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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溫柔

作者:嚴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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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婚約

第七章 婚約

「對你自己、對我都要有信心。」
背後傳來他遙遠又熟悉的聲音:「請留步。」
「他是個怪人,來來去去好像玩遊戲。」
她的眉心微蹙,彷彿有著不滿。
他溫暖的眼神完完全全地包圍了她,她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快樂與滿足。
「那表示,表示——」他眼睛發亮。
「怎麼可能?他不回家?」
「什麼時候開始,我們之間變得這樣彆扭?」
「如果能為你做些什麼,請告訴我。」
然後,直奔機場。
「在北京幾個月,什麼也該想通想透。回香港卻不回家,我還能不明白嗎?」
「不。喜帖在我辦公室,明天我拿回來,我——請假親自送給每一個人。」她喘息。
「我們倆還不夠熱鬧嗎?嫌不夠請自己帶伴來。」蝶兒的聲音跟著亦俊上樓。
沒有君傑。當然不會有,她該早知道。
「我羨慕你還能這麼想。」
是太緊張,結婚像一隻無形的黑手,捏著她的脖子令她透不過氣。
彷彿看見牆角黑影一閃。她失聲而叫:「什麼人?」沒有回答。她衝上前,再沒有人聲。不由得心臟怦怦跳起來,怎麼回事?
「你看來一點也不快樂。」
「前後無路。」
一些人在翻閱文件的聲音,似真似幻的。她站定了,那些聲音也消失。
「很好!十分好。」
君傑在她辦公室外走過兩次,都是匆匆忙忙的沒有看她。
「我——忙。」窘極了。
「你該替大家想想。」
非常非常不安,她在騙自己?
心中的喜悅滿足無法用言語形容,守業已被遺忘得無影無蹤。
和許師母閒聊一陣,離開。
那是不能對任何人說的。他們幾個人之間的關係微妙又不正常,不能說。
事前全無消息,說回來就突然回來,難道他真的早已回港?她又記起那深藍色的背影,那背後跟蹤的人——有關係嗎?
在走廊上遇到君傑,她下意識地微笑,笑得好美好真。
準時上機,舒舒服服地坐在頭等艙裡。多次來回美國,這還是第一次坐頭等艙,那感覺的確與經濟艙不可同日而語。
她的心情一下子沉入腳底,喜悅不再。
守業的電話又追到,他的精力實在太好。
臥室的電話錄音機裡有七、八個守業的錄音,他重複又重複地說:「還沒到家嗎?一直掛念著你,回來請給我一個電話。」
「蝶兒,他心軟又善良,可否努力一下?你們這樣——我不安。」
「若回頭,事情並非不可挽回。」
「是不是見面太少?你有婚前憂鬱症?你說出來,凡事好商量。」
「好人自有好報,我相信。」
「不是只有一星期了嗎?我死心塌地的等那天來到。」
「難道還有怎樣的突變?」蝶兒笑。「不要相信電影或小說的情節,現代人感情冷漠淡薄,不會再有人真把另一人放在心上。」
只聽見蝶兒倒抽一口涼氣,一句話也沒有。
突然覺得讓守業這麼牽掛著是件煩事,她益發不能忍耐。
他從狂怒中醒來,呆怔一下。謝?!
「這樣做並不因為你,」她認真地說:「我只是為自己,不想錯下去。」
「我不執著。他不愛我、不適合我,總有另一個適合我、愛我,何必強求?」
她驚覺不妥時,已來不及避開。
「我們的外表都騙了人,」亦俊搖頭。「其實只是事不關己,針沒刺到肉就不痛而已。」
守業說好了來接她,她放心工作。就在她將離去的時候,她聽到一些聲音。
「所以我才選擇離開。」
「蝶兒——」她眼眶濕潤。
亦俊自己有個大的市場攻勢要做,近日頻頻與廣告公司、公關人員開會。她希望做到盡善盡美,能把這攻勢一炮打響,所以有時候做到八、九點才下班。
「是誰的錯呢?」她忍不住問。
這個時候大門門鈴響起,守業來了。
坐在房外的同事奔進來,望著她搖頭。
才說運氣好——也罷,她並沒買兩張票。
他坐下,重重地點著頭。
「我很明白。他做得絕可以斷絕我的希望——其實是為大家好,不能錯一輩子。」
表面上一切如常。她像平日般工作,接守業每小時一次的電話。
「不甘心。」她想一想。「極不甘心。」
蝶兒拍拍她,從沙發中站起來。
又短促的持續幾秒鐘,收線。
她像從夢中醒來般,站直了身體,望他一眼,遇見他深黑動人的眸子。
難道她一直崇拜、一直喜歡的君傑是這樣一個不講道理、心胸狹窄的男人?
