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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風雨

作者:嚴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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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章

「姐姐,」嘉穎卻叫住了她。「表哥為什麼寫信給妳?」
「等我回來帶她來見妳。」高寧說。
「早,表弟!」嘉宜愉快的招呼。
好不容易捱到散場,嘉宜幾乎是第一個站起來往外衝,好像再不出去她就會熱昏、熱死一樣。葉堅一邊叫她一邊也三步併兩步的追出來,人那麼多,都往外擠,直到出了戲院他才追上她。
這樣真是好嗎?嘉宜可不知道,心中那絲異樣卻在漸漸擴大,擴大——
「有,他本來說要去接妳,我說算了,又不知道妳什麼時候才做完,」母親一連串說:「真的太晚可以坐計程車,要不然讓高寧去接也方便,何必他跑一趟呢?」
「兩、三年,」葉堅失望的嘆一口氣。「多長的時間,多遙遠的等待!」
「你現在就走嗎?」嘉宜站住腳。她很詫異,高寧是漂亮的,極有時代氣息的漂亮,怎麼她從未發現?

「是!」他點頭。
「我聽,」嘉宜走去聽。「大概是葉堅。」
嘉宜看見遠遠有一輛計程車又開過來,她說:「再見了,我到那邊去買豆漿油條,希望你回家有一個愉快的假期。」
電影院裏空氣很悶,很混濁,台北市的電影院多數這個樣子,冷氣不夠強,遇到客滿時就令人受不了。嘉宜用說明書輕輕的搧著,還是揮不開那股悶熱,看看葉堅,他倒若無其事的看著,好像一點也感覺不到冷氣不足。
「只坐十分鐘,」他請求著。
「不——必了。」這三個字說得很是艱澀。
「還不是因為表哥!」嘉倫說。大學三年級,他看來還是孩子氣重。
哦!是高寧,但——不叫她表姐,他從來沒叫過,第一次稱呼卻叫她名字,嘉宜,他——可是抗議她一直表弟、表弟的叫他吧?看他簽名也只是高寧呢!
「還說?」母親喝著,她看見嘉宜已經變了臉。
「嘉倫——」母親不高興的。
或者,他是希望她送他的?
夜晚十點,台北市的生活節奏已漸漸緩慢下來,尤其這東門町附近的永康街,大多數的人家都開始休息,日間川流不息的車聲也平靜了。
「啊!美國學校的女孩子一定很新潮,很活潑。」嘉宜也不說計程車的事。
「真糟,電視吵到你了,是不是?」她站起來。「你明天還要上學?在考試,對不對?」
「空軍,台北!」他簡潔的。
嘉宜呆怔了一下,什麼意思?她和葉堅像一杯又淡又清又沒有味道的白開水?
「那麼——什麼時候我可以變成正正式式的管家婆呢?」他望著她笑。「年底行嗎?」
「他是好心,」嘉宜很自然的幫高寧。「難道你不該接我,送我?」
「表弟,他明天回台南。」嘉宜說:「喂!妳是不是又來個臨時抱佛腳的開夜車?」
「肉麻!」她站起來。「回家了!」
嘉宜搖搖頭,怎麼回事呢?
