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聚煞
自己是最差的了，初入中原，凡事生疏，除了熟知「茅龜伯」的不可告人底蘊，和聽過甘鳳池的名頭，適才從手中，接了一張大紅請帖，領教出江南大俠名不虛傳之外，還知道些什麼？簡直是一片空白！
甘鳳池既然用上了「孽龍」字樣，則那從北京來揚州的怪客，似乎不是康熙。
使四阿哥出乎意料的是這人太年輕！年輕得僅約二十上下。
進而把這些有價值的資料，悄悄告知龜|頭龜腦的茅伯父「王八太爺」，則那位「茅龜伯」，才可胸有成竹，怎樣「介麟」？怎樣「安鳳」？怎樣「迎龍」？有條不紊的，作他「新麗春院」開業，獨佔揚州風月的烏龜打算！
話音才了，右手一翻，一道紅光，便向那自稱「西南擒鳳手」的漂亮年輕人，電射而出！
一語甫出，四阿哥便把臉色一沉，怫然叱道：「貴府這樣壞的記性，怎樣署領庶政？管理百姓！我早就囑咐過，無論人前人後，不必稱我『殿下』，要叫『金四爺』，你忘了嗎？」
門外，應聲走出一位手捧銀盤的絕代佳人！
年輕人伸手一接，雖然發現這道紅光只是一張泥金大紅請帖，但帖上卻蘊有極強內家真力，使他身形微震，右足退了半步！
「龍」有多種，天上的「神龍」，不可能逛窯子，水中的「蛟龍」，不可能到揚州，來湊「新麗春院」開業風月熱鬧，除了這些龍還有「人中龍」，但人中之龍是皇帝，皇帝是康熙，康熙的年歲高了，聽說近來也時常「龍體欠安」，他會遠下江南，跑來揚州嫖院？
年輕人噘著嘴兒，接口道：「你剛才說我爹爹是個『頑皮搗蛋鬼』嘛！……」
年輕人當然正是韋虎頭，他雖點了點頭，臉上仍呈露不高興的神色！
年輕人沒有攔，也沒有追，他知道追既不及，攔也沒有用，自己僅僅從伸手接帖，被震得拿樁不住，退了半步一事之上，便試出畢竟仍比甘鳳池這位江南大俠，差了兩籌的功力火候！
桌兒是上好紫檀木所製，質地甚堅，這一手，充分顯出了四阿哥傳勁朽物的內力玄功，已有江湖中一流高手造詣！
猜不透「龍」的底蘊，韋虎頭的雙眉暗皺！
話完，「鳳翔天池」的招牌身法又施，真像隻大鳥般的，飛出了麗春園的高大圍牆！
韋春芳有福，但卻稍嫌福薄！她被兒子韋小寶迎養雲南，享了十多年「一等鹿鼎公」太夫人的福，有一天，突在兒子、七位媳婦、孫兒、孫女圍繞承歡之下，哈哈一笑而逝！
話方至此，發現年輕人的兩道劍眉，皺得越來越緊，不禁訝然問道：「表弟，你好像不大高興？……」
韋虎頭毫不考慮的，搖頭答道：「對不起，辦不到！因為我是山林之性，受不得絲毫羈束，決非夤緣富貴的巖廊之材！……」
「龍」的方面，人手更多，文武從員，加上揚州大小官吏，那一個不是他的耳目？說不定他的已知情況，比甘鳳池還要來得深刻！
不難！
誰知四阿哥不知是不喜歡這種調調兒，抑或眼界太高？竟毫無喜色，只把嘴角微撇，淡淡說了一聲「奇怪」！……
但甘鳳池畢竟是甘鳳池，有些「大俠」修養，仍不動怒，反竟失聲而笑，仔細打量對方兩眼，點頭說道：「真夠沖，真夠橫啊！對於少年有為的人，我那敢倚老賣老？但甘鳳池既非無名之輩，不戰無名之將，你若想要我出手，總該先報個名吧！……」
韋虎頭搖手叫道：「你這位表哥，委實疑心太大，又弄錯了！我爹爹和人賭錢，或許會點手法，我卻全憑運氣！要輸，輸個幹乾脆脆！要贏，就贏你服服貼貼！故而，才由你臨時選擇賭具，既然全憑運氣，賭得公平，任何賭具，都是一樣機會！」
群芳開盛宴，四靈會揚州，所謂「四靈」中，「龜」有「龜算」，「鳳」有「鳳名」、「麟」有「麟膽」、「龍」有「龍威」，到底誰靈誰不靈呢？似乎除了各人知己的本身修為以外，還要看著各人知彼的深淺的程度。
那等活色生香的風流場面，看得韋虎頭好不臉紅心跳，知道茅十八此時必不願敘舊，更不宜見客，只好悄悄退出「麗冬院」，決定索性等到「新麗春院」的開張吉日，再與茅十八相見，替爸爸韋小寶問候，給茅十八一個意外驚喜！
既然如此，自己何不在那場必然極為熱鬧，也必會生出不少事端，有賭、有嫖的「新麗春院」開業大宴之前，先去鬥鬥那位北京怪客，摸摸那條「龍」呢？……
說至此處，突然以一種希冀神色，日注韋虎頭道：「江南人物未交，雲南人物已到！你是韋家之『虎』，也是江湖之『麟』，肯不肯好好幫我？像你爹爹一樣，將來也在廟堂中，闖它一番動地驚天事業，封個一等公侯！」
心有所疑，疑的是什麼呢？揚州群官誰都想問，卻誰也不敢開口！
還好，沒有人問，四阿哥也會自己講，他說：「韋小寶放著『一等鹿鼎公』不幹，要辭官致仕，而辭官之後，又不老老實實的隱居雲南，卻派人代他花了大筆銀子，在揚州開設妓館，似想獨佔淮左風月！他……他到底打的什麼主意？」
