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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來——我也同樣歡迎她去比利時玩！」他說。

費烈——這個時候是沒有人可以幫忙的了！

「他自己受苦，受折磨，還要連累蕙心，」文珠說：「我和蕙心同學四年，我了解她，她是愛斯年的！」

「或許妳不是錯，只是妳的強烈自我提醒了我，勉強在一起，我們不會快樂。」他透徹地說。

他愛過，恨過，他恨蕙心的蓄意欺騙——他是這麼想。人是可憐的，再聰明，再出色的人，鑽進死角，走進牛角尖就再也出不來。或者有人幸運的走出來，然而——人事全非了。

事到如今，還有幾天，就要離開香港了，他又發覺——他已並不再恨蕙心了。

「傅斯年，你想活活氣死我？」文珠叫起來。

「昨夜——你對蕙心說了什麼？」費烈忽然問。

她有權選擇她所嚮往的，這是上帝賦予人類的意志上的自由，她有權接受朗尼——

「當然會，我們預備訂婚了！」文珠口快。「你這傢伙，連我訂婚也不等！」

「錯了，我只是選擇一種我自己喜歡的生活！」斯年淡淡地說。

「我想——時間差不多了，我該入閘！」他說。

「你倒——了解我！」她心裏難過。

「蕙心——」費烈嘆息。「我覺得——以前我們都誤解了她，她是口硬心軟的人！」

「真氣死我，真氣死我，說來說去就是這些，你心中再無我們這些朋友？」文珠也眼紅了。

然而世界上的事，誰又能預料？

「我在忙！」斯年攤開雙手。「很多事要做！」

「是我，傅斯年。」

「誰？誰等你？」家瑞問。

「好！我不理這件事了，」文珠不悅。「你們倆都是怪人，你們喜歡怎樣就怎樣好了！」

「斯年——」文珠站起來。

斯年在機場航空公事櫃檯處辦手續，文珠、家瑞陪著他，在忙亂的人群中，他們都沉默。

「斯年，我們說蕙心，你聽見沒有，」文珠氣壞了。「蕙心和朗尼根本沒有事，你為什麼不肯相信？」

「是，我已經決定了！」他說。

「非走不可？」費烈說。

「我——會請假！」她心一陣刺痛，上班！

「還是家瑞有辦法！」斯年笑了。「這麼多年來，我第一次看到文珠這麼乖，這麼聽話！」

「嗨！是你們！」他讓他們進來。

文珠看費烈一眼，他搖搖手，說：

「你還愛她嗎？」文珠咄咄迫人。

回到家裏——高興的情緒就消散了，以哈佛的學位，來換斯年——值不值得？

「她——她不舒服，不來了！」費烈迅速看斯年一眼，很困難地說。

「還說了什麼？」文珠追問。

「我走了，各位——保重！」斯年說。

人要活得真實，不能活在假象中，可惜大多數的人都不明白，假象或者迷人些，有吸引力些，日子久了，終究假象破滅，人也掉迸失望的深淵了！

「啊——你，」她強抑心中激動，強抑湧上來的淚水，她那該死的自尊心，該死的驕傲，她把聲音裝得那般若無其事，「好嗎？斯年！」

若是她暫時放棄驕傲、自尊去向斯年道歉，向他認錯，求他原諒，他——可能會留下嗎？

「沒有原因，那是陌生的地方，」他緩緩說：「反正以後我有時間，我會慢慢研究每一個地方的風土人情！」

「蕙心，妳的最大毛病就是為自己打算太多，自我太強，」他慢慢說：「妳不太重視別人！」

「每個人都有痛苦的時候，可是不論怎樣的痛苦都會過去！」斯年說。

「沒有一定！」他搖搖頭。「沒有什麼原因選比利時，我只想去一個遠的，陌生的環境！」

「哦！他走了，」費烈永遠溫文有禮。「蕙心，明天早上有沒有空？」

「那麼——我去！」蕙心自嘲地笑了。「我去——又有什麼幫助？」

學校——哈佛商業管理？

「他的感受我們不會明白，」費烈永遠是說好話的。

前一星期，斯年也不明白，當他受挫，受傷的從蕙心那兒出來時，當他在極度的痛苦中掙扎時，他才悟出了這個道理！

「什麼比較好？她這人——就是喜歡把一切放在心裏，結果弄得大家都不舒服，真是！」文珠埋怨。

斯年沒出聲，慢慢的走，拿了啤酒回來。

「你父母家裏？陪著你的是妹妹https://www.hetubook.com.com小洛琳？」她故作輕鬆。

「現在不走還來得及啊！」文珠立刻說。

「怕我臨陣脫逃？」她笑。「答應你去就一定去！」

斯年笑了。「我也不再生氣，我知道朗尼和她沒有事，只是——走是一定要走的！」

費烈嘆一口氣，不再出聲。

「啊——真的？太好了，恭喜你們，」斯年意外的。「你們該早講，我可以遲些走！」

「是蕙心，我都看見了！」家瑞也說。

是他，斯年，哦！斯年，他終於又打電話來。

「蕙心呢？不是說好你們去接她嗎？」她立刻問。

斯年——走了嗎？他真是走得這麼決絕？連個電話也不打給她？他是恨透了她吧？

「回來了？是在公司開OT？」他說。

「你們永遠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斯年說：「你們來——我非常感謝，只是——離開的事不能改變！」

