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點五十分，她從文華出來，兩點就可以走回公司，她一直是個守時的人。
「沈小姐回家？」伸出頭來的是傅斯年。
「文珠，不許說！」斯年半玩笑的叫。
「沒有任何藉口！」文珠不由分說的抓住她。「妳逃不了，今夜非參加不可！」
「他在我面前比你正經得多！」她沒好氣的。
文珠穿著法國最新秋裝，梳一個最新的復古辮子髮型，她不是不漂亮，只是沒有「型」，沒有自己的風格，給人的感覺是很潮流。
「瘋了！」她不屑的。「我不會跟你吃飯，你送我回去！」
蕙心皺眉，瑞士佬對著她直笑。
「文珠，妳知道我並不想交男朋友」她說，「這實在是——很麻煩的事！」
走了幾步，看見他的汽車跟上來，亦步亦趨的。
「因為——斯年說他得罪了妳！」家瑞苦巴巴的，他看來真是一點不像她的上司。
男人都是這麼口是心非，還說糾纏一輩子！
蕙心不一樣，她有自信，她不會只限於此，她知道，小小一個行政助理只不過是開始，很快，很快，她會爬得更高，獨當一面。
「現在嗎？」他望住她。
「楊文珠？誰是楊文珠？我認識嗎？」他裝得很像。
這叫什麼？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個傅斯年已經糾纏不清，又來一個！
看一看方向，她恨得牙癢癢的，這根本不是她回家的路，他是駛向淺水灣，他——
「不！我對男人沒好感，任何男人！」她冷冷的。又用力抹一把嘴唇。
「妳——」他氣得臉也漲紅了。
「遲早總要賣了你！」文珠皺起鼻子，「現在等的就是一個大惡婆子！」「賣了我而妳的流浪漢還沒出現呢？」斯年問。
老總是蓮娜的情人啊，這倒要小心了。
「沒這必要！」她不看他。
「喂！我要回家！」她的聲音都要爆炸了。
「沈蕙心，女孩子太倔強、太固執有損美麗！」他說。
「是！文珠永遠是長不大的孩子！」他說。
「告訴你們一個秘密，我看過文珠包尿片的模樣。」他壓低了聲音。
「蕙心，老總要妳陪他參加中午的午餐例會，很重要的！」蓮娜似乎頗不服氣。
蕙心呆怔一下，忍不住笑起來，費烈也笑，實在是，都這麼大，突然談到包尿片的時候，那種感覺是意外，是不可思議的。
「你帶我的女朋友來，我怎能放心？」斯年笑。
她的確像一般新一代的富家子女，本身條件不錯，書也唸得不錯，只是天真些，這是自小被保護的原因。
在別人面前，他的態度像是含蓄多了。
「我送妳！上來。」他已推開了車門。
她坐在她上司的玻璃房外，這家公司的老闆真厲害，每一個經理級人員的辦公室全用玻璃做牆，裏面的一舉一動，外面都看得清清楚楚，沒有人能在這種透明的環境中偷懶，作怪。
「我陪妳等！」他的車子就停在路邊，後面一大排汽車在那兒按喇叭，他竟置之不理。
「什麼地方？」斯年很溫文有禮。
「妳是個很強的女孩子！」他用手握拳，比一比。「妳會很有前途！」
「妳們不是同學嗎？」陳家瑞意外的。
「一言為定！」他毫無芥蒂的笑。
「我是那種人嗎？」她傲然一笑：「這種小事——算了，再見！謝謝你的招待！」
「誰說沒有，單騎走天下的，不是還有個什麼鬍子導演，流浪只帶一支牙刷呢！」斯年說。
「又來了，現在的季節打鱸魚正好。」他說。
當然，她是不高興做秘書的工作！
「坐！」他指指真皮沙發。「我的事太多，秘書堆得我滿桌文件，所以亂！」
她很聰明，她知道怎樣才能使自己穩固起來。
「哦！你！」蕙心呆怔一下，比小說還戲劇化呢。
文珠的燒烤總算維持了表面上的愉快，那夜之後，蕙心再也沒有見到斯年了。
他再凝視她一陣，不怒反笑。
他凝視著她好半天，才慢慢說：「妳從來不曾試過妥協一點？」
蕙心只好跟文珠走，坐上她停在橫街邊的「保時捷」。
「你——別無賴！快走！」她又氣又急，這算什麼？「警察就要來抄牌了！」
她永遠把全副精神放在工作上，雖然行政助理沒有什麼令她可發揮的地方，她也絕不放鬆自己。
「我們幾個從小在一起玩慣的，說話不經大腦。」他說。
「我讓所有的人都一點鐘出去午餐，兩點鐘一起回來工作，我不喜歡辦公室裏七零八落的！」他說。
「我被綁架的！」蕙心半開玩笑。
「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蕙心找到了報仇的機會。
「我並不習慣被人批評。這是第一次！」她搖頭。