紅綃一走，韋虎頭的神色立即恢復正常，伸手取起酒壺，毫不客套的嘴對嘴兒，一口氣便把壺中的狀元紅美酒，喝了個乾乾淨淨！
揚州府尊的小舅子卜世仁不必看請帖內文，一望那相當考究的大紅泥金外表，便知是「新麗春院」開業邀客之用，不禁「咦」了一聲，詫然問道：「四……金四爺也接到這份請帖，並準備屈駕光臨『新麗春院』嗎？」
這句冷語說的是「『鳳翔天池身法』，原來也不過如此！」語音甚冷，話意甚淡，但可聽得出此人的膽量著實不小！
韋虎頭表情複雜……
四阿哥詫道：「我剛才曾罵你爹爹？……」
康熙年事漸高，龍體欠安，似有不久於位之象，則他十多個兒子之中，必有一個在不久後，將繼登大寶作為統率天下的皇帝。
揚州群官，聽得有點奇怪，卻又不便追問，只好靜等四阿哥自行解釋。
韋雙雙是建寧公主所生，長相絕美，是七個媽媽的共同掌珠，獲得人人疼愛！雙兒更喜歡她幾乎與自己同名，特別掏心窩子的盡量傳授，故而韋家三兄妹中，無論是打起架來，抑或鬥起口來，兩位哥哥，都難免要對這小妹妹退避三舍！
他為什麼不願稱「麟」，自己稱「虎」？當然有他的道理！
不好了，茅伯父人老心不老，正在摟著一位羅宋美女西米諾娃，鳳倒鸞顛，興雲佈雨！
那年輕人昂然說道：「我爸爸說『只要對得起自己良心，天大的人，都可以惹，天大的禍，都不妨闖！』但我媽媽卻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逢人只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呢……」
揚州府尊聽得四阿哥要去「
ｈｔtｐs://ｍ.hｅｔuｂook•ｃoｍ.ｃom新麗春院」的開業盛宴湊趣，不禁雙眉深蹙囁嚅道：「那『新麗春院』縱然大有來頭，但既是妓館，開業時的宴客品流，難免甚雜！……四爺若是定要紆尊降貴，卑職定當多派好手，化裝在暗中保護……」當天夜間，得訊最快的韋雙雙，就向韋虎頭告密！
這種決定，出於韋小寶的賭徒性格！
四阿哥取過另一隻酒杯，飲了一口酒兒道：「我就是為這即將開業的『新麗春院』而來！」
乖乖……乖乖……乖乖……乖乖隆的冬……
乖乖，乖乖隆的冬！……
四阿哥笑道：「為天下者，縱對自己的枕邊人，也應該略存警惕，保留三分戒意！你不能否認你爹爹曾是『天地會』的堂主，也不能否認『天地會』一向都企圖反清復明吧？」
甘鳳池絕不會捕風捉影，無的放矢，他怎會有「四靈相剋」之慮？他所說的「龜、鳳、麟、龍」四靈，到底是誰？真會齊來「麗春院」嗎？
韋虎頭未入選，是嫌他人太老實，韋雙雙的未入選，則有雙重原因，一是建寧公主疼愛太甚，簡直朝夕難離！二是韋小寶再怎麼灑脫，也總覺得把親生女兒派去妓館，未免不太方便……
韋虎頭訝然驚道：「這有什麼用處？是兵刃？還是暗器？」
這次前來揚州，適逢「新麗春院」的開業，湊巧碰上熱鬧，並非有甚預謀，想找韋小寶的什麼麻煩。
韋虎頭一眼瞥見尚擺在桌上的那張泥金大紅請帖，揚眉笑道：「你既知道『新麗春院』不會成為什麼招兵買馬的叛逆中樞，定然不會紆尊降貴，再參與這場熱鬧……」
茅十八世故深沉，猜得不錯，韋春芳已經去世！
故而，四阿哥才到揚州，那揚州府尊的小舅子卜世仁，已得到姊夫授意，千挑萬選的，從花花草草中，選了幾個拔尖兒的出色人物，送去為四阿哥侍寢。
於是，二阿哥、四阿哥、十四阿哥，就成了眾皇子中的熱門人物！
辣塊媽媽……辣塊媽媽……辣塊媽媽不開花……
四阿哥「哼」了一聲道：「爭功遠禍，你們倒真個善於為官！你們既答不出，我就宣佈答案，但誰敢洩漏我的真正來意，誰就吃不消兜著走了，甚至於腦袋搬家！」
韋雙雙道：「我媽媽說『江湖好闖，王法難當』！這是順治老皇爺腕上所佩的東西，萬一大哥犯了王法，與官府中人，起甚衝突，有這沉香手串在握，連康熙皇帝，也不得不對你寬容一二，客氣三分！」
那小夥子的一雙眼睛，夠美！夠亮！也夠精明！居然看得出甘鳳池神情變化，猜透了他心中所想，嘴角微撇，哼了一聲說道：
茅十八陪笑問道：「請甘大俠稍洩天機，多加指教！『煞星』到底是誰？『聚期』又在何日？」
這幾句兒，並未使韋虎頭怎生在意，他只是接過沉香手串，隨手揣在懷中。
四阿哥聽得動容，居然向韋虎頭拱了拱手，點頭笑道：「承教！承教！你這位虎表弟的論理相當高明，使我深深瞭解生性雖極頑皮搗蛋，但卻重情重義，絕頂聰明的韋家姑丈，不會在失時辭官以後，甘為此大不韙的！」
俗諺雖然有云：「近來學得烏龜法，能縮頭時便縮頭！」但那位茅龜伯卻不能實施這種縮頭哲學，他這「王八太爺」，既是「新麗春院」老板，又獨佔揚州風月，不能縮頭，只能伸出脖子，成為另一句俗諺「烏龜爬門檻，就看這一翻」了！