「但是——」

她啞然。她道歉也留不住他，她知道！斯年已經不是以前那個愛得狂烈的男人了！

「怎麼？」斯年微微皺眉。「她——怎麼說？」

她拿起電話，心中卻一陣猛跳，莫名其妙的就緊張起來，她——以為會是誰？

斯年沉默地坐在沙發上，經過一串極度痛苦的日子後，他看來是平靜了。至少，外表是平靜了。

「隨便妳，我是伯耽誤妳上班的時間！」他心平氣和的，絕對不是諷刺。

十幾年後，當蕙心名成利就，爬上她認定的目標時，她可會為今日的事後悔？

「還有幾天，」他淡淡的。「反正很快！」

「什麼時候？」文珠凝望著他。

「我想——你對！」她的聲音低沉下去。

「那我們就不懂了，你這麼做是什麼意思？跟自己過不去，懲罰蕙心？」文珠叫。

但是——朗尼在機場說那番話可是——真的？他說：「暑假過後妳來美國，學校的事已有百分之九十把握！」

「不是諒解的問題，我和蕙心的個性都不容許這樣做，」斯年還是搖頭。「或者——以後妳會明白！」

是——這樣的嗎？

「妳可知道我在那裏？」他又轉了話題。

「其實——你根本不必離開香港！」費烈說。

這念頭只在心中一轉就消失了，她這樣的人——寧死也不會道歉，她——唉！

登機手續終於辦好了，還不見費烈他們影子。

「但是還有艾倫，還有家瑞！」斯年說。

文珠偷偷的在看錶，怎麼費烈還沒來？當然，她知道費烈去接蕙心。

「你才三十歲，又不是老和尚。」文珠不以為然。

「是啊！你何必走呢？」文珠也說：「斯年，你這麼一走，我們的小圈子就散了！」

他甚至不問昨天他們和蕙心見面的情形，他真是——完全死心了？

「愛——只是一種感覺，不是種行動！」他說。

「現在不行了，」斯年搖搖頭。「我已經和那邊說好了時間，他們等著我的！」

這似乎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但卻是真真實實的發生過。

斯年還是不語，一副老僧入定狀。

斯年震動一下，沉默不出聲，他不願再提這名字吧？

「我知道，妳民族意識強，」他是在哭嗎？「除非所有中國男人都不要妳，妳不會考慮他！」

「當然是！」斯年說：「以後我歡迎她去比利時玩，我不是說過了嗎？」

「妳為什麼要生氣呢？」斯年說：「難道我無權選一種我希望的、喜歡的生活？」

「怎能不來？你這麼一走，誰知道幾時才能再見到你？」文珠說。眼圈兒立刻紅了。

「妳和家瑞呢？」艾倫也不示弱。

「不——我道歉，我心裏舒服些！」她吸一口氣。

斯年不語。

家中又剩下她一個人，父母都去教會查經班，這也是一種很好的精神寄託，她也是基督徒，但她已經安不下心去教會，她——唉！到底在做什麼呢？

「費烈，我是蕙心！」她故作開朗的。

「不，去機場送朗尼回美國！」她大方的，事已至此，還有什麼說不得呢？

斯年搖頭，也不解釋。

「我去就是！」她再說：「如果他www.hetubook.com.com再罵我一頓能舒服些，我也無所謂！」

斯年沉默一下，然後說：

「也許，」他不著邊際的。「我對未來沒有計劃，任命運安排！」

「他走了！」她精神一振，是不是她解釋的機會？「其實——他好不好與我沒有關係！」

若是——若是她去向斯年道歉——是了！

「什麼話？什麼話？來送斯年是人情味。」文珠叫。

門鈴響起來，打斷了他的沉思。他去開門。

