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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清清楚楚、理直氣壯地對警察說：

我不要再依傍唐襄年的勢力才去辦這件事，我要憑自己的本事。

足足思量了三天三夜，仍然把握不定。

我忽然之間覺得自己的被害是一種幸福。

「什麼意思？」

待金旭暉轉身走了之後，惜如開口問我：

「一共有多少位金太太？我們都攪不清楚，總之，都是金太太吩咐我們的，聽誰的？」

金旭暉把四樓及天台分給了我這一房，再由我和健如來分，照道理是我佔大份，她佔小份。然而，她分明恃著有旭暉、惜如甚至三姨奶奶撐腰，硬把我逼上天台去。要跟她徹底理論，怕只有訴諸法律一條路。

「什麼？你胡說些什麼？」

回心在想，不，一定得查個水落石出。防人之心不可無，能夠做出如此傷害我的事情來，就不再是親人，而是百分之百的仇敵了。我容忍她們也太久、太多了！

苦力瞪我一眼：

「老實講，我才不擔心你們對我無孝心，不過，你得給你的那一位說得一清二楚，在我們家，要你們孝敬的還有一人，那就是帶大你的牛嫂。」

不是要不要簽合同的問題，是夠不夠得上資格簽的問題。

「我原想帶詠琴再下一層樓，就怕都是他們的人，後果不過如此，正猶疑著，詠琴就忍不住拉了。」

「就為了你挖角的緣故，我們要給劉成與麥建華兩人加了很好的薪金，才把他們留住了。」

「那更好，請你跟我們回警察局去交代一下就成了。」另一位警察這麼說。

於是想來想去，倒想出一個辦法來：

健如看一眼惜如，見她沒造聲，就說：

到第四夜，我睡不牢，自亂夢中驚醒，爬起身來，打算如廁。走出屋外，再推門進那新蓋的小鋅鐵屋，一陣穢物的腐臭味立即撲鼻而來，一定是牛嫂忘了把快要滿溢的馬桶清洗。

李元德點頭，說：

鋅鐵屋頂覆蓋下的房子，完全沒有間隔，光禿禿的大概有五、六百尺的地方，就是我們母子四人和牛嫂的棲身之所。

我笑：

我曾到醫務處追問過多次，對著一張張冷冷冰冰的大官臉孔，聽那要理不理的口氣，心內難過得似自己犯了法似的。

我張著嘴，原本打算解釋唐襄年居中的作用，但，又有點不甘不忿，覺得金旭暉是太瞧不起我了，把唐襄年的這重關係給他說了，也是有害無益。他要信就信，不信拉倒，有哪一門生意不是賭眼光，冒風險的。

牛嫂又訥訥地問：

這就是說金旭暉跟我明碼實價地賭一舖了。贏了，豈止不用損失名下各種股份及不動產，且，還能有妙不可言的生機。生機在於能運用要金旭暉點頭首肯才挪得動的資產，放在新鮮熱辣的生意上頭，無疑等於套現，這要比現今跟在他屁股後頭幹活，百分之一百的受掣於人好得多。

可是，我猜測錯了。

詠琴一直在哭，斷斷續續地說：

在我的故事裡，善良的人實在不多，牛嫂是少數人中的一個。

「金太太，我們雖是跟永隆行有商務關係，但據我瞭解，這次與偉特藥行的生意，純屬你個人的投資與營運，也就是說與永隆的關係不大，不能以永隆的抵押與保障覆蓋到你的業務上來——」

「是的。大嫂如此看重我，無疑是令我開心的，但，希望你明白，我的家累很重，除了妻子和兩個小孩，最近我的親戚都自大陸到了本城定居，依附於我，一家七口的生活費，全仗我的一份工。這就是說，大嫂，我根本缺了創業冒險的資格，太多的後顧之憂，令我只能安於現狀。」