「怎麼了?嘉穎。」媽媽正好出來,詫異的問。「誰得罪了她呢?」
嘉宜睡得很沉,很好,因為實在太累了,但也醒得很早,心中牽掛著有什麼重要事情似的——重要事情?她翻身而起,公司——啊!公司的會計年度賬目已弄好了,今天放假,休息,那兒有事呢?是這一陣子神經緊張,自己嚇自己。
「哎——嘉穎說的,」嘉宜紅著臉,有些失措。「我只是——希望以後能見到她。」
買了豆漿,油條——嘉宜忘了帶小鍋,那個豆漿店借給她的。高寧又幫著送回家,等嘉宜把借來的鍋拿出來,他始終站在大門口。
「都說不去了,」她瞪他一眼。「你越來越嚕囌,以後一定變個管家婆。」
「妳擔心什麼?」嘉宜笑了。「十八九歲的小丫頭就是這樣的,等有一天遇到真正喜歡她的男孩子,她就正常了。」
高寧目不轉睛的望住她。
「有什麼關係?叫慣了嘛。」嘉宜不以為意。「他自己也不反對。」
「太熱,而且——這一陣子我忙昏了,」她暗暗警惕著自己。「我脾氣不好。」
「你——明天幾點的火車?」她不自然問。
「回家了,明天要上班!」她說。茶几上有封信,限時專送,信封上是她的名字。「咦!是我的信?」
嘉穎嘴唇動一動,終於說:「他的女朋友很漂亮,我見過!」
她聽見計程車離開的聲音,證實葉堅已走,才慢慢的走回客廳。
「我是在做夢。」他又抓住她的手,她抽一下,抽不回去。「嘉宜,我媽媽也催了好幾次,今年以內,好不好?我們可以慢慢籌備起來。」
她還是起床,去浴室梳洗,她是勞碌命吧?只要醒了她就得起身,從來不習慣賴床的。
「妳總有道理!」母親說:「公司忙完了吧?」
「不是懷疑,只是緊張,」他透一口氣。「嘉宜,對妳——我是緊張的,雖然我不善於表達。」
「你越來越流氣,」嘉宜發覺母親在偷偷注意她,她只能強打起精神。「受不了!」
「還不錯!」他回答很怪,什麼叫還不錯?
「葉堅是妳去找來的,碰來的?」母親終於笑了。
她是胡亂的說,卻是越說越糟。
「高寧的,在桌上,妳去看吧!」嘉宜淡淡的說:「https://www.hetubook.com.com喂!浴室有空嗎?」
二十三歲的她才從大學畢業一年,她唸的是「會銀系」(會計銀行系),沒有出國的打算,於是很順理成章的找到這一份會計工作。她是個沒有太大野心、很肯安於現狀的女孩子,工作雖忙,一段日子下來,她也習慣了這間外商投資的藥廠環境,忙碌也是心安理得了。
「那——我在院子裏等妳。」高寧轉身走出去。
「不知道是誰寫給妳的,限時專送呢!怕有什麼重要事吧?」母親視線又回到電視上。
「再不多吃一點,妳就瘦得太厲害了,整張臉上只看見兩個大眼睛!」她說。
「你們兩個也別推來推去,一個大一、一個大三,還不知道管束自己!」嘉宜搖頭。「我去洗澡了,妳去開夜車吧!」
「那是以後的事,」她不想再談下去,胡亂的找一個話題。「哦,表弟回台南了!」
高寧眼中掠過一抹笑意,太快了,竟沒看清楚。
「哎!回家後也不累了,只是懶,想懶在這兒不動,」嘉宜還像個孩子。「妳就讓我坐一陣吧,媽媽!」
不,不,不可能,交往三年,他們一直很好,沒有發生過任何波折,甚至沒有大聲吵過架,葉堅對她又遷就、又體貼、又愛護,他們當然是戀愛,當然是!她不能因為嘉倫的一句玩笑話而推翻了她和葉堅的三年感情,這是荒謬的、毫無道理的,她不能這麼——
「考試緊張。」嘉宜緩和氣氛的說:「一會兒就好了。」
第一次,她發覺應付葉堅是件吃力的事。他們是未婚夫婦啊!她怎能對他失去了耐心?這感覺是真實而強烈的,難道——他們真不是戀愛?
嘉宜搖搖頭,也走回屋子。
「完全沒有羅曼蒂克味道!」嘉倫推開豆漿碗,站起來大步離開了。「就像一杯又淡又清的白開水。」
這是一幢看來相當古老的日本平房,有不算小的院子圍繞著,在地價飛漲的台北市能擁有這樣的住處,雖然房子舊一些,卻也值得羨慕了。平房加院子比現代化的大廈涼爽得多,也單純安靜。嘉宜的父親始終堅持「不願有人住在我頭頂上」的原則,所以無數的人出高價來買這地皮,也沒有成功!