天地良心，當初她的確不知道朗尼真肯幫這大忙，也絕對沒想到朗尼居然對她有意，這——事到如今也解釋不清了，斯年會諒解她嗎？

斯年淡淡地點頭：「其實昨天已通過電話了，費烈根本不必來！」

「還有蕙心！」文珠突然說。

斯年的離開不是為朗尼，真是覺得他們不適合？怎樣的不適合呢？連愛情也不能彌補？

「不知道！」他呆怔一下。「肯定不在家！」

「朗尼好嗎？」他突然說。

「文珠，我很感激你們，但是——發生了這麼多事情，我心中不能當它全沒發生過，我不能騙自己，」他說：「與其以後大家難受，不如——我走！」

「莫名其妙的話！」文珠搖頭。「去了歐洲，你仍然做生意？」

「沒有道理！」文珠脹紅了臉。「分明是你小氣，一點小事就誤會，就——」

「那麼可以說我傷了他！」她說。

「你知道我是要上班的，」她笑了。「我不同於你們做老闆，做太子爺的！」

電話中一陣奇異的沉默，好半天。

「她說——事情弄成這樣，她很難過，」費烈慢慢說：「她說她了解斯年，既然不能改變事實，她來機場，也不過平添大家心理負擔！」

「明天見！」蕙心放下電話。

「你難道不知道斯年為誰離開？」他說。

「哦——」蕙心呆怔一下，心中一下子像塞滿了亂線，什麼話也說不出。

「妳不能去看我嗎？」斯年微笑。「妳不是想到處飛嗎？下次我希望家瑞能陪妳去！」

真真實實的。

他吸一口氣，使自己更平靜些。

「是——蕙心！」文珠眼尖，第一個叫。

這當然是她夢寐以求的事，她高興了好一陣，朗尼是哈佛有來頭的講師，他說百分之九十，想來已是絕無問題的了，是吧！

費烈搖頭，輕嘆一聲。

「不，我一定要他說！」文珠固執的。

「但願如此！」文珠作了一個禱告狀。

「若要做生意，我何必結束公司？」他說。

費烈輕輕嘆一口氣。

「蕙心，不要這麼驕傲！」他又嘆息。「我知道妳心中也難過，何必——這樣呢？」

「感覺，本是可以存在心中，是不必表現在外面的，對不對？」斯年悠然說。

「一些——朋友！」斯年搖搖頭，不願深談。

「或者只是短暫的，過一陣他就會復原，說不定又回到我們中間！」費烈說。

她打電話給費烈，禮貌總要顧的，人家等回電話呢！大概又是什麼喝酒、聊聊天之類。

坐在機場餐廳，文珠還是心神不屬的東張西望，費烈這個人做事一向穩重，沒有理由這麼遲都不來。

家瑞、艾倫、費烈都站起來，但——斯年已走出餐廳，大步然地走入閘口。

斯年說得對，他不會永遠在那兒等她，容忍她，愛她，一切都有個限度，她——哎！她憑什麼那樣有把握呢？她是有悔意，只是——她驕傲，她自尊心強，這悔意說什麼也說不出口！

「走得這麼絕，他不可能回來！」文珠說。

「也不一定沒有緣分，」費烈若有所思。「斯年回來時——也許心軟了呢？」

也許在人們的眼光裏，他不算一無所有，至少他還有錢。香港這個社會，錢往往就代表了一切，很令人啼笑皆非。

「與年齡無關，我想通了！」斯年說。

「絕不會後悔！」斯年眼中射出奇異光芒。「以後的日子肯定比現在有意義得多，相信我！」

「我們的喜劇正在構思結局！」文珠終於大笑。

想到蕙心，他心中還是疼痛，這唯一得了他全部愛情的女孩子，竟——竟——

「誰說不是？」文珠搖頭。「可惜斯年已經離開了！」

「哎——也許，」斯年說：「世事很難說，是不是？」

「無論如何，我們一起去送他ｈｔｔps://ｗww•ｈｅtubｏｏk•ｃoｍ.cｏｍ，好不好？」費烈非常誠心誠意的。