「陳家瑞很兇？」他笑著伴她一起走。
「非說不可，」文珠扮個鬼臉，「斯年小時候，一直到七八歲都會賴尿，每天小褲子是濕濕的就從學校回來，精彩得不得了！」
想起了那天的情形，她莫名其妙的心跳加速。家瑞說文珠，莫非他知道一切？
「晚上一起晚餐，如何？」他說。
「我們最早，還是我有辦法！」文珠下車。「斯年打賭說我請不到妳！」
他可以約到十個其他女孩子，也許輕而易舉，但不是她，若非楊文珠，她懶得理他！
「你說的？或他說的？」她問。
「你自己急於脫身，讓文珠不懷疑你，又何必讓我友善點兒？」她不示弱的。
她也不甘心買個飯盒填飽肚子，做學生的時候還馬馬虎虎，現在已做事了，不能再刻薄自己。
「就是這個樣子？」蕙心看看身上的便裝。
好車就是好車，一分價錢一分貨，根本不必懷疑，坐在賓士四五〇跑車裏和計程車怎可相提並論！
「同學分好幾種，我和楊文珠只是打招呼，沒有來往的！」她說。
「妳——得罪過她嗎？」陳家瑞的聲音響起來。
她吃得很快，就像她的工作效率一樣，半個鐘頭，她已付錢離開。
「她懶得對我操心，煩心，」斯年半真半假的，「妳不知道她在等一個愛她百分之兩百的流浪漢嗎？」
「我原無意買你，這是真話！」她冷笑。
汽車一溜煙的開走了，她才轉身回家。
正不知如何是好的當兒，一輛汽車停在她面前，賓士四五〇跑車，她可沒有這麼闊氣的朋友。
蕙心看著他們走進「文華」的背影，搖搖頭，也快步往公司走，她真不想遲到！
他們沒有出聲，一直過了灣仔。
「放開我！別理我，好嗎？」她笑了，和_圖_書「我實在不想文珠誤會。」
「你——這無賴！」她忍無可忍的罵，怎麼讓她遇見一個這樣的男人呢？
她冷冷的，沒有表情的工作到五點，拿起皮包就走，不必跟無聊男人多囉囌，再見也免了，他看不順眼她，乾脆就炒就魚好了！
「哦——」蕙心搖搖頭。「她還是三天兩天到處走！」「反正太閒！」斯年站著沒有離開的意思。「上星期六我們一起出海捉魚，她突然就失去興趣，半途就回來，她的情緒從來不穩定！」
行政工作只是煩，不是難，幾件交下來的工作她很快的處理了，非常乾淨俐落。
劍橋的又怎樣？好人又怎樣？蕙心完全沒有興趣，就算查理斯王子來了，她也不會動心。
正在考慮該不該買，是不是太浪費，突然發覺玻璃櫥窗的倒影中多一張笑臉。
「好！妳出賣我，楊文珠！」斯年作狀欲打。
「抱歉，我沒有空！」她看他一眼，臉色沉下去。
「沒有女孩子打過我！」他說。這不是他想講的話，不知道怎麼就自己溜出來了。
「你是一個不好應付的老闆！」她半開玩笑。
「為什麼不說『關我屁事』？」他說。
她不能置信的，斯年和老總認識了五年。
是吃午餐的時候，她放下檔案，突然發覺玻璃房裏的人在注視她，陳家瑞？那個平平板板、面無表情的男人？也未免太好笑了！
「我的上司也很少出聲！」她笑。
他從來不是多話的人，今天——很特別。
因為，她堅信努力不會白費，總有人會賞識她！
她往門口走，他突然叫住她。
點了一葷一素菜，她就低頭開始吃飯。
看一看菜，價錢和她想像的差得太遠，她若吃一餐好一點的，起碼一百元，不——這不行，她也要顧住自己的經濟情形，量入為出。
人到齊了？就他們四個？什麼派對呢？
「放手，」她冷傲地揚一揚頭。「我不會怕你！」
「送來一些文件，我問他給誰，他不知道！」蕙心說。
「妳抹不掉我的吻，」他說：「無論妳怎麼對我，怎麼罵我，這瘋狗跟妳是纏定一輩子了。沈蕙心，我也絕不是個妥協的人！」
陳家瑞似乎被發現了秘密，有些不安的先離開了，蕙心笑一笑，也走出公司。
「怎麼一個職員也沒有？」她問。
「你該下地獄！」她又笑。
走出餐廳，時間還早，她不必那麼急忙趕回公司，或者去逛逛街吧！
「妳好，沈小姐！」傅斯年倒是禮貌。
「你的女朋友——哦！沈！」瑞士佬恍然大悟，「放心，沈是我們公司未來的高級行政人員，我不敢冒犯！」
斯年四周望望，神情變得促狹。
「那是我的事，不勞你費心！」她說。
蕙心沒有考慮的坐上去。
「哎呀！斯年今夜竟然賣不出去！」她拍著手笑，「好吧，我低價收回，改日再賣！」
他作一個怪相，果然不再出聲。
男工人開了大鐵門，她們便駛車進去。
他神采奕奕，黑眸中光芒十分動人，他在笑，望著文珠又望著蕙心。
「有人來了嗎？」文珠揚聲問。
「替我問候文珠！」她不含糊的。
「我知道！」蕙心冷冷的。
