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古剎傳偈語 幽宮消豪情
「那兩個字？」
有著這些聯想，則文真真那「不論遭遇到任何困難或挫折，都不可動搖信心……」的話意，不但特別值得玩味，而且還似乎會有某種暗示在內。
杜少恆苦澀地一笑道：「我早就心安理得了……」
文真真道：「公冶十二娘此話雖然有點欺人太甚，但卻也是持平之論。」
慾望袋由杜少恆懷中取出來了。
「很抱歉！這個答案沒有獎，」文真真含笑接道：「本車主認為，是人就有慾望，即使是已出世的僧侶，也不例外……」
紅衣女郎嫣然一笑道：「我姓文，名真真，文武的文，真假的真，夠了嗎？」
「說！」杜少恆顯得聲色俱厲。
其實，以杜少恆江湖經驗之豐富，早已想到，那位慾望香車的主人雖未出面，卻必然會隱身暗處，以真氣傳音功夫，對文真真適時加以指示。
這一答覆，當然使得杜少恆殊為失望，只好苦笑了一下之後，補上一句道：「好……我相信文姑娘的金諾。」
勿懼色難。
本來，他是堅持著，必須與黑衣人的主人或者拾得兒的義母見過一面之後，再放走拾得兒的。
一聲輕笑，由西跨院中傳來：「這個人好像有點兒神經兮兮的。」
杜少恆搶先接道：「已經答應，只等娃兒義母的一句話就行了。」
他，冷冷地注視著那人，半晌沒有吭氣。
那是一張也散發著一股淡淡幽香的素箋，上面用眉筆寫著娟秀的小楷，只有四句：
當然，他沒向司馬元辭行，但卻留下了一約便條，除了對司馬元的一番盛情致謝之外，也誠懇地請其莫再過問自己的事。
他，不但懷疑公冶十二娘與曹子畏是在表演「雙簧」，而且也懷疑冬梅是故裝神秘，以促使他自投羅網。
「他容許你保護他的敵人？」杜少恆苦笑道：「即使他容許你加以保護，我杜少恆也不至如此窩囊……」
一陣輕快的腳步聲止於門口，但杜少恆沉思如故，連眼皮也難得睜開一下。
公冶十二娘冷然叱道：「子畏！你敢不聽我的話！」
「當然可以。」杜少恆答得很爽快。
既然他自己只能算是一個三流角色，則所謂泥菩薩過江，自身都難保，又何必堅持要將一個像拾得兒這樣的良材美質的人留在身邊，徒惹麻煩哩！
由於杜少恆已看開了，也可以算是豁出去了，因此，他盡去愁懷，幾乎又恢復了二十年前那種玩世不恭的灑脫豪情。
像是一位高僧所說的偈語那麼艱澀費解。
「不用再想了，我已經擬定我的三項要求了。」
杜少恆冷笑一聲道：「你們已是夫妻關係，如果你我異地而處，你會相信嗎！」
杜少恆連連點首道：「我會謹記在心中的，文姑娘請說。」
文真真道：「還有，杜大俠必須擇一個僻靜而特別安全的所在，才能拆閱。」
司馬元顯得很關切地，說道：「杜兄，到目前為止，我也感覺到這暗潮激盪的局面，多多少少與杜兄你有關，我也能體會到你心中的感受，但在局勢未明朗之前，你彷徨焦急，都無濟於事，依小弟拙見，倒不如暫時任其自然，靜以觀變為是。」
「在下正恭聆著。」
公冶十二娘神色一整，道：「你必須相信我才行，我不妨坦白告訴你，本門的少主，和那位總巡察曹子畏，都要生擒你，以向門主邀功，如非是我硬行阻止，你早已成為他們的階下囚了。」
杜少恆的確有這種感覺。
司馬元禁不住喟然長嘆道：「杜兄，此人功力之高，實在太可怕了。」
「這叫作相敬如賓呀！」他也風趣起來。
就字面解釋，這四句話很淺顯，任何人都能一目了然。唯一令人費解的，是那個「門」字，不但令人費解，而且這個「門」字還寫得特別大。
公冶十二娘啞然失笑道：「哦！原來你說的是這個。」
「你覺得很矛盾？」
深更半夜，一個人冒著刺骨的寒風，在寂靜無人的街道上踽踽獨行著，只有地面被踐踏的積雪，發出單調的「沙沙」之聲，這情景，實在是夠淒涼的。
莫非是她？
這輛馬車，不但外表華麗，裡面的陳設也非常講究。
「可是，我這個女人不同，你自己也明白，在目前這莽莽江湖之中，你已沒有容身之地了，但我卻不但可以讓你有一個容身之地，而且還可以幫助你重振昔日雄風。」
「聖人說過，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吃飯，是否也包括在人的七情六慾之中呢？」
「不忙，有一個問題，我先要問清楚。」
杜少恆正容說道：「第一，我要跟貴車主當面談談。」
杜少恆漠然地接道：「如果你能先替我解開一個疑問，我可以自動跟你去分宮中。」
「何以見得？」
俏丫頭冬梅卻嬌嗔道：「娘娘，他罵我們是蜘蛛精呢……」
「不！不過，我此刻是以車主的身份同杜大俠你說話，所以，如果我的言詞之間，過於直率，我有甚失禮之處時，倘請杜大俠多多海涵。」
杜少恆苦笑了一下道：「話是很動聽，但我不能相信。」
因為，儘管時已子夜，但佛殿中的長明燈是不會熄沒的。
杜少恆訕然一笑間，但覺眼前人影一閃，香風輕拂，那位在太白酒樓前見過面的紅衣女郎，已俏立他面前，含笑凝睇著。
「不錯。」
杜少恆點點頭，說道：「我會特別珍惜它的。」
文真真正容接道：「好！請記住我最後幾句話，在本車主替你進行增強武功的過程中，無論遭遇到任何困難或挫折，你要堅信，本車主所說過的話一定會實踐，不可動搖信心！」
冬梅接道：「娘娘，他說他是豬八戒，豬八戒只有進入絲洞時才左擁右抱，他這話，不就是將娘娘和我，都當作蜘蛛精了嗎？」
「告辭……」
「不錯，但我的意思，只是想請貴車主能設法增強我的武功，讓我自己有力量去完成此一心願，所以，我才說，這是一個二而一的問題。」