她笑。守業是無可挑剔的。
她覺得孤獨無援。
驚訝意外地走到隔壁教堂,看見君傑。
婚禮前一星期。
「不會後悔?」
火燒般的興奮令她全無倦意,想到新生——天,她竟有新生、再生的感覺。
許師母凝望著她半晌,有同情和瞭解之色。
晚餐桌上,父母出奇地安靜。
「應該可以控制,可以約束。」她看著地下。
她也閉上眼睛,心頭溫柔一片。
「對不起,是我錯。」她垂下頭。
這是什麼意思?她疑惑起來。這不是守業的作風,若是他,最後他總會說話,開玩笑他也會坦蕩蕩。
「我跟阿文合作的一個廣告,得到今年全年冠軍大獎,現在又送去紐約參展,你說我們是否應該開心慶祝?」
至少沒有人在你腳前擠出擠進,沒有面目可憎的人來打擾。
「你——想過結婚以後的情形嗎?」她提出。
是否她的言語行動令他不安呢?他為什麼會有那種不安的感覺?
有君傑在一邊的辦公室跟他不在時完全不同,他不在,她的心也不知失落在哪兒;他回來,她的心是歸了位,卻七上八落心神不定。
「同事都歡迎他,他只遠遠的跟我打招呼。」亦俊照實說。
是——他嗎?
「聽說你要結婚了。」許師母拋下眾人把她拖到一角。「什麼時候?和誰?」
「那些是小事。現在——關於你一生。告訴我,你快樂嗎?」
「是。今天他又和圖書回到公司。」
君傑每次看到她都是愛理不理的樣子,以前的一切彷彿一筆勾銷,她不甘心,卻又能怎樣呢?
「無論如何——很好,很好。」他的聲音、眼光、一切一切都熱起來。「只是——太出乎我意料之外。」
「謝謝你告訴我,我真是個沒用的太太。」蝶兒笑。「若他不找我,我會找他。」
「只怕不能。站在你的立場。」
再走幾步,他追上來,和她並肩而行。她不敢轉頭看他,只見到地上並列的人影,已感動得淚水直往上衝。彷彿——彷彿一下子拾回從前的好日子。
「我去公司找你,正好碰到他。」
他呆怔一下,然後笑起來。
這是個約會?帶著無與倫比的大力量拉住她,不能離開。
亦俊心中狂跳未止,怎麼——怎麼——怎麼可能?兩人竟在同一架飛機上,而且那麼巧合,他機位重複,被帶到她面前。
「梁君傑說?」
她安撫他,然後讓他回家。
「亦俊。」許師母握著她的手不放。「幾個星期沒見到你。」
她不能想像。
「你呢?」
萬里之外必是晴空,她心靈上的。
忍不住笑,心理作用。
「不行不行,難道我們相對無言?這樣的戲我演不來。」
「只是不為難自己。」蝶兒笑。「外表看來你才是灑脫的女強人。」
走出辦公室,下意識地望望君傑的辦公室。燈已熄,門已鎖。
許師母是關心,她覺有口難言之困。
「你呢?你的目的地也是我的,此行我沒有計劃,跟定你。」
「不知道。想到就說出來。」
「請等我,十分鐘。」說完又回到教堂。
「你不放心什麼?」她忍不住問。
怎麼會夢到這樣的事?婚禮給她太大的壓力?令她太緊張?新郎竟不是守業,竟然有兇手——再也不能入睡,望著天花板直到天亮。
「下次,下次會找你一起。」
簽錯了文件,打錯電話,把老總的問題答得一塌糊塗。
於是,寄了行李她才回到公司。
「你們是全才超人。」亦俊笑,很輕鬆。
接著,她走進禁區。
整理好一隻小箱子,把護照放妥在手袋裡,寫了封信給父母,也給公司一封辭職信。
「為什麼不說話?」她忍不住問。
「謝謝。」她輕輕說。心如刀割,但——不是從此可以一了百了嗎?