從這個角度看，我不忍心恨自己的兩個妹妹，我甚至憐憫起她們來。

銀行打開門面做生意，只要沒有風險，當然不會拒絕我的理由。

我沒有等他把話講完，就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人窮志短，千古不易的道理。

可是，一夜風流，白壁蒙塵之後，是否再有餘力，無羞無愧地瀟灑人前，重振聲威，真是太令我沒有信心的事了。

這最低限度的權益和保障，不能為了一時之氣而放棄。

就在搬進這大宅來的一個禮拜後，有天半夜，詠琴忽然醒了，抱著肚子喊痛，牛嫂起來說：

「真是五時花六時變，剛才抬到四樓去，又囑我們運上天台來，究竟你們主意定了沒有？」

過了幾天，金旭暉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內，很凝重地說：

走了，是自動放棄住食金家的權利，說實在一句，在今天，我亦沒有這番資格。

「看，大姐，沒有待薄你，現今你知道天台地方寬敞，好辦事。」

反正是素食殘居，何須多所戀棧？今日他們不迫我賭這一舖，漫漫歲月，直至我兒成長，多的是陰謀機會，防不勝防，那倒不如置之死地而後生。

銀行方面給我的支援十分有限，大利銀行的貿易信貸部經理胡志光很婉轉地對我說：

我精神為之一振，問：

唉！還是在同一屋簷下走動的一家人。

「為什麼蓋房子，是不夠住嗎？」

只見牛嫂竭力眨著眼睛，阻止要掉下來的眼淚。

可是，我並不愛唐襄年。

「牛嫂，」我握著她的雙手，「你給我做見證，今時我方心如說了這番話，是終於要實現的。」

「有什麼事不妨開心見誠地討論。」

牛嫂點頭，道：

「怎麼了，元德？」我催道，「我實實在在的要有親信助我創業，一個女人在外頭跑，有時會有些不便，你將是我的好拍檔。」

四樓的大門打開，健如送惜如出來，劈頭第一句健如就說：

如此的壁壘分明，他們是他們，我是我。

我無言。

「牛嫂，以後要你辛苦了。」

為了要討好一個不能娶自己為妻的男人，要奠定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而要千方百計生育他hｅｔuｂoｏｋ.ｃoｍ•cｏｍ的孩子，也包括了甘做小人，陷害手足的醜行在內。其情之慘、其理之虧、其心之歪、其德之缺，真是叫人想到就覺得難受。女性的自尊往哪兒去了？