她已經發覺，傅斯年是個不可輕視的男人，他真的很有辦法，主要的，能算準她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她每次都有逃不掉的感覺！
「治安不好，沒法子！」文珠聳聳肩。「我的感覺上，別墅應該沒有圍牆，很無拘束，無限制才對，可是父親有不少古董在裏面，只好如此啦！」
「她去了日本。」傅斯年是出色，是不凡，他那份淡定自信，很少男孩子像他。
「還沒有。大小姐！」男傭人恭敬的。
「那是另一回事！」他狠狠地甩一甩頭，她的話傷了他的驕傲。「我喜歡妳！」
「我說過一起晚餐！」他平靜自然的。
這個斯年，真要纏她一輩子？
「非常謝謝你解了我的難題！」她推門下車。
「老總喜歡！」家瑞笑。「妳要防範她，這種女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別緊張，我表哥費烈！」文珠不以為意的。「他聽我們提到妳，說想認識妳！」
「喂！星期六抓魚，說好了的，」斯年小聲說，「九點鐘我在妳家樓下等！」
他的神態和言語都相當隨和、親切，至少比他的外表更能令人接受。
「妳故意出我洋相，我不饒妳！」他盯著她。
「我——絕對不在意文珠，你不信？」他目不轉睛。
主要的，要避開傅斯年。
蕙心眉梢一揚，想說什麼，終於忍住，拿起公事就轉身離開。
相反的，費烈幾乎每天都有電話。
她既不想俘虜費烈，對斯年也沒興趣，她是坦然的，來——也只是無可奈何。
回到辦公室，她瞄一眼玻璃房，陳家瑞已經一本正經的在工作了，這個男人居然背地裏批評她，真是沒什麼風度。
「剛在『美心』喝完茶！」他指指樓上。
蕙心聳聳肩，誰收都一樣，這個公司裏的人多半沒什麼表情。真是特別！
「斯年也是做生意的，」文珠說：「妳看不出吧？我覺得他像個賽車手啦，大學講師啦什麼的，一點也不像生意人，對不對？」
「別不信，陳家瑞就是我介紹進公司的！」他笑得好可惡。她就是討厭他那副胸有成竹的樣兒。
如果每天都能這樣，她情願多花一點錢，把一半的薪水都用在這頓午飯的上面。
「現在？」她看看錶，還有二十分鐘，「不過只能坐十分鐘，我不想遲到！」
「我們去吃午餐，妳呢？」文珠又說。
她看一眼她的上司，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平凡而庸俗，是在馬路上一把可以抓一百幾十個的那種人。
「你的公司——在附近？」她問。和斯年並不很熟，搭過他一次順風車而已。
「哦！這倒是好方法！」斯年笑得可惡，「以後我學會了，凡是難請女孩子一律綁架！」
有錢又有條件的男孩子對任何事都這麼理所當然的，她偏不讓他們稱心如意！
她要小心。這個男人相當敏銳，不能再說話。
雖然只是一張小小的桌子，她已滿意極了。
等了十五分鐘，她是毫無希望的，大概要六點之後人潮散了她才能搭到車吧？
「星期六一起去抓魚好不好？」他真會打蛇隨棍上。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們都冷靜下來，他也慢慢地放開她。
蕙心說出自己公司的名字，她始終是很安詳，很ｍ.hｅtuｂoｏｋ•ｃom•cｏｍ——近乎冷淡的神色，文珠只是個普通女同學。
「十二點，他和妳一起去，司機在樓下等！」蓮娜笑。有點不懷好意。
她只吃義大利麵，一個洋葱湯。
「你——滿意了吧？」她鐵青著臉，恨不得一刀殺了他，這個——可惡的男人。
放工時的中環一樣的人山人海，看見就令人頭痛，蕙心要回跑馬地，路程不近，然而這個時候，沒有計程車、巴士，電車站排長龍，要她走回去？
「好！人到齊了！我吩咐人預備！」文珠拍拍手。
既來之則安之，看看他們攪什麼花樣。
「沈蕙心，沈蕙心——等一等！」是一個女孩子。
「沒有男孩子敢吻我！」她絕不妥協地揚一揚頭。「我只能當作被瘋狗咬了一口！」
「沈小姐——」
她很漂亮，是那種斯文的、有韻味的、有氣質的漂亮，可能有些人會覺得她普通，因為她臉上沒有化妝品，身上沒有堆砌的所謂時裝。她是健康的，純淨的，驕傲而且給人一種永恆的感覺。
「你竟聰明了！」斯年哈哈大笑。
蕙心看一看，其實並不亂，是他太講究吧！
「還是妳最夠朋友！」文珠開心地說。
「沈小姐，請進來一下！」上司陳家瑞在叫。