那是一個質地與製作都極為考究的錦囊，而且由於懷中體溫的烘薰，取出來時，還散發著一股如蘭似麝的淡淡幽香。
「像這樣的一位人物，會輕易地將極珍貴的物品交給像你這般處境的人，而不暗中加以護送的嗎？」
「別那麼凶巴巴的，我們此行，對你來說，完全是一片好意，請你到我的分宮中去小住幾天。」
當然，他也知道這些話不能在公冶十二娘的面前問出。
「就是方才代表慾望香車主人，給杜大俠頒獎的那位美姑娘呀！」
杜少恆人目見對方那滿面風霜，以及足下雪漬宛然的情景，卻是不答反問道：「司馬兄也出去過了？」
杜少恆笑道：「看來你也是一位夠神秘的人物，衝著你這一份神秘，我應該……」
少頃，只聽冬梅的話聲嬌笑道：「杜大俠，你瞧瞧是誰來了？」
拾得兒也立即插口笑道：「杜伯伯，我義母已經答應了。」
公冶十二娘笑道：「如果不是這個意思，難道你還能說出另一個意思嗎？」
至於，「勿懼色難」四字，就更只能意會，不可言宣了。
公冶十二娘吃吃地笑著，沒接腔，只將一個嬌軀，向他偎緊再偎緊……
呈現他眼簾的，是一男一女並肩立於寢室門口。
「這一點，我明白，但請貴車主盡速進行就是。」
「是的，所以本車主出道江湖，雖已一年有餘，卻還不曾有過滿足世人慾望的例子。」
他，真的是「望門投止，隨遇而安了」。
「不過，有幾句話，我要事先說明，杜大俠必須特別謹記心頭。」
可不是麼，他自己的心靈上的負擔，已經是夠沉重的了，哪還有餘力去管人家的閒事。
「是活人，就要吃飯……」
同時，也儘管這語聲來得這麼突然，但由於他這些日子所遇上的，不可理解的人和事實在太多了，所以，他還是那麼鎮定地，顯得聽若未聞。
「好，我讓你多考慮一下……」
和*圖*書
管他甚麼溫柔不住住何鄉。
忽然，一縷清吟，隨風傳來：
杜少恆沉思著問道：「有限制嗎？」
杜少恆連忙笑嚷道：「沒有啊！你可不能冤枉人。」
「是！娘娘……」冬梅嬌應著，坐正了嬌軀。
杜少恆冷笑道：「現在，你沒法自圓其說了吧？」
但他剛剛進入房間，立即被一股似有若無的淡淡幽香，沁得他悚然一驚。
所以，他也懶得去猜測對方自找台階的理由，立即偕同黑衣人離去，而且，在半途上也讓黑衣人將拾得兒帶走了。
他，手持著那個慾望袋，默然沉思，也不知他在想些甚麼，良久，良久，沒有任何的動作，那情形，就像是這天王殿中又多了一座塑像似地。
杜少恆微笑問道：「這個慾望，不算太離譜吧？」
公冶十二娘含笑代接道：「應該跟我去分宮，是嗎？」
這時，不遠處傳來司馬元的語聲道：「是杜兄回來了嗎？」
儘管此人稱呼杜少恆為表弟，也儘管杜少恆於聽到此人的話時，曾經身軀為之一震，但他見到此人時的表情，卻顯得相當冷漠。
「就是那『不論遭遇任何困難或挫折，你要堅信她』的那幾句。」
當然，他之所以委屈求全，也還有別的因素。
朝壞的方向想，即使是自投羅網，他也認了，他曾經少年得志過，也由於少年得志，欠下不少的孽債，如果此行是冥冥中有意安排來懲罰他，不也正好藉以減輕他心靈上的負荷？
「能讓我滿足三個慾望，貴車主已經夠大方了，請讓我多想想。」
床上枕畔，平放著一張素箋，素箋上潦草地寫著：
公冶十二娘笑道：「那就是這分宮中所有的娘兒們，包括冬梅在內，只要你有興趣，隨時都可以大快朵頤。」
拾得兒點首說道：「是的，是義母叫我去的……」
這些，足以證明他的第二個構想不錯，目前這兒的反常現象，是受了慾望香車的主人的影響。
以他在這兩天當中，所身經目睹的情況而言，公冶十二娘的話，應該算是持平之論。
「不錯。方纔，杜大俠也說過，個人的力量有限，世人的慾望無窮，如果本車主要以佛家普渡世人的意旨去滿足人們的慾望，是不可能的，所以，除了上述的兩個限制條件之外，還得講究一個緣字……」
莫嗟命蹇，
出門外，果然停著一輛華麗的雙套馬車。
「唔……」公冶十二娘漫應一聲之後，才向杜少恆媚笑道：「少恆，現在，你應該心安理得了吧？」
冬梅立即嬌笑道：「娘娘，這叫強將手下無弱兵呀！」
「好的……」
「不錯。」
公冶十二娘插口接道：「這就是了，我是當你昏迷之後，適時趕回來的，要不是我堅持不放，你於昏迷中就被解往本門總舵去了，為了你，當時，我還和少主發生過爭執，這些，你應該還記得？」
公冶十二娘接道：「子畏，別忘了在洛陽地區，是我作主。……」
一聲「冬梅」，使得杜少恆於沉思的幻景中回到現實中來了。
杜少恆接過那錦囊，蹙眉問道：「文姑娘，這是——」
「哦！原來是文姑娘，文姑娘就是慾望香車車主……？」
杜少恆聞言尷尬地一笑，說道：「合理，合理……」
那是甚麼人呢？
冬梅笑道：「娘娘，這個『門字』，為甚麼寫得特別大呢？」
很顯然，公冶十二娘已將他視為禁臠了。
公冶十二娘忽然正容說道：「冬梅，別野了，我要問他一件正經事。」
莫風流，
就當公冶十二娘與曹子畏對話之間，一旁的冬梅卻乘機以真氣傳音向杜少恆說道：「杜大俠，你忘記文真真臨別時的叮嚀了？」
「可是，當時你並未說明要保護我。」
「唔！這才乖……」
「唔……請說下去。」
杜少恆道：「方纔，你是去見你義母？」
「你夠豁達，但我不難想像到，這不是你的真心話。」
接著，卻向杜少恆笑問道：「少恆，你說，我這個解釋還合理嗎？」
接著，連連揮手道：「出去，出去，別在這兒惹人生厭……」
「是的，杜大俠是希望本車主幫助你救出令堂，尊夫人，和令公子等人？」
這時，曹子畏已被公冶十二娘一頓申斥給轟走了。
另一個嬌甜語聲道：「冬梅不得無禮。」
「名與利。」