「君傑在嗎?」
「能找到嗎?」
「早知是這樣。你真死心眼,根本不愛郭守業,為了我與蝶兒的關係——」
「我不會怪你,君傑,」她柔和地說:「我真心希望大家都快樂。」
教堂,是她心靈的避難所。
守業來電曰:「媽咪替我們訂的傢俱已從義大利運到,你可要看看?」
逃婚,可能嗎?逃開那個婚禮,逃開郭家苦心預備的一切,逃開守業那張太誠懇、太好的臉,逃開一切一切。
「都過去了。」他輕鬆地舒展一下身子。「現在我要好好睡一覺,但睡之前,要牢牢捉住你。」
原來他們只是同行了一程,他過海回父母家,並沒有送她的意思。
此去——也許一輩子都看不到他了。
為維持一切自然,她已用盡了全身的力量,從來沒有一餐飯比今夜的更痛苦。
「沒有想像,我認識的亦俊已經死了。」他揮一揮手。「你是另一個披著她外皮的女人,我對你徹底失望。」
「會參加我的婚禮嗎?」
「我剛才碰到梁君傑。」守業說。
「你搞什麼鬼?嚇我嗎?有什麼事明天再講,讓我休息,守業。」
「不!」亦俊急得快要哭出來。
「可以不拒絕嗎?」她反問。
沒有回答,只有似真似幻的呼吸聲。
心跳得好劇烈,最後一絲睡意也被趕跑,若是他——是他——表示仍然關心,他察看她是否已回家,是否安全——是他嗎?
「不會。我沒有這麼大的度量。」
但蝶兒並沒有告訴她。
事到臨頭,該怎麼辯解?
守業令她回到現實。
開心?她真是遍尋不著。
「我——為大家著想。」
「幸好爸爸跟我已買了新衣,否則真會失禮人。」母親笑。「你也太糊塗,太大意了。」
剛透一大口氣,她聽見背後跟來的腳步聲,一下子全身神經都拉緊了,是他嗎?
她沉默,這是實話。
「我們這行猶如一腳踩在快車道上,要快、要速度、要精力、要鬥志,還要有靈活頭腦,創意第一,缺一不可。」
蝶兒打電話來。
(全書完)
再回到辦公室,雖然睡眠強烈的不足,感覺卻絕對不同,她和君傑是否重新有了聯繫?
「未必如此,也許他在想,在考慮——」
她想,即使孤單一輩子,也比跟郭守業一世好。守業是太好的人,可惜她不能愛上他。
「為什麼又回來?」
「你真瀟灑,說放手就放手。」亦俊讚歎。
婚前恐懼症?
亦俊有個感覺,蝶兒的傷彷彿已經痊癒,阿文的「寵」會有關係嗎?
今夜或明早大家找不到她時,她已飛到萬里之外。
什麼事呢?
「早晨見到君傑,他在教堂教小朋友主日學,非常意外。」亦俊坦然相告。
「從今天開始我就倒數,四十多小時很快到,」電話裡傳來他喜悅的聲音。「你開不開心?」
陰魂不散,糾纏不清。
「那——我們是可以幫忙送的,」母親的臉色變好些。「為什麼搞這麼遲?」
「有什麼心事可以告訴我。」她平靜地說。
「媽咪說,要為我們結婚而回家鄉捐建一所小學,你喜歡嗎?」
他還是關心她的。
「不不不,」她嚇了一大跳,連父母都忽略了。「哪有這樣的事?」
「這不是問題,好商量,好商量。」
「也許是。」亦俊只能這麼說:「有點事情——想不通。」
彷彿——所有的委屈、痛苦都已離她而去。
看見她,他臉上掠過一抹奇異之色,好像激動、震動和*圖*書或是感動。
她點頭,再點頭。
逼到面前了,是不是?
怔怔地扶著路邊的鐵欄,手指愈握愈緊,幾乎想把鐵欄捏碎——她太激動、太緊張了,這個意念令她覺得有一線生機。
披一件外套,她奔出房門。
「羞愧、憤怒、自尊心放不下,」他認真地想一想,「實在太蠢。」
「這麼好興致?陪你去天涯海角。」
「既然如此,為什麼怪我?」她盯著他。
他搖頭,再搖頭。
「這不是真的,不是。」他突然緊捉住她雙手。「你為什麼有這種想法?」
新請的代替者居然就是君傑。
亦俊不敢多言,怕講錯話露出馬腳。
「你——」他氣得幾乎氣絕,「你憑良心。」
蝶兒用一種極不明白的眼光凝視她半晌。
「你——」亦俊忍了忍,還是說不出來。「有沒有想過,如果我悔婚,你將怎麼辦?」
星期一,星期二,星期三,星期四。亦俊的憂心忡忡變得愈來愈嚴重,神思恍惚得連工作都不能做。
「我們的親戚朋友一個也沒請,這說不過去,」父親也出聲,「是郭家的意思嗎?認為我們家配不起他們就別娶我女兒。」
已預先辦好登機手續,她到美心餐廳飽餐一頓。以後怕吃不到這麼好的中國食物。
「小人之心。」她不悅地搖搖頭。「你把我當成什麼人?」
「來過一個電話說他回來,暫住父母家。」蝶兒吸一大口氣然後呼出來。「也好,起碼讓我知道事情已到了怎樣的地步,我該怎樣做。」
晚上,意外地蝶兒來訪。
「你拒絕我之後。」聲音就開朗了。
「太可惜,你們原是美好的一對。」
「我沒有錯,」他強調,「感情的事誰也控制不來。」
不寒而慄,手臂上的雞皮疙瘩都冒出來。
「為你們家預備了三十桌的客人,夠不夠?不夠可以臨時再添。」
「錯。我們是錯配鴛鴦,一直是我太遷就他,我們內心其實不合。」
怎麼會是君傑?
