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行，再加兩片土司！」他說。
「很少，」廷凱很專注地在聆聽什麼，「今天是想聽泥濘的聲音！」
薇亞送之穎出去，在大門邊，薇亞很真誠地說：
「那麼說吧！」她也踢掉球鞋，盤膝坐著。
「哎——現在去？」之穎有些猶豫。在她心中，施廷凱的生命遠比南施威爾遜的歌聲重要！
「嗨！妳想知道我和薇亞的事嗎？」他突然說。
「報上說的，這是南施的習慣！」她聳聳肩。
「去愛人是痛苦，被愛的是幸福，對嗎？」他無奈地說，「如果讓我能得到她，痛苦我也願！」
「我？」之穎傻傻的指住自己，慧玲把好意說成打擾，難道她要養成玫瑰孤僻的個性？天下沒有這樣的母親！「請別誤會，我是好意——」
「你不懂，不聽南施威爾遜不會死人，不見施廷凱可能會死人！」之穎正色說。
「你沒有想到過，兇手會趁你沒有復明前來行兇滅口？」之穎說得好嚴重。
唱了一陣，突然覺得星星一閃，她詫異地停下吉他。她在唱歌，低著頭的，怎能看見星星在天空閃耀？螢火蟲嗎？四周望望，毫無動靜：她搖搖頭，是看花了眼，她再開始彈吉他。
「誰變？他？我？」之穎不在意地再拿起吉他，「我不是個會變的女孩，我也不稀罕一個會變的男孩！」
「妳——怎麼知道這些？他來找過妳，是嗎？他要妳幫他？」薇亞抓住了之穎的手。「妳不能幫他，之穎，妳要幫我！」
她輕輕地退出去。這一回，施廷凱可沒運用他超人的聽覺，他完全沒發覺之穎的離開，他仍在喃喃自語，他仍然念著靜文，他深愛著的美麗太太。
「去吧！外面再下雨呢！」他射完最後一鏢，熟練地走回寫字枱後面的椅子上。
施廷凱穿著一件藏青色運動衫、一條白色長褲，從背影望去，他仍然瀟灑健壯。依舊濃密的頭髮，依舊挺立的身形。他已五十歲，是嗎？一點也不像！
淑怡從寢室裏出來，手上拿著紅色原子筆，她正在批改學生作業。
「什麼特殊條件？」之穎絕不放鬆。能聽花開花謝，能聽螞蟻經過，能聽人的皮膚呼吸，多奇妙的事啊！
之穎靜靜地聽著。他說得有點矛盾，有點奇怪，有點不可能。靜文既然已整了容，為什麼還不肯讓他報警？其中還有曲折，是吧？
「沒有錯，之穎——是之穎吧？」廷凱淡淡地說，「這樣吧！妳有興趣做我邀請到別墅的第一位客人嗎？」
「進來！是之穎吧！」他說。
「放開她，不然我不客氣！」阿保喝著。
「是被鏹水淋的！」他臉上又有一抹激動紅暈。
「我只是想陪玫瑰玩玩，她看來很孤僻、很寂寞的，」之穎無可奈何地說，「誰知道會令慧玲生氣！」
愛蓮的屋子裏有燈光，她拉開嗓門預備叫，一個意念阻止了她，嚇嚇他們吧！她悄悄走到愛蓮窗下，如果韋皓在，她大叫一聲必然嚇得他們跳起來。她帶著滿臉惡作劇的笑容探頭望一望——
玫瑰寂然不動的用戒懼的眸子瞪住她，做出隨時要逃開的姿式。她皺皺眉，小女孩怕生也絕不是這麼怕法，見過第二次的人，還會想逃？
玫瑰茫然地瞪著之穎，亮如星辰的眸子，顯然不明白。
「讓妳母親勸勸施伯伯吧！」之穎以為說得很好。
「玫瑰！」她從車上跳下來，順手把腳踏車平放在草地上，「一個人坐著發呆嗎？姐姐來陪妳玩吧！」
「有人能寫得出來，我相信就真有這種感情，」愛蓮認真地抬起頭，眼光突然變得熾熱，「我要一個全心全意愛我的男孩子，那種感情能燃燒，能毀滅，也能夠重建，那麼，我也會全心全意地愛他！」
她收拾了惡作劇的笑容。愛蓮是個害羞的小東西，開這種玩笑她會無地自容的。她靜靜地看著他們走過。
她應該去提醒施廷凱的，她想。
薇亞怔一怔神，喃喃自語著。
「施薇亞，若我是妳，我就不逃避。」之穎衷心地說，「妳有權利選擇男朋友，但妳要勇敢地正視事實。妳能逃避一次，不能逃避一輩子！」
薇亞輕輕扯一扯之穎，示意她一起走。事實上，廷凱這樣喃喃自語中，根本不會注意她們的離去。廷凱愛靜文太深，每一提起靜文就那麼忘形的情不自禁，而且這些年來，靜文始終那樣躲得他遠遠的。他不明白為什麼，他焦急，他失望，他想盡方法接近她，以至於每提起靜文，他就控制不住心中的激動。
「天！繞著彎子說了一大堆廢話，」之穎不耐煩地跳起來，「我可要去看書了！」
「妳們女孩子——懂什麼？」廷凱平靜地說。「我不相信有這麼大膽的兇手，這是法治地方！」
「你——你不必告訴我的，」她結結巴巴，「我不是想來戳穿你的事，我只是——從來沒看過你——」
「發火對你無益，事實上，施薇亞對潘定邦很好，」她坦率地說，「變心的女孩子不要也罷！」
「玫瑰找妳？我不信！」慧玲尖聲叫起來，「玫瑰最聽我的話，她不敢出來！」
「還要果汁嗎？我去拿！」她問。
之穎是個很能守秘密的女孩子。廷凱的事她一個字也沒漏出去，甚至對慕賢和淑怡都絕口不提，換上其他任何一個人，就怕很難做到了！
「妳告訴過她這句話嗎？」
「哎——我先回去了！」愛蓮有點尷尬。她看韋皓一眼，低著頭走回家。
之穎慢慢走回家，她心裏很感動於這份二十多年如一日的感情。施廷凱不止是個名律師，他還是好丈夫，只是——靜文也像廷凱一樣愛他？
「我們不曾報案，」他深沉地嘆一口氣，激動的情緒消失，「因為——受害者不止我一個！」
「我現在有點事！」她搖搖頭，在這方面她很固執，決定要去見施廷凱，別的事就吸引不了她，「如果你能等——我就去！」
「當事人自己說出來，算什麼是非？」他笑起來，踢掉腳上的鞋子，整個人睡在沙發上。
之穎坐在草地上，她看完整版新聞，卻沒有慶幸的感覺，她反而擔心！是的！真的擔心。報紙這樣大肆渲染，說明了廷凱可以重獲光明，不是太危險嗎？他是唯一看見兇徒真面目的人，他會是警方最有力的證人，當年的兇手必然會擔心，擔心萬一被捕後廷凱來作證。那麼，若她是當年兇手，她會怎麼做？
「也不是——」他的聲音停住，過了一陣，說，「陳嫂送茶來了！」
「如果說打擾，我想應該是玫瑰打擾我。」之穎盯著慧玲，明顯地十分不滿，「玫瑰來找我，我相信——她並不喜歡那一屋子玩具！」
「不在家？」之穎皺皺眉。既然如此愛女兒，又怎捨得把幼小的女兒獨自扔在家中？慧玲，真難懂！
廷凱似乎看到——或感覺到她的錯愕了。
「施薇亞的父親？」愛蓮更吃驚了，「之穎，妳到底在玩什麼把戲？簡直是神通廣大嘛，我們這裏還沒有人見過施廷凱！」
——是急流湧退嗎？十年後的今日，沒有人再提起這件事，時間沖淡了一切。同時，新的雄辯家、新的社交之花陸續崛起，誰有興趣去發掘記憶的人物呢？
怎樣的故事？「你的眼睛——是病？」她的自制力強不過好奇心，到底是個年輕而純真的孩子！
「沒有嗎？」愛蓮輕盈地站起來，「我先回去了，韋皓交還給妳，我的任務完了！」
「慧玲，別忘了玫瑰只有五歲，」丁範沒好氣，「她什麼都不會說，妳怎麼知道她不怕？」
他眼中晃過一絲感激的光芒，只是那麼急速的一剎那。
「離開？」他怪叫起來，「我不相信妳會愛上那個娘娘腔的潘定邦，妳是愛我的，不是嗎？」
「她可能是最服從的孩子。」之穎生硬地說，「妳可曾想過，一個孩子會怕陌生的新環境！」
「我不會弄杏力蛋，煎蛋行嗎？」她說。
「她就是那天晚上救小姐和潘少爺的人！」阿保說。
「那麼——我不再勸你，這種事勸也沒用！」她跳下沙發，「昨天晚上想過了，如果可能，我願幫你！」
之穎皺皺眉，她從來沒遇見過這麼特別的人。
「哎——媽媽肯說話就好了！」薇亞嘆一口氣。「她在樓上，每天都把自己鎖在房裏，除了陳嫂，誰都不許進她寢室，就算偶而下樓來也不出聲！」
「爸爸——」薇亞吃驚得說不出話。
他等了多久？薇亞嚇傻了，站在那兒動都不能動。她恐懼地注視著他，她害怕會被他傷害，她親眼看見他把定邦打得昏死過去。他是那種人，他幾乎——是殺人不眨眼的！
「媽媽說丁太太很古怪，連白天也掛起窗簾，鎖著門。」愛蓮說，「怕不會接受妳的幫忙！」
玫瑰一看見媽媽，臉上快樂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像隻小老鼠般，飛也似的逃回屋子，留下了臉色難堪的之穎對著冷漠的慧玲。
「算了。」他不起勁地搖搖頭。「我要一杯果汁、一盤西班牙杏力蛋！」