「關於增強武功一節，杜大俠是否還記得，天一門主那位二夫人公冶十二娘，所說過的話？」
冬梅嬌笑道：「他在想文真真。」
文真真道：「何況，僧侶之中，也有無所不為的敗類……」
「緣？」杜少恆截口問道：「就是所謂緣份？」
他，手捧著那張素箋，心中相商著……
是的，醇酒，美人，由來就是消沉英雄壯志的兩大禍害，何況是對杜少恆這種憂患餘生，又別有懷抱的傷心人。
杜少恆未安歇，只是在床上盤膝跌坐，行功調息了個時辰，沒等到天亮，就悄然離去。
「不錯。」
「那我先謝……」
「有了名與利，才能滿足生存的慾望。」
而且，也似乎有著某種暗示。
「那麼，明夜三更，白馬寺的約會……？」司馬元道。
筆跡與前天所見的，在悅來客棧中的壁上題詞，以及當他和那瘋婆子與冷艷少女激戰之時，所接到的那個神秘紙團上的一樣。
不過公冶十二娘雖將他視為禁臠，都還算很體貼他的，也不曾竭澤而漁，旦旦而伐。
公冶十二娘抿唇微笑道：「吩咐是不敢當，但有一件事，我得先行交代一番，這，對你這位大情俠來說。也算是一個好消息。」
「那是當然！那是當然！」
因此，儘管他日處溫柔鄉中，對他那強健的體質，卻並沒有甚麼影響。
當然，這是由滴漏銅壺上所知道的時刻。
公冶十二娘先向冬梅笑道：「現在，實事證明，他的靈魂並未被文真真勾走呀！」
沉寂了少頃，杜少恆才輕輕一歎道：「我有自知之明，打是打不過你，但你該知道，士可殺不可辱……」
他，重溫了荒廢已二十年的「功課」，卻也使他的意志更為消沉了。
少頃，文真真才點點頭，道：「好！我答應了。」
文真真注目接道：「杜大俠請說第二項慾望。」
此人中等身裁，長長的臉，高高的鷹鉤鼻，臉色蒼白，目光無神，而且雙目中滿佈著紅絲，一眼就能斷定他是酒色過度所致。
公冶十二娘卻目注杜少恆笑問道：「杜大俠，方纔，文真真給你的獎品，可以讓我們瞧瞧嗎？」
「這個……」杜少恆居然給問住了。
還有，她為甚麼要這麼陰魂不散地，暗中跟著我？
話到人到，微風颯然中，曹子畏已卓立公冶十二娘身旁。
在杜少恆的實際體驗中，俏丫頭冬梅的神秘色彩，似乎還濃過她的主人，尤其方纔她還以真氣傳音，搬出文真真的話來慫恿自己暫時避到魔宮去，因而更加重了她的神秘色彩。
「進入古墓時雖然沒見到她，但當我遭受暗算，失去知覺後醒轉時，卻看到她和你在我身邊。」
公冶十二娘嬌笑道：「這個，我無法自圓其說。」
「是的……」
「杜大俠當知道，天下沒有不勞而獲的收穫，俗語說得好，種瓜得瓜，種豆得豆，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來世界，今生作者是，杜大俠生活體驗比我豐富得多，也同意這些說法嗎？」
杜少恆笑了笑，說道：「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文真真點點頭道：「是的，這也算得上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但他目前想開了，不！不是他自己主動想開了，而是方才公冶十二娘的話提醒了他。「目前……在武功方面，你頂多只能算是一個三流角色了。」
杜少恆正容接道：「事關我的安危，我不能不特別慎重一點。」
杜少恆道：「貴車主立意甚佳，只是，人，畢https://m.hetubook.com.com竟不是大羅金仙，個人力量有限，而人們的慾望無窮，貴車主能完成自己的心願嗎？」
「那我就放膽直言了，」文真真正容接道：「關於本車主所提出的有獎征答問題，既經杜大俠答對了，自然會按規定給獎，但在給獎之前，有一點，我要特別加以說明，那就是：本車既以慾望二字命名，自有其深長意義，杜大俠有興趣一聞嗎？」
即使冬梅不傳音阻止他發問，他也是不會問出口的。
杜少恆雖然心中明白過來，但外表上，卻仍然沒有一點反應。
他一面精目環掃，一面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證明在室內飄浮著的，的確是一股對他而言，是非常熟悉的脂粉香，而不是室外的臘梅香氣。
「不過甚麼？」杜少恆的神情談吐，一直是那麼冷漠！
那中年文士不自然地一笑道：「表弟，你不認識我了，我是你的表兄曹適存呀！」
而且，也同樣的沒有上下款。
今夜，仍然是風狂雪猛的寒夜，不過，由於地面積雪的雪光反映，能見度卻頗為良好。
回到司馬元給他所安排的住處，他沒有驚動任何人，還是由後園中越窗而入。
儘管外面是風狂雪緊的數九寒天，但車廂內卻是溫暖如春。
也不管曹子畏的反應如何，立即向杜少恆揮揮手道：「杜大俠，諸位可以走了。」
「是擔心本車主沒法實踐諾言？」
冬梅，當然就是位於北邙大墓中的魔宮中，那位曾經跟他打過交道，顯得有點兒神秘的俏丫頭，也就是方才說他神經兮兮的人。
是善意吧，似乎沒有理由。
「原因很簡單，你自己已意識到，文真真給你的那個甚麼慾望袋中，不會有甚麼珍貴的東西。」
既然明知有外人竊聽，而故意裝迷糊，那就顯然是有意促成他前往魔宮。
「即使是那些安份守己，他們平常的木魚貝葉，又何嘗不是為了轉移自己的慾望，也可以說是為了壓抑他們心中的慾望呢？」
文真真接道：「本車主所要給與杜大俠的獎品，也就是滿足杜大俠的慾望……」
方纔，勿促之間，杜少恆不曾仔細觀察過，現在卻看清楚了。
杜少恆又點點頭，道：「在下記下了。」
「那我就放心了。」
