繼續問道：「那第二女主角呢？」
公孫玉毫不思索地，接口答道：「這位姑娘明恩怨，識大體，更甘於捨己救人，英風豪氣，俠骨柔腸，我認為她在『可憐』『可愛』以外，還要加上『可敬』二字！」
沈南施恢復了她那爽朗風神，公孫玉竟越發覺得愛意滋生，難以自遣，手攬纖腰，不由自主地又抱得緊了一點。
所以匆匆別過追逐先生孟野鶴，便往苗嶺方面、兼程猛趕！
知足漁翁見公孫玉忽然對著以煙雲變幻名世的十二巫山，癡癡凝神，目中含淚，知道這位多情公子，是又念起沈南施來，遂故意高唱東坡居士傳誦千古的「念奴嬌」道：「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
戴天仇冰雪聰明，猜透卞靈筠心意，伸手摘下儒冠，露出如雲秀髮笑道：「我叫戴天仇，是玉哥哥的義妹……」
知足漁翁深知她此時元氣太弱，委實不應多言，遂微嘆一聲，伸手輕拂沈南施黑甜睡穴。
還是戴天仇恐怕卞靈筠誤會，首先打破僵局笑道：「卞妹姊，我是來找我玉哥哥的，他到過這純陽宮來看你沒有？」
所以https://ｗwｗ.ｈｅtuｂｏｏｋ.com•com芳心狂跳，又氣又急的低叱一聲，對那條黑影，微一招手，便向上次與公孫玉親密談心，被趙靈珠撞見，幾肇大禍的那條幽谷縱去！
公孫玉自知縱令靈藥到手，万俟午亦決不會相助療傷，僅靠辣手神魔申一醉一人，神功是否能復，尚未可知？就算功力恢復，莽莽天涯，茫茫海角，又到那裏去找那柄又名「柔刀」的「靈龍匕」來，依照青蓮大師指示，師兄弟三人合鬥六詔神君，報仇雪恨？
公孫玉被知足漁翁說得滿臉通紅，一面長揖謝教，一面便欲告辭，遄赴峨眉，尋求靈藥。
公孫玉心頭又是一陣難過，微停片刻說道：「這故事是實事，到現在還沒有完，所以結局是悲是喜，誰也無法斷定！」
戴天仇因不知純陽宮內厲害，老遠便以那座紅色鼎形樓閣，作為目標，走的正是南方死門絕地！
伸手倒了兩杯熱茶，又餵公孫玉服了一顆丹藥，自己也飲了幾口，繼續說道：「峨眉後山，絕緣崖畔的回頭谷中，聽說出了一朵『玉葉金蓮』，此花係稟兩間靈氣所生，與尋常蓮花大不相類。葉作純白，花作淡金，花心蓮實卻仍屬青色！倘若機緣湊巧，能夠覓得那蓮實服下，再如巫山神姥所言，得南北雙魔之助，以絕世神功導引藥力，遊遍周身百穴，八脈奇經，則不但武功可復，真氣內力方面，反會較前增強不少的呢？」
沈南施應手闔睛，臉上帶著寬慰神色，悠然入夢，知足漁翁輕輕走過，替她拉好布幔，向公孫玉搖頭笑道：「公孫老弟，這位沈姑娘不僅以你有捨命維護之德，言語神態以內，更一往情深！但老弟一身內家上乘武功，卻又偏偏毀在她師傅巫山神姥掌下，這本糊塗帳，將來真不知道要怎樣算呢？」
公孫玉被她說的滿臉飛紅，沈南施又復說道：「卞靈筠可憐，戴天仇可愛，玉哥哥你確實應該好好對待她們！但這是我的批評，你這故事之中，可能還有第三女主角出現，我想聽聽你對她的批評怎樣！」
苗嶺既無所遇，戴天仇再奔六詔，她是初生之犢不怕猛虎，因判斷公孫玉若到此處，不會不來會晤卞靈筠，及試窺六詔神君虛實，所以乾脆不住別處尋找，乾脆詢明路徑以後，一直撲奔純陽宮而去！
公孫玉看見奔流觸石所激起的浪雨飛花，想起所遇所經，不由沁出一身冷汗！
沈南施越是這樣深情款款，公孫玉心中想說的話，便越發難以出口，憋了半天，憋得俊臉通紅，但終於被他憋出一個法兒，吞吞吐吐地向沈南施說道：「南妹，我……我……我……」