總經理是五十歲的瑞士人，外表看來很是道貌岸然，一副慈祥長者的模樣，他是蓮娜的情人？
蕙心在電梯裏已經計劃好，今天不再和中環的人潮爭搭車。
「什麼事？沈小姐！」陳家瑞走出玻璃房。
「我從來不把男孩子的話當真！」她說。
「沒有和文珠一起？」她問。
「有人包尿片哦！」費烈孩子氣。
「文珠？她才不打我，」斯年慢條斯理。「她早說過了，有一天物色到一個惡婆子時，就把我賣過去！」
「對不起，我——哎！我還以為你們是很熟絡，」家瑞臉紅了，他忘了自己是上司嗎？「斯年和我是恨好的同學！」
「妳買他，妳買他！」文珠孩子氣的又叫又笑，「妳能制服他的，蕙心，我知道！」
文珠的身邊有個男子。
「變成童子軍了呢？」蕙心笑了。
「哦——老總為什麼要用她？」蕙心不明白。
這是那個該死的傅斯年讓他來講的嗎？
「她遲早會知道！」他完全不在意的。
他是罪有應得，文珠應該給他吃點苦頭。
「哈囉！蕙心！」傅斯年若無其事的。
「我是成年人，我對自己負責！」她說。
「有事？」他胸有成竹的笑。「妳已經等了十五分鐘，再等下去也沒有計程車！」
「賣過去？」費烈笑了，也有富家子的天真。
「我不知道，」那男孩沒有表情地說：「總經理的秘書叫我送來行政部門，你們誰收都一樣！」
文珠這才記起她身邊的男孩子，這才介紹。
文珠皺皺眉，她知道蕙心個性，她怕蕙心真惱了。
蕙心皺眉，突然間醒悟，這會不會是傅斯年的詭計？他一定急於在文珠面前說服和她在一起的嫌疑，一定是這樣的！
「這是你應得的教訓！」她冷冷地說。
二十八歲或三十歲吧！現在流行遲婚！
「樂於效勞！」他很有風度的笑，說：「妳有一個同事叫陳家瑞，妳認識嗎？我和他是在美國的同學！」
他說得很好，不是順路帶一程之類，很有誠意。
「還是文珠有辦法，換了我就請不動妳了！」斯年笑著迎上來。
碰到文珠的男朋友，可真是再巧也沒有，一天之中碰到他兩次，算是有緣嗎？
「沒告訴你嗎？楊文珠回來了！」她故意說。
她不看斯年，她覺得這男人可惡，介紹費烈這套把戲是他想出的脫身之計吧？
「他為朋友盡力而已！」他說。
後面的汽車有人開始罵人了，喇叭又沒有停過，蕙心的臉由紅變白又變青，咬咬牙，突然間，她就跳上了斯年駛得緩慢的汽車。
「一句話！」文珠眨眨眼睛。
「哦？」她皺眉。
「斯年，你失去了幽默感！」費烈不介意的。
他算得上相當保守的人，除了問問好，聊幾句天之外只提出過一次晚餐的約會，蕙心說沒有空，他也沒有堅持，非常有禮貌。
他是個很好看，很體面，也很有教養的男孩子，大概三十歲左右，人頗沉著。
走到聖佐治行門邊，她聽見背後有人叫她的聲音。
在這樣的地方開派對？地上的名貴地毯呢？
他也不出聲，一直送她到電梯邊。
「她對你無可奈何？」蕙心說。
當她笑時，有一種特殊的吸引力，好像陽光普照。
不，不可能，這種事——斯年不可能亂說的！
當然，她那麼冷靜，她也不做為難自己的事！
文珠家的別墅是建在淺水灣的一個小坡上，獨立的一幢，有很高的圍牆。
為什麼要請助理？是派頭？她不明白？
「賠罪，好不好？」他攤開雙手。
「嗨！」心裏面想了這麼多，口頭上卻只是淡淡招呼。
果然有人上台開始演講，台下的人也開始進餐，講的人和吃的人各自為政，互不相干似的，很好笑。只有記者的相機閃個不停的。
文珠走了出去，只剩下蕙心和兩個男孩子在大廳，她不覺得尷尬，因為她心中沒有意圖。
「謝謝！」她低下頭做自己的事。
「又不是寫小說，這麼浪漫，」費烈搖頭笑。「這個年代還有什麼流浪漢？」
她搖搖頭，冷冷地笑起來。
蕙心根本沒抬頭，所以沒看見，看見了她也不在乎，她就是這樣的女孩。
「這幾件公事先做，」陳家瑞說。不冷不熱也沒有什麼表情，「看舊檔案是浪費時間！」
是劍橋的費烈吧！
她狠狠地瞪住他一眼，把臉轉向一邊。
「哦！是大公司，同學之中妳的工作最好，」文珠說：「啊！忘了給你們介紹，傅斯年！」
他的臉上一片凝肅，她卻是青白，他緊緊、定定地盯著她，看見她凝聚眼中的恨意，怒火。
桌上沒有工作，新來的職員總是這樣的。她又不想立刻再看舊檔案，胃裏的義大利麵還沒消化呢！
「還有，楊文珠回來了！」家瑞又說。
「那麼再見！我們再電話聯絡！」文珠挽著斯年，大步走了。
「我們有個小派對，在淺水灣別墅，」文珠很興奮。「斯年和我分頭去接人！」
蕙心嫣然一笑，加快了腳步。
「陳家瑞？」她呆怔住了，那個沒有表情的男人。