但此刻的杜少恆，卻不能不忍。
但事實上，此刻的杜少恆，卻顯得出奇的冷漠，這實在是一件令人費解的事。
一旁的冬梅拍手嬌笑道：「妙啊，好一個相敬如賓。」
「不！」文真真聲容俱莊接道：「本車主是要以菩薩心腸，盡一切力量，來滿足世人的慾望，所以才將座車命名慾望香車。」
可是，今宵的白馬寺，卻顯得一片黝黑，看不到丁點兒燈火，就像是一座沒有僧侶照應的荒廢佛寺一樣。
基於最現實的觀點，此刻的杜少恆確是寸步難行，既然有這麼一個去處，為甚麼不硬著頭皮闖一闖哩！
杜少恆苦笑道：「那些陳得發霉的往事，文姑娘還提它則甚！」
他，邊走邊蹙眉沉思著，是我離開家鄉之後的這二十年當中，這兒發生了甚麼變故？還是那位慾望香車的主人對這兒的住持有過甚麼特別交代？
「貴車主既然對我的一切都很清楚，當然也知道我的老母和妻子都破天一門所劫持？」
是故意的捉弄我，或者是惡意吧，可又不像……？
憑杜少恆的身手和二十多年的江湖閱歷，竟然連文真真離去時，使的是甚麼身法，也看不出來，使得他禁不住苦笑著喃喃自語道：「這小妮子好高明的身手，又是多麼像她……」
因為，深處古墓下的魔宮，整天見到的，都是夜明珠的珠光和燭火，是沒法辨別晨昏和時刻的。
杜少恆道：「我的第二項與第三項慾望，實際上是二而一的問題，嚴格說來，那只能算一個慾望。」
杜少恆截口苦笑，說道：「這些，我當然記得。」
司馬元笑了笑，又說道：「至於這位一再留箋示意的人，我敢斷定，那必然是杜兄當年所結織的一位紅粉膩友，而且，她此舉絕對是善意。」
「那麼，請拿出來吧。」
杜少恆正容說道：「這是一個很有深度，也很廣泛的問題，但概括起來，卻只要用兩個字，就可以說明。」
白馬寺也是我國的第一所寺院，和佛教的發祥地，根據考據，它是建於東漢平帝永平十一年，是由於平帝遺人赴西域求取佛法，得印度僧人攝摩騰，竺法蘭二人，攜四十二章佛經以白馬馱負來到洛陽，為了紀念白馬馱經，乃將寺名定為白馬寺。
杜少恆冷哼一聲道：「在這洛陽地區，究竟是你們少主指揮娘娘，還是娘娘指揮你們少主呀！」
一切順其自然，最好暫時接受慾望香車主人替你所作的安排。
文真真道：「見面的時間，地點，另行通知。」
他，向著那尊彌勒佛抱拳長揖，雖然沒有跪下去，但神態間卻顯得非常虔誠。
杜少恆苦笑了一下，道：「不錯，我的確有過這種想法，不過真相是否果如你我所猜想的，還得實地看過之後，才能知道。」
「對了，杜大俠算是又答對一道額外的問題……」
「出世的僧侶，與人無忤，與世無爭，整日裡與大佛青燈，木魚貝葉為伍，還有甚麼慾望可言。」
他這心念電轉之間，公冶十二娘又嬌笑道：「杜大俠，請恕我再說句不好聽的話，目前，你除了到我那個分宮中去，較為安全之外，可說是寸步難行。」
「是不能。」公冶十二娘苦笑道：「因為，到目前為止，我也不知道他是誰？」
可是，這二位游目四顧之下，但見櫛比麟次的屋脊上儘是一片銀白，卻不見一絲人影，而那一縷清吟，也戛然而止。
杜少恆又苦笑了一下，道：「我本人也同意公冶十二娘的那種說法……」
「哦……請講」
此刻，更是就著公冶十二娘的話，順風扯起帆來：「好，走就走！」
何況，拾得兒是自動投到他身邊來的，撇開其謎樣的身世和來歷不論，他們之間，相處還不足兩天，又不曾辦過甚麼手續，自然可任其愛來就來，愛去就去，他本人沒理由阻攔。
公冶十二娘嬌笑道：「別說得那麼可憐兮兮的，只等我認為你確已定下心來之後，就會替你解除這一道禁制的。」
「文姑娘還有甚麼吩咐嗎？」
俗語說得好：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他自己是憂患餘生，早已將生死置諸於度外的了，既然連生死都已置之度外，又還有甚麼可怕的……
這小妮子可真絕，說走就走，杜少恆但覺眼前一花，已失去她的所在。
三更正，杜少恆準時到達白馬寺前。
「所以，目前你一見到漂亮的女人，就感到頭痛？」
公冶十二娘向杜少恆問道：「杜大俠，你知道娃兒的義母是誰嗎？」
司馬元點點頭道：「唔……看情形，那個人至少是在一里之外。」
冬梅連連點頭道：「對，對，一定是這個意思……」
四十出頭的人，卻還被一個花信年華的少婦，像哄小孩似地說他乖，這種情形，的確是一件令人啼笑皆非的事。
離開司馬元的利民當鋪後，杜少恆找了一家較偏僻的小客棧將自己安頓下來，準備好好地歇息一天，以便晚間去白馬寺赴慾望香車主人的約會。
不過，打從進入白馬寺的山門起，杜少恆就覺得今宵的白馬寺，有點不對勁。
冬梅媚笑道：「娘娘，婢子也先謝啦！」
文真真道：「公冶十二娘曾經說過。她說你杜大俠的武功，目前頂多只能算是一個三流角色。」
「杜少恆」改成了「少恆」，公冶十二娘算得上是善於利用時機，得寸進尺起來。
「我想知道這二十年來你是怎麼過的？」
「不錯。」
「我不同意，丫頭，你要知道，以往，杜大俠的每一個情人，都算得上是天姿國色，方纔，那個文真真固然長得很美，但卻不見得比他以往的情人更美……」
「為甚麼？」「因為，在所有女人中，莫不把你當成現代唐僧，想將你煮而食之，我也是女人，當然應該當仁不讓。」
「是不願，還是不敢？」
話鋒和_圖_書略為一頓，又正容接道：「杜大俠，有一點，我要提醒你，江湖上，講究的是力量和機智，甚麼協議，諾言，有時候是不值一個子兒的，你懂我的話嗎？」
「這個，我同意……」