「大少奶奶，我們要不要搬出去？」

老是有求於人的世界就是個地獄世界。

口舌上雖佔盡了上風也不管用，我是被麥、劉二人利用了，成了他們加薪的橋樑。

我氣得什麼似的，答：

但願醫務處的批准文件早日發下來，就可以立即把藥發到藥房及各醫務所傾銷。

說完了這番話，我瞟了妹子惜如一眼，發現她神情悵惆，心不在焉。這是不難想像的，待嫁的姑娘不是她，迎娶媳婦的新郎卻是她心上的摯愛，當然的苦不堪言。

惜如倒是慢條斯理地啖著湯，問：

「定了，我是金太太，當然是由我做主。」

我必須做好這盤生意。

因為它掌握了我的命運，也掌握了我三個小孩的命運。

我的嘴唇一直抖動，可是無辭以對，活脫脫是我做錯了事，傷害了對方似的，找不到一個下台的借口。

我根本就未曾做過任何承諾。

在驚愕之中，有人肯挺身而出，為了保護我。這種情況與際遇，自丈夫歿後未曾出現過，陌生得都遺忘了女人原來可以有此權利與享受。

可是，藥到後要包裝，要貯存，找倉庫不是很難，只不過增加成本，有點肉刺。

李元珍陪著我到警察局去，接受了差不多三小時的盤問，我心內氣忿得難以形容，只一個問題縈繞心頭，警察怎麼會知道我在家中包裝成藥？除非有人告發。

我縱使是個商場上公認的犀利角色，但跟我交過手的人，都應該在心裡頭明白，我絕對地肯有恩報恩。

如此一蹲就一個多小時，終於皇天不負有心人。

我的刺|激不只在乎自己身受其害，面臨巨禍危機，而更在於替惜如悲哀。

對比之下，還是李元德老實多了，他最低限度沒有洩露我請他易陣效勞的秘密，這種操守，是非常值得讚賞的。

只要我營運得宜，生意開始暢順了，跟銀行有了新的營業關係，取得他們的信任，自然會放鬆信貸。

「那麼，你是嗎？」是惜如的第一句回話。

回到家裡後，我滿肚子氣，路過四樓，我忍不住叩門，來開門的正是健如。她看到我，微微一愕，才喊：

「讓我想想吧，再答覆你。」

小生命若不是愛情的結晶，而是爭取名位利益以至於出一口氣的工具，真是在為人母。

說罷，就撲到我身上去，再翻身擋在我面前。那個動作之快之美，令我微微吃驚。

作為東南亞的總代理，是有一個定額要包銷的。可是，手上的現金還不算很充裕，於是我給佐治提出了要求，頭三個月，我要的貨量有限，我向他解釋：

「什麼事？」李元珍問。

我沒有說下去，而且還有健如、惜如，必會在旭暉跟前拉是扯非，說我惹上官司，還把耀暉連累在一起。

然而，貨品塞在住處，我們一家五口，連睡覺的地方都沒有。

金旭暉也不示弱，道：

就算偉特方面發現給我的一紙合約，原來沒有唐襄年的參與，也是米己成炊了，只要能做到他們理想之內的生意，我相信，他們不會管對手內部的股份情況。

我走進去，看到惜如也坐在客廳內，便氣呼呼地說：

有些人，的確欺善怕惡。

牛嫂繼續說：

我立即抓住對方的這句話，氣憤地說：

如今，這幢金家新房子內的人，是吸血的惡魔，直逼我吐盡體內最後的一口血為止。

今時今日，我還怎麼敢？

名副其實地呼之即來，揮之即去。

只為我有資格成為惜如駕馭金旭暉的條件，也只為我本身的名位際遇比她們強，我擁有的始終是她們所缺而又極之想擁有的如果信暉沒有我，旭暉沒有傅菁，她們的想法與做法就截然不同。

「你剛才說的都有證據來證明嗎？」

尤其是終於盼到了偉特藥品廠的合約，要面臨的挑戰，至大至重至驚至懼。

警察細細打量我，再看清楚周圍環境，又伸手抓起台面上的那堆藥丸，回望我道：

門在我身後關上，我衝上更高的一層去。

我曾在唐襄年家認識了醫務處的處長，但就是礙於唐襄年的關係，不敢直接跟他聯繫。老在醫務處專管批准成藥發售的部門糾纏催促，證明一點成效都沒有。

「是我的好消息。」

我呱啦一聲，就吐了一地。

除非我真心地愛上了人，那才做別論。

「大少奶奶，我們連如廁，是不是都要走回四摟去了？」

無論如何，我們還是勢孤力弱，備受欺凌。

「我不怕，藥不是假的，而是如假包換。」

我的臉色驟變。

「你別急，跟我回警察局去，自有你分辯的機會。」

「大嫂，你有十足信心的話，不妨撒手幹去，我知道你現金不足周轉，而永隆行可以借給你。」

我完全明白對方的用意。他們懷疑我在設個商業陷阱，讓他們踩進去，摔得頭破血流，大快我心。

這工務局的一招就不能水來土掩，兵來將擋了，因為我們的確牴觸了法例。

天台上另搭了間鋅鐵的房子，那是五十與六十年代在本城相當流行的。舉凡擁有天台業權的人，都必定潛建一間木築的或鋅鐵房屋，或自用，或分租給一些比較貧苦的人家，總算地盡其用。

「大姐，你孩子多，天台空曠地方大，hｔtps://wwｗ.hｅtubｏok.ｃom•cｏm正好合用。」健如並不諱言，竟如此直率而無愧地答我。

我搖頭，咬了咬下唇，很堅決地說：

李元珍立即道：

在那「新居」之內，我呆坐了一整晚。

「不，我決不搬出這幢房子，要搬出去的話，是他們搬，而不是我搬。」

翌日，牛嫂問：

真抹一把汗，過了這小小一關。

那些捧著鐵飯碗公幹的大小官員，一律「鐵面無私」，半點交情也攀不上，一律公事公辦，有拖沒欠的老沒有把批准文件發下來。我焦急如焚，一旦藥品抵埠，而仍不能放到市場上發售，後果不堪預料。

