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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人獨憔悴

作者:嚴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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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攜手共進

第六章 攜手共進

「拒絕?」他似在自問。
醫生進來時,她甚至忘了自己有病。
「是,斯亦天不赴約。」姮柔搖搖頭。「這件事總得解決,不能老拖下去。」
小美凝望著她,一直這麼望著。
他看來像受了震動,好半天回不了神。
「也許你們自己不覺,但在旁人耳中很特別。」姮柔不知為什麼要堅持。
「不許這麼想,人是不能比較的,哪有標準呢?」姮柔不同意。
「不是?」姮柔還是不信。
黑暗中,只能看見互相眼中的星光。
他是那種人,根本不必說什麼,做什麼,就能完全贏得異性的心了。
姮柔皺眉,她一點也不懂。
她突然覺得緊張,覺得有些呼吸不暢,有些心慌,她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
「不重要,但——我或者不來,免得他們——誤會。」
「怎麼不可能?」白翎盯著她。
她不喜歡這答案,也不喜歡這世界。
「但是——你們為什麼不陪他去?」姮柔又驚又怕。
「為什麼——會放棄?」她問。
「我算胡扯,」白翎也不介意。「大家都在說,鐵漢也為你心動了!」
姮柔吸一口氣,白翎今年果然三十歲,外表實在半點也看不出。
他們之間突然就沉默了。
「什麼事?」
「她很開心,因為曾雄已經把兒時簽的婚約退還給她。」他輕描淡寫的。
是她的柔情似水嗎?她不知道。
「我想——對她我沒有感覺。」
「我已經決定,今後——請你與我同行。」他認真又誠懇的。
她又說感覺,她是有感覺的,是不是?正想反駁她,她的神色突然變了,彷彿——遇到了敵人。
「我不介意發燒,也許不是局外人局內人的關係,」她咬著唇。「我很——擔心。」
「白翎——與你們的事也有關?」她問。
「告訴你與否重要嗎?」他問。
「怎麼說這些——」姮柔臉紅。「這幾天發生了事情嗎?」
以前她永遠不會約見白翎,她認為對方沒有人情味,像冷冰冰的機器一樣。但——瞭解後一切都不同了,尤其聽了亦天的話,她——好同情白翎。
「不是差勁,你——心中有愛有情,」白翎很真心的。「所以你能柔情似水。」
這一切都只在亦天眼中,他坐在那兒默默的喝酒,默默的微笑,沒有發表任何意見。
他竟只說「謝」字,是不懂?或裝做不懂?
他轉頭望古劍,望了好一陣子。
很長的一段時間他沒出聲,她甚至以為他今天可能不再說話了。
頂天立地,白翎也這麼說過。
想到這兒大吃一驚,臉色也大變。第二個白翎?
小美卻坐在亦天旁邊,她顯得興高采烈。
「真相找到後——又如何?」
白翎把視線移到窗外。
「不是沒有朋友,會不會是你——拒絕?」她反問。
「天下遺憾的事太多了,我從不為這兩個字心動。」白翎又恢復了冷冷的樣子。
姮柔明白了,亦天口中她和白翎「完全不同」,大概分別就在這裡吧?
病好了之後的第一件事,姮柔約見白翎。
「我一生到現在,不曾真正快樂過,」他把話題岔開了。「我把過去的事拖著尾巴不放,還以為自己很聰明,其實很蠢。」
他不想離開,他想陪她,是嗎?
「是,我也覺得自己當年幸運,」白翎微笑。「這樣的男人不正眼看我倒也值得。」
「那也不能代表什麼,」白翎說:「十三歲以後,我眼中再無任何男人,斯亦天出現在十三歲之後。」
「病了幾天,你女人味更濃。」白翎居然開玩笑。
姮柔吸一口氣,她自己也猶豫了,信白翎?或是不信?然而這件事——她搖搖頭,算了,大概世界上現在再也沒有肯定的是與非了吧?
暮色從四方八面合攏,才一陣子,他們之間的視線就模糊了,互相看不清對方面龐。
這個大男人,在感情上還是幼兒園學生吧?
小美又喝了幾杯,雙手一揮,面前的酒瓶倒了,酒流了一桌子。
「別喝了,我們在一邊吃點水果。」姮柔拖她到沙發上。「喝太多酒對身體不好。」
「只是掛在那兒,我什麼也沒想過。」他說。
於是她專心下棋。
「下圍棋?」她喃喃的說。
「可能。我就是。」白翎說。
他凝望她一陣,伸手攔車,說了他的地址。
「小美——」
「可能——尋求更理智和溫柔的方法了?」她問。
「我們的事辦完了,」白翎站在她面前,深深的凝視她。「所有的一切都解決,以後——再無牽連。」
或者亦天說得對,她不該知道這些事,她只是個女人,一個局外人——她在自尋煩惱。
「你認為我做得不對?」
然而——亦天的事她不能不關心,她已控制不住自己,她——她已不知不覺走進了他的生活,或者——如有可能,她願走進他生命。
他抬起頭,把視線投向空中,似乎想在黑暗天際找尋答案。
白翎還是老樣子,冷冷的,吊兒郎當的。
姮柔不能再走,只能訕訕的再轉回身。亦天的視線回到她臉上,白翎也快步朝她走來。
「做事,我喜歡一件件的做,做完一件才做第二件,這是原則,」他又說。但——這與她有什麼關係?她只是個女人。「一件做不完,永不做第二件。」
「為什麼?我脾氣也剛烈。」姮柔說。
「我——沒想過。」
「後來,漸漸清楚你——你們,又覺得古劍很配你身份。」
「先睡一陣,我們十點鐘去,醫生沒有這麼早。」母親說:「看你,眼睛都紅了。」
「想不想——下圍棋?」他突然問。
她當然不笨,他不說,她也不追問。
「小美呢?」她問。
「我扶你上床。」他真的扶起了她。
「你!怎麼會在這兒?」她驚喜的。
「他只是剛愎自用的一個人,」他搖搖頭。「執迷不悟的卻是我,否則——也沒這麼多事。」
「一點點刀傷,不算什麼。」亦天走開了。
「你真不想嫁?」陸健也開玩笑。
「會不會他一直在後悔?」姮柔異想天開。
「你的確該慶祝。」少說話的志堅說:「從此心中再無負擔,可以找個好丈夫。」
她想到了自己。她現在是什麼立場?是敵是友?他心目中是怎麼想?