「我們再說什麼也沒有用，是嗎？你去意已決！」他說：「但是——再考慮一次，這麼走是不值得的，根本沒有什麼事，一個小誤會——」

三個從小在一起的好朋友，他這麼離開，他們心裏都難過。

愛——然後是恨，像定理，像公式一樣！這樣的人生豈非太刻板？

「他恨我，我知道！」她冷靜的。

「等一等——你知道斯年——現在在那裏？」她叫。

「我可看不出什麼打擊，那個朗尼明明不是，蕙心又沒有變心，他小心眼兒！」文珠生氣的。

「費烈他們會來接我一起去！」她說。

四個人一起往機場外走，剛到停車場之時，看見一個熟悉的女孩子坐在計程車上正離開機場。

送走朗尼，蕙心大大地舒一口氣，也重新投入繁忙的工作。

「不了，沒有這份雄心壯志！」斯年苦笑。「也沒有這份衝勁了！」

「他怎麼就成這樣呢？」文珠抹乾眼淚。「以前——他根本不是這樣的人！」

「明天見！」他預備掛上電話。

「沒有什麼，真的沒有什麼，」斯年說：「只是辭行，無論如何——曾是朋友！」

「沒有，只是——我覺得她情緒低落，和平日很不一樣！」費烈說。

「好！那我們明天見，我八點半在樓下等你！」她吸一口氣，不想再跟他聊下去。

斯年無動於衷，似乎根本不知誰是朗尼。

擴音機又在召集人閘，斯年霍然站立。

「好！」他的聲音平靜沉著，的確像是換了一個人。「我現在很好！」

他感覺到並不了解她，真的，她今天這麼做，心中會平安？

朗尼在香港逗留了十天，她覺得自己被綁住了十天，不能好好工作，不能好好休息，甚至不能去找朋友！

「好像——很疲倦，又好像哭過，聲音好怪！」費烈又嘆息。「我也說不清楚，反正——聽了心裏不舒服！」

「我也許教書！」斯年立刻說：「我那張哈佛的文憑總有點價值的！」

斯年也變臉，但——很快的被掩飾了。

蕙心要幾時才能明白這道理呢？

「你知不知道蕙心也在痛苦？」文珠不死心。

「也沒有，」他搖頭。「或者——她認為不來比較好！」

「斯年，不要固執，否則弄成一輩子的遺憾！」費烈耐心的勸解。

「斯年，我覺得你和蕙心是誤會！」費烈說。

「那是什麼？離鄉別井去飄泊？」文珠尖銳的。

「有什麼可難過的呢？我完全不明白，」文珠急切的。「如果你們做錯了事，互相原諒不就成了嗎？」

「明天——妳也不一定要去送我，真的。再見，蕙心！我會記住妳這個朋友！」他放下電話。

「你很快會回來？」艾倫問。

蕙心的眼淚沿著腮邊流下來，無聲的流著。她還能說什麼？

文珠看家瑞一眼，居然十分服貼的就不出聲了。

「不，在妳樓下的管理處！」他淡然說：「本來預備上來看看妳，後來想——還是電話中聊聊的好。妳別下來，我——這就要走了！」

家瑞、艾倫、費烈都趕過來，有什麼用呢？斯年已經入了閘，隔著一道木板牆，好像在兩個世界。

「家瑞說，那個朗尼就要走了！」他說。

「斯年——」文珠一把抓他的手。「不要走，好不好，你和蕙心可以從頭來過，真的！」

他轉身大步而去。

「他的父母——沒說什麼嗎？」她問。

公司結束，職員遣散了，愛情也幻滅了——他忽然笑起來，他這匆匆的三十年，到底追求了些什麼？又得到了些什麼？現在——他真的感覺到一無所有，真的！

「她早為自己想過了，何必我替她想？」斯年說。

但斯年——這難得的出色男孩子，他追求精神領域的完美，他渴求愛情——他似乎得到過，一個各方面都令他情不自禁的女孩——但是——但是——也竟栽了個大觔斗，冷靜下來時，他發覺自己竟是赤貧，怎樣可想的境界？