「之穎，我發覺我完全不能了解妳！」她說。
愛蓮抿著嘴，皺皺眉，嘴唇動一動，想說什麼，終於忍住不說。
「這不是兒戲，也不是玩耍，妳要明白！」他坐到寫字枱後的皮椅上。
「百分之百，絕對愛我，容忍我，保護我的男孩？妳是指——定邦？」她說。
他從巨型寫字枱上拿起幾枚飛鏢，篤、篤、篤一連三鏢射在牆上的木板，兩鏢中紅心，一鏢差了一點。
「太保不是人嗎？上帝賦於每一個人都有愛，都有感情，就連動物都有，」之穎怪叫著，「李立奧當然有感情，有愛，而且——他未必是太保！」
「是嗎？真的有故事？」韋皓叫起來，「施家的人都那麼——轟轟烈烈？」
「別亂說，李立奧並不是傳說中的那麼一種人，」之穎莊重地說，「或者比許多男孩子都更真誠，都好，都——男孩子氣。他不是來尋仇的！」
「拾起裁紙刀，」廷凱朝地上指一指，他指的正是裁紙刀的所在。他真厲害，他知道什麼東西跌落地下，他還知道跌落在什麼地方，「沒有人比我更熟悉法律，十年前的兇徒殺人滅口，而我——自衛！」
「有什麼稀奇！」之穎淡淡地聳聳肩，「我陪他聽過泥濘的聲音，看他射過飛鏢，還聽過他的故事！」
「那麼，請妳以後別留玫瑰單獨在家，」之穎提起吉他，「若玫瑰再找我，我不會拒絕她的！」
施家別墅的後門開了，阿保陪伴著一個男人走出來。那男人陌生得緊，是從沒見過的。不很年輕，卻很挺，很瀟灑，穿一件藏青運動衫、一條白長褲，手上拿一根枴杖。最奇怪的，明明是陰雨天，他還帶著一副黑色的太陽眼鏡，渾身上下都是神秘氣息。他是誰？傳說中最出名的大律師施廷凱？
「告訴我，妳真是叫玫瑰？玩具熊叫什麼？妳替它取過名字嗎？」之穎柔聲問。
「薇亞，要出去嗎？」他頭也不回地繼續射著。
「也許——不至於那麼嚴重！」之穎安慰一下。連她自己都覺得這句話說得毫無用處！
「我問妳一件事，妳——愛他嗎？」之穎冷靜地問。她發現自己在愛情的事上十分冷靜。
話剛說完，陳嫂果然敲門而入。之穎嚇了一跳，她幾乎什麼聲音都沒聽到，她的耳朵一向不錯，廷凱的聽覺，真是訓練到能聽落葉飛沙的地步？
她默默地發了一陣子呆，拿著吉他走出後園。天氣愈來愈熱，她這既不喜歡冷氣又怕吹風扇的人，只好避到蔭涼的地方去。後園有個絲瓜架——本來是種葡萄的，結果葡萄沒長出來，不知那裏卻冒出來一株絲瓜，而且愈長愈茂密，看樣子竟喧賓奪主了！
「演唱精彩嗎？」之穎隨口問。
「我不懂。孩子是我的，我有權不讓妳接近，」慧玲蠻不講理，「請妳立刻離開！」
「妳怎知道？」愛蓮很驚奇，之穎當時明明不在家啊！「妳還在學校，不是嗎？」
「妳又打擾玫瑰！」慧玲十分
和_圖_書不講理。
之穎不出聲，默默地等他走近，讓他躲在雨傘下。他看來好失意，怎能再任雨水欺負失意人？
「是杜小姐吧！慧玲提過，」丁範倒是很有風度的謙謙君子，三十多歲，很溫文的，「剛才的事真抱歉。慧玲脾氣不好，她得罪過許多人了！」
愛蓮仍在瓜棚下站了一會，臉上又是矛盾，又是猶豫，然後，重重地咬住唇，大步走回家。
「我同意妳的說法，之穎，」薇亞一定聽見之穎的話，「爸爸這麼做真傻！」
立奧呆住了，他又衝動起來，是嗎？看著阿保那絕不妥協、作勢欲撲的模樣，他輕輕地放開薇亞。
「妳最愛多管閒事！」韋皓抱怨了，「我們根本不知道她是誰，她是啞巴和妳有什麼關係？」
「丁範是很明理的人，我要跟他說送玫瑰進盲啞學校。」之穎絕不理會他們的勸阻，「玫瑰是人，至少也該讓她懂得人類的言語！」
「別搖頭，也別怕，」他再上前一步，這一回，她連退後的力氣都沒有了，她覺得自己快要暈倒了，「薇亞，我只要告訴妳，我愛妳，我不希望妳鑄成大錯！」
之穎呢？她那麼專心、那麼安靜地在房裏看書。在求學的道路上，她一直走得又穩又好，拿起書本，她絕不會想到其他事。她根本忘記了韋皓要來！
「是的，是的！」他激動地站起來，雙手交叉互握著，指節發出「格格」的聲音，「我將能看見這世界，一月或兩個月後，時間不是問題，我終究可以重見天日！」
「薇亞放假，一年一度的，她到澳洲去旅行，就這麼認識了。」提起潘定邦，他的臉色變得發青，「潘定邦竟死纏著跟來，死不要臉的以為是情聖！」
「我親眼看見他用拳頭還不夠？我不能和這種人再交往！」薇亞有些激動了。
「為什麼妳常常彈這一首曲子？」愛蓮的視線，從半垂的睫毛底射上來，「妳知道這首曲子講什麼？」
「你是超人？天才？」她說得好稚氣。
她們又再玩了幾次。有時之穎找玫瑰，有時玫瑰找之穎，她們玩得那麼開心，那麼融洽。整個週遭充滿了玫瑰那令人心酸的笑聲。直到她們累了，倦了，她們並排躺在草地上。
「誰？男孩子還是女孩子？」韋皓立刻問。
韋皓不出聲。他不明白之穎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把小孩子、老頭子——施廷凱的事看得這麼重要，重要得可以犧牲和他一起去聽南施威爾遜！他愈來愈不了解之穎了，她和所有的女孩都不同！
「爸爸，之穎說這樣做是犯法，你沒聽見嗎？」薇亞說。
「妳聽見了？」立奧說得很直率。
「但是，他該明白我已經不理他，他看見我和定邦在一起！」薇亞用手支撐著兩頰，顯得可憐兮兮的。
「什麼話？」愛蓮臉紅了，「怎麼總叫我陪妳的男朋友？我又不是妳的替身！」
她已開始在等待韋皓的來臨！她在想，這個世界上若是沒有之穎會多好？她是自私，可是，她沒有辦法！
丁範有些意外，這個看來灑脫不羈的女孩竟有這樣細膩的感情，在這一代的年輕人裏真不容易啊！他立刻對之穎另眼相看。
「我能下圍棋？太陽打西邊出了，」他自嘲地說，「愛蓮教我下五子棋！」
「武力解決嗎？」阿保再也不客氣，「我跟你打！」
「妳有點怕，是嗎？」他攤開雙手，「我空手來的，我只想解釋和道歉，我不會傷害妳的，薇亞！我們一起出去談談，好嗎？」
「打人是因為妒火中燒！」之穎漲紅了臉，她也不明白為什麼要幫立奧，「何況，凡打人的都是太保，這句話不合邏輯。」
「誰知道？」愛蓮羞澀地拔起一根草。
「爸爸、媽媽都去教書了，你可以到我家去坐坐，」停一停，她的聲音輕鬆一點，「我可以給你弄早餐！」
「這是——愛情？」愛蓮小心地追問。
「深更半夜來等？」韋皓叫起來。
「很壞的一件事？那一個國的文法？」她搖搖頭。
「我們好了一年多，我們的感情絕對融洽。」他稚氣地說，「我越來越愛她，我對她——有點瘋狂！」
施廷凱，十年前赫赫有名的大律師，除了滔滔雄辯，十場官司贏十場外，他那美如西子再世的太大王靜文，也是上流社會最受歡迎的活躍人物。但是，所有人都不明白，這樣出色的一對夫婦，為什麼突然結束如日中天的事業，退出五光十色的社交界，在這僻靜的地方隱居起來。十年來，他們不曾出現在任何人面前，他們拒絕所有親戚、朋友的拜訪，甚至連大門都不出一步。除了他們的女兒薇亞，除了那忠心耿耿的管家兼保鏢阿保，除了那似乎是啞巴的女工陳嫂，沒有人知道原因。十年前，許多人竊竊私議，紛紛猜測，曾是街巷間最熱門的話題，因為年方壯年的施廷凱有什麼理由急流湧退？
「前幾天來過，」之穎直盯著薇亞。她不明白，以往的愛人，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愛是不該懼怕的！「他似乎——並不像壞人！」
之穎的歌喉一向不錯，尤其適合唱民歌。但是唱這種有爵士味道的歌，就失色了。或者這類爵士音樂只適合黑人歌星唱，他們歌聲裏有一種別人無法模仿的味道。似乎黑人都有唱歌天才，像南施，像戴安華薇，像尊尼馬沙士，像納京高，誰能學到他們的韻味？
「沒有了！」之穎聳聳肩。她想起立奧，可是她不知道該怎麼講，立奧和她之間算怎樣的一種關係？「施廷凱是偶然遇到的！」
「慧玲，」一個穩定、沉著的男人聲音加進來，就站在之穎背後，是丁範嗎？「老毛病又發了？妳怎麼回事？」
「這首『午夜吉他』是說兩個傷心人在午夜相遇，吉他聲淒涼幽怨，然後，其中一人鼓勵另一人振作起來。」愛蓮說，「妳不是傷心人，也不需要鼓勵振作啊！」
「是公開謎底的時候！」他臉上掠過一抹好奇怪的紅暈，似乎是——激動和恨。