「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她轉頭問亦天。
說出來也枉然。
「曾雄對亦天有極深成見,亦天跟他面對面解決,就是要他口服心服。」小美說。
祝福!
「你還好些,那個白翎,不但沒有女人味,我看她連人味都沒有,冷冰冰的。」陸健說。
「上車。」他打斷她的話,不讓她再說下去。「我有一件事要告訴你。」
「不信也沒法子,或者你回去問小美。」白翎說:「我很欣賞小美。」
不知道為什麼,姮柔有種永遠失去她的感覺。
「恐怕——她不會喜歡任何人!」
「我以為她是個只有工作,沒有喜怒哀樂的人。」他淡淡的搖頭。
「你才十三歲,怎麼可能——」
「時間不是問題,我已等了那麼多年。」他說。
「我知道你會趕去。」她說。
她以前也是這麼豪飲的嗎?
「我不需要你謝,請相信,」她為自己鼓起勇氣。「你被不快樂的往事拖得太久、太累。我——我只是想告訴你,世界上是有快樂的。」
會不會——她是第二個白翎?
他微微皺眉,搖搖頭。
回到床上她再也無睡意,她覺得胸口悶悶的好不舒服,額頭又發燙。
莫名其妙的心理,姮柔坐在亦天對面,陸健旁邊,也不知她躲避什麼。
「我有什麼事呢?總是一個人。」白翎說得有絲淒涼。
「說什麼呢?又不是寫小說,人家當年連正眼都沒看過我呢!」白翎拍拍她。
她轉頭看亦天,他卻正凝望她,心中一怯,連忙避開。亦天——只凝望她。
小美可真是難得高興?
「姮柔,你來了。」她立刻叫住她。
「那——以什麼?」他反問。
母親出去後,她真的睡了一陣,然後,模模糊糊的發了一陣夢,https://m•hetubook.com.com又聽見人聲——亦天的聲音,她夢到了他,是吧?這陣子總夢到他——
「也——沒什麼。」她不答他的話。
「傷在右胸,」小美壓低了聲音,滿臉孔感激。「如果是左胸就不堪想像。」
「以後我要跟你學,」小美又說,充滿了喜悅的:「跟你學女人味。」
「我走了。」白翎拍拍她。「你保重。」
「等會兒我陪你去看醫生,」母親說:「我先倒杯水給你喝,好好休息一下。」
為什麼要問?送她回家只要行動,不需要詢問,他是否——另有所圖?
「其實白翎可以不走。」她很遺憾似的。「一個女孩子孤單的在海外飄泊——」
「那麼白翎是雙面人!」陸健叫。「她在姮柔面前是另一副模樣。」
她睜開眼睛。有人來看她,聽見的人聲不是發夢?
「沒——沒有。」她又覺得頭昏眼花,四肢乏力,剛才忘記的病情又湧了上來。「我——不舒服。」
不正眼看她,她說的。但——不「敢」正眼看她,他是這樣說的——若他真是她口中的「他」,那是怎樣的遺憾?
「你說得對,」陸健冷哼一聲。「曾雄那種人死了也沒有人會惋惜,亦天的一刀挨得冤枉。」
「不如何,」白翎灑脫的聳聳肩。「或打招呼,或不打招呼,面對面走過去,只是這樣。」
「我不明白。」姮柔搖頭。
「更不應該。」姮柔說:「每一個人都是平等的,你不能有這種自卑的心理。」
他搖搖頭,再搖搖頭,什麼都不說。
「她和你怎麼一樣呢?」他考慮了半晌。「你——你們根本完全不同。」
「姮柔,姮柔,好早就來的,是不是?」小美擁住她。「本來還想去你家接你。」
「姮柔——」他叫住她。「你可知道,以後——你調歸我屬下,我是指組織上。」
「是——像當年——白翎?」她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問,說出來是極自然的。
「而快樂——是要自己追尋的!」她再說。
「病了幾天收穫倒不少,」白翎笑。「斯亦天兩度探訪,這很難得。」
姮柔應該相信,那個男人不是斯亦天了吧?
姮柔從噩夢中驚醒,發現自己滿身大汗,口渴異常,坐起來,還不停的在喘息。
「小美告訴我,我立刻趕來,我怕——發生意外。」她照實說:「我想錯了。」
「當然——你怎麼說這些?」他反問。
「很羨慕你當年能遇到這麼一個男人,」姮柔由衷的。「世界上越來越少這樣的男人了!」
「小姐,再快的話會被罰違反交通規則。」他說。
他們的事?她的?陳先生的?
「謝謝。」好半天,紅著臉的姮柔才低聲說。
「如果是這樣,我更要追究,」亦天的臉上掠過一抹暗紅血色。「爸爸——不會自殺!」
「很意外,你會約我。」她說。
「你——怎麼了?」他始終凝望著她。
「你們的事——有沒有進展?」她問。
「我不是個聰明的人,很多事我都想不通,」他說:「我又固執,不通的事我就算窮一輩子之力也要弄通,所以我——希望你明白。」
「沒——沒有。」她吸一口氣,把話嚥回去。
突然之間,她覺得有幸福的感覺,亦天——很關心她的,是不是?她看他——又想起了白翎——在她心目中,白翎實在好可憐,好可憐。
「醉?怎麼會呢?你不知道我也是千杯不醉?」小美哈哈笑。「我還真想試試酒醉的滋味呢!」
他去看她——第三次探病了,白翎說的是否真心?他對她——不同於其它人?