「是！所以打電話向妳辭行！」他說。

斯年——不歡迎她去機場？不願再見她？

「斯年——」她的心痛得不可收拾。「我若說對不起——可有幫助？」

「遺憾？」斯年笑了笑。「我沒有！」

斯年皺皺眉，恩索半晌和*圖*書。

他想起蕙心曾真情流露的從美國打電話給他，對他說他離開紐約她覺得孤單。又想起蕙心說若是她結婚，對象一定是他——

她不出聲，人家都雙雙對對，但，她——

「文珠！」家瑞溫和的制止她。

「斯年——」文珠哭得一塌糊塗。

站在外面的是費烈和文珠，艾倫和家瑞都沒來。

現在——他是萬念俱灰，一種冷靜之下的萬念俱灰，他對世界上的一切都失去追求的興趣！

「我——會去機場送你！」她的心好亂，好亂。

他再搖搖頭，笑了，一種通透的，大徹大悟的笑容。

斯年心中一痛，表面上卻還是很淡然。

斯年輕輕笑起來。

斯年淡淡的笑，也不生氣。

文珠是直肚，她是忍不住心中懷疑的。

「啤酒吧！」文珠隨口說：「我們沒事，只是來看看你，幾天不見了！」

「斯年——」文珠第一個追出去。

「幫助什麼？」他問。

「不要用這種空泛的話來敷衍我們，斯年！」文珠說：「蕙心不來——我也意外，她該不是這種人！」

小茶几上有母親留的小紙條，寫著「費烈來電話，晚上他會在家，等妳回電！」

「真的是誤會，蕙心——昨天我們見過她，」文珠忍不住說：「情形不是你所想像的。」

「怎麼不一樣法？」文珠是好奇。

「我可以自己去！」她搖頭。「反正這兩天我和機場有緣。我自己去也方便！」

「昨夜——我和她通過電話，在費烈的電話之後！」

電話中有一陣子的沉默，然後是嘆息。

「沈蕙心！」她說。

「為什麼選比利時？」他問。「此去——還回來嗎？」

「冷門地方沒有熟人，這對他可能比較好！」她說。

「坐，喝什麼？」斯年問。

她說得天真，但真實人生卻不是也不可能這樣！

「但是——你沒為蕙心想過嗎？」文珠嘆口氣。

「斯年——」她忍不住問。「為什麼選比利時？」

「我接妳！」他堅持。

「哭過？蕙心豈是會哭之人？」文珠叫起來。

「你有權選擇你的生活，只是——希望你以後真正快樂，不要後悔！」他正色說。

「我不知道，但我覺得妳去——會比較好些！」費烈說：「艾倫也這麼想！」

隔著電話認錯，似乎也不是什麼困難的事，見不到面，她不會尷尬。

事已至今，還有什麼可講的？能挽回嗎？

蕙心目前可能和他以前一樣，一心一意在追求一些東西，得不到手誓不甘心，甚至不惜犧牲另一些東西，但——到頭來當有一天她突然醒悟時，這就變成十分可笑了，世界上其實沒有任何事值得人們費盡心思的追求，人往往被眼見一些繁華的假象所迷惑，真的，就是這樣！