她心中一動,迅速的拆開信封,一張素淨的白信箋上只有簡單的幾行字,一樣的狂,一樣的勁。
「哦——好。」嘉宜怔一怔神,她在想什麼呢?「見到姨媽替我問候。」
「困難?什麼意思?」嘉宜反問。「我遇到什麼困難?」
「我陪妳去買豆漿油條。」
「公司裏的?同事間的?」他再問。
「好吧!」她說:「我是無所謂,買到票就看,千萬別買黃牛票,知道不?」
「是!美國學校十一班的。」他說。
事實上,她是個相當漂亮的女孩子,漂亮在那份獨有的斯文、清秀,皮膚又白,配著她及肩微有波紋的頭髮,非常、非常有味道,一種介乎成熟與天真的特殊味道。嘉宜本身並不重視這些,一年前她腦子裏只有讀書,她用功了二十年,努力給自己加添內涵,然後她就全力工作,初入社會,要學的東西太多,她怎麼有時間注意自己的容貌、氣質?何況葉堅也不是個重外表的人,使得嘉宜連鏡子也少照。
「沒有人得罪我。」嘉穎顯然在發脾氣,一扭身就進屋子,把木門打得碎裂作響。
「沒興趣,夏天旅行自找苦吃,活受罪,」她想也不想的。「我若能拿大假,我寧願在家裏睡大覺!」
「沒辦法啊——今天不開夜車,明天準過不了關,」嘉穎無可奈何的。「嘉倫還不是一樣。」
「下次你們自己注意,只要表哥對她略假以辭色,小丫頭會樂上一整天!」嘉倫說:「相反的,就滿臉烏天黑地了!」
「這麼早洗頭?」葉堅還是一成不變。
「哦!嘉宜,妳有資格在公司拿大假嗎?」他忽然問:「我們去日月潭旅行,好不好?可以順便帶嘉倫和嘉穎一起去,他們就放暑假了。」
「嘉宜——」他搖搖頭,她是與平日不同。「能告訴我是怎麼回事嗎?」
隨手把信扔在桌上,拿了睡衣褲預備去浴室沖涼,一開門,嘉穎站在那兒。
「好!我們等你回來!」她笑了。不自然、困窘是沒道理的,是不?他是表弟啊!比她大半年的表「弟」!「替我們問候姨媽,姨父。」
她加快了腳步,飄然而過。
今夜怪怪的,什麼事都不大對勁似的,或者是她太累了,去洗澡休息吧!
「沒有,完全沒有!」她靠在椅背上。「你才奇怪,今夜偏多疑心病。」
嘉宜覺得困窘和不安,高寧什麼時候這麼看過她呢?他們雖然在同一屋簷下生活一年,但——他對於她是陌生的,就像街上許多年輕漂亮的男孩子。
「九點!」他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八點鐘我會走,妳難得放假,多睡一陣吧!」
「哦!這樣就好,這樣就好!」母親心中大石落地。
「妳是管家婆或是他的女朋友?他為什麼一定要告訴妳?」嘉宜開玩笑的。
「說得多誇張,」嘉宜笑。「我不算太瘦,而且臉上hetubook.com•com也不只眼睛可看,我五官都長得好啊,像媽媽!再說寧願現在瘦一點,妳沒有聽見好多女孩要節食減肥嗎?」
葉堅目不轉睛的凝視她半晌。「告訴我,是不是遇到困難?」他關心的。
嘉宜搖著頭笑,母親總是母親,二十三歲了還總當她十三歲,什麼都要左叮右囑的。
「碰巧?」嘉穎沒有看信,一轉身走了。
嘉宜要了杯檸檬水,就一聲不響的喝著,頭也不抬,似乎——有意避開葉堅的視線。
「靈感,第六感,」葉堅的玩笑一點也不幽默。「再加上心靈感應!」
「讓他說吧!」嘉宜吸一口氣,使自己更自然,說實在的,嘉倫的話令她震驚和迷惑,她和葉堅可是戀愛?怎麼這樣平淡?「他開慣玩笑,我不介意。」
「又是你,表弟,」嘉宜立刻展開笑臉。「啊!我睡著了,你替我關了電視?我睡了多久?十一點半了?」
「我——叫車子。」高寧突然站定。
嘉倫出來吃早點時,嘉穎怒沖沖就衝出大門,連早點也不吃,似乎真是誰得罪了她。
「是!」高寧的話永遠簡潔有力,烱烱黑眸停在嘉宜臉上。「我現在走。」他背著背包,提著旅行袋,牛仔褲和T恤裹著一身好看的肌肉,不過份發達,很適中,很恰到好處,只是——他看來很孤獨,尤其在清晨的陽光中,他像一個將要啟程的流浪者,令人的心頭莫名的感動。