韋虎頭雖暫時未與茅十八相見，行蹤卻未遠離，鎮日都在麗春園附近徘徊。
康熙對韋小寶，太瞭解了，當然曉得他和「麗春院」的關係，御駕若來揚州，真說不定會便服微行，走趟「新麗春院」……
他目送甘鳳池宛如鳳翔九天的飄飄背影，有點出神，口中喃喃自語道：「甘大俠為什麼說我是『人中之麟』？不大對吧，我是一隻『虎』啊……」
甘鳳池失笑道：「既是『天機』怎能多洩！看在韋小寶的名氣，和你這眼睛尚亮；背殼也尚堅硬的『王八太爺』份上，『麗春院』開業之日，甘鳳池既接請柬，一定到場替你們能擔多少，就擔多少！我不愛南朝金粉，北地胭脂，甚至於『新麗春院』中特有的西洋異味羅宋美女。你替我多準備幾罈出色美酒！……」
他先伸手入懷，從貼身衣袋中，摸出了一件東西。
韋虎頭才抬頭，目光微注，便不禁全身一震！
為什麼說四阿哥的心智能為，最為雄傑呢？因為別的皇子只在廟堂上養尊處優，這位四皇子卻深信自己將來必登大寶，遂一面在朝中重要官員內，厚結權勢黨援，一面經常遊蕩江湖，以瞭解天下大勢，並練成了一身頗為不俗的內家武功，甚至於還曾入少林苦參絕藝！
當夜，盜了韋春芳的雕像，便自離開雲南，趕赴揚州。
換了茅十八，定必「辣塊媽媽……辣塊媽媽」的怒罵不停，甚至於當真施展出什麼「龍虎翻雲飛鳳手」，一掌劈了過去！
聽得甘鳳池說茅十八是「龜」，想起茅十八的「王八太爺」化名，和他如今發福得那副圓滾滾肥嘟嘟的身材，著實像隻巨龜，或大王八的模樣，韋虎頭怎不失笑？
這位絕代佳人，只不過十八、九歲芳齡，目如秋水，眉若遠山，瑤鼻朱唇，玉腮貝齒，身材之美則真所謂修短適中，穠纖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約素，使韋虎頭才一注目，便眼光發直，無法離開，心中暗忖：妹子韋雙雙，已稱人間絕色！想不到皇家富貴，真個羨人，四阿哥身邊的一個送酒丫頭，不論姿色風華，便已和妹子韋雙雙瑜亮並生，難判上下！……
甘鳳池飄身出了「麗春園」，從容緩步，剛剛轉過街口，耳邊便聽得一句語音不高的淡淡冷話！
揚州府尊見龍顏已霽，心中一寬，伸手彈去了額角冷汗，陪笑說道：「揚州不是沒有出色美女，是被『新麗春院』重金搶聘而去，『新麗春院』又尚未開業，正在擇吉……」
四阿哥是絕頂聰明的人，一看神色，便知他們心中為何奇怪。遂揮手叱退了由卜世仁千挑萬選，送來為他侍寢的那幾名庸俗女郎，哂然說道：「揚州是『淮左名都，竹西佳處』，有名的風月聖地，怎麼只選得出這等滿身風塵氣息的庸脂俗粉，豈不是令人『奇怪』？」
像這樣有心胸的兒子，康熙為什麼不喜歡呢？
「龜」也不差，「茅龜伯」坐鎮揚州，地靈人傑，他已盡力拉攏甘鳳池，對「龍」的訊息，必也暗中注意，並從雕像中悟出雲南來人，只不知來人是誰。但在一見自己之後，定將立即恍然大悟！……
四阿哥笑道：「請儘管問。」
他既不要女人，言語又交代完畢，揚州府尊遂極為知趣的，對小舅子卜世仁一施眼色，向四阿哥打千請安，領先告退。
這話兒好沖www.hetubook.com.com？……那神情好橫……真能把人給氣死，噎死！
他怎能不出汗呢？「新麗春院」的開業盛宴上，若是來了「皇帝」，那場面，怎生伺候？尤其，自己在北京，當街罵過滿洲皇帝，被判「欺君殺頭」，雖經韋小寶拿那倒楣蛋「忠誠伯」馮錫范，李代桃僵，救下自己性命，其實，精明無比的康熙大帝，還不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顧念「小玄子」與「小柱子」的交情，免得萬一揭破真象，對韋小寶無法回護，不好處置！
怎麼辦？……怎麼辦……一個辦不好，「亨不郎當」，一塌括子都完蛋！……
四阿哥失笑道：「你的揚州府衙之中，有好手嗎？據我看來，無非是些酒囊飯袋而已……」
四阿哥的雙目中閃射神光，盯在這相當灑脫，但雙眉微鎖，似乎有點不大高興的年輕人身上，略一打量，苦笑說道：「這關係不容易猜！『表兄弟』牽涉太廣，有『姑表』『姨表』，俗語云：『一表三千里』，你既是我『表弟』，莫令我這『糊塗表哥』，有所簡慢，縱令不願自報姓名，也何妨再給我一點暗示？……」
第一個「乖乖不得了」是「新麗春院」竟有前「一等鹿鼎公」韋小寶這等「乖乖不得了」的後台！……
揚州府尊一向不單心黑，並極臉厚，雖當眾碰了這大一個釘子，卻毫無慍色，立即回手自己打了兩記清脆耳光，垂手哈腰說道：「是……是……卑職糊塗，奴才該死！願領四爺責罰！……」