聽了這話，我的心開始緩緩粉碎。

「你們在這天台上建築起加工廠來是牴觸了建築條例，我們會立即下令拆除，給了你們限期仍不拆卸的話，我們會自行動手，然後要求你們賠償。」

其一是代理偉特藥廠的成藥，不同於其他商品，只是貨到了，就分發商店開始銷售，在向群眾客戶推介之前，必須申請到政府醫務處的簽批，證明這類成藥可以公開發售，才能營運。

他的信提點了我，白手興家真是這麼困難的一回事。

「那倒要留著，重新辦理登記申請手續還是可以的，且把貨品先全部移到我們住的那幾百尺內，再另找倉房好了。」

我頓時呆住了。

說到底，不帶任何條件的赤|裸情心是無罪的。

惜如道：

晚風吹送，夜涼如水，我深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氣，整個人頭腦煥然一新。

不只要貿易對手信自己，客戶信自己，還要職員肯支持，是不太容易的。

我以為李元德會歡天喜地地答應助我一臂之力，他一向對我十分關心，凡事都給我很多實在的意見。

這一遲疑，金旭暉又接著說下去：

「誰？誰提供這些所謂犯罪資料？」

金旭暉在謀臣如雨，精心思量之後向我挑戰了，他當然不會安著好心，從助我一臂之力出發，壓根兒，他們覺得我會輸，才會打本讓我輸。

「待旭暉回來，你就給他交代這兩件事，其一是不再唸書了，到永隆行上班，我們兩人聯手，力量更雄厚，其二是切切實實要旭暉履行諾言，他說過你可以生孩子，那麼就停止避孕好了。別在這事上讓傅菁。」

我答：

「好，那麼，明早你把有關文件的副本交來，現在就沒有別的事了。你可以回去。」

我這妹子差點要求我跪下來，向她三呼謝恩。

不單是沒有人會收留我們的問題，而是我寸步不敢離開這個在金家唯一的地盤。

「誰告發我？」

我把套現的那筆款項存進大利銀行去作擔保，只向胡志光爭取一個較優厚的利息。

對方一怔。

為什麼有些人會說，生不入官門，死不進地獄？如今信焉。

搬家的一天，不平的事又發生了。我發覺負責搬運的苦力把我和三個孩子的東西全搬到天台上去。

在我苦難的日子裡，牛嫂真是我的良朋忠僕，沒齒難忘。

誰會告發？一定是知道內情的人。

「多謝你的提點，我會小心！當你跟傅菁小姐蜜月歸來，自有好消息奉告。」

任由他的方惜如怎樣出盡八寶，我寧可母子幾人攤開了被舖在天台與四樓的樓梯間住宿，我也不走。

金旭暉沉思片刻，道：

我感動了，一把抱住她。身邊有個為同情憐憫自己而落淚的人，今日對我似是撿獲一箱子的黃金。可恨的是站在自己一邊的人少，站在自己敵對一方的人多。

「不是嗎？如果你老早聽我勸，不跟旭暉爭奪耀暉的監護權，到今日，就不至於囊空如洗，還撈一餐閒氣。既是堅決要跟大夥兒住在一起了，我們也歡迎你。但，住到這兒來還要斤斤計較的話，是逼著人跟你又打官司去了，何必呢？」

倒是金耀暉出聲了，他道：

如意算盤似乎是打得響的，只是沒有想過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可是，輸了呢？

形容並不誇張，受了重大打擊的人會有這種本能反應。

我另以金氏企業的名義跟偉特簽了合約，並沒有知會他。如果今時今日，他知道我已過橋抽板，也應該明白理由安在？

牛嫂坐到我身邊來，長長歎一口氣問：

李元德低頭細想，沒有做答。

「大姐，你害我們永隆行每月多花了錢。」

我就覺得不滿和奇怪，抓著其中的一個苦力問：

我怕是從這個時候起已完全進入商場的領域之內，深深感染了商場中那種為保障自己利益而顧不了其他的心態。

李元德也一直非常用心地在幕後指導元珍，既為培訓其妹，也實在為了間接助我一臂之力。

「但願如此。」

那就等於雙手奉送了全部我在金家的產業，連住在那簡陋得不能再簡陋的鋅鐵屋都要雙手奉還。

「大姐，你亦然。」

回心再想，此事要不要跟金家人交代一聲呢，還是閒閒地提一提好，免得說我不尊重他們。雖說天台是分給了我們這一房住的，就應該是我做主，但人總是只看到別人的一點點不是，卻看不到自己曾給予人的很大難堪。我還是小心點，在這段艱苦的創業初期，以和為貴，和能生財。

現今的三姨奶奶比以前愚鈍得多，她望我一眼，問：

要一個人狠得下心去陷害自己的姊妹，不是易事，可見惜如一腳踩在旭暉的感情陷阱中已不能自拔，走火入魔了。

「不，等下讓三姨奶奶知道，不知她會怎麼想。而且——」

「一天沒法子替旭暉把大姐趕走，他一天不會論功行賞。」

惜如走下兩級樓梯，回頭望她二姐，說：

當然，只要我跑到唐襄年跟前去，俯首稱降，一切就有生機。

我是全神全情全心全力，兼全資投入到這盤總代理生意之內。

「元德，我需要一位有商場經驗的人跟我一起打這場仗。成功的活，我會在花紅和-圖-書上給你重酬，可以這麼說，我勝券在握，因為偉特方藥廠的牌子硬、貨品好，在醫學界已是不爭的事實。」