當杜少恆將方纔所發生的一切，複述一遍之後，司馬元才接道：「怪不得我循著足跡找到那個地方時，已是荒園寂寂，只剩下滿地零亂的足痕了。」
公冶十二娘截口笑道：「杜大俠，我一點也沒有侮辱你的意思，你也應該知道，作為一個男人，能成為無數美女獵取的對象，這應該是一件足以自豪的事。」
「這個麼！假如有人想要摘取天上的星星和月亮，本車主自然是愛莫能助！」
「你，口口聲聲說，對我是一番好意，要保護我的安全，那麼，我敬謹請教，前天晚上在古墓中的情形，又如何解釋？」
杜少恆目光深注地，問道：「告訴我，你們那個門主是誰？」
杜少恆苦笑一聲，道：「是的，方纔，她顯然是使的傳音功夫中的絕頂功夫『千里傳音』之術。」
十天過去了。
清吟聲起，杜少恆禁不住心頭一震地，立即穿窗而出，躍上了屋頂，司馬元也自後跟蹤而上。
「以杜大俠本身的條件，以及目前武林中的武功水準來說，即使本車主盡最大的力量，來增強你的武功，恐怕也難以躋身於當今頂尖兒高手之列。」
這十天，杜少恆是在胡天胡地，倚翠偎紅的情況下荒唐過去的。
月滿南園風滿樓……
然後，才向杜少恆媚笑道：「沒甚麼，杜大俠，只是一點小意思……」
他，向左邊瞧瞧，又向右邊瞧瞧，突然雙伸猿臂，摟住她們的纖腰，爽朗地笑道：「我不是唐僧，現在，我已成了豬八戒啦……」
「唔……」
「是一直不曾找到一個有緣份的人？」
「娘娘，你瞧他那副發呆的神情，難道不是靈魂兒被文真真勾走的表現嗎！」
「哦！你怎能斷定他是在想文真真？」
「還是不知道，知道了也不會告訴你。」他的答話可說是很不客氣。
公冶十二娘點點頭道：「不錯。」
因為依常情而論，以文真真身手之高，公冶十二娘主僕潛身附近竊聽，斷無不能察覺之理。
曹適存向冬梅揮揮手，示意其先行離去，然後緩步走入室內。
冬梅嬌笑道：「不管怎樣，待會，我不饒你……」
公冶十二娘道：「當初，自然是各有目的，不過，這些，我暫時不願說。」
杜少恆禁不住苦笑道：「如此說來，貴車主所謂能滿足世人的慾望之說，真正能成為事實的，恐怕就微乎其微了。」
司馬元意味深長地一歎道：「洛陽城已成了臥虎藏龍的所在，這一場龍爭虎鬥，可有得瞧的啦！」
杜少恆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道：「可是，我目前落得家破人亡，無容身之地的慘景也是由於……唉！」
「那我先謝了……」
室內只有他一個人，陪伴者他的，除了室內那豪華的陳設之外，只有床頭几上一瓶正散發著沁人幽香的淡紅色臘梅。
因為，這白馬寺中的天王殿，規模宏偉，佛像如林，在目前這燈火全無的情況之下，即使藏著十個八個普通高手，也是輕而易舉的事，何況，以文真真的身手，不難忖測，那位慾望香車主，必然還一位絕頂奇人哩！
杜少恆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道：「請隨便坐。」
「是的，由表面上看來，是很矛盾，你是咱們門主必欲擒獲歸案的人，而我卻是門主的二夫人，我為甚麼要跟門主唱反調，又有甚麼力量可以保護你，是嗎？」
杜少恆撥弄者手中那張素箋，苦笑著，沒接腔。
杜少恆輕輕一歎道：「那也不要緊，只要貴車主能記得自己的諾言，全心全力進行就行了。」
同時，以文真真功力之高，暗中有人竊聽，應該覺察到，如果文真真已覺察有人暗中竊聽，而故意裝迷糊，則此中經緯，更加令人難解。
他，怔了怔，才茫然地點點頭道：「我同意。」
杜少恆笑道：「文姑娘一口一聲『本車主』，倒使人覺得文姑娘就是慾望香車的車主似的。」
「所以，本車主認為，只要是活人，就有慾望，也可以說，大千世界，芸芸眾生，莫不是慾望驅使的奴隸。」
公冶十二娘瞪了她一眼道：「丫頭，我真懊悔把你寵壞了！」
「杜大俠已經答應了嗎？」
「甚麼文真真？」
杜少恆截口接道：「不！這一點，我不同意。」
「可是，人家已說明，不願受婦人女子的保護，娘娘何不成全我建一次奇功哩！」
公冶十二娘雖然說很大方，不禁止他跟別的女人親近，但那只是口角春風。
「那麼，」杜少恆沉思著問道：「當初，你們是如何結合的？」
杜少恆神色一整，道：「這位姑娘，請示尊姓芳名，以免在下失禮。」
杜少恆和衣斜倚一張雕花大床的床欄上，正在閉目養神。
「也有獎嗎？」
「話也有解釋嗎？」
難道說：「甚麼困難，挫折……指的就是這些事情嗎……？」
總而言之一句話，那四句「偈語」，對目前的杜少恆而言，只有苦笑的份兒。
話聲一頓，立即玉指連揚，接連在杜少恆的胸前和腹部點了三下，並媚笑道：「從現在起，在這個分宮，你有絕對的活動自由，唯一的限制，是不能獨自走出分宮的大門。」
文真真一挑秀眉道：「這個，杜大俠請儘管放心，只要杜大俠提出的要求不過於離譜，本車主一定能夠使你獲得滿足。」
「你也是看中了他的資質，準備將他帶走的？」
「名與利有甚麼好？值得所有的人，終日去鑽求，甚至於犧牲自己的生命？」
杜少恆注目問道：「車主是文姑娘的甚麼人？」
司馬元苦笑了一下，道：「不久之前，我似乎聽到這兒有甚麼聲息，不放心，特地過來察看一下，沒想到杜兄和拾得兒都不見了，所以……」
白馬寺位於洛陽城東二十五里，與龍門並稱為洛陽的兩大古跡，前者以塑像著稱，後者以石刻出名，都經過一千五百年以上的滄桑，也同樣是我國佛教上的偉構。
朝好的方向想，說不定會另有奇遇，能使他有機會救出老母妻子，並重振昔日雄風。
不！那不可能，而且，筆跡也不像……？
「關於慾望的限制呢？」