知足漁翁笑道：「老弟武功未復，陸行太苦，我破例溯江而上，送你到離峨眉最近的嘉定府城便了！」
她天姿極好，恨大師又在一旁，親自指點，所以約莫二十來日光陰，戴天仇便把少林一派的「達摩神劍」，點蒼一派的「迴風舞柳劍」，公孫玉天南一派的「無極劍」與自己原來就含有四種劍法的本門劍法，融會貫通，練成一種高妙無倫的「七絕劍法」！
卞靈筠縱進那條幽谷，兩個轉折以後，尚未回頭，戴天仇便已趕到身後，笑聲叫道：「這位是不是卞靈筠，卞姊姊？」
戴天仇聽完，眉兒一揚笑道：「那我且到仙猿峰去看看，玉哥哥就是走了，也可能留下點甚麼痕跡？」
公孫玉微笑不答，自此便親侍沈南施湯藥，並絕口不提他事，沈南施在他一片殷勤之下，芳心可可，笑靨時開，傷勢居然恢復得意外之速！
知足漁翁正色說道：「老弟本來豪氣凌雲，怎的經不得稍微折磨，便如此衰颯？須知報應雖有遲早，天道畢竟無虧，天南劍派的門戶興衰，及整個武林間的正邪消長，其責至鉅，似乎不應該有這以死遣愁，一了白了之念！」
所以硬著心腸向沈南施笑道：「江湖行道，那顧得了許多難險顛危？再說即令南妹與我同行，不是一樣非那兩個凶魔之敵麼？」
沈南施不等公孫玉話完，便即嗔道：「玉哥哥，你甚麼都好，就是有點頭巾氣，老改不掉！要論到『恩情』二字，你對我有恩在先，不是那一粒玄門智珠，沈南施此身豈非早化異物？所以慢說這點小惠，我一生一世，都對你報答不了呢！」
公孫玉心中一塊大石落地，不禁啞然失笑，截斷沈南施話頭說道：「我既與南妹訂交，巫山神姥老前輩便是我師門長者，南妹怎的提起這個『仇
和圖書』字，未免有點該打！」說到此處，忽然打量卞靈筠兒眼，含笑問道：「卞妹妹，你們純陽宮中的女弟子們，全是穿的這種白色羅衣麼？」
卞靈筠含笑點頭，並問戴天仇問此何意。
公孫玉知道這位老前輩借詞寓教，用意良深，只得紅著臉兒，唯唯應是！
卞靈筠知道任何江湖人物，均不敢妄闖純陽宮，極可能是公孫玉再度來此。他「柔經」不知到手與否？即令到手，這短時間之內，火候怎得精純？大不該躁切犯難！何況純陽宮中，又新來了狼心秀士獨臂豺人兩個心狠手毒魔頭，萬一稍露痕跡，立刻便是幾乎無法避免的殺身慘禍！
不提恨大師心頭私事，且說這位新成絕藝，渴念盟兄的男裝女俠戴天仇，她久居九疑山，自對三湘路徑熟悉，用不到像公孫玉那般誤打誤撞，輕輕易易地便找到了雪峰山上，逍遙先生孟野鶴所居的三間茅屋！
秋波微轉，愁意全收，依舊偎在公孫玉懷中，仰頭笑道：「玉哥哥，我們再在知足漁翁老前輩這裏，打擾半天，明日清晨便自你奔峨眉，我回巫山好麼！」
沈南施一味柔順，但不媚不妖，弄得公孫玉一副鐵石心腸，真不知從何硬起。
沈南施大眼連眨，點頭笑道：「我最愛聽故事，但是玉哥哥不要講太苦的，我心腸軟，會哭！」
說完便向知足漁翁，長揖作別，飄然下船，直奔峨眉而去！
知足漁翁哈哈笑道：「老弟這樣說法，便非俠義本色！我這知足漁翁，只是因江湖中魑魅過多，自知無濟世之能，才借這『知足』二字，遁跡漁家，幸保首領！老弟此行，若遂所願，將來剷除六詔神君万俟午，掃蕩群魔，把這莽莽武林、整頓得一片清平，我這老漁人豈非同沾功德？」
說到此處，眉頭略皺又道：「但據我這老漁人看法，恐怕靈藥易得，雙魔難求！雖然北魔申一醉與老弟結為知交，無求不遂，那位南魔六詔神君万俟午，卻不但性情比申一醉更怪，並與老弟師門，仇深似海，想他為此事出力，豈非難於登天？根本無望！」