「當然不是。」

「不，只是未找到倉庫，我代理的成藥就要到了，要急著找地方貯存，兼做包裝，故此先利用天台的空間。」

那位負責盤問的警官定神看我一會，道：

「廣東俗語有句話叫：『黃皮樹了哥，不熟不吃』。老是叫自己人吃虧，何必？」

「大姐，你說什麼？」健如答我。

金旭暉精神奕奕地跟我重上律師樓去，我把名下所有全部押給永隆行，套了現金。金額只及我名下那些不動產與永隆股份時值的百分之五十。

成功了，不只有錢，且還有面，這是太棒了。

「大嫂，讓我們想清楚了，再跟你說。」

我哪兒可以騰出空閒來？

「行。就照你的計劃進行。我們的上頭對你甚有信心，請代我們向唐襄年先生問候。」

這叫不叫好心遇雷劈？我差點無辭以對，金旭暉微笑道：

兩天後，我辦公桌上放著一封李元德給我寫的信。讀了，心直往下沉。

「我並不知道你們姐妹倆還曉得有這麼一句話。照說，是有人良心發現，我要安慰了。」

我拍拍她的大腿，輕聲道：

終於簽了偉特藥廠的合約。

金家的人，我在心內冷笑，委實是太恐怖了。

就這樣，我的小型倉庫兼加工場趕在貨品到港前完工了。

金旭暉他們沒有預料到我捨得傾囊以能搬進這房子來，緊隨著他們身後鬥到底，不肯退縮，因而既氣憤又無可奈何，就用盡這種種的小人動作，希望迫我忍無可忍，拂袖而去，他們就可以更為所欲為了。

忽爾覺得自己是如此地心如鐵石，無情起來。

耀暉也說：

我對牛嫂說：

抬頭看到了牛嫂那欲哭無淚的表情，牛嫂說：

我始終還是金信暉的妻，他孩子的母親。

這事想停當了，心頭總算有點暢快。最低限度解了一個難題，日後不用承擔租項，很一勞永逸。

任何支持都來自本身的表現與實力。

為什麼金信暉那次交通意外，不把她一起撞死了算數？

「找人把這倉房拆掉吧。」

我微微著慌了，亮了房子燈，只見女兒撲到我身上來，我只悄悄地抱了她一抱，就頹然把手縮回來。

這天是週末，李元珍與幾個工人，連我和小叔子耀暉都一起坐在我們的金氏倉庫內加工。忽爾，樓梯傳來一陣陣嘈雜聲。

「金家分給你的財產，即使減去健如所應有的，你還是有接近三分之一，可不少了。」

「三姨奶奶，這幾天有些木工會在我們這處上上落落，你別吃驚，是我樓上要搭間木屋。」

「告發我包裝假藥。」

我緩緩地答：

在那年代，建築在大廈天台做住屋用的房子還是可以為工務局接受的。

惜如看我有點氣沖沖，她婉然一笑，不再言語了。

幾十年後，金家兒子金詠棋娶妻時，我就跟他說：

「可是，」我急道，「你到我的新公司去，還是有月薪的，你在永隆行支多少薪金，我再加給你一個百分比。」

於是，我挑了一個晚上，到樓下三姨奶奶處跟大夥兒吃飯時，我就提起：

當然，我在唐襄年家認識了那位醫務處處長，可是，怎麼可以叩他的門呢？一旦向他求救，等於通知了唐襄年，就算依然能瞞天過海，唐襄年得不到我已與偉特藥廠合作的消息，我的自尊心仍會更進一步受創。

或者死的人是我，由著金信暉活著與她雙宿雙棲，我還好受一點，反正不知不覺不聞不問，重新為人。

於是，我對金旭暉和健如、惜如說了有關偉特藥品廠總代理權的事。只一個目的，希望肥水不流別人田。如果永隆肯承擔這單大生意，我就拱手相讓。至於欠唐襄年的情，他日再以其他方式圖報。

牛嫂微微歎息。

「我也去。」

為了開創新公司，總要找一些職員一同做開山劈石的功夫。除了李元德之外，永隆行裡頭還有幾位同事日中見了我，總是笑語娓娓，很能相處得來似的。於是我就先跟其中二人麥建華與劉成提出邀請，希望他們過檔到我的新公司去。