「別那麼生份好不好，甚麼吩咐不吩咐的。」她，滿臉嬌嗔地，但眼角眉梢，卻浮現著無限風情。
由這一點，也不難想見那位天一門門主，是如何的神秘難纏。
「……」杜少恆苦笑了一下，沒接腔。
首先打破沉寂的，還是公冶十二娘。她，嬌笑著道：「喲，這位慾望香車的車主，倒是蠻風趣的嘛！」
杜少恆臉上掠過一絲失望的神色之間，文真真又含笑說道：「杜大俠，請說出你的慾望吧。」
黑衣人道：「目前，我跟他的關係，也跟你與他一樣，一無所知。」
「這個……」文真真沒想到杜少恆首先提出這麼一個慾望來，因而一時之間，竟然僵在那兒，接不下去。
略為一頓話鋒，才殷殷地接道：「杜大俠也明白，天一門是一個神秘的新興組織，到目前為止，對於天一門主是誰，其總舵設於何處，江湖中還不曾有人知道，所以，這任務進行起來，可不是短期內所能圓滿達成的，杜大俠可不能限定時間。」
「我當然認識，儘管睽別二十年，你我都垂垂老矣，但你的特徵是不會改變的。」杜少恆懶洋洋地坐了起來，向曹適存擺手作肅容狀道：「請！」
當然，在這十天當中，他也曾旁敲側擊地，希望由公冶十二娘口中採出一點消息來。
杜少恆：「這是說，貴車主立下此一宏願的，也不過是以盡其在我的精神，去滿足人們的慾望而已。」
但杜少恆卻顯得很冷靜地，苦笑了一下，道：「司馬元盛情可感，可是，我這一生中，連累的人太多，我不敢再連累你，所以，明天，我決心獨自離去……」
隨遇而安，
公冶十二娘目注杜少恆和*圖*書嬌笑道：「杜大俠，你該看得出來，方纔，我跟曹子畏，不是在表演『雙簧』。」
杜少恆突然轉過身來，面對著她們主僕二人，冷然說道：「你們，陰魂不散的纏著我，是甚麼意思？」
這幾句平平淡淡的話，聽在杜少恆的耳中，卻有如暮鼓晨鐘，特別發人深省，也好像是黃鐘大呂，震得他心神震顫，暗中冷汗涔涔。
文真真不自然地一笑道：「不算離譜，不算離譜。」
他的話聲才落，司馬元已悄然飄落窗外，注目問道：「杜兄，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公冶十二娘嬌笑道：「你目前這般慘景，也是由於女人而起，是嗎？」
「如果文姑娘說的就是在下我，則我杜某人感到無限榮幸。」
「我會去的，請放心，我也不會自殺，因為，我的老母和妻子都在天一門的劫持中，只要我一息尚存，一定設法將他們救出來。」
此外，那位自稱代表慾望香車主人的文真真姑娘的態度，也是促成他決定去魔宮的原因之一。
「……」杜少恆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卻沒接腔。
「不敢就給我閃開！」
他之所以吃驚，倒並非是擔心有人暗算，而是由這一股淡淡幽香中，揭開了塵封已久的記憶。
「沒有朋友，卻有親戚，表弟，這些年來，我找得你好苦。」那是一個略顯沙啞的男人語聲。
「而且，這道理你也早已明白，所以才顯得這麼大方。」
「不錯。」
那可能是諷刺過去的到處留情，也可能是調侃他目前的遭遇，但就事論事，應該是調侃他目前的遭遇的成份較多了。
杜少恆笑著接口道：「司馬兄請進來談吧！」
「不知道，也沒見過。」
文真真笑問道：「杜大俠，古往今來，大千世界中芸芸眾生，熙熙攘攘勞碌終生，他們為的是甚麼呢？」
杜少恆截口笑道：「這的確是一宗非常珍貴，也非常別緻的獎品，不過，在下有點替貴車主擔心。」
文真真點點頭道：「不錯。」
這情形，使得杜少恆悚然動容道：「在下記下了。」
他忽然嚥下了即將說出的話。
文真真神秘地一笑道：「這玩藝兒名叫慾望袋，也是杜大俠答對有獎征答的獎品，杜大俠要想完成方纔所說的那些慾望，就必須特別珍惜它。」
「請說！」
風流後，
「既然知道，就應該發憤圖強，設法將他們解救出來，千萬莫被醇酒美人，消磨了雄心壯志。」
文真真正容說道：「杜大俠，方才一開頭我就說過，我是代表車主說話。」
文真真正容說道：「有關營救令堂，尊夫人，以及令公子的事，不論杜大俠你增強武功的結果，能否完成此一目的，本車主都絕對負責代為完成，甚至於也可能單獨代為進行此一任務，不過……」
文真真抿唇嬌笑道：「杜大俠雖然目前頗不得意，但據我所知，年輕時的杜大俠，不論功夫文采，卻冠絕一時，俠蹤所至，艷聞頻傳，那些風流韻事，迄今猶膾炙人口，我想，杜大俠雖正在盛年，但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當不至於再對女人有慾望吧？」
「那麼，當時，你們娘娘為何不出面保護我的安全，而任由那個少主作威作福？」
「杜大俠有何高見？」
這，倒並不是文真真的話中，貫注了甚麼佛門「獅子吼」之類的神功，而是這些話中，對杜少恆而言，具有特別的涵義。
「不錯……」
他，一時之間，前塵舊夢，齊湧心頭，禁不住苦笑著喃喃自語道：「人生有三怕，一怕少年得志，二怕中年潦倒，三怕臨老入花叢……如今，這一二兩怕，我都親自體驗到了……」
杜少恆輕輕一歎道：「此時此地，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自身的生死我都沒法作主，還能顧慮這些緩不濟急的身外之物嗎？」
當然，也聽不到一點兒聲音。
「這個……」曹適存苦笑了一下，道：「那麼，這些年來，你是否已找到湯紫雲和石瑤姑她們？」
「不錯，但現在已經找到了。」
一頓話鋒，又含笑接道：「有關本車主行道江湖宗旨既已說明，現在該說到正題了。」