「我——很樂意這麼做。」黑眸一閃,立刻歸於深沉。
「為什麼問這個?」他意外的。「妳——有所不滿?」
「生活原是這樣,」他鄭重的說:「現實生活不同於電影,不同於小說,我們只是普通人、平凡人!」
「好,我不說,」他很聽她的話。「嘉宜,到底去不去旅行?決定了我好安排!」
「早!嘉宜。」果然是他,平靜沉穩的聲音。
「感情?」嘉宜也吃了一驚,怎麼會說到這件事上面了?她並不是一定指感情,也有許多其他的事,也有——心中一團混亂,她也說不出所以然。「為什麼是感情?你太敏感了,你懷疑什麼?」
「表弟剛走,嘉倫在洗臉吧?」嘉宜望望。
她否認了,她必須保護自己。
「是!」他還是點頭。在嘉宜面前,他一直很溫順、恭敬的,這不是他的個性吧?看他的外型,他該是那種反叛性特強、最不馴的人才對。
「怎麼了?嘉穎,」嘉宜好奇的。「他得罪了妳嗎?」
「昨夜——今天,」她聳聳肩。「我也不怎麼清楚,反正突然就感覺到了!」
「有——這樣的事?」母親可緊張了。「那怎麼行呢?那怎麼行呢?」
「算了,只想睡覺!」嘉宜坐在沙發上喘了一口氣。母親搖搖頭,憐愛的捏捏女兒手臂。
「你有沒有事?快點說,」她終於忍不住那絲不耐。「我要趕去洗頭。」
「那可不是,」嘉宜擠擠眼睛。「他找我的,我們是小溪流水,順其自然。」
「嘉穎這種脾氣總有一天吃虧!」母親說。
「好吧!」嘉宜聳聳肩。她真沒想到,今天似乎和高寧「耗」上了,送來送去的,自己人還這麼客氣得離譜。
「我高興妳這麼說——」他凝視著她。
「我——」他想說什麼,被屋裏聲音打斷。
「無論如何,我們都喜歡你住在這裏,」嘉宜這次是真心的。「有你在家裏,夜晚睡覺時都放心些!」
「只要妳了解我的心就行了。」他放心的說。他臉上的善良、真摯也十分感人。
文嘉宜跳下公共汽車,拖著一身疲乏朝家中走去。在公司加了幾個小時的班,總算把這會計年度的賬目做好了,她也累得連話也不想講,腦子裏塞滿了數字、單據,唯一的盼望是回到家裏沖一個冷水澡,倒在床上就睡。
電話鈴響起來,打破他們這令人不安的「玩笑」。
嘉宜搖搖頭,早知道這樣不來倒好,電影無疑是好的,男女主角都演得精采,對白也吸引人,只是——也許是悶熱吧?嘉宜就是不想再看下去,她的忍耐力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為什麼這麼熱?這麼悶呢?
高寧很詫異,怎麼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
嘉宜盯著葉堅,那是一張普通的,說不上怎麼英俊、漂亮,卻端正、善良,也不討厭的臉,像街上很多人一樣,沒有令人印象深刻的特徵,也沒有不同凡響的氣度,更沒有特別吸引人的地方,這是她的未婚夫,是她三年來唯一的男朋友、伴侶,到底她喜歡他什麼?當初怎麼決定訂婚的呢?只是順理成章?不——不是這樣的,他的善良,他的忠厚都是優點,他還勤於工作,努力上進,他沒有任何不良習慣,他甚至不吸煙——他有很多優點,可以託以終身的優點,她——不能因為早上嘉倫的幾句玩笑就否定了一切,她不能這麼做!
「咦!怎麼罵起人來?」他拍拍她的手。「我知道妳體貼我,妳是世界上最好的未婚妻。」
「最近,最方便,也正派,」葉堅說:「總比那些『純吃茶』的地方好。」
「哎——」她心中也奇怪,怎麼會說起高寧的?的確莫名其妙。「他叫你以後凡是我加班時都要送我回和_圖_書家,他說治安不好。」
「考驗?」他苦笑。「妳會有一輩子時間來考驗我!」
「不去,回家吧!」她一點耐性也沒有。
一輛計程車經過,他卻沒有叫住,他已忘了自己要走?還要趕火車?