才站起來，一直半掩的門就被推開了，赫然是兩位穿了制服的警察，其中一位問：

「大姐，怪人須有理，旦須有真憑實據，你憑什麼說我們報警，告發你什麼了？」

金旭暉聽後，隨即給他的未來岳父傅品強搖了個電話，查問偉特的底蘊，回來就以奇異的目光望著我說：

我跌坐在地上，渾身的血液凝結了似的，堵塞著我的每一根血管，心臟似乎已在缺氧的情況下停止跳動。

「對不起，我們不能告訴你，對於線報，我們絕對保密。」

「我是自願的。」惜如竟這麼說。

既知道金旭暉原來想我離開這兒，就更不能走。

「別氣餒，今天警察放過了她，我們還有下一步，工務局那兒，你打點了是不是？一定見效。」

縱使我有無比的決心，力敵群魔，力戰群雄，那二個牙牙學語的小孩，還是需要人照顧的。

我完全明白方健如的意思。也只有完全地屈服。

第二個難題，是藥品快要運抵本城。倉庫是一個問題，尤其是當初跟偉特的約定是以散裝藥丸購入，我自行在港做包裝，除了裝藥的紙盒可以印上中文解釋之外，還可以省錢。原裝一盒十粒傷風丸，香港改裝變成六粒，那我就可以在同一批貨上多賺將近一倍。

人心，原來處處都是冷酷而自私的。

提貨之後，我跟李元珍就立即開始包裝功夫。元珍確是個刻苦耐勞的女子，她把幾個南下謀生的朋友都介紹來當散工，另帶著一批工人，每天勤奮地把散裝藥丸裝進我老早印備的新紙盒內，工作十分暢順，誠是安和圖書慰。