「啊！斯年，你也來！」瑞士佬招呼著。
她很清楚自己，她「沒有」也「和圖書不會」愛上傅斯年，雖然他是有許多好條件。
一連吃了一星期的西餐，蕙心再也不能虐待自己的胃口，她想，無論如何改吃中餐了。
「妳看完給我！」陳家瑞又走進去。
文珠是個富有的嬌嬌女，唸完書她已對父母交了差，工作與否對她完全不重要。
「聖佐治行十樓，有空妳來吧！」他灑脫的笑。
「為什麼一定要我去呢？」蕙心問。
「不說了，不說了。」斯年立刻投降，「是我不好，我們大家都不要說了！」
他再笑一笑，用力地擁她入懷，狂熱地吻住她，她的驚呼還沒有發出之前，已陷入一陣空前的迷惘，混亂中。他熾熱的嘴唇，他不容她抗拒，不容她喘息的吻，令她有如掉進海洋，四邊都不著邊際掙扎著越沉越深，終於——迷失。
難怪有許多女孩子想抓住他了，他是有條件！蕙心還是無動於衷，她該算是個怪人吧？
沈蕙心，二十二歲，剛畢業，對展開在眼前的前途充滿了希望和幻想，在女權已大大提高的今日她有一番作為吧？
「你——你做什麼？」蕙心皺起眉頭。
「哈囉！朗尼！」斯年果然和他很熟。
或者可以說，她的野心很大！
「沈小姐和文珠是同學？」他看她一眼。
或者——十年八年之後吧！
「錯了，他見過妳的，在前天午餐會上！」文珠笑：「妳坐在斯年對面，和妳老闆一起，對不對？」
「嗨！」蕙心只淡淡的招呼。
她們走進這氣派相當古老的大廳，古老名貴的傢俱、古董，很有十八世紀的味道。
「為什麼那樣固執！」他皺眉。「我不能喜歡妳？」
「文珠，妳知道——我並不常常參加派對的，」蕙心無可奈何的。「我今天去，可是一定早走，否則我明天會起不了床！」
「我們也只是隨便講講，希望妳不介意！」他說。
那麼突然，突然得令她吃驚，感到意外，一起晚餐？什麼意思，當她是什麼人？
文珠和費烈都望著蕙心笑，蕙心真恨不得打斯年一巴掌，他是怎麼回事？
像上次一般又在猶豫間，傅斯年的車又停在她面前，這傢伙，竟算準了時間，真是可惡！
「對不起，我有事！」她說。
自那天後，蕙心沒有再見到斯年。
她看見他帶著怒意的發亮黑眸，她看見他嘴角那一抹——好古怪，似乎像殘酷的笑容——她的心裏有些怕，但表面上她不會讓他看出來。
蕙心不理他，一直工作到十二點差五分，整理一下衣裙，拿著皮包走了出去。
走出辦公室大廈，一眼就看見一個人，心中暗叫不好，文珠卻已迎上來。
「還有——楊文珠並不是斯年的正式女朋友！」家瑞偷看她一眼。
站在馬路邊猶豫著，她不能真的走回去，那會令她一星期爬不起床，可是站在這兒不當機立斷又怎麼行呢？站到天黑嗎？
當然，出色的男孩子相當多，不過那不在蕙心的心上，男孩子算什麼？目前已是女權時代，女性不但要爭取和男人同等地位，同等待遇，同等權利，也要同等義務，蕙心的目的是做一番事業，男孩子，有什麼重要！
「我和她沒講過十句話，從何而來的成見？」蕙心坦然說：「不過我不喜歡她！」
「賣過去！」斯年眨眨眼，「她希望有個惡婆子管我一輩子！」
「不會麻煩，費烈很知趣的！」文珠一廂情願。「我告訴妳，好多女孩子想打費烈主意，他卻希望認識妳！」
「我不介意你是誰的男朋友，我在等人！」她的臉已發紅。
當然，若干年後，她也許會碰到一個令她傾心的男孩子，令她毫不考慮的下嫁。為他生兒育女，但絕不是目前，真的，絕不是！
「狐狸尾巴還沒露出來！」斯年說：「我和他至少認識了五年！」
她走進文華西餐廳，她喜歡做令自己舒服的事。
「我很累，而且——」
她做行政助理，就是行政經理的助手，而實際上，她的工作相當於秘書，只不過她有大學畢業文憑，行政助理是比秘書好聽得多。
於是，她就沉默下來，直到停車在她家大廈外。
蕙心的公司樓下有家餐廳，是相當出名的那種，可是地方小小，人卻多多，等位子吃飯的滋味也難受，今天試著打個電話去，奇蹟的居然接受訂位，她高興得發昏，一點整。匆匆忙忙就趕去了。
「沈蕙心，我警告妳，不許拿費烈來氣我！」他跟在後面怪叫。
又想起那位總以異樣眼光看她的講師陳之達，只是想起，心中全無波動，那些男孩子總是這麼不經深思的放出感情？也不理會收不收得回來？是不是太傻了呢？
見工的時候，聽他講英文的口音，很美國化，他一定是從美國什麼大學回來的，但是留學回來的也只不過做一個行政經理而已，這未免有點可惜、悲哀。
傅斯年本是不錯的男孩子，有氣質、有氣派，看來也頗有料，他主持一家公司呢！只是——還是這麼無聊，約她吃晚餐？