爸爸和諸位媽媽都說，必須知己知彼，才可百戰不殆！自己若能先把那條「孽龍」的「龍形」、「龍力」、「龍種」等各項資料，摸出大概，便可知道它大概能「造孽」到何種程度。
說至此處，遞過一件沉香手串。
這些熱中名利的大小官員，心都跳了，尤其是那自詡善於揣摸人意，奉承上司的揚州府尊，更豎起耳朵，靜聽四阿哥問題，心想這次定要賣弄聰明，好歹撈一個江蘇巡撫幹幹！
還是揚州府尊皮厚，大著膽兒，一挺脊梁，顫聲說道：「奴才等瓦磔庸材，那裏能仰及四……四爺的天聰聖睿……」
揚州群官，又成了一群噤口寒蟬，包括自詡善於逢迎的揚州府尊，也恐怕萬一馬屁拍到馬腳上去，那一踢之威，自己未必生受得住……
四阿哥聞言，並不失望，好似韋虎頭這種答覆，早在他意料之中，只是微微一笑說道：「好，我不勉強！但你既然不肯幫我，應該也不會幫我其他兄弟，尤其是我二哥或十四弟吧？」
四阿哥笑道：「你們揚州的什麼瘦西湖，五亭橋、平山堂等，我看都看得煩了，『富春』、『玉華春』等大小館子，吃也吃得膩了，幸虧還有『新麗春院』開業的這場熱鬧可湊，否則，我已想打道回北京了！」
甘鳳池越聽越覺得這年輕人十分可愛，不禁失聲笑道：「那你是聽媽媽的話？還是聽爸爸的話？」
他這人，生平想到便作，既決定了送雕像到揚州，第二步便該決定派誰去了……
怕的則是眾阿哥中，最數這位四阿哥精明難纏，萬一奉承不周，說不定升官發財之願不諧，反會丟了烏紗，掉了腦袋！……
大阿哥早廢，論排行，是二阿哥優先，論個人的心智能為，數四阿哥最為雄傑，但康熙本身仁厚，卻似乎最喜歡性格與他相近的十四阿哥！
韋虎頭離開雲南，到了揚州，不是奉了韋小寶、阿珂的父母之命而來，而是偷偷跑得來的！
四阿哥目光一掃眾人，發話問道：「你們之中，當真沒有人知道『新麗春院』老板的身分來歷？」
故而，他不興文字獄，嚴禁欺壓漢人，並盡量或明或暗的，期使滿漢同化，最好是消失掉這種隔閡！
如今，若在揚州再見，康熙身邊的「高手」必多，「高眼」定也不少，萬一被人看出破綻，翻了舊案，更缺少韋小寶從中回護，自己豈不可能被解回北京，來次轟動九城，引得萬人空巷的「菜市口斬王八」嗎？
茅十八傻了，眼中傻，心中也傻！
甘鳳池應該有些冒火，但卻以極豐富的江湖經驗，極沉穩的心性修為，壓住火頭不冒……
韋雙雙，則集大成了！武功方面，是集兩位哥哥大成，也就集眾媽媽的大成，正統修為有之，怪異絕學有之……性格方面，更既有她媽媽建寧公主的先天刁鑽，又有她爸爸韋小寶的頑皮遺傳，天不怕，地也不怕，神敢惹，鬼也敢惹，等她出江湖時，真能把四海八荒，都攪得波浪滔天，人人頭昏腦脹！
原來如此……
但，四阿哥夠厲害！韋小寶也極難纏！揚州群官又心中打鼓的，誰也不敢輕易接口……
韋虎頭笑道：「臨場揭曉，豈不格外有趣？但我們不妨先建立一項默契就是，賭具由你選，賭注由我定如何？」
到了揚州，發現「新麗春院」的規模雖具，尚待擇日開張，韋虎頭遂根據他爸爸韋小寶之意，把雕像當作觀音，擺在大廳神座之上，而請原來供奉的天蓬元帥豬八戒，委屈一些，讓出位置！
從這一方面來說，「鳳」似最高！因為甘鳳池既見過了「龜」，也摸清了「龍」，（否則他不會平白用那「鷹瞵虎視的孽龍」字樣）他不過只對自己這位「麟」的來蹤去脈，還不十分清楚而已。
韋虎頭正色朗聲說道：「五台山救駕之時若叛，順治老皇爺與當今康熙天子，可能遭受大劫！雲南探敵時若叛，可與吳三桂互相勾結，席捲西南，進而逐鹿中原，問鼎天下！遠交莫斯科，出征雅克薩時若叛，可以借助外力，動搖國本！我爹爹在那些絕對有利的時機下不叛，會在仁政愛民，四海歸心，天下大定的如今情況下叛麼？你這種疑心，豈不等於罵我爹爹是個超級笨蛋！」
接帖吃不住勁，身形微震，退了半步，當然難免臉紅！
那人表示自己所知甚多，精神一振說道：「那『新麗春院』不單以極高重價，徵聘當地才藝雙絕的出色美女，院中並不知道是真是假的，還備有遠從羅剎國弄來的羅宋美女，著實手眼通天，財力驚人，豈不太以奇怪？那主持人『王八太爺』的身分來歷，也顯得特別奇怪！……」
但韋虎頭、韋銅鎚和韋雙雙等三兄妹的武功強弱程度，卻不能依長幼順序衡量，幾乎要以倒序排列。
他一個爸爸、七個媽媽中，可說是什麼樣人物都有，雖因初出江湖，經歷尚淺，但耳聞卻已極博！甘鳳池才一進出麗春園，便被韋虎頭從「鳳翔天池」身法上，看出身分，中途擋路，發話叫陣，想要一鬥名家，考驗自己的家傳所學，究竟有多大成就？夠不夠資格和當世群豪，問鼎武林，互相逐鹿！