「哎——是的!」她盡了最大的努力在克制自己,把視線轉向銀幕。
葉堅立刻付了錢,伴著嘉宜下樓。
嘉宜立刻叫醒睡得像隻小懶豬的嘉穎和嘉倫,隨便拿了點錢,穿一雙涼鞋就走出院子,她看見高寧正若有所思若有所待的望住她,那視線——似乎是很特別。
「情緒上的事沒這麼快復原,」她掩飾什麼的笑一笑。「走吧!找家餐廳坐一坐。」
嘉宜長長的噓了口氣,也放下電話。
「都是妳有理!」母親白女兒一眼,嘉宜的清秀脫俗也令母親暗暗高興,女兒漂亮呢!
「可是——忙碌了一段日子後突然輕鬆下來,有一種真空的感覺?」他試探著。
「好悶熱,受不了!」她不停的搧著,那張又薄又小的說明書就快破了。
「不是累了嗎?還不去洗澡、上床?」母親叫。
屋子裏還是靜悄悄的,父母、弟妹全沒起來。嘉穎說要開夜車讀書,準是半夜就睡著了,這小丫頭就是這麼糊里糊塗,等會兒大概還得要嘉宜去叫醒她,否則她一直睡到下午都有份!
高寧默默的走在她身邊,那帆布背包和旅行袋看來都相當沉重,高寧卻走得若無其事的瀟灑,他是真練功夫吧?一直走到巷口,他們連一句話也沒說。
「那麼妳呢?」嘉穎問。
「高寧走了吧?還有嘉倫呢?」母親問。
「好!到家裏來玩。」她力持自然。「她還在唸書嗎?」
「你等一等!」嘉宜也不知自己為什麼要這麼說。「我叫醒嘉穎和嘉倫後送你一程。」
「怎麼知道一定是我?」嘉宜問。心中有絲莫名的反感。
「怎麼了?嘉宜?」葉堅發現了她的異樣。
「你懂什麼?早才人少,」她說:「下午再聯絡好了。」
「簡直笑話,」她抽回被握的手,低聲笑起來。「我不對?我改變?或是你敏感?」
他點點頭,想說什麼又忍住了,又看她一眼,轉身走出客廳,在門邊又停步,終於說:「下次加班——最好叫葉堅去接妳,治安不好。」
嘉宜搖搖頭,拿著信逕自回臥室。
「有什麼關係?叫慣了嘛!」嘉宜也不在意。「表弟真特別,我從來沒見過他開口說話。」
「葉堅,你到底要逼我說什麼?」嘉宜有些惱怒,清秀漂亮的臉脹紅了。「怎麼回事嘛!」
「他根本不是多話的人,像你們姐妹嗎?」母親微笑。
「再見!」嘉宜搖搖頭,一轉身,看見還穿著睡衣的妹妹正站在門邊,臉色不怎麼好。
「想你早點休息嘛!」她說:「好心給狗吃了!」
嘉宜搖搖頭,從作夜到今晨都看見妹妹神色不好,小丫頭可是考試考昏了頭?「豆漿油條在桌上。」嘉宜邊進門邊說:「趁熱吃!」
我已安抵家門。
她從走廊經過高寧的臥室往浴室去,他的房門開著,嘉穎站在門邊不知說什麼,他那古銅色的臉上一片漠然,深沉的漠然。只有當她的視線移過去,眼光交處,似乎——星光一閃,是嗎?星光一閃?
如果葉堅對她說些情情愛愛的話,她可真會受不了,他不是那種型的人,他不適合說情話。?
「是!」他皺皺眉——為什麼皺眉?
理他什麼女朋友、男朋友,漂不漂亮,關她何事?
「葉堅,你對目前——很滿意嗎?」她問得突然。
「他沒聽見我叫他等一等嗎?」嘉穎沒好氣的。
「走吧!」她掩飾了那絲不自然。原則上來說,她和高寧很少接觸,彼此相當陌生呢!