「有什麼事要我辦嗎？」薇亞專注地凝視著父親，臉上神色很複雜，很怪。
「最近見過李立奧嗎？」她突然說。
「我不是這意思，」愛蓮紅著臉兒，「也許是我不懂，我沒經驗，我總覺得妳和韋皓——跟別人不同，我是指感情！」
「別叫！」他怒火上衝，女孩子怎麼都這樣不可理喻？他好心好意，低聲下氣的來道歉，來解釋，她硬把他當作個殺人犯似的。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把她拖到胸前，「妳知道我不會對妳動武，鬼叫什麼？」
「什麼樣子？」之穎忍不住問。
撐著雨傘走到車房，阿保似乎不知道她要上街，沒來替她打開車房門。下著雨，算了吧！難得自己動一次手，開車房門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
「之穎，知道嗎，今天下午我們這兒好熱鬧！」愛蓮轉開話題，她明白韋皓不願再談下去，「施家請來好多客人！」
「誰是玫瑰？」韋皓和愛蓮一起問。
「何必為別人的事那麼激動？」愛蓮輕輕地說，「之穎，我發覺妳對別人的事遠比對自己的關心！」
「我要去見施廷凱！」之穎理直氣壯。
「啊！他——又來了？」薇亞臉色有變，聲音都發抖。
薇亞再嘆一口氣，轉身走出去。
許多人都願意把一些事告訴她，像立奧，像廷凱，像薇亞，為什麼呢？是因為她愛多管閒事？是因為她熱心？或是因為她誠懇？她永遠不隨便對第三者說起？
丁家門開了，不是玫瑰回來，而是臉有怒意的慧玲。她冷冷地直視之穎，很不友善！
清晨，迷濛的雨絲，交織成灰色的天網，昨日的晴朗，一夜間消失。
可能是之穎的緊張與震驚令玫瑰害怕，她又露出戒懼的眼光，並且突然之間用力推開了之穎的手，一溜煙逃回屋子裏。
「他？」韋皓心中疑雲盡消，不禁十分慚愧，剛才想到那兒去了？他也這麼小心眼兒？「他找妳做什麼？尋仇！」
「我十分感謝妳對玫瑰所做的一切！」他誠摯地說，「我再為慧玲的固執道歉！」
她站起來朝窗外望望，無言地嘆口氣，雨再大也得去，不是嗎？拿起皮包和車鑰匙，她快步走出去。
「等多久？」韋皓有點意外，「妳知道南施威爾遜只唱一場嗎？這次以後，可能再也不來臺北。」
「等在這裏一句話也不說，是不是後悔不去？」韋皓比較灑脫，他看著之穎在開玩笑。
「我不幫他，我只覺得妳這樣做不對，」之穎很「原則」的。「妳不告訴他不再愛他就是妳錯！」
「薇亞，我想跟妳談談，好好的談一次。」立奧向前走一步，她打個寒顫，急忙向後退一步，「我要解釋一些誤會，我為上次打人的事道歉！」
韋皓今晚會來，他的時間今夜全屬於她，她雖有「偷」的感覺，但是——之穎不會在乎吧！
「放開我，放開我！」她害怕得幾乎喪失了理智，「李立奧，我求你離開——」
「妳怎麼知道？」他反問。
「找施伯伯！」之穎老實地回答。
之穎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看見他手上又是拿著三枚飛鏢。他真這麼喜歡這玩意？
「當然！」之穎自然地牽住他的手，是一隻堅強有力的男人的手，「不過，施薇亞請我進去過！」
「你說——你將能再看見這世界？」她以為聽錯了。
「也許——我心底是！」之穎不置可否，「我覺得這淒涼幽怨很能引起我的共鳴，或者我是雙重性格！」
「聽泥濘的聲音？」之穎怪叫起來。中、老年人也新潮嗎？聽泥濘聲？她以為只有嬉皮士才感興趣。
夜風清涼怡人，能使心靈平靜——之穎始終相信夜空中必然孕育著眼睛看不見的靈氣。她在草地上坐了一陣，突然想起愛蓮是否約韋皓來了？
「這才有志氣！」她隨口說。
「是的，我要親手對付他，」廷凱雙手互相緊握著，「當年他怎麼對付靜文和我，我也要怎麼對付他！」
有錢、有名的人總是有點怪癖的，她想。
「報警！」立奧退了兩步，笑了起來，「我犯了什麼罪？警察憑什麼管我？你能規定我不許愛你們小姐？別忘了你只是個管家！」
「你的聽覺有毛病嗎？」她再問。
丁範的眼光複雜，過了好半天，才說：
「我們不需要好意，玫瑰更不稀罕，」慧玲有些歇斯底里，「我們只希望寧靜和不被打擾，我相信我們有這種權利！」
他現在仍會在黑暗的世界中一個月或兩個月，一個瞎子怎樣去對抗一個兇徒？當然，阿保能幫忙，可是阿保不能二十四小時守著廷凱，而且兇手是在暗裏的！要怎樣去防暗中的一枝槍或一把刀？
之穎放心地把她放在地上。之穎簡直不擔心她再會突然逃回家。她們已經熟悉，那個孩子不喜歡玩耍？那個孩子不喜歡有同伴？有朋友？即使是又聾又啞的！
「媽媽，韋皓呢？」她問。
她只是那麼坐著，很寧靜的什麼也不想。她覺得讓腦子空白一陣，休息一陣，安靜一陣，是至高無上、超脫的享受。她雖然不煩惱，卻常常替人煩惱，若無安靜的一刻，將是多痛苦的一件事。她的安靜與冥想不同，冥想是靈性上的追求，她也做過，此刻，她是拋開所有思想。
冰箱門上貼著一張紙條，潦草的字跡，鬼畫符似的：之穎：謝謝妳的招待、鼓勵和兩碟冷菜。我回去了，我會盡力，絕不放棄！
「聽著，阿保！」之穎漲紅了臉，「我不是麻煩他，也不是多管閒事，你知道他現在很危險嗎？」
「多愁善感？」之穎眉梢一挑，不以為然，「我？」
他們走向別墅後門，阿保表現得過分小心了，似乎怕廷凱看不見路似的。拍馬屁嗎？阿保這種人也會？
「誰說沒有關係？」之穎大不以為然，「她孤僻，她寂寞，她甚至不懂人類的話，我要幫助她！」
立奧眼光複雜——似乎又愛又恨的再看薇亞一眼，大步衝進雨絲裏。這就是他ｈｔｔps://m.hｅｔｕｂｏｏk.coｍ.coｍ苦守一夜的結果。
玫瑰眼中露出疑惑，從來沒有人教過她，她不懂得「學習」是怎麼回事！
「我不指任何人！」之穎搖頭。
她的怪叫聲沒有發出來。韋皓是在，可是韋皓和愛蓮的行動那麼——古怪，是古怪吧？韋皓竟然和愛蓮在下圍棋，而且下得那麼一本正經，那麼興致勃勃。韋皓豈能安於圍棋？這比書本還艱深的東西？他們之間好安靜，好平和，每落一子總是互相望一眼，笑一笑，是在禮讓？是客氣？這兩個傢伙，明明是那麼熟的朋友，還那麼拘謹，真沒道理，真古怪！
「我相信沒有錯！」他肯定地說，「這是我考慮和計劃了很久的事」
愛蓮神魂不定，傻傻地望住韋皓。這兩個人，真不中用，幸虧之穎沒有大叫，否則這兩個人不嚇破了膽才怪。
「為什麼——招待記者？」她忍不住說。
愛蓮和韋皓離開窗前，繞過客廳走出來。映著客廳的燈光，男孩子粗枝大葉，女孩子細緻柔弱，倒是挺合襯的一對，只是——之穎怎麼會想到韋皓配愛蓮呢？韋皓是她的男朋友啊！
「是消遣嗎？」她歪著頭。
慧玲咬咬唇，做一個倔強得絕不認錯的表情，一轉身回到屋裏，砰的一聲關上房門。之穎又窘又呆，站在那兒走又不是，不走更不是，她真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背對著她的靜文全身一震，似乎好吃驚，好膽怯。這個當年出名的美人，竟虛弱得似乎經不起輕輕的一聲呼喚，她怎麼了？
拖著吉他往屋裏走，愛蓮的聲音追過來。
「妳是個快樂的女孩，妳一向都彈美麗的、充滿愛的曲子，我記得以前妳最喜歡那首『紅絲帶』，什麼時候妳變得多愁善感？」愛蓮似在打趣。
「你們可以要求警方保護！」之穎想起來了。這是最穩妥的方法，是嗎？
之穎搖搖頭，笑起來。他不是很好的男孩子——學問不好，品性也未必好，卻很真誠。看他那筆字，簡直像個頑劣的中學生。他這種男孩也許有某一方面的天才，但在目前這種金字塔式的教育制度下，注定是被淘汰的。
「妳預備這麼拖著？妳會躲不開他的糾纏！」之穎的話像個大人似的，一本正經的。
「我一個外國朋友介紹美國最出名的眼科醫生給我，」他又說，「上個月他來臺灣替我檢查，他說能復明，至少——有百分之八十的希望，他下個月再來動手術。」
「我去看看！」她轉身快步走出去。
「感情有許多種形式，有許多種性質，我和韋皓的感情只是其中一種，懂了嗎？」之穎輕輕地彈起來。
「你會犯法，施伯伯。」之穎忍不住說，「雖然當年他傷害了你們，你該把他交給警方！」