捫心自問,不是真的愛他,有的只是好感,或說喜歡,他是個條件極好的男人,可是絕對不是愛。絕無法再在他面前理直氣壯。
蝶兒很快就收線。亦俊完全瞭解她的難堪。丈夫回香港還要別人轉告。
好不容易吃完一餐飯,大家各散東西。在餐廳樓下,卻找不到空的士。有人寧願走路搭地鐵,有人搭巴士,最後只剩下他倆。
逃婚,何嘗不是為他?他能瞭解她的心意嗎?唉!兩次拒絕,大概已狠狠傷了他的心。想到這兒,心中扭曲般痛。
「事先說好,他們答應。」
該上教堂的日子,她不敢怠慢。
還看什麼?反正郭家一手包辦。
「還有一星期咯。」她誇張地說。「此後一入豪門深似海,不那麼容易見你哦。」
「你可以找我一起去。」他天真地說。
「也許我自私,不想控制、不想約束,我有權追求快樂,我才三十歲,不想如此過一輩子。」
「這世界好報難等,只能自求多福。」
五天來,曾經多次在走廊上碰到他,卻只能像普通同事般點頭,打個招呼,連多一句話都沒有。
「不要再玩,守業,你不知道我累嗎?」
一個極不願深思的問題,她以巨大的工作量令自己不能分心。等台上的公事清理完,發現周圍已沒有人。
既然買了頭等機票,自然必到VIP房裡等上機。她為自己泡一杯茶,拿出剛在機場買的一份雜誌翻看。
她驚醒,慌亂地拿起電話。
「就來上班,呵呵,很不錯,你會喜歡。」
守業派人送來大疊喜帖,讓她自己請朋友。她把喜帖鎖在櫃子裡。真要派出去?
「祈禱吧。」許師母輕輕拍著她的肩。「不要輕看禱告的力量。」
她垂下頭,掙扎了好久才說「再見」,然後轉身快步朝地鐵的方向走去。
「不應該騙她,她一直以為你在北京。」
這陣子好在公事比較忙,沒有時間讓她去想別的事,連中午想逛街也抽不出空。
她透一口氣,心中一切重擔、思慮一剎那間全部消失,就像好多次、好多次他們同機返港一樣,有著同一目的地。
君傑正跟一群小朋友講聖誕故事,很開心,很開朗,也很專注。
「讓我們在婚前減少見面,增加神秘感。」
對自己一點信心也沒有——不,她根本不再相信自己,怎麼結婚?
那會是誰?
「你——為什麼選擇走?」
「亦俊,就在明天。我興奮得無法安定。」
什麼心事?減不斷理還亂,叫她如何講?又從哪兒講起?
「現在可以走,去哪裡?」她頗誇張。
面對守業那張微胖的善良臉龐,她一句話也講不出。
就是這樣,她知道得好清楚。
但半夜裡卻噩夢連連,不知名的黑影四周圍閃,害得她一夜沒睡好。
「女人是要用來寵的。」阿文十分自得地笑。「我不怕女人被寵壞,怕的是委屈可憐的小媳婦。」
「不。」肯定的。然後又有絲猶豫。「不——」
「就這樣一直下去?」
君傑也看見窗外的她,也是一陣錯愕,視線停在她臉上長長久久不離開。
「蝶兒和阿文的廣告得獎,邀我一起慶祝,看場電影。」
「沒——有。」她硬生生地說。
他慎重地緊握住她的手。她感覺到源源不絕的愛和溫柔。
「蝶兒,君傑回到公司。」
「不不,別誤會,我只是緊張。」守業似乎手足無措。「任何男人接近你我都緊張,我也不懂為什麼,以前沒試過。」
坐在中環文華酒店吃早餐,捱到九點,她到航空公司買機票。
「我是說——蝶兒,君傑回公司工作,剛剛到,大家都好意外。」
離開,是迫不得已的選擇,希望大家以後都得到真正幸福和快樂。
君傑就在她隔幾間的辦公室,她安不下心也無法仰高頭,理直氣壯的去結婚。
遙遠的回憶飄過來,是他,君傑,他總愛在電話中整蠱作怪。有一次深夜他打電話去她宿和_圖_書舍,也是這樣似真似幻的呼吸,不說話,害她嚇了老大一跳。
君傑錯愕一陣,沒有表情擦身而過。
「如果我說——就說如果,如果我要求把婚禮的日期延遲——」
「守業是個太好的人,選丈夫,我選他。」她輕柔地說。「你是大哥哥,永遠都是。」
「郭家肯?」
「很多親戚在我們結婚那天會從歐、美、澳洲趕回來參加。」
他怎會跑到這兒做這樣的事?