終於下班了，她拿了皮包，和陳家瑞打個招呼就離開。男孩子叫家瑞，很沒有氣派，是不是，平凡得令人沒有較深刻記憶，家瑞！
中環的馬路上又是人頭湧湧，人車爭路。唉！交通還真是她今天主要的麻煩，她得趕快學車，有了執照之後弄部小車子，也不必在這兒受閒氣了！
蕙心不響，有掉進了別人網中的感覺。
在倒後鏡中，她看見自己疲乏的臉龐，她實在不想參加這派對。
一星期了，斯年這個人彷彿消失了一般，大概又苦苦的尋求向文珠解釋的機會吧！
總經理竟然在門邊等她。
「很令人羨慕的青梅竹馬！」蕙心隨口說。
「他提我做什麼？」蕙心沉下臉，「我和他更是連點頭之交也算不上！」
「我不喜歡你！」她肯定地說。
「我沒有答應你！」她叫。
「好！幾點鐘？什麼地方？」她點頭，總經理並沒有當她花瓶。
「你——」她氣極了，卻又不願就這麼妥協上車，狠狠地頓一頓腳，轉身朝前面走。
「說得自己很本事似的！」她冷哼一聲。
她不和這種固執的男人爭論，她犯不著在上班的第一天就和上司弄得不開心。
他完全不在意的笑，心情好得出奇，似乎在欣賞一齣好精彩的戲。
「陸沉？」她笑，斯年很風趣。
正要開始時，一個後生模樣的男孩子，送來幾份文件，放在她桌上，一聲不響的就走了。
「哦！費烈也學會了刻薄人？」斯年意外地盯著他。「你知道三毛帶了冰箱www.hetubook.com.com？」
「不是你們替我介紹的嗎？」她轉頭看他，「劍橋的高材生，富家子，我為什麼不要？」
本想逛一逛街，結果遇到傅斯年，說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話，真是浪費時間！早知如此，她早回公司了！
陳家瑞和斯年完全不同型，上帝造人真是奇妙！
「喂——給我的？或是陳先生？」蕙心忍不住叫。
她也不想見他，天下竟有這樣無賴的男人，而他竟以為自己有型有格呢！
陳家瑞，傅斯年——兩個絕對不同的男人，做夢也無法聯想在一起的，竟是同學？
又是下班的時候。
她停在那兒，看見中大同學楊文珠快步走過來。
中國人還是習慣吃中國菜的，那種淡而無味的西餐怎能長期忍受呢？
總經理瑞士佬也坐過來，就在蕙心旁邊。
「去約楊文珠吧！」她冷淡的。
「好！」她也爽快。
她很有公德心，吃完了就走，何必佔住人家一張桌子，大把人在等著，不是嗎？
食物送上來，她慢慢地吃著，在這兒真是完全感覺不出中環爆炸的擠迫，她覺得悠閒。
「從來不曾，對你——更是不必！」她傲然說。
「跑馬地。」她說。
「不是惡意的，文珠的確孩子氣！」她立刻說。
是永恆！在她充滿自信的眼中可以看到她對自己的信心，可以看到保證，她會保持自我，永不改變！
回到公司，兩點零三分，那個陳家瑞已坐在玻璃房裏了，蕙心坐下時，他連頭也沒抬。
他身邊有個男孩子，很斯文——或者說文弱些，是那種青靚白淨的，略有一絲脂粉氣，但很有教養的模樣，也有些書卷氣。
「為了妳贏，說什麼我都來！」蕙心下了車。
「他對一個連面都沒有見過的人，只聽別人講講就希望認識？」蕙心不以為然。
總經理的秘書蓮娜走進來，對她投來奇異的一瞥。
蓮娜看她一眼，冷哼一聲的轉身走出去。
「啊！當然不是，」文珠開心的。「我們在後面山坡下沙灘燒烤，開野火會！」
「妳能不能友善點兒？」他仍不放她。
午餐例會是在會議中心，他們到達時已有許多人先到，無非是一邊吃飯，一邊聽人演講的「悶」會。
「當然與妳有關，」他幾乎咬牙切齒了。「我說過要纏妳一輩子，妳難道忘了？」
「什麼？」蕙心大吃一驚。
「我有什麼不好？你對我有偏見？楊文珠？」他一連串地問。
「抓魚？我沒有那麼高級！」她嘲諷的，「我甚至不會游泳！」
「哦——談我什麼？」她被引起興趣。
家瑞只好訥訥地回到玻璃房裏。他那平日沉默寡言的人，有什麼資格做說客呢？
「嗨！沈蕙心！」文珠一把抓住她，「聽同學說妳已經在上班了，那一間公司？」
「上司，這是上班時間！」她不客氣的。
推門欲下車，一雙強而有力的手臂，不容她有絲毫反應的扳轉她。
「為什麼，我剛回來，老朋友聚聚嘛！」文珠笑得有些神秘。「而且——想給妳介紹一個人。」
文珠想了一想，立刻明白了是在說她。
她又想起文珠和那個不大出聲的傅斯年，倒是挺相稱的一對，以文珠的富有來配斯年的出色，誰能說不對？傅斯年的確相當出色！