四阿哥以眼角餘光，掃了揚州府尊，暨他身邊幾名文武官員一瞥，淡淡說道：「故而，我來揚州，不是為了貪吃喝、看和_圖_書風景，也不是為了玩女人！是為了偵察『天地會』是否死灰復燃，又起反清復明妄念？以及韋小寶的『新麗春院』，究竟只是單純宴樂之地？抑或其中藏有什麼花樣？對『新麗春院』的開業熱鬧，自然要參加，我有自己保護自己的本領，也有得力夠用的貼身隨員，這一方面，不勞你們費心，你們只消保守機密，並從各方面悄悄以各種手段，打聽有關『天地會』，或其他不法集團的有關叛逆舉措！我這人辦事認真，不講情面，有功就賞，有過就罰！究竟是升官發財，還是掉腦袋、捲舖蓋，全看你們自己表現如何了。」
因為，這條「龍」，確實是條「孽龍」，他不單胸懷大志，更不甘寂寞！
有，但答的人是四阿哥自己，他又說：「韋小寶是個頑皮搗蛋鬼，他這揚州開妓館之舉，若是動了頑皮心，起了懷舊念，我看在他是父皇寵臣份上，只要不大礙王法，不會管他！但韋小寶曾是『天地會』的堂主，他師父陳近南又是企圖反清復明的大逆主犯，萬一韋小寶仍與『天地會』有所勾結，甚至利用『新麗春院』，作為招兵買馬的叛逆中樞，我便容他不得，立加剪除，以斷後患！父皇縱加怪責，也顧不得了！」
四阿哥目光一掃，緩緩說道：「我人在北京，交遊卻遍江湖，耳目十分靈通，各地的大小事兒，著實知曉不少！聞得揚州的『新麗春院』，大興土木，準備復業，而後台老板又是韋小寶時，便心有所疑，決定來此實地看看……」
甘鳳池大笑道：「擒鳳何足為奇？擒龍才了不起！你既然聽你爸爸的話，敢闖任何大禍，便去『新麗春院』，湊場大熱鬧吧！開業之日，有賭、有嫖，群英畢集，什麼樣的絕藝絕活，都能見識得到，什麼樣的中西美女，也會在場陪酒侑客，你定目迷五色，心醉神迷，不會再磨著我，要領教『龍虎翻雲飛鳳手』了！」
他當然不是康熙，他是康熙的第四個兒子，名叫胤禎。
揚州大小文武官員駭然變色之中，四阿哥冷然笑道：「我問你們一個問題，誰能答得正確，立可加官晉級！」
「麟」又是什麼樣的人？是姓名中有個「麟」字之人？還是意在「威鳳祥麟」，暗指根骨美秀、身手高強、新崛江湖的後起之秀？
賭徒們講究，在那兒輸的，從那兒撈本！韋小寶認為他媽媽在「舊麗春院」中，所受的風月骯髒氣太多，如今應該讓她老人家的雕像，到「新麗春院」中，多受些風月香火，使韋春芳那兒丟的那兒找，自己才不愧對媽媽，算是盡了人子孝道。
四阿哥被他這副厚顏無恥的顢頇樣兒，逗得笑了，把手一揮道：「小事，過去就算了！繼續說吧，你剛才要回我什麼話兒？」
四阿哥伸出手來，和韋虎頭擊了一掌笑道：「好，我們一言為定！但我聽說韋家姑丈只不過精於骰子，要幾點，便能擲出幾點，想不到你卻各種賭具都精，真所謂『青出於藍』、『冰寒於水』……」
但「龜」可隨意亂罵，「鳳」可高捧女人，「麟」可稱譽新秀，只有「龍」，不能胡亂稱呼，妄肆侮辱，一個弄得不好，會被安上個「欺君」大罪，像自己上次那樣，綁到北京城的「菜市口」刑場上，由穿紅衣的劊子手，拿大刀切下腦袋！
四阿哥興趣盎然的，撫掌笑道：「妙極，妙極！韋姑丈是個大賭鬼，你家學淵源，必精此道！我因時常在江湖行走！對此也不外，大家既然都有興趣，自然一拍即合，『新麗春院』的開業盛宴，既有嫖，又有賭，越發多趣味了！但不知以什麼作為賭具，什麼作為『賭法』？」
說完，扭頭向門外笑道：「紅綃，拿酒來吧！這位虎少爺相當豪爽，雄論滔滔，口中定渴，你放下酒菜，再替他烹上一壺生津解渴的『黃山雲霧茶』吧！」
韋虎頭是阿珂替韋小寶所生，也是韋家三兄妹中的老大。
那是他小妹韋雙雙在他臨離雲南之夕，送給他的沉香手串。
「龍」，好找嗎？……
揚州一干官員，聞言之下，正面面相覷不知應如何答話之際，揚州府尊卻覺身為地方主管，不能只裝糊塗，趕緊哈著腰兒，脅肩諂笑說道：「回四殿下的話……」
說至此處，伸手一按面前酒杯，酒杯完整未損，但卻整隻陷入木桌，杯口與桌面齊平！
最後皺眉之故，是為了「龍」！
四阿哥不等韋虎頭再往下說，便接口笑道：「既到揚州，為什麼不參加這場淮左名都的風月盛事呢！不瞞你虎表弟說，父皇多病，嗣君未定，你的手足單純，我的弟兄複雜，誰都想培養各種實力，以期逐鹿問鼎！在這種情況下，朋友自然越多越好，我遂想利用這項機會，好好結交些風塵奇士、江南人物！……」
韋小寶為了對媽媽死後仍能盡孝，又想起自己揚州開妓館的心願，覺得時隔這麼久，茅十八多半已成為揚州風月大老，遂決定把韋春芳的雕像，送到「新麗春院」之中，受些嫖客、妓|女的香火供養！
年輕人「哼」了一聲道：「你剛才罵我爹爹，我當然不大高興！」
這年輕人面對能令揚州大小文武官員，為之膽寒心懾的四阿哥，居然毫無怯色，大大方方的，在四阿哥身旁坐了下來，揚眉說道：「論名兒，我是『虎』，論別稱，有人說我是『麟』，論彼此關係，你大概應該叫我一聲『表弟』！」