實在口渴得厲害,又彷彿在發熱,她輕手輕腳出去為自己倒杯水喝。
「以後的事——會單純多了。」陸健說。
「不——怎麼你會想到死?我們真的那麼可怕?」他問。眼光炯炯有神。
「不,我無惡意,請相信,我只是猜的。」姮柔立刻解釋。「因為你們講起對方時都很特別。」
「你病剛好,不如早些回家。」他說。他變了很多,以前他根本不說話的。
「你想知道什麼?」
小美望望亦天,搖搖頭。
司機不再說話,汽車左插右穿,驚險百出的總算把她送到兒童樂園。
他又凝望她半晌。
「但卻不是你『必須』做的事,」她微笑。「我只是你屬下。」
「固執未必不好,看在什麼時候固執。」她說。
亦天望著遠處的斜坡,深深的沉默著。
「但是我知道白翎並不怪你。」她說。
「很遺憾。」
「你覺不覺得亦天有些改變?」陸健問。
這不是他想說的話,絕對不是。
「對不起,」姮柔不知該怎麼說,「或許我不該來,我以為是陳先生——」
「我沒事,星期天總是留在家裡,很悶。」姮柔搖頭。「只能陪媽媽。」
正待叫車離開,背後有人輕拍她肩。
「是——就是上次你也看見的那家舞廳哩,」他說:「那時——我們敵對,她傷許志堅。」
「但是——亦天為此受了傷。」她說。
「她——另負有任務,海外的。」他只這麼說。聲音在暮色中特別——蒼涼。
「他可能早已知真相。」她搖頭。「你父親那夥伴,他的上司——是有罪的。」
「啊——」姮柔大吃一驚,他親自傷白翎?
「後悔什麼?」白翎大笑。「你非要我把當年的事放進你做好的模子裡才滿意嗎?」
「但你柔情似水。」白翎大笑。
「我相信當然你一定很——刻骨銘心,怎可能面對面擦身而過?」
「那是你不瞭解我們這行,」白翎淡淡的笑。「我們沒有感覺,沒有喜惡,沒有感情。」
轉身,看見了亦天。
這樣不算太整齊的樣子給他看見了。
「她剛烈,只因一個男人不肯正眼看她,而那男人——她很喜歡。」她再說。
還有,亦天父親是被殺或自殺?這——那麼多個死結,是不是可能解開?
「別忙,公司的事不要緊,你身體好了再上班。」他凝望著她,看得出很深的關懷。
這一刻,她彷彿明白剛才他們之間的凝視了,他們——是不是在臨別一刻才互相瞭解?
她不願插嘴,他總要發洩一下。
「感覺?」小美叫起來。「對我們來說,感覺是好奢侈的事,我們沒有時間,心情去感覺。」
「小美——」姮柔吃了一驚。
「真的,我很擔心,」在他強有力的眼光下,她垂下了頭。「這件事情——怎麼解決呢?」
剛才發的是什麼噩夢已記不清了,只記得一連串的血腥,一連串的追殺,嚇得她現在仍心跳不已。
她呆住了。下圍棋?他不想走?
「我和她——是朋友,」姮柔想了一下才說:「我不批評朋友,我只能說——我瞭解她一部份,我很喜歡她,而且——不覺得她像你們所說!」
亦天來了——和白翎的走有關係吧?她記得他們對四周人的警覺特別靈敏的事。
「他們曾交手?」姮柔聽得驚心動魄。
連忙找出溫度計探熱,啊!三十九度六,發高燒了呢!真的病了。
「正大光明的事怎說尷尬?」陸健一臉正直。「亦天孤獨了半輩子,我們希望他幸福。」
「我面對——」姮柔指著自己。「你胡扯。」
「不要緊,」一聽亦天來了,也不知從哪兒來的力氣,一翻身就下了床。「我自己換,你先出去。」
「我放棄再追尋了,」他說:「找到真相又如何?而且——所謂真相,是否真那麼『真』?」
亦天沒說假話,她三十歲。
只有姮柔還在注意她,因為她一直覺得小美今夜的情形很古怪。
「由她去。」陸健似乎瞭解。「她不容易醉,而且醉了還有我們在,不要緊。難得她高興。」
姮柔付了錢,兩個人並肩走出咖啡店,站在太陽光底下。
「是吧!我不知道,」白翎聳聳肩。「只是當時我很恨,恨天下男人,從此心死,拋棄一切。」
「謝謝。」她躺在床邊,略覺舒服些。「太麻煩你了,我——休息和*圖*書一兩天就會好。」
借酒澆愁?她的愁——曾雄。不是已經解決了嗎?
「什——麼!?」姮柔以為聽錯。
「第一次到這兒時,我的感覺是那柄古劍和屋子的氣氛不對,殺氣太重,」她坦然望著他。
「不是。他被管訓,送去外島。」他搖頭。「他以前做了太多犯法的事。」
大家都望著亦天——尤其小美,睜大了眼睛——
「昨天還好好的,」他說:「可是——我說的事令你不安?」
「你有事?」姮柔依依不捨。
「是——發燒,昨夜可能著涼。」她摸摸額頭。有絲甜絲絲的尷尬。
「小美,別再喝了,」姮柔輕聲說:「你已喝了十幾杯,再喝恐怕要醉了。」
「但是我真是——從未想過,也不喜歡做這樣的工作,我不同白翎——」她脹紅臉,困難的解釋。
「以後你自然會明白。」白翎說:「我們出來大半個下午了,不如回家吧!」
難怪白翎不快樂,難怪當初白翎對姮柔極不友善,人家都是女人,現在姮柔都已明白。白翎的感情還沒發芽已死去,白翎很可憐!
「要辦的時候我通知你。」他說。
陸健他們幾個也跟著起哄,弄得姮柔很難為情。
眾人慌忙抹桌抹椅,姮柔卻過去扶住她。
「如今他在哪兒?」姮柔還是忍不住。
說得那麼突然,令姮柔吃了一驚。
「不是。」白翎再一次重複,聲音裡的堅決更是明顯。「怎麼可能是他!」
「伯母說——你病了。」他說。
說完,也不理姮柔的反應,大步走開,一下子就消失在街角。
「喝酒。今天不許亦天獨飲,我們都喝酒。」她舉起酒杯。「要慶祝!」
「很多事發生不受控制,」姮柔吃力的解釋。「譬如自覺,喜惡,甚至——感情。」
「不——她與我——沒有關係,」他突然醒過來。「以前我們曾同事,但加起來談的話不超過十句。」
陳先生和亦天不是各執一詞嗎?世界上又真有——真相這件事?