「早!」高寧黑眸一閃,提著行李出來,他可從來不叫嘉宜做表姐的。
「多話未必不好,沉默也未必好,」嘉宜故意逗母親。「要看在什麼時候。」
「我怎麼會審犯人呢?」葉堅笑了。「我只希望妳開開心心,不碰到任何挫折,我希望妳幸福,快樂。」
「我想——不是敏感。」葉堅挺自信的,因為他在各方面都十分正常。「不要隱瞞,妳有事一定要告訴我,我是妳未婚夫!」
他是敏感的,在這方面。或者每個男孩子都如此!
「高寧?」他呆一下,這個時候怎麼提到高寧呢?和他們有什麼關係?「為什麼告訴我?」
「沒有,」她振作的使自己展開笑容。「我要去洗頭,晚上葉堅來接我看電影!」
「是因為妳今天不必上班?妳好像吃了大蒜!」葉堅也發現了她的異樣。
「表弟,聽說你有個很漂亮的女朋友?」嘉宜問。話才出口,立刻後悔,她不該這麼多事。
「我看八成嘉穎喜歡表哥,表哥卻另有所愛,」嘉倫笑。「小丫頭就這麼蠢!」
「我?」嘉宜呆怔了一下。「我是表姐啊!」
高寧的臉上掠過一抹奇異之色,匆匆挽著旅行袋往巷口走,似乎——很怕嘉穎似的。
「回來了?」母親問:「葉堅呢?」
這個從不開口的表弟原來是關心她,他和*圖*書終於說話了,而且說了很多話,今夜他是專為等她才在大門口的,是不是?這孩子倒真不錯呢!
「現在可以走了吧?」嘉宜說。
高寧眼光一閃,意外的,他竟開口說話。
「表弟,表弟,高寧怎是妳表弟呢?」母親咕嚕著。「他比妳起碼大半歲,如果不是病了一年,他也該畢業去服兵役了!」
「胡扯!」她臉紅了,雖是未婚夫婦,她可從來沒想過結婚,沒想過嫁給他。「你做夢!」
「誰知道?」她一點也不在意。「可能我今天碰巧送了他一程吧?」
屋子外表雖舊,裏面則裝修得很新,保養也好。柔和的燈光使相當大的客廳顯得寧靜安適,主要的,母親坐在角落一邊看電視一邊等女兒。
早晨的空氣清新,也沒有那麼熱。嘉宜喝了杯牛奶,去院子裏拾回從外面扔進來的報紙。這是難得的悠閒,不用上班又早起,可以悠哉遊哉享受清晨時光。慢慢的看完報紙,快八點了,嘉穎怎麼全無消息?還有嘉倫,他們都要考試,不是嗎?嘉宜站起來,穿過走廊預備去叫醒他們,一間房門卻開了,哦!是高寧。
嘉倫扮個鬼臉,大步逃開。「難道不是?」他在遠遠的叫。「一點也不像戀愛。」
「那怎麼行呢?」嘉宜笑。「再不走你趕不上火車了!」
「還是姐姐大方。」嘉倫笑著說:「開玩笑嘛!」
嘉宜有個來往了三年,感情很不錯的男朋友葉堅,是工程師,比她大四歲,如果情形不變的話,年底或明年初他們預備結婚。葉堅是個很普通的男孩,所謂普通該說是正常,模樣端正,身高五呎十吋,不抽煙不喝酒,沒有不良嗜好,一切都是正常的,很中庸之道。也許因為這樣,嘉宜和他的感情也一直平淡、穩定,她在想,他們原本平常人,平常人的生活、感情原該如此,沒有小說或電影中的驚天動地,迴腸蕩氣,她只希望能組織一個小家庭,有幢屬於自己的房子,生一雙兒女,如運氣好的話,葉堅事業會蒸蒸日上——
「哎——沒有就算了!」他吸一口氣,微笑一下。如果嘉宜說沒事,就算沒事吧!他願意順著她依著她,他也相信她。「我只想幫妳,沒有別的意思。」
葉堅也不當一回事的又聚精會神看他的電影了。
很陌生的字,這麼狂而勁的字該是男孩子寫的,男孩子?誰?在——台南!