揚州的大小文武官員，見從北京來了這位阿哥，個個又喜又怕！
這位出了名精明厲害的四阿哥，真是威不虛傳，精明得「乖乖不得了」，厲害得「乖乖隆的冬」啊！……
甘鳳池也不見得十分好受！……
語音至此微頓，向四阿哥望了一眼，嘴角微撇又道：「你這位表哥，似乎並不怎麼大方，適才叫人換酒，直到如今還點滴未見……」
語首才落，人如燕飛，輕靈已極的，飛出了窗外。
她說了韋小寶的決定後，又道：「大哥，你好，二哥壞，故而我要幫你！你是老大，論理也應該由你先出江湖！至於爸爸怕你人太老實之語，我覺得不通！因為，武功是練出來的，膽量是闖出來的，經驗見識是磨出來的！你趕快偷了祖母的玉雕像，悄悄前往揚州！爸爸若是惱火，由我負責哄他消氣，媽媽也會在旁敲敲邊鼓……」
這一聲「奇怪」，著實使在他身邊逢迎盼寵的揚州大小文武官員，紛紛奇怪起來，均從臉上現露出奇怪神色！
咦？有可能呢……
好皇帝是「真龍」，是「金龍」，決不會是「孽龍」！
康熙有他另一套獨到的鑒人之術。他從幾件小事情，看出四阿哥太忌刻，太殘忍、太狠毒，只是雄傑江湖之士，不是宜為人君之材！
「哼，倚老賣老，老氣橫秋，你不知道強中更有強中手，能人背後有能人嗎？別看不起年輕人，『鳳翔天池』ｍ•hetuｂook.cｏｍ•cｏm身法，還不一定夠看，你賜教我幾招壓箱底的『龍虎翻雲飛鳳手』吧！」
年輕人想都不想的，應聲答道：「小事聽媽媽的，大事聽爸爸的，故而我不想馬上說出姓名，你就暫時叫我『西南擒鳳手』吧！」
乖乖，又是一個「乖乖隆的冬！」四阿哥神情冷峻，語重如山，一頂大帽子，把這般平常遇功則搶，遇過則推，只想發大財，不想辦大事的文武鄉願官員，壓得誰都不敢抬頭，甚至於喘上一口大氣！
於是，他嫌四阿哥太狠辣了，若是傳位於這種不仁之君，非僅違反自己的「滿漢一家」傳統思想，也決非天下蒼生之福！
原因在於韋小寶的七位夫人中，論武功要數蘇荃和雙兒最高，韋銅鎚是蘇荃所生，神龍教的秘藥怪招又多，蘇荃那得不把韋銅鎚從小厚紮根基，調|教得一身武功，十分高明怪異！
人選的圈定，是韋銅鎚！
道理在於他的名字中，有個「虎」字，他叫「韋虎頭」。
循著語音，目光一瞟，甘鳳池不禁暗暗叫苦！
紅綃見了韋虎頭的出神模樣，嫣然一笑，放下盤中酒菜，輕啟朱唇說道：「虎少爺，您吃慣了雲南宣腿，換個金華蔣腿，嚐嚐新吧！另外一碟涼拌乾絲，一碟鯽魚舌頭，一碟蟹粉獅子頭，都是揚州名廚的拿手小菜！酒是百年陳紹狀元紅，我去用金山寺快馬送到的江心水，烹壺好茶，再來替虎少爺斟酒！」
嚴格說來，韋虎頭的修為最正，戰鬥耐力也可能最強，但行走江湖，應付鬼蜮，卻要讓他弟弟韋銅鎚得自神龍教心傳那些希奇古怪的手段絕招，來得適用有效！
想通之後，韋虎頭的雙眉不再皺鎖，神情立即開朗！他是膽大包天的初生之犢，要去摸龍，鬥龍，甚至想數數那條「孽龍」身上，到底有幾片鱗甲？
於是，朝內朝外的所有官員，可為難了，因為，他們無法摸得準，拿得穩，究竟那一位皇子，將來是真龍天子？……
話到此處，又有人低低說了一聲「奇怪……」
雖然，甘鳳池懂得「有志不在年大小，無才枉活百歲人」，心中並不輕視年輕人，但「江南八大俠」之一的身分，是當代武林的第一流中第一流了，對方雖不算小孩子，也只是個「小夥子」，若與計較，豈非勝之不武，不勝為笑？……
「龍」字，最難猜了，甘鳳池曾有「龍威太厲」之語，顯然這位居「四靈」之首的「龍」，定是「新麗春院」的主要「煞星」！
韋雙雙按口道：「大哥不必想學壞蛋，老實一點，也沒有什麼不好。你連夜偷了雕像悄悄的走！幾個月後，二哥熬不住的，他定會來，或許我也會來，大家中原相聚，好好熱鬧熱鬧，我送你一件極有用的東西……」
心中傻，是問題多了，事情顯極複雜！
話完，「鳳翔天池」的身法又施，他暫時不想和這長相英俊，修為不弱，蠻討人喜歡的年輕人，深作糾纏，他還想去多瞭解一些那條陰森孽龍的實際情況，遂飄身獨自走了。
四阿哥想起自己對揚州文武官員批評韋小寶之言，恍然失笑說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你雖非我建寧公主姑母親生，也應該叫她媽媽，你名兒中雖有『虎』字，定是韋家大表弟，從雲南遠來的韋虎頭吧！」
甘鳳池見自己近十一成的內家真力，竟僅僅把這年輕人足下震退半步，不禁雙眉一揚，哈哈笑道：「江湖代有英雄出，一輩新人換舊人！你果是人中之『麟』，夠資格和我這隻『鳳』，王八太爺那隻『龜』，以及鷹瞵虎視的那條『孽龍』，坐在一起逛窯子，喝花酒了！」