「不,我只是隨便說說。」她搖頭。
「你們以前曾是朋友。」姮柔突然說。
她明白什麼?他根本什麼都沒說,她明白什麼?
「開心?白翎會嗎?」他問。
「是不是你對這些事特別敏感?」
剛才白翎分明說,解決了的,她沒有聽錯。
「姮柔,你和白翎最熟,你認為她怎樣?」小美叫。她已喝得臉色紅如柿子。
「不,她在我面前還是那樣子,很冷、很硬,」姮柔慢慢說:「但是——我感覺得出她內心不一樣。」
「能不能告訴我,怎樣的男人令你如此傷心,從此眼中無男人?」姮柔問。
她願走進他的生命。第一次,她有這盼望,某些事上,他可以說是個陌生人,但——心靈上、感情上,她覺得與他已極接近。
一霎那間,姮柔進退兩難,她沒有資格打擾他們,但又不甘心讓他們一直這麼下去——他們這樣對望了多久?她心中湧上強烈的忌妒,因為她已清楚的知道,白翎口中的那個「他」,就是「亦天」。
「他不要我們去,他自己的事他要單獨處理,我們也對他的能力有信心。」小美說。
母親拿水進來,又用熱毛巾替她洗臉,無論長得多大,在母親眼中始終是孩子。
他怔怔的望著她,世界上是有快樂的?她想表達什麼?她想告訴他什麼?他只是望著她,沒有出聲。
「怎麼?他死了?」她吃了一驚。
「我——我該怎麼說?」她喃喃自語。
「是什麼?或者,我幫你問?」姮柔天真的。
「他也調去海外,不過——跟白翎不一起。」他說。
「我希望——常常能跟你下棋,」他說得結巴,他也緊張,心慌吧?「不論在我家和你家。」
「為一個男人。」白翎簡單的答。
「那男人——怎樣?」她忍不住問。
他呆怔了半天,點點頭。
河邊沒有可怕的事發生,亦天站在那兒,面對著他的不是該來的陳先生,是——白翎。
姮柔不再言語。要他這樣的男人說這麼多已不易了,是不是?她不能太貪心。
「不——你厭惡曾雄,這表示你有喜惡!」
他不語。不知在聽?或是在想。
「你不恨他?」
「我想下圍棋。」她在他面前也少了拘謹。「又你家?」
忌妒並沒有令她失去理智,只是幾秒鐘,她決定離開。若他們要這樣對望下去,她知道,她無法改變一切,他們已有十多年的關係。
「你說如果你們再見面會如何?」姮柔說。
陸健的話也說不下去,他陪姮柔一起走過去。
屬於他們的是感覺,絕對美好的感覺。
「這——當然做,」她透一口氣。「我只是個會計,其它的工作——我不稱職。」
「我——再喝三杯。」亦天二話不說,一連為自己倒了三杯酒,連乾了三次。
「誰說你不是呢?」
「喝一點,無論如何喝一點,」陸健不放鬆。「大家都那麼高興嘛!」
她不明白他怎麼突然又把話題岔開了。
「真相尋出後有兩個可能性,」她慢慢的,有條理的說:「如果——伯父清白,那麼陳先生的上司必然有罪,反過來說,伯父可能有罪。」
「不是自卑,是事實。」
「那不可能。」姮柔叫。
「你——以為會是誰?」她不安的反問。
「不行,」小美大叫。「如果亦天代喝,一杯不夠,亦天是千杯不醉。」
他眼中又有了變化,彷彿——海濤起伏。
小美臉色有點改變,看看亦天又看看陸健。
「不是。」她說得斬釘截鐵。
「下次約你晚上看電影。」姮柔說。
姮柔不明白她為何變臉,突然離開,她想——做他們那行的人或者都是這樣吧?
「是。其實——不必再追查真相,我相信亦天的父親無辜,」陸健說:「他們父子都是頂天立地的人。」
「去哪裡?為什麼永遠不回來?」她問。
「小美——」姮柔盯著她。
關係怎麼錯縱複雜至此?
「我——不該告訴你。」他搖搖頭。「我說過——做局外人比較好。」
「什麼意思?」姮柔不懂。
「你辦的?」她問。
「怎麼——說到我頭上。」她不安的。
姮柔皺眉,想替白翎解釋卻忍住了。她迅速的偷看一下亦天,他沒什麼反應。
怎麼回事?難道病了?
她突然就想起她離開時的憔悴——她憔悴。
「原來我不知道,直至今天,」亦天眼光十分複雜。
「他是這樣的人嘛,你們大家都知道。」姮柔臉紅。
姮柔臉紅,突然間覺得很不好意思,斯亦天以前——和白翎一定有些什麼。
「很怪?」她笑。「如果十二、三歲的人眼睛成熟,老成又冷漠,大概有點——怪異。」
「是,我確知父親當年在任務中殺死她父親,」他歎口氣。「她父親確是叛徒。」
他說得這麼輕鬆,簡單,可是她知道,事情進行時必然有驚濤駭浪。
「我們——說過超過十句話吧?」她說。
「獨身最好,最自由,」小美為自己倒酒,又一飲而盡。「想做什麼都行,沒有後顧之憂。」
姮柔循著他的視線望去,白翎孤單瘦削的背影,正在暮色中逐漸遠去,遠去,直至消失。
她這麼躺在床上,他站在旁邊很難為情,他只是老闆,不是她的什麼人。
「總之——謝謝你,姮柔。」他還是說「謝」。
「我?!我又不是你們正式的人。」她自然的反應。
「我約了醫生等一會兒來,我怕你不能出門。」母親退出去。
事情結束了,她的地位也不那麼重要了,是不是?至少不必擔心她的安全。
「我總是自己一個人,」小美胡亂的說,她已經醉了。
「也許。」他拈起一粒棋子,沉思半晌。「我是不是太固執了?」
「真的,我是這麼想。」小美無緣無故的歎口氣。「我覺得——我比不上他們。」
「真的不行,我病剛好,還在吃藥——」
過了一陣,他卻不再說話,只聞河水淙淙。
一個男人!果然是一個男人!