逃的意念一起,彷彿改變了她整個人。心中熱切又有了希望。
「講得太可怕。我始終相信不管人事、環境,甚至人變成怎樣,感情本質不變。」
靠著教堂外粗糙的石牆,陽光下她彷彿已變成泥塑木雕,他才出現。
再面對守業,她心中有愧。
「還是你有辦法,郭守業依規服法。」
「昨夜他不是住在家裡?」亦俊緊張地問。
「在。每日準時上下班,我們現在只是點頭之交。」亦俊說。
「我只是一個平凡的人,原諒我。」
心中一顫,連忙低下頭。
「他們說是個豪門子弟。」許師母頗有憂色。「他——適合你嗎?」
「你來參加已經很好。」蝶兒說。文耀揚以一種讚賞的眼光望著她微笑。「今晚看戲,明晚大食會,後晚跳舞,把你的郭守業找來,我們一連慶祝三晚。」
她完全不知道已下班。
「我變得瘦些、瀟灑些才配得上你。」他是那麼誠懇。
「謝謝你肯等我。」他低聲說。
「或許你有婚前憂鬱症?」許師母笑了。
「阿文說我前一陣像小媳婦,」蝶兒哈哈大笑,「真沒出息。」
守業似看穿人心。
「以前你說過我不講理。」
十分鐘好像過了十萬年。
「說得好。」蝶兒細細打量。「今夜你看來很好,沒有了那種惶惶然。」
君傑,那是君傑。
「不會快樂,也不表示你偉大。」
「整晚找不到你,急死我。」他捉住她的手。
「我想見你——梁君傑說看你跟蝶兒和阿文出去,是嗎?」他帶著疑惑猜度之色。
「謝謝你肯等我。」他再說一次。
君傑那兒是不可能的,他剛才一眼也不看她。她不能蠢得毀自己幸福。
「永遠佩服你的精力充沛。」
阿文。文耀揚。亦俊又想起以前蝶兒還介紹過當導演的杜奕志,他們都是優秀的好人,只不是她要的那杯茶。
蝶兒和文耀揚約看電影,亦俊欣然赴約,她有個秘密希望,希望君傑會在。
「是星期六,對嗎?」母親歎一口氣。「你沒打算讓我們出席嗎?」
「或許我們都蠢、都遲熟,還都固執。」
美國牛排屋?她有了方向。
她就是不想復這個電話。
真的要做守業的新娘?
「不是你,也不是她,更不是我。」
老總請公司高級職員吃晚餐,她也有分。坐下來,才發現君傑被安排坐在她對面,面對面地對坐著,她很尷尬。
「阿文陪我!我們同病相憐也臭味相投。」
彷彿——她有個似真似幻的感覺,他講伴著她走到終老。
不,她只是想逃出來,逃開家裡的氣氛,逃開結婚的困擾。
「是——貫穿了火的洗禮。」
「你其實不須顧忌我,我希望你快樂,亦俊,我們是好朋友,」她由衷的、由心底說出。「君傑做得這麼絕,就是因為發現錯得厲害,他愛你極深。」
「比我好,我還沒見過他。」蝶兒笑。
「那就好。但是——為什麼煩惱?」
「對不起。現在——機會是我的?」
視線朦朧,她隨手拿起在響的電話。
「我不知道,我總有一個感覺,有人會把你送我身邊搶走。」
「你不快樂,我不快樂,他不快樂,誰也不快樂,何必呢?」
比平日早到公司,她為自己沖一杯咖啡,把昨天作的計劃拿出來看。
上了地鐵,他仍然默守在她旁邊。她的心一陣又一陣地熱起來,他——送她回家。
他終於不再說話。
君傑的視線對她彷彿視若無睹,就算碰到,也只給她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她完全沒有做錯過任何事,他憑什麼如此對待她?