她當然也不是打算一輩子不戀愛，不嫁人，只是不要這麼早，至少事業有基礎時。
「冷靜一點，只是晚餐，有什麼緊張的？」他搖搖頭。「發脾氣，妳就失去了妳的好氣質！」
不過，她倒也打定了主意，若傅斯年再來糾纏，她是一定用費烈做擋箭牌的，費烈該是最好的人選吧！
斯年也知道不能過分，嘻哈一陣也就不再鬧。
這兒的確舒服，人不會多，又有情調、有音樂，如果每天來吃，倒是一種享受。
「和瑞士佬一起來？那個老色狼！」他笑。
「誰說不是？」背後傳來男子聲音，是斯年。
那兒去呢？那兒去呢？
「費烈！有費烈陪我！」文珠挽起表哥。
「有什麼不可以？」文珠說。「是妳參加派對，又不是衣服參加，放心，我們不講究這些！」
蕙心在人群中發昏，到那兒吃中飯呢？她可不願意去啃「麥當勞」，那種牛肉碎使她難以下嚥，然而一個鐘頭，叫她去那兒午餐？
家瑞做了她一星期上司，倒真了解她。
公司的工作已完全走上軌道，她知道自己會做得好，她絕不擔心這個，只是——昨天開會，總經理居然叫她去作會議記錄，是為什麼？
傅斯年？是這三個字嗎？聽當年在台大唸書的父親說過，二十幾年前的台大校長也叫傅斯年，被一個大炮國大代表的一篇言論氣死的。現在台大裏的「傅園」就是為紀念當年的校長。是傅斯年嗎？
「很好！」斯年作狀的走到蕙心的旁邊，「沈蕙心，今夜我陪妳，或者——妳權充一次惡婆，如何？」
「還有帶冰箱的三毛！」費烈開玩笑。
「不——」蓮娜也知道蕙心不好惹。「他是說妳和他一同出席這午餐例會！」
蕙心搖搖頭，她工作的目的絕對不是管管買廁紙的小事，那只要信差就可辦妥，她是一個大學畢業生，正正式式的中文大學，她的目標很高！
「我回辦公室，」蕙心淡淡的：「我不想在上班的第一天就遲到。」
「家瑞是好人，他不會為難妳的！」他眨眨眼。「昨天我跟他吃午餐，我們談到妳！」
「那麼——對不起，費烈會是我的護身符！」她掙脫了他的手，大步往外走。
她去逛街，看看櫥窗，或者去洗頭，總之混到七點鐘，中環差不多空了才離開。
蕙心坐下來，她看見坐在她對面的竟是那個冤魂不散、說要纏她一輩子的傅斯年。
「我陪他去？」蕙心皺皺眉。她又不是花瓶型的秘書。「他是這麼說的嗎？」
休息了一陣，喝一杯茶，她想，再開始看舊檔案吧！她不喜歡讓自己閒坐著。
蕙心是這麼一個人，她把所有的事放在心中。
傭人來通知說預備差不多了，文珠第一個跑出花園，費烈也甚是雀躍的跟出去。蕙心要走，斯年一把拉住她，拉得緊緊的。
「不是生氣？」他凝望她。
當然，她會照自己的方式工作，她是絕對我行我素之人，任何人都很難影響她。
蕙心暗嘆，文珠是聰明或是笨？是傅斯年叫她來接蕙心的吧？傅斯年——唉？這個狡猾的男人。
「有什麼稀奇，你們沒包過嗎？」她不示弱的。「斯年剃平頭的樣子不是更可笑，還有——」
「快來啊！蕙心、斯年！」文珠m.hetubook.com.com在沙灘上叫。
她冷冷地瞪他一眼。
剛上班並沒有很多事做，她用很多時間來看一些舊檔案，如果她想做得好，表現得好。從前輩們那兒吸取經驗是必須的，重要的！
她放下檔案，很快走進去。
行政工作不但複雜而且瑣碎，什麼都要管，她翻一翻檔案，似乎連買廁紙都要經過他們。
「蓮娜，她對妳很有成見的！」家瑞說。
她冷冷的應一聲，她自然不能在這場合不理人，那是很失儀的。
她工作的地方是一家外資大機構，人事複雜，職員又多，他們公司佔據著一間大廈的四層樓，從一樓到四樓的職員進進出出，她略略估計，大約有四五百人吧？
他們一起落到樓下，那輛漂亮的黑色林肯房車已等在那兒，穿制服的司機恭敬得很。
「不是跳舞吧？」蕙心問。
走上聖佐治行十樓的公司，斯年打開了門，讓她進去，公司地方並不太大，只有兩千呎左右，有十來張辦公桌，另外就是斯年私人辦公室，裝修得非常講究。
下了電梯，走出聖佐治行，大步往公司趕。
「妳不是因為文珠吧？」他說。可是笑她小家子氣？
她很專心的看到一點鐘，那個陳家瑞一直沒有再派工作下來，她也樂得輕鬆自在。
她想一想，忍不住笑了起來。那個陳家瑞，連一點點雞毛蒜皮的事也告訴他！
「我不習慣做生意人，對不起，傅斯年？」蕙心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她覺得斯年有意捉弄她。「而且——我怕也買不起你！」
「蕙心，我在等妳！」文珠神采飛揚。