「那麼,剩www.hetubook.com.com下來的只是你自己的事了?」她問。
「姮柔、姮柔醒醒——」母親推她。「有人來看你——啊!你衣服都濕了,出了一身大汗。」
說出來她覺舒服多了,至少沒有對不起朋友的感覺了。
「誰來了?」她支撐起來。
「這——」
「不知道,不瞭解這個人。」他還是搖頭。
「和他們在一起,我覺得是高攀。」小美說。
「後悔嗎?」
「為什麼不照照鏡子?」白翎打趣。「尤其面對斯亦天的時候。」
她看來很興奮。
「我不相信曾雄那種人會服,他根本沒人性。」姮柔非常的不以為然。
預支——啊!陳先生曾經給了她一筆錢說是給她弟弟赴美深造用的,怎麼是預支?她站在那兒傻了。
上帝!這不是說「謝」的時候,這件事也不是一個「謝」字可以表達的,他怎能只說「謝」呢?
她站起來,伴著他慢慢往外走。
「好,說我,」小美又喝了一杯酒。「我自己知道,我最沒有女人味,標準男人婆。」
走出兒童樂園,他伸手攔車。
「怎麼會呢?又不是機器。」她說。心中一動,以前她也曾覺得白翎像機器。
她的心好亂,思想不受控制的奔馳,想這個,想那個,一會兒又憶起流血,殺人的場面,下意識的,她又喘息起來。
「小美說得對,我們要面對面,直截了當的,」陸健笑,「感覺——還沒試過。」
「可以吃飯了,」小美在一邊高聲叫。「大家快過來。」
「這個道理很怪,以前我沒聽說過。」她搖頭。
這樣一個男人——是值得的。
「我也相信是這樣。」姮柔望一望遠處獨自擺棋譜的亦天,心中柔情一片。
她迅速換衣服,胡亂的梳梳頭,好在剛才洗了臉——因為發燒吧?她的臉看來滿佈紅雲,似一臉的羞澀。
小美淡淡的笑起來。
「感覺。」她說。說完自己也嚇一跳。
「原來她是我父親當年同伴的女兒。」
「為什麼?」姮柔追問。
推門出去,看見亦天坐在那兒。
「記得先打電話請假。」她說。
「哦——」她望著他。
她臉紅了,即使黑暗的屋子裡只有自己。
「我不相信。」
「倒不是怪異,」他說:「很矛盾,當時我們曾合作過一個工作。」
而且——這麼多年前的事,真相公佈了,是否有人完全相信?又或不信?
她今天有點古怪,是不?姮柔只是想,沒有說出來。
她開始想,到底真相如何?會有一天找出來嗎?
「發燒的人是這樣子。」她說。
「事實上如此,」小美十分固執。「尤其跟你在一起,我更是微不足道。」
「你留過她?勸過她?」她睜大眼睛,希望可以看清楚他的神情。
「強烈?」白翎笑。「我是這樣的人,天生的。」
「友誼不以說話的多寡來劃分。」她說。
亦天呆怔半晌,然後慢慢搖頭。
「你以為會發生什麼事?」白翎反問。
「我是個怪人,很難相處,我知道,」他又似在歎息。
他不但關懷還瞭解,真的。他一語道破呢!
胡思亂想到了天亮,她想起床,突然覺得頭好重,又昏昏沉沉的全身乏力。
「今天只下圍棋。」他說。
她的聲音裡全是冰霜,有刺骨的寒冷。
「錯了,我只是幫你,」她不承認。「十三歲開始,我的心已經死了。」
「我以為——他那種人應該惡貫滿盈。」她笑。
事情——怎麼會是這樣?小美——會不會受傷?
「我知道,這些年我一直在找,也一直受到別人阻止。」他的神色堅硬如磐石。「但我堅持——我會一直堅持下去,直到找到真相。」
他沒有什麼表情,也不出聲。
他站在床邊沒有離開——也沒有想離開的意思。
「爸爸不會用古劍自殺!」他重複一次。「他是被別人害死的。」
姮柔閉上了嘴,因為這件事她無法分析了。
「他只是不看你,你的反應——是否太強烈了些?」姮柔也奇怪自己這麼說。
因為他本身已能表明正直、善良、剛強和所有美好的一切。
「我——」姮柔站起來。這不是信心問題,她不敢想像亦天發生意外會怎樣。「我立刻去看看。」
「不覺得。」她吸一口氣。叫她怎麼說?她明白他是在試探。「因為我認識他不深。」
「白翎今夜離開,永不再回來。」他說。
好半天,她才定下神來。
白繃臉色微變,停了一下才說:
另有任務?或是——遠離傷心地?姮柔永遠記得白翎是個傷心的女人。
「他不會傻得自己來。」他說:「曾雄——以後不會再來麻煩你了。」
「那麼——我想你要替我的公司工作一輩子,」他半開玩笑。「公司替你還了那筆錢。」
「白翎——」她想抓住她,她卻走得太快,一下子就消失在遊樂設備之中,只覺得她今天特別憔悴。
她沉默著,算是默認。
「怎麼講這樣的話?」姮柔意外。
她輕輕歎一口氣。歎什麼?她不知道,彷彿是快樂,亦天——想起他也覺愉快,他的確是小美他們所說的,正直,勇敢,公正,善良。
她甚至不敢看亦天。
「這樣吧!我替她喝一杯。」一直沒出聲的亦天說。默默的舉起杯子喝了。
感情的事是那麼奇怪,當初——她甚至不能接受這個男人做上司。
「我們還有圍棋,」他搖搖頭。「還能聊天,還有——兒童樂園。」
母親永遠是母親,一點點小病還約醫生來。
「我和你之間也是工作。」她說。故意的。
兩個女人約在一間僻靜的咖啡店見面。
「哇!姮柔說浪漫!」小美嘩然大叫。
「但——不可能。」
「病人總躺在床上,會越睡越不好服,」他竟有絲難為情的樣子。「做點別的事,精神會好些。」
白翎怎麼會在這兒?而且和亦天面對面的站著,他們的視線竟都在對方臉上。
「我回去了,」她壓低了聲音,很緊張,很特別。「我們再通電話。」
當然那不是個故事,就是因為它的真實性所以才令人吃驚,彷彿——血流成河似的。
「我——沒有考慮過,我覺得做事要專心,即使有時間,也不該分心。」他說。
又過一陣,小美開始喝悶酒,一杯,二杯,三杯,都是一飲而盡,毫不考慮。
蒼涼,是這兩個字嗎?