公孫玉天生情種，此心匪石，也由不得地低頭垂淚，淚珠兒恰巧落在半躺半偎他懷中的沈南施姑娘的玉頰之上！
原來幔後也是一張竹榻，榻上躺著一個周身血跡殷然的漁夫裝扮之人，但包頭青巾已落，雲髮垂枕，可不正是那位曾在巫山仙女坪，服侍自己養傷多日的沈南施姑娘！
沈南施突然收淚，自懷中取出一條香巾，替公孫玉拭去眼淚，卻任憑自己雙頰，留著縱橫淚痕，嘴角上浮起半絲悽然欲絕的笑容說道：「玉哥哥，你這幾滴眼淚，流在我臉上，使我好不安慰！我有幾句話要問你，可不許騙我！」
公孫玉如今對這沈南施是既有點愛，又不能愛，正不知她反應如何之際，怎忍拂她心意？遂輕伸猿臂，攏住纖腰，兩人默默無言地互相偎抱。
公孫玉聞言心頭一陣惆悵，起身揭幔，走到沈南施榻前，果然蘭香猶在，伊人已渺！
戴天仇雖然仍自微覺失意，但聽師傅已准自己去找公孫玉，遂也笑逐顏開，興匆匆的收拾行囊，依然是男裝打扮，一襲青衫，便向恨大師拜別。
公孫玉見沈南施絲毫不以她失意為念，只是極度關懷自己，怎不感動異常，但知越是這樣，越是非立揮慧劍，硬斬情絲！不然只要心腸稍軟，必會弄得誤人誤己，鑄恨情天，無法向卞靈筠交代。
公孫玉知沈南施強為歡笑，其實柔腸寸折，芳心欲碎！想起自巫山受傷開始，她對自己悉心將護的一往深情，忍不住長嘆一聲說道：「南妹天香國色，玉骨冰心，公孫玉不是木石之人，怎能遣此？不過相逢太晚，彌恨無由！這樣好了，我陪你勾留三日，然後買舟溯江，先遂南妹回轉巫山，公孫玉再赴峨眉，一試命運。」
公孫玉正自心頭棼如亂絲之際，幔後的沈南施姑娘，發出一種低弱得宛若游絲的語音，斷斷續續說道：「多……多承老……老人家相……救！我……我還……有一位公……孫兄呢？」
說到此處，突然極其婉孌地，香肩半倚公孫玉，螓首微抬，幽幽說道：「玉哥哥，我求你件事，你肯答應我麼？」
公孫玉知道沈南施這次是明知故問，率然答道：「她就是你恨透了的戴天仇！」
想了半天，囁囁嚅嚅地說道：「南妹私下巫山，倘若歸去過遲，伯父與巫https://m.hetubook.com.com山神姥老前輩豈不懸心焦急？」
這種現象，未免使公孫玉有點莫明其妙，直等講到誤毀「柔經」，入川尋覓知足漁翁，探詢武林名劍「靈龍匕」下落之時，沈南施突然幽幽說道：「玉哥哥，不要再講下去了，你抱著我！」
枕下露出一角箋紙，公孫玉抽出一看，箋上只簡簡單單地寫著十六個字：「寧使我悲，莫教君苦，明月落花，相思萬古！」
戴天仇本來才不管這些，立意直撲那座形狀奇特的紅色樓閣，但距離雖在四五丈外，更因夜雲掩月，看不清面容，卻覺得那停步招手，向自己打招呼的白衣少女，不僅神態絕美，連身材也似與自己彷彿！
公孫玉此去，頗有一番纏綿悱惻的事蹟，但暫時慢談，先行敍述擱置已久的俠女戴天仇，因為她如今已把六詔神君万俟午的純陽宮中，幾乎鬧得天翻地覆！
沈南施聽公孫玉根本不曾把恩師一掌擊毀他內家功力之事，記在心中，不由又感又佩地說道：「玉哥哥，你品格真高，心腸真好！」
戴天仇把大眼連眨，向恨大師頑皮笑道：「師傅，這些事我比你聰明，我不會先到湘西雪峰山，找那逍遙先生孟野鶴去？」
公孫玉看出沈南施心情悽苦已極，點了點頭，眼中又復含淚欲滴。
此女如此癡纏，加上自己與她，及她與戴天仇之間，更有一些頗為複雜的恩仇牽扯，將來不知究應怎樣處理？方是面面俱到的妥善之策！