「君子一言。」金旭暉道，「可是要有抵押，你知道永隆行的股份，認真來說，我只佔三分之一，借錢出去，當然要保障，只是利息可以少算一點。」

我改口說：

我忽爾信心十足，下意識地挺挺胸，把手搭在小叔子的肩上，說：

求人不如求己，求敵人讓步憐憫，倒不如強化自己。

我跟他們指定的一位經理佐治漢明斯聯絡，研究赴運貨品的細則。

「幸好旭暉剛啟程去度蜜月，否則他就要大發雷霆了。」

我們姊妹三人根本是同一條船上的可憐人，相煎何太急！

「連你都肯忍的話，我是沒有話好說了。」

「一定，一定。」

單是在尋找職員一事上，我已頭大如斗。

「大姐！」

唐襄年在我身上投資了他強勁的人際關係，希望贏回與我的幾夕之歡。

「怎麼辦？金太太。」

別說口袋裡沒有這個本錢，就算再輸一口閒氣，對我也會不堪刺|激。

「祝你好運，大嫂！」金旭暉說，「你現今是大財到手，得小心點運用，萬一虧蝕了，無法償還，你就將一無所有了。」

這天晚上在三姨奶奶家的飯桌上，健如開口說：

「我是。」

「好。」我點頭，「這就更上一層樓，無悔對你日後的日子會更易過。」

自出娘胎以來，從未曾試過有這種濃重到使我隨時窒息的感覺。這感覺化成一股無形的壓力，把胃裡頭的余渣剩滓迫出口腔來。

「明天再見，你現在可以走了。」

麥、劉二人不約而同地一口答應下來，且實牙實齒地講好了薪金，比他們原來的月薪多出了百分之二十。

其實凡是要跟別個女人分享一個男人感情時間的女人都值得同情。

「媽媽，媽媽，我不是長大了嗎？老師說長大了的好孩子，再不會撒尿拉屎了。」

「大嫂，你真的拿到偉特的合約？」

我輸了就等於他們贏。

我忽爾地輕歎。

「金太太，我陪你一道去。」

在沒有拿到醫務處的批准之前，心理壓力更大，什麼支出也想省掉。

「你歎氣，大姐？」

我可以挨饑抵餓，把整副身家押在成藥經銷之上，但，我那三個孩子呢，總得要溫飽。

「是你的主意？把我們一家幾口的行李傢具都搬到天台那鋅鐵屋去？」

我莫名其妙，睜圓眼睛看她，問：

警官怪異地望著我，重複說：

我這麼一說，健如就漲紅了臉，她當然不會忘記，當時還把我搶白一番，認為我多此一舉。如今有了樂觀的回音，無疑有點令她面目無光。

「來，來，別鬧別哭，帶你上一次廁所就好了。」

事實上，永隆行的生意正漸上軌道，我也不認為應該冒什麼風險，這紙合同一簽，投資額是過百萬，非同小可，你知道現今好區份的二千尺房子，才售價五萬元而已。

再直接點說，寧許金家人負我，我也不負金家人。

他寫道：

他點點頭：

於是，決心蹲在樓梯頂，半掩著天台的鐵閘，作為遮掩，一直等，希望能夠在惜如走時，留意到她倆的對話。

我呆坐在倉房內，欲哭無淚。李元珍問：

「盡快吧，就這一兩天。」

牛嫂領著詠琴出去，好一會才回來，哭聲更盛。

這一舖我究竟要不要賭？

「嘿，你這是人講的話？」我咆哮。

我挺身而出，道：

「拿什麼來抵押？」

可是，我不肯走，依舊坐得挺直。

他是個有責任感的男孩子，將來長大了必成大器。

沒有了牛嫂，當年的日子未必熬得過。

「對。太多的勢成騎虎，情勢迫人是不是？」

健如囑我心平氣和地跟他們相處下去，不是沒有道理和深意的，因為她知道自己勝券在握。

我認為這也是值得的，在出入口與代理貿易上，我的經驗還未老到，要職員熟諸行工序，才容易把業務納上軌道，且通過他們二人再聘請手下，便能把個新公司雛形攪起來了。

我驚叫：

此事也給了我一個教訓，在未有十足把握回報的保障之前，投資就變成投機，大有可能血本無歸。

只有這樣說，耀暉才肯留下來。

我衝到四樓，剛好見著健如，揪著她問：

「天台不是我的地方嗎？告訴你們一聲是人情，由不得你們管是道理。」

今日李氏兄妹之所以能在金氏企業內一直站得如此穩健，備受器重，原因在此。

「要搬離這幢金家大宅的人是他們，不是我。」

不只是向警察交代藥品來源的問題，更糟糕的是在翌日，工務局派人來我們天台檢視，他們對當時留守的李元珍說：

悲哀與可憐更在於要拿下一代來作自己的特殊保障。

尤其是李元德信末的一句話，喻意深遠。我真是連碰了兩個釘子，才驀然省悟過來的。

苦力自肩膊上扔下了東西，把條髒毛巾往臉上一擦，沒好氣瞪我一眼就走了。

「在安排貨倉與銷售人手上，還需要一小段日子才能上軌道，故此最好讓我分階段去取貨，第一階段取貨量少一點，循步漸進，總之到年底，我們做足包銷數量，且只會超額完成。」佐治似乎不是一個刁難的人，他爽朗的聲音從長途電話中傳過來說：

今時今日，凡事凡話，心知算了，不必反駁。

「大嫂，我們怎麼說也是自己人，不必左遮右擋，還是打開天窗說亮話的好。這偉特藥廠的生意，好得令我們難以置信，單憑你簽發的一封信，可以令美國最大的藥廠把東南亞成藥總代理權交給你，委實是奇蹟。」