能與君傑在這個時候解開心結,實在是太好太好的事。
郭守業夫人?她不敢想像。
電話裡的蝶兒聲音如常,全無異樣。
「並不表示什麼——」她吸一口氣,把心中的激動壓下去。「請勿誤會。」
「還有些什麼?」亦俊順口問。
「事非得已。這輩子我愧對她已是沒辦法的事。」
「你從來都不瞭解我。」心中好輕鬆、好自在,身體隨著飛機一同起飛。
下班的時候,她比平日遲些離開公司,她不要讓別人看見她拿箱子。
「不,我沒有那麼偉大,我不犧牲自己。」
「我不知道你來了,怎麼不叫我?」
機位很擠,只剩下頭等艙。好吧!且讓她豪華一次。
又是君傑。
沒有把這件事告訴守業,她不是大驚小怪的女人,也許只是錯覺。
心靈得以釋放,但——仍掛念著君傑。
是。誰不自私呢?可是會傷人心。
打開寫字檯鎖著的櫃子,看見一疊喜帖,她和守業的。除了君傑和蝶兒外,她一個同事朋友都沒請。
「你——和以前改變很大。」
守業是嗎?
掉頭回家,腳步又輕又快,她甚至想跑。
有人經過,投以奇異的眼光。她連忙放開手,繼續往前走。
他也睜大了不能置信的眸子,呆呆地望著她。原本冷凝的黑眸,漸漸就溫暖起來,就有了溫柔的笑意。
君傑正好從門邊走過,看見守業他誇張地「嗨」了一聲,視線沒有經過亦俊。
亦俊覺得自己快要瘋了。她是那麼不情願,能拖一時就一時,事到臨頭,她已退無可退,避無可避。
「想清楚,好朋友,」蝶兒語意深長,「還有一星期,還來得及——」
「對不起,我們必須在你旁邊放一個人。」她很有禮貌。「客務艙有個機位劃重複了,我們機上只有m.hetubook.com.com這個空位,希望你不介意。」
他離開,身邊巨大的壓力消失。同樣的,許多說不出的甜蜜、心跳、緊張、不知所措也消失了,她覺得失落。
「你到現在才注意到?為結婚、為你我已減了三個月肥,只是瘦了些嗎?」
不知道為什麼,眼淚就流下來。
「不不不不不,」亦俊如驚弓之鳥,「不要把事情弄複雜,一星期後我結婚。」
在走廊上碰到老總,打招呼之餘八卦地問新來代替者可曾請到。老總笑著點頭。
「用不著再試探。我一直讓他、將就他、惜他、愛他,凡事都肯吃虧。在最後這一步上,我還是可以退讓的。」
「也許——我不是你想像的那種女人。」
亦俊呆呆地在門邊站了一會兒,才勉強自己坐回寫字檯。
但是,君傑為什麼要回來?
他苦笑一下。「我沒有辦法。那時想見你的煎熬,再幼稚可笑的事也會做。」
禮拜散場的時候,在門邊碰到駐堂許牧師的太太,她正忙碌地為每位離開的人道別。
君傑說他不甘心,對,就是這幾個字,她也不甘心,太不甘心了。
「在香港我已失去自己,我想回到大學校園把自己找回來。」
「錯在我們三個都是好人,誰也不想傷害誰,搞成今天這樣子。」蝶兒歎息。「他現在看來怎樣?」
君傑回來這件事,的確擾亂她的心神。
「你該放假休息。」老總望著她。「是不是太緊張?」
「你不能再不見我,我想念得發瘋。」
「怎麼這樣講話?為什麼要謝?」守業詫異。「我們相愛,我們將是最幸福的夫妻。」
猛然抬頭,望見他嚴肅深思的黑眸。他沒有發出任何訊息,她卻愧然退縮,彷彿做錯事的是她。
那只是她的幻想。
「我只等婚禮快快來到。」他雙手合十,非常虔誠。「結婚之後我就會放心。」
「喂。」她低聲說:「這麼晚打電話來,不怕擾人清夢?」
飛機預備起飛時,空姐微笑著說:
「今夜不再狂歡?」
「快樂。」她立刻說,並仰高了頭。
她不介意,真的。昨夜的無聲電話已令她明白了他的心意。
那種壓力不可言喻。
「她」,當然是指蝶兒。
她覺得又窘又難堪,轉身便走。
「我始終沒有看錯你,你是我眼中的你。」
臉上一陣緋紅,心中喜悅無限。
「你從來都不真懂我,你可惡。」
「你去哪裡?」她問。
「是。無論如何——多謝。」
「愈來愈不懂你,亦俊。你好像已不是我當初認識的你。」他十分擔心。「什麼事令你改變?」
「我還是我,照常工作,照常有朋友,沒有任何改變。」
「有你陪,一定找得到。」他認真地說:「而且,我受不了你當別人新娘,我不能不走。」
同事陸續到達,各人都做著自己的事。九點了,正準備打電話找廣告公司的人,外面一陣喧鬧,一陣歡呼和掌聲,把她引出去。
心中浮上這個字,突然就見到一絲光明。
他在做什麼?想什麼?此時此刻,她才承認原愛他至深。這麼長時間的折磨、掙扎、不快樂都以為他。
母親驚愕的眼光跟著她出大門,母親說:「這麼晚了還散步?」
他目瞪口呆地望著她,臉色都變了。
老總本身是個人才,他若說很不錯,那麼必然是另一個青年才俊了。
「想不到你是這麼倔強可惡的人。」他狠狠地說話,臉上浮現暗紅。
「我背後跟蹤的是你?」
「而且我們男女平等。」蝶兒向文耀揚拋去一個燦爛的笑臉,很是嫵媚。
彷彿又見到從前的君傑。
千萬個念頭一起湧上心頭,說不出是什麼感覺,只覺得人快支持不住。
她已決定,是不是?那麼,接下來有太多事要做。
「蝶兒——」亦俊窘得無地自容。
讓淚水沖走了心中僅存的委屈、不甘、不捨、不安的情緒。她全心預備下星期的婚禮。
許師母連忙把她帶到一間靜室,讓她坐下。從中學開始就常來這間教堂,慈藹的許師母可以說看著她成長,關係親密。
「嚇死我。」他拍拍胸口。「任何你不滿的事都可以提出來,我們一定改,改到你滿意為止。」
代替君傑那人終於離開,那間辦公室空了幾天,還沒有請到代替者嗎?