杜少恆仰首凝望如故，沒接腔。
因為，他深深明白，不論是公冶十二娘也好，曹子畏也好，自己都不是他們的對手，不論是要殺他，或生擒他，都並非難事，實在沒有如此做作一番的理由。
儘管白馬寺規模宏偉，佔地甚廣，但對於在洛陽土生土長的杜少恆而言，即使是閉著眼睛，他也能找得到天王殿的正確位置。
公冶十二娘道：「天一門至大至強，蓋世無雙，自然應該將『門』字為大一點呀！」
嵌在室頂的夜明珠所放射著的柔和光芒，照著他那張清瘦的臉龐，兩道斜飛入鬢的的劍眉微微蹙攏，很顯然，他是在想著心事。
公冶十二娘道：「很抱歉！你剛好問上一個我沒法答覆的問題。」
女的是冬梅，男的卻是一位年約四旬上下的中年文士。
「何必明知故問！」
文真真掏出一個手掌大小的錦囊，雙手遞了過去，正容說：「杜大俠，請接著。」
杜少恆是一片疾言厲色，公冶十二娘偏偏是一副煙視媚行的盪|婦姿態，使得杜少恆有啼笑皆非感。
「有道理，有道理……」
不過，這個念頭又立即被他自己否定了。
杜少恆仍然沒有接腔，但卻長長地嘆了一聲。
一頓話鋒，又含笑接道：「我老實告訴你，當我成為門主的二夫人之前，曾有過約法三章，其中之一就是，凡是我所看中的男人，不許他過問。」
冬梅也含笑接道：「娘娘，看情形，那位慾望香車的主人，早就諒准我們會來接杜大俠的？」
曹子畏連忙打斷她的話道：「娘娘……」
這是杜少恆進入魔宮後第十一天的辰已之交。
望門投止，
杜少恆微微一怔，道：「文姑娘能否提個醒兒？」
「這些，我知道。」
「當時，娘娘不在分宮中，是由少主作主，與軍師和分舵主共同商議，設法將你引來分宮中的，杜大俠請回想一下，當你與司馬大俠進入娘娘的行宮時，是否曾見到娘娘？」
但站在杜少恆的立場，自然是早點離開這個是非窩為上策。
但他這深深一躬，卻換來一聲脆似銀鈴的嬌笑道：「杜大俠，即使你再虔誠一點，佛祖也幫不了你的忙啊！」
原來這位曹適存，就是前文中曾經提到過，二十年前替杜少恆出餿主意，想出一個三全其美的辦法，將石瑤姑替杜少恆撮合的那位表哥。
語聲好像有似曾相識之感，但在他沉思失神之間，卻沒法記憶起究竟是在哪兒聽到過。
另一位責備冬梅不得無體的，自然是天一門門主五絕神君的二夫人，被稱為娘娘的公冶十二娘。
文真真沉思了少頃，顯然是在聽過她的上司的傳音指示之後，才點點頭，道：「杜大俠這個二而一的慾望，本車主也答應成全你……」
杜少恆仍然沒睜開眼睛，只是漫應著：「這兒不會有我的朋友。」
「哪兒話，我正有很多事情，要向你請教哩！」
杜少恆道：「沒有，但現在，我找到了公冶十二娘。……」
事實上，在這十天當中，他除了跟公冶十二娘窩在一起之外，不曾跟任何女人接觸過，即使那伺候他們的冬梅，也不例外。
公冶十二娘一雙美目，盡在杜少恆的周身上下打量著，一面漫聲應道：「你丫頭且說說看？」
杜少恆笑道：「冬梅，你怎麼可以斷章取義……」
「沒有啊，我是考慮見面的時間地點的問題。」
杜少恆一怔之下，也以真氣傳音問道：「方纔，你們也在旁邊？」
杜少恆仰首凝注那一片混沌的夜空，默然不語。
司馬元連連點首，說道：「對！對！杜兄，夜太深了，早點歇息吧！明天，我們再從長計議……」
「請記著，不論局勢如何演變，如何險惡，小弟永遠跟你站在一起。」
杜少恆算是已經豁出去了，也真的已作了慾望香車車主所提示他的「隨遇而安」，聞言之後，淡然一笑道：「方纔，我好像說過，此和圖書時此地，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清燉紅燒，都悉聽尊便……」
俏丫頭冬梅似已預知杜少恆要問她些甚麼，因而連忙以真氣傳音向他說道：「我的一切現在不能問……」
杜少恆身軀微震，雙目也倏地張開。
同時，公冶十二娘卻笑接道：「既然相信我，就不必再不過甚麼的了，咱們走吧！」
「還有甚麼吩咐嗎？」
忽然，他的腦際靈光一閃，喃喃自語道：「莫非是那慾望香車的主人自我標榜所弄的玄虛？」
可是，這一股熟悉的幽香，又要作如何解釋呢……？
公冶十二娘點首接道：「當然有，你我都知道，慾望香車主人，最近一年以來，武林中的一位謎一樣的奇人，別人對他一無所知，但，他對於江湖中的一切動態，卻可能瞭如指掌。」
「這就行了，杜大俠是大行家，當知道，一個人對於武功方面的成就，天賦，福緣，與勤修苦練，是不可或缺的三項要素？」
文真真嬌笑道：「好，不提，不提，杜大俠好好地想想吧！」
「好，請說。」
「那是當然，本車主之所以要這麼說，也決非藉口拖延，以圖卸責。」
莫風流，
杜少恆禁不住精神為之一振，注目問道：「文姑娘已決定何時何地？」
公冶十二娘嬌笑道：「看來，我如果不說明真正的原因，你是始終不會相信的了。」
白馬寺院既為東濟的平帝所敕建，其規模之宏偉與富麗堂皇，自是沒得話說，而其對佛像的雕塑技術，更是令人歎為觀止。
「死丫頭！」公冶十二娘笑叱一聲後，又向杜少恆說道：「少恆，這丫頭胃口奇大，你可特別當心！」
文真真嬌笑道：「是啊，這的確是一宗值得慶賀的事。」
公冶十二娘媚笑道：「你不怕我們強取豪奪？」
何況，文真真臨別時那些叮嚀，也的確頗堪玩味。
「你自己明白就行。」
公冶十二娘道：「說吧！只要是我所知道的，一定詳為解答。」
「古人說得好：溫柔不住住何鄉，對於一個像我這樣，家破人亡，四海無立身之地的人來說，能有這麼一個安身之處，又何不樂得享受一番哩！」