雖然覺得難過,心情卻是很好,也沒什麼原因。
「不——不,我不會喝酒。」姮柔急壞了,拚命的推。「我一喝酒就昏。」
「故事?」他眼光一閃。
「該回去了吧?」他問。
「小美他們晚上來吃飯。」他說。
「你知道——她曾經對我說了個故事,」姮柔說。她覺得若不說出來,心裡永不得安寧。
「小美,再這麼說我就不理你了。」姮柔警告。
「一切——要有證據。」她悄聲說。
「我知道有這可能,」他點點頭。「但我始終相信正義在人間,公道在人心,不可能真正被消滅。」
「看來——你也知道是件什麼事了?」白翎說。
「是改變了,」陸健直視她。「因為你。」
頂天立地?還說不是斯亦天?但——不必再追問了,就算真的知道了又如何?那已是過去的事了!
「是。」他點點頭。「是我親自傷她。」
「是。我也這麼說,」他咬著唇。「她堅持。」
「說吧!」
「你始終是不肯說出來。」姮柔歎一口氣。
「你是做完一件事才做第二件的人,你沒有精神去想到其它小事。」她說。
「難道不是?」姮柔益發懷疑了。
「你——」
「是。恭喜你,曾雄的事解決了。」姮柔由衷的。
小美一看見姮柔就呆了一下,然後又看見棋盤,她的笑容突然變得誇張,聲音也拉高了。
「發燒!」母親摸摸她又搖搖頭。「昨夜回來還好好的,涼到了嗎?」
「倒是——沒有,」他笑了。「相信時光倒流,我仍會這麼再做一次。」
「人都會開心,為什麼她不會?」她反問。
他在她的指點下搬出hetubook.com•com圍棋,就在床邊擺好棋盤。
「真是——這樣?」她心中巨震。
回來時看見鬧鐘才指著四點。
「不為什麼。」他把視線收回來。「沒有原因。」
「那麼——還不明顯嗎?」姮柔歎口氣。「陳先生阻止你追查,是不想真相被查出。」
白翎仰天大笑,笑得——引來了所有人的視線,笑得連眼淚都流出來了。
「我忘了問你,你怎麼來了。」
莫非病了?她被亦天的「故事」嚇病了?
「不必客氣。」她透一口氣,心中有莫名的失望。
白翎笑聲突止,臉上一片沉寂,她剛才在笑,怎麼——一點笑意也沒有?她——
「我——」姮柔臉兒一紅,轉身奔了出去。
他不語,伴著她慢慢往前走。
他——無奈?
(全書完)
他臉上有怪異之色,不知道他想到了什麼。
「他知不知道都與我再無關係。」白翎打斷她。「我說過,我殺死了自己的心。」
「那——」他呆住了。
「如果是我,可以,」白翎望著她。「換成你——不知道,也許不行。」
自那次酒醉後,她顯的沉靜,成熟多了。
「沒有文藝大悲劇,大喜劇之類的鏡頭,」白翎笑。「你太天真了,而且我心己死。」
白翎眼光一閃,很難明白,彷彿尷尬。
「我不曾——當她是女人。」他認真的說:「我和她之間只是工作,工作是沒有性別的。」
「你總是肯讓我送的。」他很意外。
又是柔情似水,姮柔啼笑皆非。
「我去看你——伯母告訴我這兒。」亦天坦白的。
「還是你最瞭解他。」陸健笑了。
「謝謝你——這麼說。」
「我不知道,也沒有想過,」他輕歎一聲。「我一路追查只想尋求真相,替父親洗脫冤枉,我沒有想過真相尋出之後的事。」
「是,我約了白翎聊天。」她愉快的。
「我十三歲時可能比你現在還成熟,」白翎冷笑。「今年我三十歲,我覺得已到人生盡頭。」
何況,她始終不知道他是否就是白翎口中的那個「他」。
「可是——陸健,別說這些事,」她還是心亂。「這會令大家尷尬。」
真是這樣,在心靈上,感情上,他們極接近。
「蠢!」白翎吐出一個字。
「會嗎?」白翎逕自站起來。「走吧!」
他還是不響,過了好一陣子,等天全變黑時。
她剛放下第一粒時,突然抬起頭。
跳上出租車她就不停的催,催得司機都不耐煩了。
小美凝望她好一陣子,才說:
白翎展開笑容,又古怪又邪氣,還有半絲不屑。
「十二、三歲。」他想也不想的。「個子不算太高,但眼睛十分成熟,十分冷漠,很怪的模樣。」
「好,我不說了,」她搖搖頭。「不過,有一件事我一直很想知道。」
「我想問亦天,不過,很荒謬,我問不出口。」
「好。」她勉強答應。
「不——」姮柔又臉紅。
「你怎麼了?」他望著她。
「我們都尊敬你,什麼時候開過玩笑?」他反問。
「我想知道——你十三歲那個男人是誰?」姮柔是突如其來的問。
亦天——她心中流過一抹柔情,好溫暖的,這個男人在她生命中出現了,雖然——顯得那麼輕描淡寫,對她來說是滿足的。
他的臉色又在變化,但很快復原。
「她打架的方式才嚇人,一付玉石俱焚,兩敗俱傷狀。」志堅也說。
「我們這邊的人都知道,」白翎很狡猾似的。「還有小美他們,相信比我們更清楚。」
「你們認識時,她是多大?」她突然問。
「這件事裡大家都是受害者,無所謂怪不怪,」他搖搖頭。「只是——那麼多年,簡直不可思議。」
「那——那——」她驚喜交集。「那我不必做情報人——」
「很難解釋,」她說:「我認為這是真正男人,給我頂天立地的感覺。」
一霎那間。他緊繃的臉上鬆弛了,柔和了。怎樣的一句話?她只是擔心!