知足漁翁目注公孫玉，點頭嘆道：「公孫老弟雖然光風霽月，無愧俠士襟懷，但我看你縱屬精鋼百煉，也敵不過繞指柔腸，天生情種，對情之一關，未必跳得過呢？」
她忽然記起公孫玉初見自己以女裝相向，脫口便呼「筠妹」之事，心想這白衣少女，可能就是玉哥哥朝思暮想，魂牽夢縈的卞靈筠？頓時拿定主意，不撲紅色樓閣，且跟隨白衣少女，轉向西行，到要看看這位能使玉哥哥顛倒傾心的巾幗奇英，是怎樣的天姿國色？
逆峽上行，必需雇人背縴，自然緩慢，不似順流而下般的一日千里。
公孫玉的這副尷尬神色，也使沈南施誤會起來，嬌靨飛紅地偎在公孫玉身旁，低聲說道：「玉哥哥，只要你喜歡的事，我總無不同意！」
公孫玉生平不善謊語，也不願欺騙沈南施，遂照實說道：「她叫卞靈筠，是六詔神君万俟午門下八女之一！」
戴天仇秋波微轉，嫣然笑道：「我看卞姊姊穿上這種白色羅衣，仙袂飄飄，越發丰神絕世，也想照樣做一件來穿穿！哦，卞姊姊，我要走了，假如找到了玉哥哥，再和他同來看你！」
公孫玉心中有話，幾度欲言又止，但如今見沈南施誠中形外，語語含情，不由暗想再纏下去，必如知足漁翁所言，越纏越深，遂暗暗把牙一咬，向沈南施含笑問道：「南妹傷勢，完全無礙了麼？」
公孫玉感激無既地答道：「晚輩受惠已多，再勞老前輩跋涉長途，連結草銜環，均報答不盡了！」
所以悽然答道：「公孫玉自知來日大難，敢不黽勉從事？老前輩這段深思，晚輩銘刻五中，容圖後報！」
沈南施悽然笑道：「玉哥哥，有你這三個『可愛』，沈南施雖死無憾！我還要問你一句，你到峨眉山絕緣崖回頭谷中，找那『玉葉金蓮』之行，是不是要我陪你去了？」
沈南施聽得公孫玉語音，芳心大慰，嬌喘頻頻，依舊聲若游絲的叫道：「公……孫……兄！」
公孫玉因方才所敘只是大概情節，並未把自己另有卞靈筠戴天仇兩位紅顏知己之事，告訴知足漁翁，此時當然不便立刻就提，只得話鋒一轉問道：「老前輩頃間對公孫玉所說靈藥，不知是何名稱？及生長何處？」
恨大師的滿臉笑容，在戴天仇走後，突然變成無限悽愴，腮邊流下兩行淚珠，口內低聲喃喃不絕，似是為自己心愛徒兒，有所禱祝。
船過巫山，公孫玉遙望浮嵐橫嶂的縹渺煙雲，腦海中不由構出一幅圖畫，這幅圖是在翠屏峰仙女坪上，有一個單寒翠袖的絕代嬌娃，仰望浮雲，珠淚盈眶，神情淒絕！
公孫玉忍耐不住，因身上傷痛，尚可支援，遂勉力揚聲叫道：「沈姑娘，公孫玉多承相救，足感盛情！且請先行聽知足漁翁老前輩之言，靜心珍重，彼此傷癒以後，再當面謝！」
沈南施聞言，自己在悽苦之中，略覺安慰，這半日以內，兩人遂相偎相倚，始終形影不離，郎情如水，妾意如綿，除了未及於亂之和圖書外，盡量享盡溫柔滋味，把來日大難，暫置度外！
沈南施閉目無言，但珍珠般的眼淚，卻從眼角之間，滾滾而落。
卞靈筠聽來人不是公孫玉，稱呼卻對自己這等親䁥，不由大駭回身，但與戴天仇目光一對以後，兩人均呆在當地，心中同覺對方怎的如此酷似自己？
公孫玉也是一陣酸鼻，感覺得有點進退兩難，終於遵從沈南施之言，猿臂加力，把她嬌軀攬得緊了一點！
知足漁翁也喟然嘆道：「精衛有心填恨海，女媧無石補情天！公孫老弟，這位沈姑娘可敬可愛，亦復可憐，你大仇得雪之後，務須有以善處，不可使她真如箋紙所云明月落花，抱恨萬古呢？」