斯年的聲音都令她不能自持，不能平靜，她原來愛他那麼深，她——後悔得太遲了吧？

提起蕙心，斯年臉上還是有一抹難掩的惆悵。

「我——承認不對！」她再吸一口氣。

四周靜極，令人益發不安。她去開了電視，讓那些亂七八糟的聲浪充滿室內，這個時候，電話又響了。

「你的意思是比利時是第一站？」她再問。

「從頭來起？」文珠問。

「我們去餐廳坐一坐，」文珠說。一邊又在張望。「費烈他們一定遇到塞車！」

「連小誤會也沒有！」

斯年喝一口茶，不語。

蕙心搖頭苦笑，她不真正灑脫，事到如今還牽掛著，還念念不忘他，又有什麼用呢？難道——她真還想見他一面？

「文珠，妳以為——蕙心的心裏不難過？」艾倫輕聲說：「她那聲音——真令人想哭！」

「不舒服？什麼天大的病呢？」文珠大聲說，十分的不滿。「她不來——這——這——」

「也許！」停一停，他又說：「也許。」

「是——交通阻塞！」艾倫看文珠一眼，搖搖頭。

「我說過，你們其實都不必來，」斯年極快的已恢復平靜。「說不定很快又見面了呢？」

「我是沒問題，」她停一停。「斯年怕——不願意見我！」

「哦——你讓她不來的？」文珠睜大眼睛。

「不必為他們難過，或者他們沒有緣分吧！」家瑞說。「感情的事又豈能勉強？」

「我該說——我從沒有愛過另一女孩子像愛她一樣，但是——我想我們並不適合！」斯年說。

和圖書「我永遠不明白！」文珠沉下臉。「你說，你現在到底還愛不愛她？」

「什麼話？什麼話？」文珠嚷。

「他愛得深，受的打擊自然也大！」

斯年凝視著她心中頗感動，這個從小在一起玩的女孩子，可惜的是他沒愛上她。

費烈皺眉，他知道，他和文珠都不可能再幫忙，斯年的心意是絕不可能再改變。

他能忍受蕙心不愛他，但不能忍受欺騙，這是天下最惡毒的手段！

只是費烈和艾倫。

「為什麼會恨？」費烈很困難地說：「蕙心，我和斯年從小一起長大，我從來沒見過他這樣——愛過！」

「不會，我擔保不會！」費烈說：「蕙心，明天早上我八點半來接妳！」

她說但求問心無愧——可能嗎？無愧？除非——除非她根本從來沒有愛過他！

斯年好感動，卻慢慢搖頭。

「那時——」文珠皺眉。

蕙心——哎，她總有一天會明白的，總有一天！

「我現在心靈十分平靜。」斯年說：「三十年來，我第一次這麼平靜，無波無浪，無慾無求！」

「我知道明天一早你去歐洲，」她說。突然接到他電話，毫無防備之下不知該說什麼。「去比利時！」

「斯年是小心眼兒的人嗎？」費烈搖頭。「他太追求完美，然而世界上那有完美的人或事呢？」

想到斯年，她的心就抽搐著疼痛，完全不受控制的，斯年——唉！是他們無緣吧！

斯年肯定不在家，明天一早要走，他還有什麼地方可去？他父母那兒？

「只是愛沒有用，他們都不會維護這份感情，」艾倫嘆息說。「這個世界太多悲劇了！」

斯年的頭低下去，他的臉色已經變得很難看，過了一陣，他才慢慢抬起來，卻已不再平靜，淡漠了。

「斯年——」她再也忍不住撲鼻酸意。

「妳和費烈不是喜劇嗎？」文珠笑了。

「他不跟我們說這件事，他——這些天的改變很大！」費烈又嘆息。

手上握著一罐啤酒，握了很久，很久，卻是一口也沒有喝過，他那變得深沉的眼睛，也令人難以猜測，他心中到底在想什麼？

文珠四下張望，很整齊，斯年也沒有酒味，沒有她想像中的一片凌亂。

「文珠——」家瑞制止她。

「蕙心還是不是你的朋友？」文珠問。到底是女孩子，她還是幫蕙心的。

「你們——可見到她人嗎？」家瑞問。

「我希望在比利時安定下來後，你們可以看看我！」他扯了好遠的題目。

「不用客氣，我們已經通過電話！」他淡淡的。

「不——不是這意思，」費烈尷尬的。「蕙心，明天早晨十點斯年去歐洲！」

艾倫搖搖頭，嘆一口氣。

她哭著追出去，她怎能讓斯年這樣子就離開？

然而，斯年卻是絕不回頭，不再給予任何人，也不再給自己機會的衝入閘口。

費烈看看斯年，然後嘆息。

當然，比利時不是天邊，她可以去，他可以回來，只是——她不會去，他也不會回來，他們這種人，命中注定要一輩子痛苦的吧？

「斯年——」費烈衝上前，握住老朋友的手。「真抱歉，我們太遲了！」

「斯年是成年人！」費烈說：「他去什麼地方都不擔心，但——怎麼選比利時！」

費烈看看文珠，他知道今天來找斯年的目的，無論如何，他們要盡最後一分力量。

他搖搖頭，放下啤酒。

「不是很好嗎？」斯年微笑。

平日十分講究衣著的斯年，只穿了一套老老實實的西裝，行李也不很多，但神情平靜。

「不是飄泊，是安定！」斯年說：「香港不是我的家，我這三十年來也從來不曾真正安定過，以後——相信我可以做到！」

文珠有點臉紅，卻是不辯駁。

真理的領悟，必須付出代價！

電話裏又是一陣沉默，肯定的，他並沒有收線。

「斯年——可打算再回來？」她吸一口氣。

「沒有，在我們出門之前她打電話來，說她不舒服，很抱歉不能去機場了！」艾倫說。

「我從來不知道，你比牛還固執！」文珠生氣了。

「不是——」費烈拙於言辭。「文珠和家瑞也去！」

擴音機在召集入閘，這才見費烈和艾倫匆匆趕來。

「斯年也太激動了，蕙心做錯了什麼事？」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