「很瘦,我也不敢看清楚。更沉默。」
他回來了,回到自己曾放棄的崗位上,難怪老總說:「很不錯,你會喜歡。」
剛推開門,聽見一陣熟悉的聲音,混雜著小朋友的笑聲。
她深深吸一口氣,突然說:
她不是那種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的灑脫人。
「我貪慕虛榮,郭守業的條件比你好。」她可是口不擇言。
「他是個極好的人,不是一般的豪門子弟。」她吸吸鼻子,抹乾眼淚。她不能讓人誤會守業,這不公平。
「她是有病,不能再生育。」
「一個起兩個止,我不讓步。」
蝶兒臉上沒有那份失落,又變得神彩飛揚。
「你不願意?你不喜歡?」他很敏感。
「不要嚇我,你在說笑,是嗎?」
君傑怎麼知道她跟蝶兒和文耀揚一起?
她盡了全身最大的努力,才能勉強工作。
「不。昨夜我有應酬,很遲才回家。」蝶兒努力使聲音正常。「他——怎樣?」
「你來,你諒解,你說的話我已感激不盡。」
「哦——」的確意外。「他總要找點精神寄托。」
守業坐在一角等她。
她停了一下,他走出門來。
「找我有事?」
真的,這是一條生路。雖然辜負了郭家、郭守業,雖然會傷害他們,令他們難堪、失去面子,但——她不必賠上一生。
「此話不合理。」
散場後他們送亦俊回家。
「好好好,」他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那我就無話可說了。」
「請不要立刻下決定,讓他——讓他先開口,看他說什麼。」
結婚,已是離她很遠的事。
蝶兒是那種豪爽開朗的人,凡事提得起放得下,絕不拖https://m•hetubook.com.com泥帶水,是否她的「傷」復元得特別快?
「你們曾有美好時光。」
「沒事。」她肯定一點。「結婚是大事,免不了會患得患失,原諒我。」
「想過。一定好幸福,好美滿,好快樂。」他充滿憧憬。「我要四個孩子,最好三男一女,媽咪喜歡男孩子,我們會像童話故事的結局一樣:從此快樂地生活下去。」
她的喜悅維持了好幾天,直到守業出現。
「養精蓄銳,明天參加我們的大食會。」蝶兒在文耀揚車上叫。
「想,卻不願太委屈自己。他該看我。」
「努力?怎麼做?我有自尊心!」蝶兒笑。「緣來緣去,也不過那麼回事。」
「嗨。亦俊,你好嗎?」他揮揮手,然後逕自回到他的辦公室。
人就是這樣,大個人送到面前你不要,人家走開,你又巴不得他回來,即使見一眼都好。
「一兩個孩子就行了,四個太多。」她說。全身不自在。她真的要跟他生孩子?聽起來好像很荒謬似的。「你媽咪也只生你一個。」
好失望好失望,難道他已不當她是朋友。
「很好。」
清晨,悄悄提著小箱子離家。
躲回房裡,還是有無法呼吸之感。
君傑直視著她,沒有任何表情。
她沖涼出來,電話鈴再響。已是深夜,她怕吵醒父母,只好拿起話筒。
這樣的事,上帝也幫不了她。
君傑仍是蝶兒的丈夫,她是守業的未婚妻。
那麼,逃到哪兒呢?