那些話不說也罷,遺憾也好,無緣也好,反正已經過了那麼久,提起來——也無益。
這才是斯亦天,她想。她欣賞這種固執的男人,想講又忍住了,這——太難為情。
受傷!姮柔怎麼會不知道?也看不出?
「不相信也沒法子,」白翎揚高了頭,有絲——惆悵是這兩個字吧?「我親手殺死它的。」
「認識她十七年一直不知道,」他歎口氣。「只覺得她怪,原來——是我自己蠢。」
當年白一翎——真和他有一段什麼故事嗎?
「真是——請不要說我。」姮柔窘極了。
「姮柔,怎麼不起床?不用上班嗎?」母親走進來。
「他是——很好的老闆。」
「也許是,」她又摸模頭髮。「昨夜發了好多噩夢,四點鐘就醒了,很不舒服。」
「不——請千萬別這麼說,」她心慌意亂,面紅耳赤。「別——開這樣的玩笑。」
「或者——我猜錯了,」她只好這麼說:「但是你們倆——在某些方面,我覺得相像。」
自然,他不能說偶然經過,對不對?天下不可能有這麼巧合的事。
然而這樣的事——
「啊醫生,」她叫,也忍不住笑。「我該看病。」
這回,連小美也沒話說了,她坐下來,默默的吃著菜,彷彿剛才鬧酒的根本不是她。
黃昏的時候,小美、陸健他們一夥兒來了。
她知道自己有點過分,但——她急於知道,她始終覺得白翎和亦天有關。
「喝酒,喝酒,」陸健叫。「浪漫的人要喝酒。」
「她的行動十分古怪,我跟她合不來,」他又搖頭。說起白翎,他總是搖頭。「尤其那種眼光,我總避開,不敢正眼看她。」
「聊天?」他意外。「不是公事?」
「我很少白天活動,很不慣,我是夜貓子。」白翎說。
白翎呆怔一下,想不到她如此問。
她有點懷疑,可是與白翎有關?
當姮柔知道陳先生和亦天約在兒童樂園後面的河邊見面時,已過了約會的時間。
但誰都知道,亦天是不怎麼上街的。
他凝望著她,眼光更是柔和了。
白翎是否先發現了亦天?
她又想起他的難題,他的鬥爭,該說這兩個字吧?她能幫得上忙嗎?
「遇到你這樣的事——相信任何人都會像你一樣做。」她說。
「是。」
「你們也傷過她。」姮柔說。
「我不知道,很難過,」她揉揉胸口。「很悶。」
「她很好。就是有個曾雄拖著麻煩。」姮柔說:「否則一定好多男孩子喜歡她。」
「我看電影,看小說也會流淚。」姮柔笑。「大概我太差勁了。」
「遺憾!為什麼?」他不懂。
「不,不,不,」小美倒第三杯酒。「還有姮柔,她那樣柔情似水的女人才適合結婚。」
小美望著他們,沒有再出聲。
「我只有夥伴,只有手足,沒有朋友。」
「但是感覺是很美好的一件事。」姮柔紅著臉爭辯。「因為還可以加上自己的想像,很——浪漫的。」
「陳先生呢?」
「你最有女人味,這是真的。」陸健笑。
「不——不是你的對與錯,」她考慮半晌,猶豫一下。「我只是擔心。」
出租車送他們回到他那古雅的家,坐在他那別緻的厚棋盤前。
「我說過,做完一件事我才做第二件,」他很專注的望著她。「現在我可以做第二件了。」
「身體?身體好不好有什麼關係?」小美說:「又沒有人理會,總是我自己!」
亦天的父親是否真殺了同伴?那同伴是否真出賣政府?又或者那同伴是對方人所殺,亦天父親被冤枉?
他用眼光迎著她,深深沉沉的眼光。
「天下女人都學你怎麼辦?」陸健打趣。「我們這些人豈不都當一輩子王老五?」
「你是指剛才我說白翎?」他也敏感。
「我不介意誰有罪,我對父親極有信心,我們父子都不會是出賣政府的人。」他慎重說。
躺在床上,直到母親出現。
白翎呆怔了,確確實實的呆和圖書怔了一下。
「你是指亦天和陳先生?」
「可以殺死自己的心嗎?」姮柔懷疑。
「誰知道?」白翎答得爽快。「天涯海角,或許他已兒女成群,或者他是天涯浪子,又或者——」
誤會?他望著她,是什麼?
「對不起,實在——事情緊急,」她急紅了臉,「遲了我怕發生——意外。」
「但是從她的語氣裡我感覺她有。」姮柔說。
「事情怎麼解決?」
「你可曾想過,她知道那男人的父親是她殺父仇人?」他激烈反問。
「那麼——你父親呢?」她問。
「病了幾天,一直沒見到他們,」她也放下棋子。「怎麼剛才不告訴我。」
姮柔好想說幾句什麼,但——說了又有什麼用?讓他們知道白翎其實有血有淚有感覺,只是個傷心人又如何?也改變不了他們的印象。
「為小美今後的幸福,我相信亦天不介意。」姮柔說。
「誰說我要找丈夫?」小美紅著臉,卻一飲而盡杯中酒。「我不能獨身?」
亦天雖然什麼也不說,不表示,然而感覺——是共通的,是不是?
「錯了,」他說。「過去的對與錯都不該再拖著,像我,有什麼值得驕傲的?羨慕的?」
「我陪你下棋,直到醫生來。」他又說。
「我告訴你,自從加入這行工作,我拋棄了自己的性別,」白翎說:「我心目中沒有男人,女人之分。」
「在街上遇見亦天?」小美故意看亦天。
大家喝了點酒,沒有了平時的拘謹。
「不是。我和她是朋友,」她說:「我們聊得很開心。」
他是強有力的。他的手臂、他的胸膛、他的腰、他的全身,他是個真正的男人,但——他可有感情?
他凝望她半晌,不聲不響的放下棋子。
「認識你們這一年時間,知道你們都是好人,但——打打殺殺始終是犯法的,」她由衷的說:「雖然可能沒有人制裁你們,但——但——」
深深沉沉的眼光中,竟讓她看出了關懷——他是關心她的,否則他不會來,是吧?