「我明白妳的想法，」他似乎完全能感覺到她的思想，「不過，一年後靜文請來日本最好的整容醫生，已使她臉上的疤痕完全消失，她又恢復了美麗，她仍堅持不肯我向警方提出這件事，而且——她變得沉默起來！」
之穎終於站在玫瑰面前，並且慢慢蹲下去。她微笑著溫柔的臉對著玫瑰，用手扶住玫瑰的肩。
「誰？是誰在笑？之穎，是妳嗎？」他問。
「施伯伯，怎麼知道是我？」之穎走進去。書房裏的地毯也不見了。
「我——妳說我該怎麼辦？」薇亞很惶恐，似乎立奧就在旁邊似的。
客廳裏射出來斜斜的燈光，看得見玫瑰發紅的小臉兒。這才是玫瑰，健康的，快樂的，活潑的，天真的！
「這是我十年前退休的原因！」他嘆了一口氣。
「所以我說要——特殊條件！」他的聲音裏有嘆息。
她坐在絲瓜棚下，盤著膝好像老和尚打坐。她調弄一下琴弦，緩緩地彈起來，彈的是一首流行的民歌「旋轉人生」。美的韻律、樸實的吉他聲，漸漸使她忘懷剛才擔心的事。
「別怕，是我，薇亞，」薇亞咬著唇，把聲音放得好柔和，好柔和，「妳要什麼？為什麼不叫陳嫂拿？」
是她自願放棄機會，怪不得他們。畢竟，這種演唱可能一生中只碰到一次呢！難怪愛蓮飯都不吃就去了——飯都不吃？那表示愛蓮一回家就去，韋皓並沒有等之穎一陣，是嗎？
之穎衝出草地，跳過灌木樹，站在愛蓮家門口。
之穎耐心地，更慢地再說一遍，並且用手比劃著，解釋著。小玫瑰似乎懂了，眼中露出了驚喜，兩隻小手天真地拍起來。她心裏高興有人陪她玩，是嗎？
「難道等散場了才去？」韋皓著急。
阿保站在門口聽，忠心耿耿的他自然也關心這事。他很有分寸，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站在門口。
「你——走！」她雙手抓緊了車門，她那麼固執地在想，他是來對付她的！
之穎對自己搖搖頭：好靈敏的聽覺。
她呆住了，是震驚和意外。十年來沒有人知道施廷凱退休的原因，她可是第一個知道的外人？施廷凱為什麼肯把保守了十年的秘密告訴她？
之穎走進別墅。客廳看來似乎沒什麼不同，光亮了一些而已。光亮——每一幅窗簾都深垂著，只有牆壁上微弱的燈光，怎麼光亮得起來？走了幾步——格、格的腳步聲隨著她，她停下來，四下張望一陣。哦！她釋然地笑了，原來是滿鋪著的地毯收藏起來，難怪顯得光亮。為什麼要把地毯收起來？天氣太熱？他們不是整幢屋子開著冷氣嗎？
廷凱沒出聲，她以為廷凱會怪責她這麼說，誰知房門一響，施薇亞走進來——廷凱早聽見了！
三天來，她像平日一樣上課，看書，彈吉他，唱歌。有時靜坐一陣，有時冥想一番，倒也自得其樂。韋皓來過兩次，也只是習慣性的來，坐一坐，聊一聊，鬥幾句嘴，抬兩次槓。他們之間缺少羅曼蒂克氣氛！
「之穎，又孩子氣了！」韋皓搖搖頭，「妳的媽媽常說，過分好心有時會給人麻煩的！」
「是嗎？」之穎的興趣又來了，「是記者？」
「錯了？為什麼這樣說？」廷凱微笑，彷彿在等候著看一齣好戲上演的模樣。
「不——」她總算被逼出來一個字，她靠在車門上，整個人都癱軟了。「別走近我！」她叫得好淒厲！
「告訴他！」之穎斬釘截鐵。
「玫瑰，我們捉迷藏，好嗎？」之穎用極慢的速度，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不——不能，」薇亞立刻叫起來。「他會打死我，他會毀我的容，我不能告訴他！」
「為什麼問這個？」愛蓮臉紅了。她的韻味就在那羞澀，就在那輕顰淺笑。
終於，似乎費了好大的勁才把玫瑰找到，小傢伙樂壞了，咧開小嘴又用那喑啞、難聽的聲音笑著。之穎摟緊她，忍不住心中湧上一股酸意！
「施薇亞，我很抱歉打擾妳父親，我是好意！」之穎說。
他聽見背後砰然關上的門聲，薇亞連頭都不去洗了？她真嚇成這樣子？他愛她，他卻不了解她！
她喜歡一切真實的人或事，立奧在大多數人的眼光中是個壞蛋，她卻不覺。或者，她本身也不很好，要不然就是她看人的角度和大多數人不同。
他背對著薇亞，在窗簾深垂的書房中玩孩子們的飛鏢，篤、篤的聲音就是飛鏢打中木板的聲音。他射得很準，每一鏢差不多都接近紅心。他興致真好，只是——光線這麼暗，他怎能看得清？何況，他還戴著黑色太陽眼鏡！
薇亞擔心又無能為力地看看之穎，她知道憑自己的力量無法改變父親的意志，任何人都不行，除了——靜文！
「謝謝妳告訴我，我會考慮！」薇亞說。
廷凱的眉頭皺起來，沉思了好半天，才慢慢說：
丁範無奈地嘆一口氣。他這丈夫也真可憐，倔強、古怪的太太，啞巴女兒，難怪他要嘆息了。
「我試過，我盡了力，但——不行，慧玲不肯，」他再搖搖頭，「她的固執無可理喻！」
韋皓有些不信，有些懷疑——罷了！別胡思亂想，愛蓮或者真是義氣呢？
她張開嘴卻出不了聲。她拚命搖頭。她被嚇壞了。他能把一個活生生的男孩子打得暈過去，他那種人兇殘成性，她怎能再接近他？不等於送羊入虎口？
「她沒吃晚飯！」韋皓解釋著。
「誰騙妳？所以我一回家就立刻趕來，主辦人是爸爸的朋友，票是送的。還不快換衣服！」韋皓說。
「走吧！回家太遲明天怎麼有心上課？」之穎完全覺察不出他心中細微的改變，「我反對學生平時娛樂！」
「阿保，你也認為我招待記者錯了？」廷凱忽然說。他的耳朵實在太厲害了，阿保幾乎連一絲聲音都沒出。
「之穎？怎麼妳沒去？」愛蓮母親說。
「我會說，我會把隱藏了十年的事完全說出來，」他喃喃自語，「到今天，到我將能再看見這世界時，我要把兇徒親自繩之以法！」
「別怕，我是杜之穎姐姐，妳忘了嗎？我幫妳媽媽裝過窗簾。」之穎耐心地慢慢試探著走近她，還好，她終究沒有逃開，「我說過帶妳去採花，捉蝴蝶，看星星的。哦！妳喜歡唱歌嗎？我教妳唱，好嗎？」
也不能怪他們，從七八歲認識到現在，熟悉，了解得像對自己，從何而來的羅曼蒂克？不過，他們的感情很真，很純，很融洽！
從廚房的窗戶可以看見施家別墅的後門。這幢死沉沉的房子，剛才給立奧一鬧，更是緊閉門戶，連一絲聲息都沒有。和施家做了一年多的鄰居，除了施薇亞、阿保和那個叫陳嫂的女工，她可從來沒見施家夫婦出來，這對怪夫婦可真是名符其實的隱居了！
「不是！」廷凱好肯定，「必須有特殊條件才行！」
「老爺，你不能這麼做——」阿保著急地叫。
「我說不出，我——不知道！」她垂下頭。
「看見報紙了吧？」廷凱問。他喜歡之穎，那幾乎完全是憑感覺的。
「他不會是個超人，」愛蓮眼光柔得似水，「他是個平凡人，外表平凡，內心卻有太陽般強烈的愛。我知道他會來，我幾乎——能想像得出他的樣子！」
「哎——是嗎？」之穎聳聳肩，「好在票子是送的！」
「還有誰？」她更加不懂，這樣嚴重的事不報案？
「廢話！」之穎搖搖頭，「他來做什麼？我明天也不詐病，吃完飯我要看書，他來做什麼？」
「感覺？」之穎咕嚕著。
「如果他真招待了記者，明天你們會在報上看見，那故事並不轟轟烈烈！」之穎說。
「這是習慣，這也是練習！」他說。
「看了三個鐘頭書？為什麼不早點過來？」韋皓按住那份賭氣的感覺。
「沒關係，我喜歡玫瑰！」之穎的話題突然一轉，「丁先生，為什麼不送玫瑰入聾啞學校？她能笑出聲音，表示她可能講簡單的話！」
「我——回去了！」他猶豫一下。
「哦，原來是妳！」那男人終於克服了那奇異的神經質，「勇敢的女孩，我向妳致敬！」
「走就走。」立奧的臉沉下來，「薇亞，我不是一隻搖尾乞憐的狗，我愛妳是真心，妳若不接受，妳就犯了一生中最大的錯誤，妳考慮！」
喧賓奪主？在這個畸形的、不正常的社會裏，這情形比比皆是，或者有一天，古老的教訓都會被人遺忘吧！
「媽媽呢？」之穎問。
「愛蓮，說好了由妳決定，」之穎頭也不回，「由妳替我守著他，還有什麼不放心？」
拉開車門預備上車，車窗玻璃片映出一個人，是——立奧？她大吃一驚，下意識地退後一步，沒有看花眼吧？這麼早，又在下雨，他怎麼會在這裏？
「愛蓮，文愛蓮，妳在嗎？」她一聲比一聲大的叫。
「我想——兩位小姐說得對！」阿保答。
他狼吞虎嚥地吃完所有東西，抹抹嘴，又倒在沙發上，臉色好了一些。