到金鐘,他看她一眼,「我轉車過九龍。」然後頭也不回地下車。
也許他倆真的無緣。
這個時候公司不該有人,所有的人都下班離去。她有點緊張,會不會鼠竊狗偷摸進來。
「我出去散步。」
亦俊想盡辦法推他的約會,不見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
電話鈴再次響起了,她不接,那鈴聲愈是驚心動魄。她聽見錄音機裡又是守業的聲音。
早晨醒來,看見牆上的日曆,悚然而驚。一星期後她將是郭守業夫人,也許其他女孩子求之不得,她——她手臂上的雞皮疙瘩都一粒粒豎起。
「看你忙成那樣,我在欣賞你的工作美。」
電話裡的呼吸聲急促了些,粗壯了些,卻仍是沉默,沉默得令人生氣。
她的心都顫抖起來。
可能嗎?
「我也意外,因為完全不知道。」
她暗暗吃驚。
空姐帶來一個男人,穿牛仔褲,長腿,她的視線往上移,驚呆了。
「不如你來公司找我——」
或是人都有或多或少的第六感?
難道這一輩子她都逃不開他。
一下子,像從陽光下步進陰霾天,心在痛、在惋惜、在捨不得,但——她無法掙脫生命中的束縛和社會上的規條。
整個晚上沒有人提起君傑,大家都好像把他忘了。亦俊是刻意不提,蝶兒和文耀揚話多得雞啄不斷,連看電影時也不停止。他們在辦公室整整面對了八小時還不夠?
逃?!
「不許再提這件事。」她小聲叫。
守業想一想,立刻又展笑臉。
她撫著胸口不住喘息。
回到家裡,大哭一場。
「如今沒有委曲求全的事,太荒謬。」
「不必刻意減肥,你原本就是那樣子。」
「你是太好太好的人,守業,」她吸一口氣。「無論如何——我感激你給我的一切,你娶我,我覺得榮幸。謝謝,守業。」
喜悅一直在朦朦朧朧間。
她像從夢中回到現實。
「為什麼——不預先通知我?」
至於守業那兒——心頭太亂,決定就這麼不辭而別,諒解與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若與他結婚,將是大錯。
「怎麼?不認識我了?」見到她,他就笑了。
「我陪你出去吃晚餐。」她心軟下來。
「幾乎十八小時面對阿文,我們各放自己一天假。」蝶兒說得誇張。
「應該我請你們。」
對。她就是不甘心賠上一輩子。
運氣更好的是她旁邊是空位,沒有一個無聊的洋漢會多嘴多舌。她很高興。
帶著兩個大黑眼圈上班。同事問她是否不舒服,她只是苦笑搖頭。
「你——想不想見他?」亦俊問。
半夜,被噩夢驚醒,嚇得從床上坐起來。夢中是她的婚禮,新郎不是守業,面目模糊不知名的大漢手舞雙刀殺了進來,凶神惡煞般衝到她面前,一刀斬傷她——
守業,永遠是他,一小時一個電話,報告婚禮的籌備情況。
「怎麼會發生的?」他凝望著她。
街上的行人漸少,她得回家。偶然望一望,她站在一家美國牛排屋外面。
「我也自私,想自己快樂。」
她不想傷害任何一個人。
客廳裡,坐著魂不守舍的守業。
一班同事圍住一個高瘦的男人,正在疑惑,那男人轉過臉來,她心神俱震,像被一根魔針刺在那兒不能動彈。
但是,完全無法專心聽牧師講道,總想著下星期的婚禮,想著君傑,想著蝶兒,苦惱又難過。她的一生就這麼過下去?
「你——是不是瘦了些?」她胡亂問。
她想見君傑。蝶兒知道嗎?不禁失笑,蝶兒當然知道,人家到底還是夫妻。
她悄然離開。
「我懂。」她歎一口氣。「你這麼善良,如果自私地不顧一切,你一輩子都不會安樂,我真的懂你。」
「不是真話,」他叫:「你說謊。」
眼睛下意識骨碌碌地轉,她覺得自己像一個賊,連腳步都鬼祟起來。
電話鈴響了好久她都沒發覺,依然呆呆地想著心事。
「阿文這個上司一定把你寵壞了。」
「等會兒接你下班。」
她下意識地拍拍心口,奔出去。
守業太將就她,她並不喜歡這樣的丈夫,她喜歡男人有個性、有主張,甚至她可以容忍一點大男人,像君傑——
「我蠢,蠢得差點錯到底,萬劫不復。好在知錯能改。」
想起許師母的臉,她的話,極溫馨。
「要不要我出來陪你?」
直到此時,她才覺得安全,沒有人可以在這個時候捉她回去參加婚禮。
「阿文對你——」他壓低了聲音。
「亦俊,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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