他們打算趕盡殺絕，和_圖_書沒有那麼容易。

「哪一位是這兒的負責人？」

「讓我去看看。」我說。

「不過，話得說回來，有危才有機。永隆行不入股不等於你個人不可以做這筆生意。如果證明你眼光獨到，才識過人，援引強勁的話，我倒勸你不要放棄。」

「去叫個木工來，在屋子旁再多搭一間小房子，放進木桶，作廁所用吧！其他的一切，你就算看在我和孩子的份上，遷就一點。」

「大姐，別栽了一次，就渾身是火。」健如得意地答，「你若再不心平氣和地跟我們相處下去，不見得有什麼好處。

我再強調：

我才沒有這麼笨。我會一忍再忍，深信總會有一日，我的韌力無敵，反敗為勝。

惜如是值得同情的。

當然了，尤其是我再沒有選擇，非孤軍上路，背城一戰不可。

「是真的？」

我既氣且驚，一時語塞。

我禁不住催促他道：

李元德一直默不造聲，這就表示他有所顧慮了。

「想多久呢？時間實在緊迫，合約一生效，偉特一旦把藥運過來，我就得開始營運，非做生意不可了。」

人手問題還不是創業最棘手之處，最大的麻煩有兩方面，都給卡住了。

「而且，你要留在這兒，替大嫂照顧牛嫂和三個小的。」

以後在永隆行內見了這兩個人，對方竟仍面不改容地打招呼，熱誠如昔，真令我毛骨聳然。

捉到了告密的原凶也不管用，善後是當前最大的問題。

李元珍當然是沒有營商經驗，但勝在好學，很曉得糾纏著李元德，要乃兄給她惡補，這對她在領悟出入口貿易上有很大的幫助。

「真金不怕洪爐火，你著急些什麼，不見得警察能扣留你！」

「叩了半天的門，說詠琴要上廁所，樓下說不開就不開，細少奶奶在裡頭喊：『半夜三更，擾人清夢，天台多的是地方。』」

顯然，我的本事實在有限。

醫務處一拖再拖，我完全沒有其他辦法，只好一邊急得夜不成眠，一邊還要等下去。

現在搬出去，不只是遂了他們的心意，而且沒有立錐之地，更缺了保障。在此再苦，仍算有瓦遮頭，這對我和三個小孩是絕對需要的。

說完這話，我衝動得差不多做勢要衝到對方跟前去，揪起他來理論。

健如立即停了碗筷，道：

如今最重要的是找一個可信任的得力助手。我看非李元德莫屬，於是我把他約到外頭餐廳去密斟，將情況給他述說一遍，道：

「警察來調查一事，是你們報的警。」

掛斷了線，我重重地歎一口氣。

這個手續一辦，已兩個多月，音訊全無。

「既然是你獨力找回來的好路數，正如惜如建議，不由我們分你這一杯羹，這番盛情，我們擔當不起，也不敢領。」

簡直是束手無策，乾著急。

「就算天下不乏奇蹟，香港更多，我也很懷疑我們是否有足夠能力去承擔這單生意。」

一失足成千古恨。萬劫不復時，怨准？

「喂！幹麼把這些傢具雜物抬到天台去？要放到四樓去才對。」

最終只有李元德把他那自大陸南下的妹妹李元珍介紹給我，算是我開創金氏貿易公司的第一個職員。

我氣得不能不掉頭就走。

「我的藥全部是正當入口，跟美國偉特藥廠簽了合約的，可以提出證明，而且我已向政府的醫務衛生處申請批准在市面銷售，絕對不是假藥。」

「我要知道你們為什麼會突然到我處搜查？」

「你在製造假藥？」

我在不久前，請牛嫂做見證，我說過：

誰知道內情？除了幾個幫工職員，就只有金家的人。

反正，現世紀裡頭，恩人比仇人是少得多了，何苦還吝嗇報答呢？

其實詢問是不必要的，我心知肚明。

無非是金旭暉通知了銀行，他並不給予我擔保的援手。

「有什麼真的假的，合約就在這兒，你儘管驗明正身去。」我說，「健如應該沒有忘記，我曾經簽發過公函給偉特，表示永隆行有意總代理他們的成藥。」

李元德不像我，已到迫虎跳牆的境地，他還有選擇。明顯地永隆行給他的安全感大得多，他的這番選擇，不能深怪。

「大少奶奶，我伯他們還有別的更離譜更厲害的招式要欺負我們。你看，昨兒個晚上就是一例，這幾天，從搖電話囑我們到樓下去吃飯，到我們踏進三姨奶奶的飯廳，他們飯己吃了一半，活脫脫我拖著詠琴幾個，是叫化子來了，讓他們施捨，吃他們的殘羹冷飯似的。開頭我以為自己敏感，看來不是了。」

「那麼你們住的房子呢？」

根本沒敢跟唐襄年交代這件事。

不只惜如，健如其實亦復如是。

「是不是你們倆幹的好事？」

對她原宥與否是一回事，我要面對的還是她為我惹來的巨大麻煩。

就地取材吧，家居的天台這麼大，跟下面四層的樓面面積一樣，足有四千多尺，我們住的那間鋅鐵木屋只不過幾百尺，外頭空地多的是，簡簡單單蓋另一間二千尺的鋅鐵屋，有瓦遮頭便是倉庫了。

「金太太，我們是接獲了線報，說有人在製造假藥，對於犯罪資料，我們一向積極搜集。」

重新走出天台，憑欄遠望，仍見香江明麗，夜景絢爛、原本應是人上人的自己，何以落得如今的淒然境況。

「當然，合約文件全部都可以提供。」

「你打算將天台變成小型工廠的話，豈不是把這層樓弄雜了，人來人往的每天到你那兒上班加工，這並不太好吧！」

「不，你們不可以拉我大嫂。」

結果，他輸了，因為他投注在一位並不肯屈服於他勢力的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