他，徐徐地由錦囊中抽出一個折疊得頗為工整的一方紙兒，再徐徐地打開。
「那就快點走吧！寺外已備妥馬車。」
而且，殿中收拾得一塵不染，雖然見不到長明燈和香火，卻隱約地可以聞到一縷淡淡的檀香香氣。
她雖然是一直殷殷而談，有如閒話家常，但最後那一句「不可動搖信心」的話，卻是聲容俱莊地，語聲鏘鏘，擲地有聲。
但公冶十二娘不但不生氣，反而嬌笑道：「那不要緊，遲早有一天我會知道的，而且，衝著你杜大俠，一切都好說，今宵的事，也就此拉倒……」
文真真歉笑道：「杜大俠，這不是我們應該談的問題。」
「你指的是哪些話？」
文真真道：「杜大俠說得有理，但本車主所說的盡力滿足人們的慾望，是有限制條件的慾望，第一是人的限制，第二是慾望的限制，比方說，有一個壞人，他想要殺人越貨，而所殺的又是好人，像這種人的慾望，本車主當然不會成全他……」
「唔……」
而這，也正是杜少恆說讓對方多考慮，實際上卻是讓對方有時間去接受慾望香車主人的傳音指示。
公冶十二娘蹙眉問道：「你不覺得，你的問題太多了一點嗎？」
杜少恆禁不住心中一驚，注目問道：「難道說，貴車主以慾望命名，就是為了要奴役世人？」
杜少恆道：「他們要生擒我去獻功，我相信，你是他們門主的二夫人，我也相信你有力量阻止他們對我採取行動，但此中玄機，卻令人費解。」
已經成為夫妻了，卻不知道作丈夫的是甚麼人，這可的確是罕見的奇聞。
有閒愁，
「那麼，那位黑衣人又是誰？」
杜少恆顯得有點失望地，道：「聽文姑娘這語氣，似乎也不是決不可能——」
「表弟，你還是那麼到處留情。」
按說，杜少恆這邊的實力，並未佔優勢，她實在沒有自打退堂鼓的理由。
「錯了，杜大俠，我請問你，僧侶要不要吃飯？」
回到北邙山上的那個地底魔宮之後，公冶十二娘才向杜少恆歉笑道：「少恆，很抱歉，我必須暫時封閉你的真力，以防意外。」
杜少恆一哂道：「這是說，你之所以能保護我的安全，並不全憑那所謂約法三章？」
杜少恆道：「那些敗類，是不能列入出世之人中的……」
杜少恆笑了笑道：「在下正恭聆著！」
至於拾得兒此去，是禍是福？對未來的江湖大局是否會有甚麼影響？他也懶得去擔心。
扭頭向冬梅笑道：「冬梅，你幫我解釋一下，我已經說得舌敝唇焦啦！」
杜少恆長嘆一聲道：「我也不知道，不過，以天下之大，總不致於沒有我杜少恆的容身之地吧！」
但他失望了。公冶十二娘口風之嚴，遠出他的意料之外，即使是雙方在歡好的忘我情況之下，也休想挖出一點甚麼消息來。
杜少恆輕輕一歎道：「好！我姑且相信你，不過……」他的目光轉向冬梅。
在這十天當中，他並未看到那位甚麼少主，軍師，以及總巡察等人，他也不曾向公冶十二娘發問過。
文真真嬌笑道：「吩咐是不敢，話卻還有幾句，也是提醒杜大俠緊記心頭的幾句。」
「那麼，文姑娘還有甚麼為難之處呢？」
「婢子遵命！」冬梅嬌應一聲之後，才向杜少恆媚笑道：「杜大俠，前天晚上在古墓中的情形，完全是少主的安排，與娘娘無關。」
至於後面那兩句，卻顯然隱含著濃厚的調侃意味。
因為，如所周知，儘管年輕時的「玉面修羅」杜少恆，春風得意，艷聞頻傳，但他目前的命運，卻的確是不好，身處逆境，而叫他「莫嗟命蹇」，那自然是提醒他應該自我反省，不要怨天尤人。
「自然是娘娘指揮少主呀。」
不但溫暖如春，而且氣氛中也充滿者盎然春意，因為，公冶十二娘，和冬梅二人，正以無比愉快的神情，一左一右地，緊緊偎著他而坐。
「不要緊，文姑娘有話請儘管直言，我不會計較甚麼。」
曹適存在一旁的一個錦墩上坐下之後，才笑問道：「表弟，你好像不歡迎我來？」
「這就是人的限制？」
「不錯，那一神秘性，決不下於你們的門主。」
公冶十二娘目前的這種態度，是很難令人理解的。
幾句話，情真意切，對目前正潦倒窮途，孤立無援的杜少恆而言，是相當感動的。
「對！對！歡樂須及時，莫待春光老，表弟，你的人生觀是對的，但我不能不提醒你，令堂，尊夫人，侄公子等都還健在……」
進入天王殿，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那尊挺著大肚皮，笑口常開的彌勒佛，以及分立兩旁的四大天王……一切的一切，都跟二十年以前，他所見到的並無兩樣。
公冶十二娘，冬梅二人，已出現天王殿的左側月洞門口，入目杜少恆那泥塑才雕似的神情，冬梅忍不佳掩口微笑道：「娘娘，我敢打賭，他在想些甚麼。」
按說，彼此誼屬中表，睽別二十年之後，劫後重逢，杜少恆應該感到特別興奮才對。
綜觀全寺佛像，姿勢面貌，無一雷同，而其表情之傳神與逼真，實為藝壇一絕……
「留你在行宮中，那不就是事實的表現了嗎？」
「有，只能提出三個。」
「沒問題，只要是我知道的事情，一定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過……」
曹子畏笑道：「不敢……」
公冶十二娘輕輕歎道：「你不相信，我也沒有辦法，但我說的，的確是事實，而這，也正是我和他貌合神離的原因之一。」
一聲輕笑劃空傳來，道：「有志氣，不愧是曾經名震江湖的一代大俠。」
司馬元不由截口問道：「離去？你要去哪兒？」
字是用眉筆寫的，那當然是出於女人的手筆。
杜少恆深長地一歎道：「一個心靈上滿是創傷，負氣離家的人，你想，他會有好消息告訴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