因為既認得出「鳳翔天池身法」，當然知曉施展這種身法的人，定是「江南八大俠」中的甘鳳池，放眼江湖，有那個武林人物，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的，對甘鳳池出語輕視？
也許是這「天聰聖睿」四字，捧得適當，合了四阿哥的脾胃，竟使他轉怒為喜，失笑說道：「好，我來告訴你們，『新麗春院』的真正後台老板是業已告官致仕的前『一等鹿鼎公』韋小寶，院中的幾名羅宋美女，也絕非冒牌，貨真價實，便是韋小寶遠征雅克薩時帶回，那王八太爺，決非真名，來歷待查，他是代表韋小寶在揚州開妓館，以了當年心願而已！」
路，是韋虎頭自己走的，主意，卻是妹妹韋雙雙出的……
朝內朝外的所有官員，因與本身利害有關，看得清，也辨得明，各皇子皆有所長，亦各有所短！
韋虎頭突然瞪起兩隻虎目叫道：「我有話要問你，你能答覆我嗎？」
他們都在大作富貴春夢之間，四阿哥已冷然問道：「我此次南遊揚州，所為何來？誰能答得正確，誰就可以官加一級！但若胡言亂講，也會立有懲罰！」
這幾句話的問罪程度，比剛才重得多了，一干文武官員，真成了體若篩糠，誰能答得上話？……
乖乖……茅十八久居揚州，想得除了不住暗唸揚州口語「辣塊媽媽」之外，簡直一身是汗，雙眉緊皺，嘴中喃喃不絕的，又加上一句南京口語「乖乖隆的冬」了……
四阿哥失笑道：「虎表弟不要不高興了，頑皮搗蛋是你爸爸天生性格！他的傳奇事業，也多半就成功在這四個字兒之上！這是中肯批評，並不是什麼很壞很惡的罵人字眼！」
幾味揚州佳餚，他不吃了，舉袖一抹口邊餘瀝，站起身來，向四阿哥笑道：「大熱鬧就在眼前，我們等『新麗春院』中，快聚之時，彼此再分床狂嫖，同桌大賭，如今，你的虎表弟，有點不勝酒力，我先告退了！」
語音至此微頓，咋唇，一伸香舌，神情頑皮的，又自低聲笑道：「二哥方面，被我偷偷在他最愛吃的過橋米線中，下了大內瀉藥，至少會拉七天肚子……」
韋虎頭失驚道：「小妹別太胡鬧，你若把老二瀉壞……」
揚州大小官員不禁伸手摸摸自己脖子，全希望四阿哥不必說明來意，免得一個不好，弄得橫禍臨頭，但誰也不敢加以攔阻！
甘鳳池的名字中，有個「鳳」字，又精擅「鳳翔天池」身法，難道，他就是「鳳」？但照字面看來，「鳳」是女的，自己所認識的女人中，最適合「鳳」字身分的，似屬韋小寶的七個渾家之一，當今康熙皇帝的禦妹「建寧公主」，莫非那尊玉雕韋春芳像，會是建寧公主遠從雲南送來？這位從小也頗頑皮的公主，竟嫁雞隨雞，染受了韋小寶不矜細行性格，百無顧忌，不惜紆尊降貴的，進過這「新麗春院」的揚州妓館？
韋虎頭爽朗已極的，應聲答道：「絕對不會，這一點我可以保證，但我要先加說明，你既參與熱鬧，在『新麗春院』的開業盛宴上，我想和你當眾賭上一場……」
不是猛龍不過江，不是猛虎不下崗，不是好漢不拜山！……三山五嶽，八荒四海中，不為世曉的能人怪傑太多了！甘鳳池遂壓ｍ•ｈetｕbｏok.ｃoｍ.ｃoｍ住心頭火氣，要先看清楚這以冷言淡語，譏誚自己，似乎有意挑釁的，究竟是什麼腳色，再決定應付之道。
喜的是阿哥們多半愛玩，愛奉承，自己們只要多找上幾名絕色美女，以及揚州的精美酒食，把四阿哥奉承得「龍」心大悅，則等他由「潛龍」變成「真龍」以後，所還報的，定必是炙手富貴，升官發財！
四阿哥一端茶杯，送走群官以後，突然目注後窗，微笑說道：「送走俗客，應該接貴客了，這位貴客的輕功太好，身分必高，不是『江南八俠』之一，便是那位世外高人。周老二、周老三替我吩咐廚下另換好酒，命紅綃送來，你們不必在我身邊伺候，我這主人，若太俗氣，客人會不高興的！」
韋虎頭也聽說揚州城中從北京來了怪人，使揚州文武官員爭相逢迎，他遂與茅十八思路相同，猜測到康熙身上，拿不準會不會是爸爸韋小寶口中常提到的「小玄子」皇帝，相思情切，微服南遊，來找「小柱子」敘舊……
韋虎頭撇嘴道：「算你會解釋，但你不應該懷疑我爹爹可能會叛逆啊？……」
他先是臉紅……繼是失笑……後是皺眉……
但眉頭皺鎖未久，韋虎頭靈機忽動……
四阿哥是察察為明的人，他知道老頭子不太喜歡自己，卻因生性強傲，不願委屈承歡，遂乾脆離康熙遠點，經常到處遊行，免得挨罵，但京中的心腹手眼，卻佈置得分外嚴密，一有事關重大的風吹草動，他縱遠在江湖，也會立刻知曉！
杜工部雖有「挽弓當挽強，用箭當用長……」之句，但韋虎頭卻挽弓挽得太強！用箭用得太長！他找上江南八俠中幾乎是最扎手的甘鳳池作為試金石，致使甘鳳池不屑與鬥，仍欲使年輕人不可過傲，應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隨意凝聚了十一成左右內力，擲出「新麗春院」的開業大紅請帖，讓韋虎頭接帖之下，站樁不住，微退半步，碰了一個小小釘子！