「今天沒好好休息嗎?」他凝視她。交往的三年日子,他了解她的單純、善良,他相信她必是忙壞了。
「不——」她幾乎是叫起來。「不要,我不要這麼快,至少——還等兩、三年。」
「什麼時候再來?還——住我們家嗎?」她再問。
高寧
「為什麼選這兒?」坐下來她卻埋怨著。
嘉穎站住,特別的望住比她大四歲的姐姐。
「總比外面好,對不對?」葉堅是直腸直肚的,想到什麼就說什麼。「現在才熱死人,來吧!我們找家餐廳坐一坐,喝點冷飲就涼快了。」
「走吧!」她還是搖頭。「我真的累了,再見!」不等葉堅回答,一溜煙的開了大門進去,並立刻順手關上大門,似乎怕葉堅會跟進來似的。
很意外卻由衷的感謝妳「送我一程」,使我寂寞的旅途平添歡樂的記憶!
「表弟走了,妳叫他有什麼事?」她問。
葉堅不語,帶她到麗聲歌廳二樓的「凱莉」。餐廳裏面人相當多,大多數是雙雙對對的,不知道為什麼,嘉宜突然不自在了。
「那麼你還會回台北的,是不是?」嘉宜不知道為什麼要問。她和高寧很少交往,他根本不說話的,今夜——當然也不是關心。
「也許是,我說不出!」她點點頭又搖搖頭。「似乎——以往的一些事都變得很幼稚、很好笑、很沒有意義。」
「啊——是你,表弟,」定一定神,她笑了。「怎麼知道我回來?或是你正要出去?」
「我才二十三歲,不想這麼早失去自由,」她故作輕鬆的說:「而且我要考驗你。」
「哦,你開始放暑假?不,你畢業典禮舉行了嗎?」嘉宜意外兼失措。「或是你開始服兵役?分發在那兒?」
高寧只是望住她,什麼也不表示。
嘉宜一怔,他已大步離開。
「嘉倫和嘉穎都在大考,」母親審視女兒。「爸爸在床上看報,妳餓不餓?吃不吃消夜?」
「難道我回來還得放炮通知?」嘉宜笑著說,「其他人呢?都睡了嗎?」
「十天之後來,」他平靜的說:「報到之後才知道需不需要住部隊上。」
「聽見了吧?」嘉宜說:「他要趕時間。」
嘉宜也意外的睜大睛睛,因為表弟?
「嘉宜,在想什麼?」母親走過來。
「又是表弟,明明比妳大,叫得難聽!」母親咕嚕著。
「幫我!」她皺皺鼻子,她知道也不能太過份,葉堅的確是好意。「好像審犯人一樣!」
「我不陪妳坐了,」母親往臥室走。「妳坐一陣也該早點休息,知道嗎?」
「該,該,當然該m•hetubook.com•com,」葉堅一連串的。「昨夜我說來接妳,是妳自己不要的!」
「我不明白,嘉宜,」葉堅神色變得慎重,變得嚴肅。「什麼是一成不變的生活?妳希望怎樣的變化?」
但是高寧為什麼給她信?而且是限時專送?高寧應該寫給母親或嘉穎的,她們和他接觸多些,嘉宜——乎昨夜才突然認識他,他竟給她信!
「喂——叫葉堅給她介紹一個。」母親說。
「妳可是指——我們的感情?」
嘉宜:
「我說不出!」她搖搖頭,輕輕嘆一口氣。「這只是一種感覺,心裏的感覺。」
「有的人不像我們,就是整天說個不停,」母親倒很有自知之明,也坦白。「阿寧是什麼——沉默是金。」

「有道理!」嘉宜笑著說:「剛才是表弟給我開的門。」
「送你到巷口叫車,」嘉宜微笑嫣然。「我順便買豆漿油條回來。」
然後,頭也不回的直衝進高寧的臥室。
轉進她家的巷子,腳下踢到一粒石子,她微微一驚,思潮也被打斷。走兩步,她忍不住笑了,一定是太累,怎麼胡思亂想起來?走夜路得打醒精神才行,聽說一些無法無天的小太保、臭飛仔也會在黑暗中做壞事,搶了皮包還是小事,萬一——她又搖搖頭,萬一什麼呢?她不是已經平安到家了嗎?從皮包裏拿出大門的鑰匙,正預備開門,大門呀然輕響,自動打開了。嘉宜意外的小聲驚呼,是媽媽叫阿香替她等門的嗎?昏暗的門邊她只看見一對烱烱有神、深不可測的黑眸。
「哼!趕時間。」嘉穎的聲音從鼻子出來。
「不,我是說——你會一輩子安於這種平淡的生活?平凡的日子?」她再問。
無論如何,他覺察到嘉宜今夜完全不對勁。
對他來說,這確是嚴重的事,他不能不緊張,嘉宜是他的未婚妻,是他人生道路上的伴侶。
她怎麼回事?她沒有理由懷疑嘉宜和高寧之間有什麼事吧?