「其實可以不打架的,」陸健也小聲說,好像怕亦天聽見。「但亦天要親手解決,然後才交給治安機關。」
「他來了,又走了,」亦天彷彿很疲乏,不像解決了心頭中大事般的輕鬆。「他帶來了白翎。」
她呆怔住了。
姮柔只好不出聲,但——益發覺得情形不對,小美根本是——借酒澆愁式的。
可惜河邊太黑了,看不清楚,除了他眼中有些無奈的光芒。
「陳先生沒來煩你?」
亦天長長的透一口氣,坐在石椅上。
「我發燒。」她痛苦的躺在那兒。「等會兒請替我打個電話請假。」
「我恨他做什麼?白翎還不至於這麼不分青紅皂白,這麼小家子氣。」白翎說。
她透一口氣。她——何嘗不希望他留下,只是——他剛才的話,白翎的事都影響了她。
她驚喜的望著他,她以為他永遠不會說這樣的話,她剛才還懷疑過白翎,懷疑過他——霎那間,眼淚湧上眼眶,她咬著唇忍住。這不是流眼淚的事。
姮柔呆住了,心中流過一抹奇異的感覺。年紀小小的小美問這問題,她是否知道——並非只是問題表面這麼簡單?小美——小美——
「那麼——」姮柔猶豫一下。「那男人知道你因此而改變嗎?或是——」
「我自己回去。」她搖搖頭。
想起白翎和白翎的事,她又有些不安。
「斯亦天。」母親笑。「別起來,我先拿衣服給你換,一身汗別又著涼。」
扔下足夠的車錢,她下車發足狂奔。兒童樂園門口收票的小姐都詫異的望著她,發生了什麼事?
白翎其實只是個傷心人,從十三歲開始。
「怎麼會有這樣的女人呢?真不明白。」陸健說。
「不是,我只覺得遺憾。」
「我中午就出來了,約了朋友聊天,」姮柔是平靜的。一切事情對她來說是極自然的。「後來在街上遇見亦天,就一起來了。」
他為什麼不直說?
「你又說這四個字,我哪裡有呢?」姮柔不依。
「意外。」他自嘲的笑起來。「我們這些人的作為把你嚇壞了。」
「斯亦天!你說斯亦天?」她指著姮柔。
「你——」他好意外,好意外。
「哪裡有大家?」
「怎會不是?你預支了那麼多錢,不工作怎麼行?」他盯著她看。
「一個十三歲的女孩傷心的故事,」她吸一口氣。「那是——很悲傷、很淒涼的。」
「這——又為什麼?」她不得不問。「不能同一時間做兩件事嗎?如果時間允許的話?」
「我不覺得有什麼特別。」她顯得冷漠。
真的!事情怎麼這樣?
他微微點頭,永不誇張。
姮柔思索半晌,終於說:
可是她一轉身,白翎就發現了她。
亦天默默的退到一邊,視線卻還在她臉上。
「有人阻止——你想會不會真相被消滅?」她問。
阿嬸出來擺餐桌時,小美立刻過去幫忙,甚至不再望他們這邊。
她已盡了最大努力的坦白,直率了,他該明白,是不是?他該明白。
「你該點頭,說『好』。」他幸福的笑起來。溫暖又堅強的大手握住她的,彷彿——就這麼起步,同上大道。
不管他們怎麼猜,怎麼說,怎麼想,事情到了今天也不必再掩飾。亦天若有意外——她傷的不只是感情,她會傷心。
大家又談些別的,一下子把她冷落了。
「你的事呢?」
「只是老闆?」白翎笑得古怪。
「我不是她,我不知道,」他皺起眉頭。「而且——她傷了我們不少人。」
「看。你就是站在陽光下的人,」白翎,望著她。「神情、外貌,心境都配合。」
「陳先生等得不耐煩,約見斯亦天。」姮柔說。
「斯亦天?」姮柔說。
「連會計也不做?」他再問。
「自己的感覺。」白翎搖搖頭。「陽光令我自卑。」
「送你回家?」他問。
她幾乎是一口氣跑下斜坡,穿過眾多的遊樂設備,奔到河邊。可是——
「你怎麼不早告訴我?」姮柔一臉的惶急,一臉的凝肅。「你知不知道可能發生——意外?」
「他傷了你?」姮柔小心的。
「那男人——正眼也不看我,」她笑起來。「我沒有見過這麼冷酷的男人。」
「我不知道在你心目中我們有什麼不同,」她鼓起勇氣說:「我的感覺是,我和她都是女人!」
「姮柔——」他想說什麼,卻又留在唇邊沒有吐出來。
「我會——你請回去吧!」她說。
「這——」小美臉上有扭捏之色。「我想知道,他心中到底當我是男孩子或女的?」
只是——她心中永遠忘不了,白翎離去時的憔悴和孤單。永遠命中注定的得與失,渺小如你我是改變不了的。唯有——祝福!
「是。這事需要你幫忙。」他說。
她長長的歎一口氣,她有個感覺,事情——是他們自己弄壞了的。也許不是他們自己,是立場問題,派系問題,總之——哎!原本是很好的一件事,她感覺得到,白翎對他很特別。
「不,我怕陳先生——」
「我說過有空時可以一起喝杯咖啡。」姮柔笑。
是亦天的「故事」嚇倒了她。
既然他不懂,她也不說了。還沒開花,他們已把這幼苗連根撥起,不可能有結果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他說:「但是父親的冤枉,他的無辜死亡,我不能不理。」
姮柔有點激動,臉也紅了。想說什麼,哽在喉頭就是出不來。
「亦天並沒有叫我通知你。」小美說。
「我——」姮柔臉又紅了。「你開我玩笑,我只不過名字叫姮柔。」
「你——」
亦天卻總是凝望她,是不是?這完全不同。
「我?當然,我做得到的一定做,」她立刻說:「是否約陳先生?」
「可是——我想到了。」她吸一口氣。
苦笑一下。亦天說過別知道好些,是她堅持要知道的,不能怪別人。
姮柔再無懷疑,小美和白翎走了同一條路,她們都喜歡亦天,不知不覺的愛上亦天,然而——亦天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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