發話人並未隱藏，他就站在路邊，好挺拔，好英俊，玉面朱唇，蜂腰猿臂，嶽峙淵渟，神凝氣穩。眼神上，氣概上，顯然絕非塵俗，但年齡卻只有二十上下，是個小孩子嘛！
四阿哥向這群心中暗喊「乖乖不得了……」「乖乖隆的冬……」的揚州大小文武官員掃了一眼，哂然冷笑，伸手入懷，慢慢摸出了一張泥金大紅請帖。
後窗開了，從窗外像張樹葉般的，飄進一個出乎四阿哥意料的人！
第二個「乖乖隆的冬」是久居揚州的眾文武官吏毫無所知，剛到揚州的四阿哥，卻瞭如指掌！
這些「乖乖隆的冬……辣塊媽媽不開花……亨不郎當要完蛋……」等蘇北俚語，在茅十八的心頭起伏……口中嘟嚕之際，甘鳳池的情況如何？
康熙覺得滿洲人利用吳三桂之變、李自成之亂，入關奪了漢室天下，再若不盡量開明，事事仁厚，必失天下人心，種下民族隔閡，暗蘊禍變之根！這種潛孳默長的民族力量，觀之不見，卻實質極強，一旦爆發，定將不可收拾！
年齡甚輕，相貌極俊，神情則又傲又冷，四阿哥才見來人現身，便「呀」了一聲，失笑說道：「所謂世外高人，不是白鬍子老公公，便是白髮老婆婆，江南八俠中，則不單只有甘鳳池一位，現在揚州，也決無任何一位，與你年貌相若！可見我適才之言，不過自作聰明，全猜錯了！我應該怎麼稱呼你呢？」
假如真是康熙，則「新麗春院」的開業盛宴上，未免對他太難以伺候了……
乖乖不得了！乖乖隆的冬！
放好雕像，韋虎頭便去「麗冬院」，找他化名為「王八太爺」的茅十八伯父！
問題又來了，有人答嗎？……
自己，化名「王八」，勉強可以算「龜」。
茅十八突然想起韋小寶化名「小柱子」，跟隨海太監在清宮中，與這位小名「小玄子」的康熙玄燁大帝，總角相交，情分太厚，或許「小玄子」苦念「小柱子」，相思難遏，竟下江南，要來韋小寶鎮日不離口「辣塊媽媽」的揚州一逛！
不是康熙，那人是誰？風聞他清客、護衛等文武從人，帶了不少，大把花錢，像水一般，分明是帝王氣派，尤其揚州不管多高品位的文武官員，都對他哈著腰兒，撅著屁股的刻意逢迎，更顯出了甘鳳池所謂「孽龍」的特殊身分！
眾人噤若寒蟬，四阿哥不禁「哼」了一聲，冷笑說道：「你們太能幹了，平日所為何事，難道就會晚上摟著那些庸俗粉頭睡覺，白天刮地皮嗎？……」
韋虎頭記得清楚，小妹說過，這是順治老皇爺腕上御佩之物，有此沉香手串在握，縱是康熙當面，也闖不出多大禍事！他不能不對有先皇御物之人，寬容一二，客氣三分！
但爸爸常說「小玄子」的像貌好，心也好啊，是個古今罕有的好皇帝，為甚麼甘鳳池適才卻說那條「龍」，鷹瞵虎視，並在「龍」上加個「孽」字！
韋雙雙嬌笑搖頭道：「那是整腸清火的太醫秘藥，包管只有好處，瀉不壞的！何況在你走遠後，我就會狠狠敲上二哥一筆竹槓，替他止瀉！並磨著你媽媽，教給二哥那套他想學已久的『太陽神劍』！有了這些耽誤，縱令他也入中原，你多半業已成為名震江湖的『虎頭大俠』……」
適才在四阿哥身邊伺候的、兩名貌相酷肖的白衣文士，恭身領命，雙雙出室。
有賞，也有罰，這位四阿哥，的確精明，真夠厲害！
韋虎頭聽得精神一振，向韋雙雙點頭笑道：「好，小妹，謝謝你了，我去中原闖闖！你說得對，功夫是練出來的，膽識是闖出來的，或許下次相見之時，你大哥便不再老實……」
萬一在皇子們當阿哥時，逢迎不周，有所得罪，則在這位阿哥變成皇帝以後，手掌禍福生殺大權時可就有得受了！
四阿哥說道：「奇怪什麼？」
語音微頓，目光一瞥坐在自己身邊的兩名文士，又復笑道：「好手，我有的是！何況，我也進過少林，吃過『夜粥』，自己頗能保護自己！」
相形之下，太難堪，也太危險了！自己趕緊去摸摸「龍」吧，摸得出些端倪，是送給「茅龜伯」，祝賀他「新麗春院」開業的極佳賀禮！即令摸不清端倪，甚至闖出了禍，也只是自己的個人事件，不會連累到「茅龜伯」和「新麗春院」！
四阿哥大笑道：「虎表弟莫挑眼，好酒早就來了，送酒人玲瓏識趣，見我們談得有勁，避免打斷興頭，在門外站了好一會了！……」
於是，人選圈定為武功性格都夠刁鑽凌厲，在江湖中只會使別人吃虧，不會自己吃虧的韋銅鎚了！
眼中傻，是今宵見了高人，甘鳳池名不虛傳，不單「鳳翔天池」身法，美妙輕靈得真如鳳鳥翔空，內力也雄奇驚人！剛才肩膊上的那一巴掌，分明還手下留情，未用出十成十的內勁，但已幾乎把自己的骨架拍散，有些承受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