「那——我回去了，」之穎想起韋皓可能還在等，他是個死心眼的男孩，她不願浪費他兩張票，「我要趕去聽南施威爾遜演唱！」
「我是媽媽，我當然了解女兒！」慧玲很和-圖-書固執。
「薇亞，妳知道我脾氣不好，別對我吆喝，」他忍了一忍，誰敢對他這麼不客氣？他用手指了指她，「我們好好的談一次，我擔保一切能恢復舊觀！」
她打了韋皓的電話！撥那幾個數字是很費力的，她必須用盡全身的力量。她聽見韋皓活潑開朗的聲音，她的心弦拉得又滿又緊。她只對韋皓說：「之穎說你可以來！」掛上電話，像打了一場大仗似的癱軟在沙發上。
「慧玲，我們不在家，杜小姐陪玫瑰不好嗎？」丁範皺起眉頭。
「不普通，」他搖頭，「我有成打以上的女朋友，多半是女孩子追我，我從沒愛過任何人，薇亞是唯一的一個！」
「我是打擾嗎？」之穎稚氣地說。她高興自己沒猜錯，那男人真是施廷凱。
「我是——瞎子！」他平靜地說。
從前門進屋子，沙發上的立奧不見了，到處找一遍也沒有他的影子。廚房裏的青椒牛肉和蛋餃只剩下空盤，準是立奧的傑作。
「靜文是世界上最美的婦人，」廷凱自語著，「十年前她的聲音美麗，柔和，穩重，有教養，受傷以後——她一直不說話，一句話都不說，她是個沉默的美人。之穎，妳知道，她的沉默也是那麼美！」
「一個女孩子！」那男人透了一口氣，放鬆一些，自言自語的，「只是一個女孩子！」
薇亞的臉上掠過一陣奇異的難堪。她沉默著不再開口，是因為提起了母親？
「坐！」他指一指一張名貴的安樂椅。
「沒有痛苦的愛情怎能完美？」愛蓮傲然地說，「我願接受這種痛苦！妳知道嗎？之穎，風平浪靜的海洋，怎能造就出能幹、出色的航海者！」
站在書房門口，正預備敲門，裏面響起廷凱的聲音。
「不，不能！」薇亞痛苦地掩住臉，「之穎，妳知道——我怕他！」
他不回答，似乎在考慮一個十分重要的問題。
「我怕光亮！」他說得很自然。
「施薇亞，像妳這樣的女孩，我相信要嫁一個絕對、百分之百愛妳、容忍妳、保護妳的男孩子才行。」她笑一笑，「妳雖然很美，若我是男孩，我不要妳！」
「要我說謝謝嗎？」之穎開玩笑。
「我說過不會傷害妳，我發誓。」他停步不前，舉起雙手做發誓狀，「薇亞，妳忘了我們以前的感情嗎？」
「問愛蓮吧！她看見的！」之穎有些不高興。韋皓這麼問，愛蓮這麼說，當她是怎樣的女孩？
報紙上不是明明說要一兩個月後才施手術嗎？天下最笨的兇手也不會等到被人來指證。那麼——廷凱難道不明白，他的招待記者已把自己暴露在最危險的地方！
之穎不敢出聲，看來，他已陷入回憶的深淵。他似在自語，他已感覺不到旁邊還有人在，他的情緒極度不穩定，那種情形——之穎悄悄站起來，她是打擾了他，阿保說得對，她不能太過分，她必須離開！
之穎淡淡地笑一笑，推著草地上的腳踏車回家。
「誰諷刺你了，出來吧！」之穎也不在意，「愛蓮，韋皓可曾欺負你？」
「別打擾我們小姐，你立刻滾蛋！」阿保毫不客氣地站到薇亞面前，「否則我們要報警！」
「這是星星！」她教玫瑰。
「之穎，諷刺得過火了吧！」韋皓顯得有點尷尬。他明知之穎並不存心諷刺，不知怎的，在愛蓮面前他覺得難堪。
「不是變心，薇亞依然是愛我，我能感覺到，」他叫起來，「是潘定邦死纏，而且——我又嚇壞了她！」
開門的仍是阿保，他寒著一張臉沒有任何表情。
「文愛蓮，妳回來很久了麼？」她問，把吉他放開一邊。
「是——嗎？」之穎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她心中的難過超過震驚，玫瑰那可愛的孩子，多可惜！「這樣——是我不好！」
「誰又真能了解另一個人？」之穎搖搖頭，「記住我是之穎，是妳的好朋友就行了！」
阿保稱是，沉默在一邊再不出聲。他對廷凱敬與畏兼而有之，甚至還有些同情——同情？怎麼會是這兩個字？
「現在又不是打官司！」之穎咕嚕著。
過了一陣，又覺得星星一閃——哎！不是星星，有什麼東西躲在灌木叢裏。她仍然彈著，唱著，一邊小心地搜尋著——
「我什麼也沒聽見，地毯上有聲音嗎？」她搖頭。
之穎看她一陣，搖搖手，大步走回家。
「我要自己對付！」廷凱一拳打在書桌上，砰的一聲巨響，一把裁紙刀跌落地下，「我一定要親自對付！」
「他約我去聽南施威爾遜演唱。」之穎四下張望，「他沒進來嗎？」
「如果我問錯了，我就不問！」之穎搖搖頭。施家的人一向神秘，她相信必有原因，她是不能太過分！
「吃吧！味道不好，勉強嚥下去，不許挑剔！」她在對面沙發上坐下來。
雨霧迷濛的小路上站著一個打傘的女孩子，一條牛仔褲，一件男孩子式的運動衫，腳下穿著一雙球鞋，不就是昨晚答應為他禱告的之穎？
「你以為一張口就吸引人？」之穎搖頭，「演唱前她已練了幾小時！」
媽媽去教書，她放學在家時，她就得為自己弄簡單的午餐。她對這些十分女性化的工作一點兒也不在行，只不過熱一熱冰箱裏已燒好的幾樣菜，她每次不是弄焦，就是弄得天下大亂。她常常在想，以後結了婚，做了太太，這個樣子還行嗎？
「爸爸，我不明白！」薇亞叫起來。
「我明白，我了解，」他安慰似地點點頭，「瞎子的感覺最靈敏，我感覺得出妳是好孩子，這是我自願告訴妳的！」
「阿保，讓她在這裏！」廷凱揮一揮手，很威嚴，「我感覺得出她是個好孩子！」
「薇亞為什麼不像妳？」他低下頭。
好個韋皓！為了聽南施威爾遜連等之穎一陣都不肯，真沒道義！
「哇，好準！」她稚氣地叫，「你每天躲在屋子裏就是訓練聽覺和練飛鏢？」
「為什麼不開燈？白天還拉上窗簾？」她四下打量，直率地問。
「不需要你多管閒事，這是我和薇亞之間的問題，」立奧硬生生的把怒氣忍住，「我們會解決。」
「這是十年來的習慣，」他解釋著，「想想看，聽了十年陳嫂走路，妳也會習慣的！」
「聽歌？」之穎怪叫一聲，「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糜爛？」
「玫瑰不怕！」她叫。
阿保似乎不再那麼堅持，考慮半晌，終於讓她進去。這個看來與其他女孩不同的之穎，不是危言聳聽吧！
「妳說得太過分了！」之穎回過神來，只要有理由，她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妳有權利不被打擾，可是我並沒有打擾妳和玫瑰，我只是關心，我只是很喜歡玫瑰。關心和喜歡，妳懂嗎？」
屋子裏有一陣突然的沉默。之穎怔怔地望住廷凱。十年前的她，才只是個十歲的孩子，她連施廷凱三個字都沒聽過，還是搬到這兒來，才聽賣房子的業主提起的，慕賢和淑怡也說過，只是她從來沒注意。難道這其中真有個故事？
「收穫？認識新男朋友？」韋皓打趣。
他點點頭。她拿著杯子走進去。只不過幾十秒鐘的時間，出來時，發現他已睡著。是心裏疲乏？肉體疲乏？或是精神疲乏？
「誰？阿保，告訴我是誰？」他神經質地叫。
薇亞臉上掠過一陣難堪。她怔怔地望著之穎，在之穎清澈的眼光下，她不能也不願說假話。
她走進廚房叮叮噹噹一陣，五分鐘就回來，兩個煎蛋和土司已弄好。再走進去倒杯果汁出來，用一個托盤一起送到他面前。
「我不幫她的忙，我幫玫瑰！」之穎固執地說，「除非我不知道這件事，既然被我看見了，我非管不可！」
「那真是太好了！」她衷心地歡呼起來。她雖無法體會一個瞎子的感覺，她卻能想像。試想把一個好好的人眼睛蒙起來，別說十年，十天、十小時都不行，那會是最痛苦、最難耐的事！「那真是太好了！」
「我要親自對付兇手！」他堅定地說，「對付那個冷血的忍心傷害靜文的兇手！」
他怔一怔，她真怕成那樣？他不是魔鬼啊！打一次架，像他這種男孩子是家常便飯，他們以前那麼相愛，會因一次打架而完全改變？沒有理由！
「知韋皓最深者，之穎也！」愛蓮笑了，連那笑容都特別開朗，她心中有喜事？「他問妳能不能讓他來！」
「施伯伯，從來沒見過你出來，你常散步嗎？」之穎問。
「我拿爸爸的睡衣給你穿，你的衣服換下來放進洗衣機洗一下，好嗎？」她問。
「不知道！」之穎搖頭，「但我喜歡這調子。」
「隔壁丁家的小女兒！」之穎指一指，「非常可愛，也非常可惜，她竟然是個啞巴！」
「去？去什麼地方？」之穎傻傻的。