但是她也受不了那種飯盒，裏面一點飯，加幾塊叉燒或燒鴨，一點滷味，兩根菜，這樣的飯盒怎能有營養呢？難怪香港人都瘦！
「她回來關我什麼事？」蕙心冷冷的。
「妳也會得到應有的教訓！」他緊緊地盯著她。
「笑話！得罪從何而來？我只見過他兩次，」蕙心漲紅了臉：「請轉告他，不要和我拉上關係，我並不喜歡有他那樣的朋友。」
「哦——得罪誰？」蕙心看她的上司一眼。
「買了我吧！沈蕙心！」斯年作狀的，「否則今夜我將是孤苦伶仃，好慘！」
「有人要開始演講了！」她指指台上，示意他噤聲。
「說什麼？這麼好笑？」她問。
「上來吧！」他替她開了一邊車門。
文華酒店就在前面，罷了，去文華吧！二三十元吃午餐對她來說是相當貴，她才一千八百元一個月的薪水，可是——心裏舒服！
「不要生氣哦！費烈是好人，剛從英國回來，是劍橋的！」文珠頗為驕傲的。
「有這麼嚴重？」她站起來。「我得走了。否則一定來不及趕回去！」
富家女多半如此，是吧！
她又想起默默地守在她身邊四年的鍾傑，是他們系裏第一名畢業的「好漢」。
她快步的一直往前走，他的汽車絕不含糊的跟在一邊，大有除非她上車，否則他會有跟到天涯海角的味道。
「家瑞說的！」他笑了。「不過他又說妳太固執，不論對或錯絕對主觀，會吃虧！」
「咦——你？」她轉頭，看見了傅斯年。
蕙心第一天上班，她表現得非常冷靜，非常沉著，絕對沒有因為環境陌生而侷促不安。
「小心文珠打破你的頭顱！」費烈說。
蕙心只是笑，叫她說什麼呢？
沈蕙心是什麼人呢？他該到她學校去打聽一下，等閒男同學、助教、講師，她真是眼角也不瞄一下。
「錯了，我很好應付，或者可以說我根本不需要應付，只要能達到我的要求，我從不多話！」他說。
她不動心，並不表示她沒有感情，只是——感情對她來說並不重要，如此而已。
她——唉！她真是遇到魔星了，想不到這個傅斯年會是這麼樣的一個人，和她有著相同的不肯妥協，不肯低頭的脾氣！
她到太子行看鞋，「佐丹」皮鞋貴是貴，樣子可真漂亮，線條一流，她看上的一雙，簡直漂亮得像藝術品，叫人想擁有卻捨不得穿！
「那是你的事，與我何關？」她反問，冷淡的。
「是，同學四年，並不接近！」她說，「我們之間的個性、環境、興趣都不同！」
「她有長不大的條件，富有。」她說。
「抄牌又怎樣？」他對後面的汽車長龍恍如未見。「我說陪妳等，港督來了，我也陪妳等！」
「情人眼裏出西施！」家瑞說。
通常會議記錄該是秘書做的，總經理指明要她做，是好？或是不好？她還弄不清楚！
「斯年卻一再提起妳！」家瑞說。
不過，她的目標不是玻璃房裏的行政經理，她是很有自信的，她不喜歡當行政，她會達到自己目的！
「中環就快陸沉了。那麼擠！」他說。
斯年搖搖頭突然轉向蕙心。
她看他，好久，好久——她的心忽然柔軟下來，但——這不是妥協！
「沈小姐！」費烈迎上來，難得的他並沒有臉紅。
「陳家瑞應該去做間諜！」她說。白他一眼。
「哦——妳這麼想？」他意外地看她一眼。
文珠大概發現了他的意圖，他們是自小在一起的朋友，了解一定深。
「等我？為什麼？」蕙心的笑容並不熱烈。
「為什麼總要提她？我和她註過冊嗎？」他嘆口氣，「妳怎麼這樣死心眼兒？」
文珠走出來，奇怪他們會笑成了一堆。
這個斯年，是真是假呢？他真不在意文珠？
「斯年！費烈！」文珠迎上去，「我來介紹，她就是你念念不忘的沈蕙心，費烈！」
剛停好車，還沒有開車門，她出其不意，用力的一巴掌打在他的臉上，「啪」的一聲響得清脆玲瓏，他臉頰上留下五個手指印。
他得意地一笑，汽車加快了速度，向前直駛而去。
非常奇怪，第一天上班，竟是如此清閒，要她不停地看舊檔案，幾件公事也很小，很容易就處理了，這是一間大機構啊！行政工作這麼少？
「我不想收買你！」蕙心笑。
「文珠？」蕙心呆怔一下。
「妳——可惡！」他恨恨的。
「更可笑了，為什麼要告訴我？他們正不正式關我什麼屁事？」蕙心講得很不客氣。
然後她依然再看舊檔案。
她不再講話了，他也不再出聲，一直到停車在著名的淺水灣酒店的停車場。
「很高興有機會送妳回家！」他禮貌的。
中午的中環真是擠迫，有要爆炸的感覺，到處都是人潮，想找塊三尺地來站站也不可能！
世界畢竟是太小了！
「我不必證明給妳看吧？」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