「——明天回台南!」他的聲音平穩、低沉。
她就在沙發上靠了一陣。
「我說他挺有個性!」嘉宜說:「剛才他只穿牛仔褲,一身的汗,準是在練功夫!」
「嘉宜,沒聽見聲音怎麼就回來了?」母親好意外。
「什麼?因為高寧?」母親莫名其妙。
「再見!」這是他遠遠送來的一句話。
「表哥,你還沒走嗎?」嘉穎的聲音。「等一等我!」
「他要我送妳?」葉堅感到莫名其妙。「他倒是怪人、妙人,三年不說話,一說話就令人摸不著頭腦。」
「悶熱?不怎麼覺得啊?」葉堅詫異的盯著她。「電影很精采,是不是?」
「喂,喂,嘉宜——」葉堅在電話那一邊叫。「妳要不要看七點鐘那場『電視台風雲』?要看的話下班後我立刻去買票,然後去接妳!」
「不會。」他肯定的。黑眸中的固執十分清晰。「火車九點鐘才開,從這裏去車站只要一刻鐘就夠了。」
坐計程車回到嘉宜永康街的家,她跳下汽車,並反手阻止葉堅下來。「你回去休息吧,星期六再來,」她不由分說的關上了車門。「明天我們都要早起、上班,是不是?」
大概是嘉宜迷迷糊糊的小睡了一陣,突然間驚醒是聽見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她以為是去而復返的母親,睜開眼睛,看見的是高寧那對深沉的黑眸。
「算了,小妹才考上大學,現在談這個,不太早了嗎?」嘉宜笑。「而且這年頭也不興介紹了,要自己去找,去碰。」
母親還在看電視,哦!才十點呢!難怪葉堅要求坐十分鐘了。
高寧沒有出聲,眼光一閃,黑眸中只留下一片沉寂。是天氣太熱了吧?他只穿了一條牛仔褲,赤|裸著上身,露出古銅色的肌肉。再看她一眼,高寧轉身走回去,從另一扇門,另一個方向。
「我告訴你裏面熱得受不了。」她長長透一口氣。外面的空氣也不見得好,又悶又熱,她卻不覺得。
「誰要你表達了!」她紅了臉。
「姐,妳跟誰在說話?」睡眼惺忪的妹妹嘉穎走出來,十九歲,大學一年級的「新鮮人」,該是青春逼人的,但這幾天功課考試壓壞了她。「幾點了?」
他®著眉沉思,好一陣子才慢慢說:
「難道不對?妳從來不是這樣的。」葉堅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一定有什麼事令妳改變。」
「你怎麼知道的?」嘉宜已經相信了。
「忙完了,明天放一天假,和銀行一樣!」嘉宜倒在沙發上。「葉堅有電話來嗎?」
「不許說這些話!」她制止他。奇怪的是,她竟覺得這話十分刺耳,令她不自在。
「是該我謝謝你吧。」嘉宜笑。「結果是你陪我!」
「我去找表哥,」嘉穎揉揉眼睛。「他怎麼一直沒告訴我明天要回台南?」
「行了,晚上見!」他先掛上電話。
「誰的信?那封限時專送。」嘉穎問。這小丫頭真是對高寧有意吧?
「怎麼回事?」他皺著眉頭打量她。「妳今天完全不對勁,變了個人似的!」
「但是我覺得悶,」她終於說:「對於一成不變的生活,我覺得是種壓力,是種負擔!」
「什麼時候有這種感覺?」他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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