「阿保，讓他走！」薇亞喘過一口氣。
「前幾天晚上，我似乎看見妳和一個人在這兒講話，」愛蓮忽然說，眼中有一抹十分難懂的光芒，「相當晚了，妳一直在彈『午夜吉他』！」
「玫瑰，玫瑰，回來！」之穎反倒被她嚇了一跳，她站起來大聲叫，「姐姐帶妳去爬山，玫瑰回來！」
靜文又是一震，然後，砰然關上冰箱，空著手像逃避可怕的怪物般，急步逃上了樓。
「妳真固執，」韋皓嘆一口氣，「固執得令我——害怕！」
「為什麼？她聲帶壞了？」之穎天真的。
「韋皓今晚來過嗎？」淑怡反問。
「他幾乎打死潘定邦，又想傷妳，這樣的人還有比太保更好的名稱嗎？」韋皓也叫。
「施伯伯——」她仍然不知所措。
之穎笑一笑，聳聳肩，好奇心的驅使，她想接近他。
「我是問現在！」之穎不放鬆，「他？或是潘定邦？」
窗外的雨停了，地上有薄薄的泥濘，沒鋪柏油的馬路就是這麼麻煩！
她重新坐回沙發，就這麼默默地守在一邊。
「不是——每個人都能訓練的！」廷凱的笑容消失，臉色一下子沉重起來。
「你真等了一夜？」她看著他濕透的衣服。
「那太好了！」她忘形地重複著，突然想起一件事，「當年你不曾控告那個兇徒？」
「薇亞！」立奧在叫。很溫柔，很斯文，而且充滿感情。
有人從小徑上走回來，之穎一翻身從草地上坐起來，玫瑰聽不見，卻看見之穎的動作，她也坐起來。回來的人是丁範和慧玲。
「他一直在愛妳，」之穎自然的幫著立奧。「他對妳也兇狠過？也用拳頭？」
「我認識她時，她還在美國學校唸第十二班，就快畢業了，」他慢慢說，聽得出他對往事很留戀，「我們在舞會裏認識，第二天我就在學校門口等她，就這麼好起來的！」
推開客廳門，一個人都沒有，她忍不住大聲嚷著。
「那是——以前的事！」薇亞說得好勉強。
「妳沒有辦法陪玫瑰玩的，」丁範嘆一口氣，「她聽不見妳說什麼，也不能回答妳，她是個先天性的聾啞患者！」
「危險？」阿保呆了一下，這個奇怪的女孩子一本正經，不像在開玩笑，「我不明白！」
「南施威爾遜？」之穎呆了半晌。美國的黑人歌后，半世紀來最傑出的歌唱家，一曲「黑是美」令人百聽不厭。之穎記得報上說她經過臺灣，演唱一場的事。「你怎麼弄到票的？真的？」
「近幾年來，我一直在寫回憶錄，」他又說。她已不敢再問，他真是自願說的，「上個月已經完成，我擬定了一個計劃，預備過幾天招待記者。」
愛蓮看看韋皓，韋皓看看愛蓮，心靈有所默契似的，兩個人都沉默不笑了。之穎雖然感覺有些異樣，卻也不在意。
「讓我見施伯伯，否則你會後悔！」之穎慎重地叫。
之穎握住玫瑰的小手，示意她看天上的星星。
「有機會——我願意告訴妳關於我和——立奧的事，妳或者會了解我的感覺！」
薇亞說不出話，她的眼睛驚恐地睜得那麼大，那麼大。她心中不停地
和圖書告訴自己，立奧不是來道歉，不是來解釋誤會，他要殺人，他要——毀她容貌。他做得出的，她知道，他就是那種不擇手段，在得不到之後會毀滅一切的人！天！她該讓阿保來開門，有阿保在就好多了——蔽亞深深吸一口氣，似乎想平抑心中的激動。
「告訴我們，妳還知道些什麼？」韋皓問。
十點鐘，她放下已了然於胸的書本，預備到屋前草地上靜坐半小時，然後上床睡覺。她先洗一把臉，又漱了口，慢慢地走出客廳。
愛蓮沒回答，苗條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門後。
她不知道自己這樣坐了多久，她已進入一種忘我的境界，彷彿四周的一切已不和她發生關聯。她恬適而寧靜，胸中再無雜念。她從沙發上站起來，發現立奧睡得好甜、好熟，像個嬰兒一樣。她微笑一下，走向廚房。
「之穎，」韋皓快步走向之穎，「快換衣服，我有兩張票，我們去聽歌！」
「精彩？妳不知道南施是什麼人嗎？」韋皓誇張地說，「她一張口就能吸引人，真不容易！」
丁範道晚安走開了。之穎看見小徑上走來兩人，很清楚的是韋皓和愛蓮。真好笑，他們分得那麼開，拘謹得令人忍不住大笑！這兩個人，真沒道理！他們也算是熟朋友啊！
靜文不在客廳，薇亞直接推開餐廳的門。果然，身材修長、優美，看來仍然只有二十多歲的母親正在冰箱裏找尋東西。靜文穿著曳地的紗質睡衣，飄逸若仙，難怪十年前是風靡一時的大美人。
「為什麼？只要有恆心，有毅力就能成功，是不是？」之穎追問著。
報紙上登載的和廷凱告訴之穎的差不多：行兇的情形、兇徒的模樣，以及靜文毀容後又整容。最引人注目的，是用特大的標題寫著「大律師將重獲光明，親自辨認兇手並繩之以法」！
「我——自有道理！」廷凱還是那麼平靜。
三個人圍坐在草地上，韋皓瞪著之穎，好半天，賭氣似地說：
之穎這個好奇心重的女孩再也忍不住，她關了煤氣爐子，也不理會放了滿桌子的菜，推開廚房的小門，跳跳蹦蹦地跑出去。她想，她既是薇亞的朋友，又認識阿保，見見施廷凱不該說錯吧！
「男朋友算什麼收穫？」之穎搖頭，「我和玫瑰捉迷藏！」
「妳——說什麼？」韋皓完全聽不懂。
「哦！」之穎皺皺眉，愛蓮怎麼回事？什麼時候學會揭人私隱？「有嗎？」
「妳——」之穎幾乎氣炸。
「哦！」愛蓮突然警覺起來，她住口不說，用一種很奇怪的眼光望住之穎，望了好半天，「我不能說，因為——我雖知他的模樣，但，可能他永遠不會來到我面前！」
彈了好一陣子，她發覺有人靜靜地坐在一邊。她一向不喜歡被人打擾——在彈吉他的時候。等到看清楚是誰時，她按奈住那冒上來的脾氣。
之穎當然聽不見，是吧！
「哎！說得他像個大俠似的！」韋皓扮個鬼臉。
丁家屋裏亮著燈，慧玲在吧？是她放玫瑰出來玩的？她可想通了？
「去洗頭吧！」廷凱揮一揮手，阻止她再說下去，「我聽見樓梯聲，是靜文下來了嗎？」
韋皓又不出聲。在之穎面前，他永遠佔不到上風，從前不覺得，近來——簡直不能忍耐。他也發覺，他們之間的談話愈來愈空泛，之穎的興趣已轉到那個叫玫瑰的小女孩，轉到施廷凱身上。他覺得悶，很悶！
「走！」阿保再喝。
她的腳踏車轉入小徑，悠閒地朝家中進發。很意外的，她看見丁家的玫瑰獨自坐在門前石階上，手中抱著那個毛已落光的狗熊。她的興致一下子好起來。她是那麼喜歡孩子，玫瑰是可愛的小女孩啊！
玫瑰搖搖頭，伸出小手慢慢的數起來。她無聲地用手指數了十個星星。手指用完了，她又從頭再數，這種絕不好玩的事，她卻那麼開心！可憐的玫瑰！
愛蓮皺皺眉，這回答似乎令她失望，她沉默在一邊再也不出聲。
「不騙人？」之穎高興得跳起來。這麼風趣的長輩，該是最好的鄰居，為什麼不早發現他？「訓練出來的嗎？你教我，行嗎？」
高大的阿保冒雨衝進來，他手上拿了一根好粗的武士棍，看見薇亞的情形，冷漠的臉上，冒起青筋。
「不久，」愛蓮臉上紅撲撲的，特別生動，特別美，「剛才韋皓打電話來！」
「未卜先知！」之穎眨眨眼，「前幾天施廷凱告訴我的！」
「別——提他，」薇亞明顯的在恐懼。「他是瘋子！」
「不——」她尖銳地叫起來。聲音衝破了雨絲傳到別墅裏，也傳到車房外，阿保聽見了，之穎也聽見了。
愛蓮漲紅了臉在努力解釋，她那樣子好像做錯了天大的事，很對不起之穎似的。
施薇亞懊惱地坐在化妝枱前。理髮碰上雨天就真是倒楣了，頭髮上的膠水永遠乾不了似的，髮型一下子就走了樣。可是又不能不去，下午和潘定邦的約會，還有明天一早就要飛東京，這麼亂的頭髮怎能見人？
她沒說話，心中卻欣賞這種男孩子，有種！他敢愛，敢恨，敢打，敢道歉，比起婆婆媽媽的娘娘腔要好多了！
「他不見妳，妳別來麻煩他！」阿保毫不客氣地預備關門，他那模樣真是——油鹽不進。
「爸爸不肯！」薇亞搖頭。這個漂亮的女孩顯得憔悴。為父親？為李立奧？「爸爸是世界上最固執的人！他說只有最固執的人才能打贏官司！」
「說實話吧！我又不是男孩子，不必害羞！」之穎說。
「哦！我有事，她跟韋皓去了！」之穎聳聳肩，不在意地跳過灌木樹回家。
「哎——我，」愛蓮吃了一驚，她講錯話了，是嗎？她看見韋皓就那麼心神不定，再看見之穎簡直就那麼忍不住的——忌妒了，天！她在忌妒！「我沒看清楚，很夜了，我只是似乎！」
可憐的玫瑰！之穎要幫她的心更加堅定！
「很普通嘛！」她聳聳肩。