劍法練成以後，戴天仇向恨大師涎臉笑道：「師傅，我把『盤螭劍』已找到，『七絕劍法』也已練成，你該告訴仇兒，我那不共戴天深仇的真實姓名，並許我下山找我玉哥哥，一同報仇雪恨了吧？」
卞靈筠頗嫌這青衣美少年，萍水相逢，便對自己卞姊姊長卞姊姊短的稱呼得過分親熱！遂退後半步，冷然問道：「誰是你玉哥哥？是不是天南三劍門下的公孫玉？你又是他甚麼人？」
原來戴天仇自公孫玉走後，為了企圖早日下山，晝夜加功，刻苦練劍！
說到此處，見卞靈筠目光凝注自己，眉端已生幽怨，忙又笑道：「卞姊姊你別誤會，玉哥哥說是他已先有了你這筠妹妹，便始終拿我當仇弟弟看！我聽說卞姊姊義助天南三劍，是這六詔山純陽宮內的一朵濁水青蓮，平夙景佩已極！你聽我告訴你，我認識玉哥哥的經過好麼？」
沈南施看著公孫玉，搖頭苦笑說道：「玉哥哥，你又錯了，我師傅把你打得死去活來，並毀掉一身內家上乘武功，你都能忘掉一個『仇』字，我若再對戴天仇記恨，沈南施還是人嗎？」
夜間歸寢以後，公孫玉心潮起伏，翻覆難眠，好容易才以所習內家定力，遣盡遐思，沉沉入睡。
戴天仇急得跳腳叫道：「師傅，你不能說話不算，照這樣講法，我辛辛苦苦的練劍則甚？」
這幾句曲盡柔媚，情意綿綿的答話，聽得公孫玉心頭一酸，眼角微潤地和聲說道：「南妹，我講個故事你聽。」
卞靈筠方想告訴她純陽宮內，又添了獨臂豺人、狼心秀士兩個凶惡魔頭，千萬不可輕易再來，只囑咐公孫玉勤練神功為要！戴天仇業己偎過臉來，在自己頰上親了一親，突展輕功，一躍而起！
但等他一覺醒來，知足漁翁站在榻前，搖頭嘆道：「沈南施姑娘蘭心蕙質，真個我見猶憐，她昨夜見公孫老弟睡熟以後，已經走了！」
沈南施微笑說道：「我自幼從師，並因喜習水性，經常扁舟一葉，自巫峽上溯夔門，或下放西陵，來往洪流，把這三峽形勢，記得熟而又熟！何處有石？何處是灘？無不瞭如指掌，不然當日縱有絕頂武功，一經覆舟，便難免不作溺死冤魂，成了魚蝦的口中美食了！」
戴天仇聽完以後，眉頭微蹙，知道若不能在苗嶺、六詔，及高黎貢山等雲貴兩省之內，找到公孫玉，一容他北游新疆，或是遠上長白，便恐無從尋覓。
沈南施雖不垂淚，神色仍自難免悽然，仰頭向公孫玉問道：「玉哥哥，這故事中的男主角，當然是你，第一女主角叫甚麼名字？她所顧忌的殘廢魔頭，是不是六詔神君万俟午？」
但一連多日，未現敵蹤，加上獨臂豺人狼心秀士，連袂來投，万俟午略計實力，武林十大高人之中，天南三劍已死；心澄大師遠居北海，潛心般若，不問世事，巫山神姥向來不下巫山；剩下黑衣無影辣手神魔申一醉，暨伏魔神尼青蓮大師兩人，便合手齊來，也未必準在自己的純陽真解，及寒鐵寶杖之下，能討便宜？何況如今又添了這兩個有力臂助，歸附自己，但等寸十年自禁的誓言一滿，便可創教中原，永為武林霸主！
沈南施遍體鱗傷，芳魂乍轉之下，一開口便問公孫兄，這種情意，顯然出於至誠，絲毫沒有矯揉做作，又怎不叫公孫玉聽在耳中，為之心神一震？
恨大師笑道：「瘋丫頭，怎的這等性急？你知道到那裏去找你玉哥哥麼？」
一晃三日，公孫玉已可勉強走動，但沈南施卻依然無法下榻，知足漁翁因連日傾談，得知公孫玉情絲早有所繫，遂在一再籌思之下，向公孫玉說道：「公孫老弟，你既不欲再對這沈姑娘留情，則不如趁著她傷勢未痊，悄悄獨往峨眉，免得把這樁錯雜恩仇，越纏越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