「不，玫瑰不需要人陪，她自己能玩得很好，她有一屋子的玩具！」慧玲悻悻的。
「真的？」他高興起來，只是一剎那，又無精打采了，「算了，還是我自己辦吧！」
「我不是說笑，我是認真的！」愛蓮著急起來，連眼睛都紅了。
她忽然打個寒顫。她不願這麼想，但——這是最可能也是唯一的途徑！！兇手會在他眼睛復明以前先殺了他！
「我痛恨他傷了靜文，明知危險也撲過去。他提起瓶子，把剩餘的藥水灑向我眼睛，一陣劇痛，以後——我再也看不見這世界和美麗的靜文！」他說。
「妳反對，可是我不反對！」停一停，對自己笑笑，「我有權做自己喜歡的事！」
玫瑰還是不響，眼光卻溫柔了一些，手裏破舊的玩具狗熊，抱得緊緊的，好像怕之穎會突然搶去。
「妳真要韋皓來？」她問。
這是最簡單、最原始的一個發音，小玫瑰從她的口型看懂了，用手指著小徑的一端。
許多人感嘆之餘不禁又為他們慶幸。靜文能恢復容顏，廷凱能重見光明，真是不幸中之大幸了！
哦！原來是她！那個小小的、可憐的玫瑰！她躲在矮樹叢中偷看之穎呢！天這麼黑，她那嚴厲的媽媽怎麼允許她跑出來？
「別誤會什麼，我是在訓練我的聽覺！」廷凱說。
「並不渴望，我不愛講是非！」她搖搖頭。
「想不到一個太保也有真情！」韋皓說，好像十分意外。
她把一小碟青椒牛肉從鍋裏鏟出來。今天真不錯，牛肉是牛肉，青椒是青椒，還能分得出來，可不像平日連眼睛、鼻子都分不清了。她自得地搓搓手，預備熱幾個蛋餃，就在這個時候，她看見一件奇怪的事！
「我了解——一個做母親的心！」她真心地說。
「很感謝妳這麼說，」丁範打個招呼，「我們是鄰居！以後要幫忙的地方還多，我——得進去看看！」
玫瑰只是那麼定定的望住她，似乎聽不懂她說什麼，又似乎在努力辨認她口裏吐字的形狀。怎麼回事？難道她真聽不懂？或是——聽不見？不，不，這麼可愛的小女孩，上帝不會殘忍得讓她聽不見。
「見施廷凱？」韋皓又好氣又好笑，這不荒謬嗎？「之穎，妳簡直昏了頭，每一分鐘都可以去見施廷凱，聽南施威爾遜親自演唱，生平可能只有一次。」
「那是以前，他沒有暴露出兇狠的個性，」薇亞振作一點。「我有權選擇男朋友！」
「怎麼了？之穎，妳在開玩笑？妳知道有人為買一張票而站了一整夜？」韋皓有些生氣，「妳叫我等一小時，妳到底有什麼天大的事？」
走到玫瑰面前，之穎突然扔開吉他，一把抱起了玫瑰。小女孩吃了一驚，看清了之穎的笑臉，她竟也微笑起來——用一種喑啞的、聽來令人難受的聲音。
「靜文是我所見到的女孩子中最美的一個，她不只美貌，而且氣質、風度、學問都好。」他臉上的線條變得好柔和，好柔和，「我們是在上海認識的，那時我剛從東吳法律系畢業。她在聖約翰大學讀英國文學，我費盡全身的力量，把她從被包圍中搶出來。我們結了婚來臺灣，我們過了十幾年世界上最美滿、最甜蜜的生活。我們的薇亞也十歲了，她很像靜文，卻遠不如靜文的美貌，誰知道——會出那樣的事？我們沒有仇人，沒有冤家，是魔鬼的忌妒嗎？誰能狠心毀壞靜文的臉？哦！靜文，誰忍心啊！」
「會嗎？」愛蓮笑了。
「能毀滅？能重建？能燃燒？」之穎笑起來，「妳去愛一個核子彈吧！」
「我不記得他說了什麼。」之穎搖搖頭。立奧那種人，他們是不可能了解的，為什麼要告訴他們不了解的事？「他是來等施薇亞的！」
「沒有！我怕她不信！」他沒有信心。
「走！」阿保持著武士棍走向他。
幾天工夫，她突然發覺寧靜的週遭改變了，那種改變是無形而且難以抗拒的。先是李立奧的傷人，再是廷凱夫婦的遭遇，現在又加上可憐的玫瑰和不很正常的慧玲。以後還有什麼變化，她可預測不到，只是——她開始擔心，這條岔路將不寧靜了！
「那麼，注定吃虧、受苦的是你！」她似乎懂得好多。
「有一件事，之穎，我一定得說，」愛蓮小小的臉兒好嚴肅，「我們學校幾個女同學，對男朋友好緊張，一步也不肯放鬆。妳對韋皓卻這麼放任，妳不怕——會變？」
「可是——你該報警！」她皺著眉頭。
埋藏了十年的兇案，今日仍然那樣震撼人心，施廷凱夫婦畢竟是那麼出名的人物。除了議論紛紛之外，大家不免又在猜測，年輕的兇徒是什麼人？動機是什麼？為情？為仇？為怨？猜測儘管猜測，卻沒有人能肯定答案。
「深更半夜來等，一直等到天亮！」她淡淡地說。
「瞎子？！」她叫起來。怎能相信？他走路走得那麼好，他看來完全沒有毛病，怎會是瞎子？「我不信！」
一夜之間，施廷凱夫婦的遭遇，震動了全臺北市的人，他們的名字又活躍在街頭巷尾每一個人的唇齒間。昨日的招待記者，使今晨的報紙有了最佳的頭條新聞。
「那麼——妳該清楚的告訴他，讓他死心！」之穎說。
「怎麼會？是妳欺負韋皓！」愛蓮細聲細氣的。
放下雨傘，拔開車房門閂，輕輕一推，門就向一邊滑去。這麼簡單的事，以後別讓阿保來做了。在飛機上她不是要服侍那麼多客人嗎？也該服侍自己一次吧！
「或者——妳也有道理！」之穎終於放棄了爭辯，她發現柔弱的愛蓮也有絕對固執倔強的一面，就算霸道的她，都無法改變的，「祝妳早日找到妳的——超人！」
「到底是二流貨色！」之穎直率地說，「想詐病不考試的人，永遠是第二流。」
「糜爛？」韋皓不服，「妳以為我要妳去歌廳？真沒良心，是南施威爾遜在中山堂的演唱！」
「媽媽——
hetubook.com.com」薇亞輕輕叫。之穎眉毛一挑，她完全不明白韋皓的心理，她也粗枝大葉，她也坦率直爽。
「杜小姐，老爺要散步，請妳別打擾他！」阿保說得可算十分客氣的了。
「愛蓮真是個奇怪的女孩，她怎麼肯替妳來陪我？」他說得好稚氣。
「忘記你會來了！」之穎看看天空中的星星，「看那星星，真像玫瑰的眼睛！」
「他是妳一年多來的男朋友！」之穎皺皺眉。不能隨便說對方是瘋子，否則就抹殺了所有感情。「你們曾經相愛！」
韋皓和愛蓮已恢復自然，韋皓走向窗邊。
廷凱臉上出現一抹痛恨、憤怒、仇視的神色。
她回到家裏，胡亂地吃了一點東西，抱著吉他走到草地上。他們去聽南施威爾遜，她可以唱南施威爾遜的歌，不是嗎？她唱南施的那首「黑是美」的名曲！
愛蓮母親出現在紗門邊，有些詫異地望住之穎。
「哦——」她張大了口，這樣的事真像電影和小說。
「你怕我？天知道你在說什麼！」之穎大聲笑起來。
他開始有些喘息，當年的事一定驚險無比，否則他不會這麼激動。
之穎裝著若無其事的抱著吉他站起來，慢慢地朝玫瑰走過去。她知道，若突然過去很可能會嚇跑玫瑰，那個小女孩簡直像極一隻受驚的小白兔呢！
她半跑著走近他們——在她往他們那邊跑去時，他們已停住了腳步。她站定在他們面前，她對阿保笑笑，然後轉向那個儀表不凡的男人，但是，那個男人顯得好緊張，好懷疑，他的一隻手已抓住阿保，他臉上的肌肉在跳動著。
「南施威爾遜演唱？」薇亞看看錶，「已經開始了，妳趕去恐怕正好散場！」
「我說不出。」愛蓮搖頭，「不是怕羞，不是畏懼，不是條件太高，是——沒有人能點燃我感情的火苗！」
「對女孩子不需要用武力。」立奧搖搖頭，這個眼前虧可不能吃，他明知自己不是阿保的對手，「我只是來道歉和解釋一些誤會！」
他說靜文變得沉默，十年的日子裏，怎樣沉默法？連一句話都不說？她可想像不到！
「妳找老爺還是小姐？」阿保問。
是真的，沒有看錯，是立奧站在那兒。他在對她笑，笑得好漂亮，和那晚的冷酷，和那晚的兇狠完全不同。他的衣服和頭髮都濕透了，眼中的光芒很疲乏，他是什麼時候來的？
父親的書房門虛掩著，發出「篤、篤」單調的聲音，她猶豫了一下，輕輕敲響了房門。
「我知道！」丁範苦笑，「我會再試試！」
「他來做什麼？他跟妳說了些什麼？」愛蓮竟開心起來。
韋皓怔怔地望住那扇門，有些感慨。
她搖搖頭又點點頭，她明白他的意思，卻不贊成他的做法。美貌算不得什麼，終其一生也必過去，再美的人也是一坏黃土。他是出名的大律師，他怎能任那兇狠而無人性的惡徒逍遙法外？
「爸爸，起得那麼早？」她推門走進書房。
阿保悻悻地瞪她一眼，明顯地表示不太歡迎。
「那一個男孩子能有這種感情？除非他是超人。」之穎也慎重了，「愛蓮，愛情的事不是幻想，是真實的！而且，即使有那種感情，我相信——會有痛苦！」
「去問愛蓮吧！」淑怡揮揮手。
「感情的火苗？學文學的人畢竟不簡單。」之穎也搖頭，「交男朋友要感情的火苗？韋皓也從來沒有點燃我，妳是想找小說上、電影裏的感情？」
「讓她問，」廷凱又笑起來，他滿有耐心的，「阿保，十年了，悶在心裏也怪不舒服，反正過幾天就要宣佈的！」
「愛蓮晚飯都沒吃，說跟妳們去聽演唱會，不是嗎？」愛蓮母親大驚小怪地問。
之穎看一看，坐下來。突然發現，阿保已不知在什麼時候走開了。滿鋪地毯雖然高貴又安靜，但是——卻令人下意識地有防不勝防的擔心！
「我不好，是我嚇著了她！」他很自然的幫薇亞。這個性情衝動，脾氣火爆，喜歡用拳頭的男孩是真愛薇亞！
她不再理會韋皓，大步走向施家別墅。
「兇手若怕法律，當年也不會行兇。」薇亞又氣又急，顯然她也正為這事擔心，「我真不明白，等你眼睛好了再宣佈為什麼不行？你已等了十年，多等一個月也不肯？」
「靜文，我的太太！」他又嘆息，臉色更為陰沉了，「那是在一個晚上，阿保和陳嫂都休息了。靜文和我參加一個宴會回來，我剛進書房就聽見門鈴聲，靜文在走廊上說她去開門，但是，我只聽見一聲慘叫，趕出去時，靜文已掩著臉，痛苦得在地上翻滾！」
之穎不回答，很自然地彈著「午夜吉他」。愁愁怨怨的歌聲圍繞在四周，直到之穎興盡，累了也倦了。她移動一下，發現愛蓮仍在身邊。愛蓮今天有明顯的不同，她從來不會坐在之穎旁邊聽吉他的。
「怎能怪妳？妳並不知道！」丁範教養很好，「我只希望妳能原諒慧玲！」
「我明白，我正在為那件事擔心！」薇亞帶她走進一間小客廳。「我不知道怎麼辨？」
「她——哎！我也不知道！」薇亞的臉色明明隱瞞了什麼。當然，她有權利不告訴之穎的。之穎粗心的並沒有發現薇亞的異樣，她又想起另一件事，另一個人。
「請妳別打擾我的孩子！」慧玲絕不客氣，「我就是因為此地人少、僻靜才搬來的，你們這些多管閒事的人，難道還不肯放過她？」
或者，他不該生在這個社會環境裏？她想。
之穎沉默一陣，她無法明白這種感覺，從小到大她不曾怕過任何人，尤其是男孩子，她覺得這簡直不可思議！
「我可以再等下去！」他不置可否。
「怎麼了，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之穎站直了，「韋皓，什麼時候下起圍棋來了？」
「你們該為玫瑰著想！」之穎加一句。
「我去洗頭了。」薇亞暗暗嘆息，「爸爸聽見妳下樓的聲音，叫我來看的！」
放學時，之穎獨自回家。明天有考試，她本身絕無問題，韋皓那個懶蟲就該抱一抱佛腳了，她不許他來。
韋皓聳聳肩，轉身就走。走了好遠，好遠，遠到之穎再也看不見的地方，才說：
「那兇徒毀——毀容？」之穎吃驚地問。
廷凱的步子又大又堅定，但是——他或者有點心不在焉吧！明明前面有灘水，他也踩上去，白色的長褲，已經沾滿了許多泥。
慧玲臉色變得好難看，像打敗仗一樣。
「因為我和她是好朋友！她義氣！」之穎回答得也稚氣。
「什麼？是不是想明天詐病不考試？」她直率地問。
之穎無言地點點頭。提到靜文，他們每個人的神色都有些奇怪，為什麼？另一個故事？
「去洗頭！中午以前可以回來。」
之穎好擔心，雖然不關她的事，但廷凱——是個朋友，是個瞎子，是個無辜者，她怎能對身邊發生的事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呢？
他帶之穎到書房。窗簾深垂，沒有燈光，顯得又暗又陰森的書房。
「星星！」之穎再說。玫瑰能笑出那喑啞的、難聽的聲音，表示有可能訓練講普通的話，是嗎？
「相反，我的聽覺十分敏銳。」廷凱笑一笑，「我能聽見花開花謝的聲音，能聽見螞蟻經過的聲音，能聽見站在我面前沉默的人的皮膚呼吸，相信嗎？」
「衝動是很壞事的一件事！」他說得好古怪，似乎頗有悔意。
「我，杜之穎，」之穎搶先自我介紹，「住在妳附近，我是施薇亞的朋友！」
「是好朋友，不是嗎？」之穎聳聳肩，「讓他來吧！先說好了妳可要陪他！」
「聽見門鈴聲，」廷凱說「我們這兒沒有客人！」
「杜小姐，妳問得太過分了！」阿保怒目而視地提出警告，阿保為什麼這樣？真沒道理！
「靜文不肯，」他無奈地搖頭。「她說如果讓所有人都知道她變成那副醜樣，她情願死——妳知道，靜文是我的世界，是我的一切，我不願違悖她的話，我也絕不能失去她，我只能讓兇徒逍遙法外！」
「問妳一件事，文愛蓮，」之穎的興致被提起來，「妳一直不交男朋友，是怕羞？是畏懼？還是條件太高？」
「似乎看見，是吧？」之穎又笑起來。愛蓮是她唯一的朋友，為什麼要生氣，愛蓮不是惡意的，對嗎？「那是李立奧，打潘定邦的李立奧！」
「沒有，哎——過幾天吧！」廷凱考慮一下，「我正在草擬計劃，弄妥了會告訴妳！」
「如果妳肯陪他，就讓他來吧！」之穎大方地說。
玫瑰可不理會之穎心中想什麼，她拉拉之穎的衣服，一轉身躲入了牆角。之穎明明看著她躲，明明看見她那件小小的紅裙子，為了使她更開心，之穎假裝東找西找，裝出一副發急的模樣。她知道玫瑰的眼睛正跟著她轉呢！
「但是——」她固執地相信自己所眼見的，「你能看見路，你能知道每一樣東西的位置，你能射飛鏢！」
「我們家就那麼幾個人，又住在這種偏僻地方，」薇亞摸一摸頭髮。「我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很難了解，我不是她！」之穎說。
「不，不是！」她不停地搖頭，淚水已流了滿臉，「請你離開，別騷擾我，我——我——」
「的確是瘋狂！」她揉一揉鼻尖，「潘定邦又是怎麼來的？」
「韋皓，你若能等，就等一會，如果時間來不及——你就帶愛蓮去吧！」之穎指一指在灌木樹邊的愛蓮，「愛蓮代替我聽也是一樣！」
她再不猶豫，從草地上跳起來，說做說做，現在就去找廷凱！剛走兩步，小徑上走來兩人，是愛蓮和韋皓——韋皓？他怎麼又來了？
她想一想，忽然說：
「啊！妳在這裏！」愛蓮驀見之穎，吃了一驚，怪不好意思的，「韋皓說——怕等不及妳，所以我去了！」
「之穎豈是會後悔之人？」之穎露出個俏皮的笑容，「我今晚大有收穫！」
薇亞不出聲，她似乎想說什麼卻又在猶豫。
窗外的之穎捉弄地輕笑一聲，下棋的兩個人好像聽見炸彈似的跳起來。韋皓有些作賊心虛似的四周望望。
之穎搖搖頭。一個出名的大律師必定有最細密、最聰明的頭腦，是廷凱因重獲光明的興奮而忘形？他可以等到醫好眼睛才宣佈這件事啊！
之穎、薇亞，甚至阿保都呆住了，他要親手對付兇手？一個瞎子？
「明天我去參加考試，即使考零分也要參加！」
「爸爸，你不是——」薇亞的臉色變了，好擔心。
愛蓮不置可否地沉默一陣，有些迷惑。
他們一起走進屋子，他也不理身上的潮濕，一下子倒在沙發上。她看也不看，一點也不在乎，只不過是沙發罷了，濕也好，乾也好，總是供人坐的。在這些地方，他們倆的脾氣倒真相像。
「若媽媽——肯說話就好了！」薇亞低喃。
「靜文？」廷凱的臉一下子變得好柔和，好柔和，沒有憤慨，沒有激動，沒有仇恨，只有那濃濃的愛和情，「靜文不會阻止我，她一定贊成我這麼做，她從來不反對我的！」
「玫瑰，妳懂我的話嗎？或者——妳根本聽不見？」她心中緊張而震驚，她渴望玫瑰突然之間回答她的話，「告訴我，玫瑰，告訴我！」
慧玲冷冷哼一聲，轉身大踏步回去。
「她不該，至少她該聽你解釋！」她公正地說。
「妳會發覺不同！」廷凱不置可否。
「我自己有什麼事要關心的？」之穎指著自己。
「我向門口追去，看見一個年輕的男孩子站在那兒，手上還抓著一個瓶子。」他沒回答她的話，逕自說下去，「我看得很清楚，我不認識他，我至今卻記得他的模樣。他的頭髮很稀，眼睛發出兇光，咧著嘴笑著露出一口不整齊的牙齒，像地獄門口的魔鬼！」
靜文不出聲，也不動，好像僵在冰箱旁邊，她竟不願回頭望女兒一眼。
「等一個鐘頭，或者不需要這麼久。」她淡淡地說。
「看了，所以才來，」之穎正色說，「施伯伯，我覺得你做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