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２
愉快！
貞觀：
「可是——」
然而這信卻給她冰了十來日。
銀蟾原來在灶下，貞觀直尋到後邊廚房，才看到她正幫著大師傅一些人，在收筵後雜菜。
回程眾多車隊，貞觀恰巧與她四妗同座；聽得她開口問道：「大信有無與阿仲寫信？」
如今想起來，多麼可愛，好笑的心懷——「阿銀蟾，我要走了！」
祖父，高祖那一輩份的人，也難得人人讀書、認字；可是，自小即聽他們這樣吟唱：
「阿彌陀佛！吃不下了！」
五湖四海皆兄弟——
這般相近的心懷，相似的性情；他說的幾本書，她也正看著呢！連看書都不約而同了，她又如何將他作等閒看待？
久無音訊，這些時才從阿仲那裏，知道你一些近況。
回家時，看到桌上躺著你的信，嚇了一跳（其實是吃了一驚！），然後就很高興了（原先不能想像你會回復呢！）。
貞觀心內一盤算，說道：「咦，他不是大四了嗎？」
貞觀聽出這話離奇，卻也不好問什麼。
貞觀：
姊妹們久久未見，一旦做堆，真是日連著夜，早連著晚不知要怎樣才能分開。
就你所知，我是老大，還是大家庭中，老大的老大，你瞭解這類人的特性否？固執、敏感，雖千萬人而吾往矣——習慣於獨行夜路，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心如水，心如古井水，井的寧靜下，蘊藏著無限的狂亂，無限的澎湃，卻又汲出信、望、愛無數。附上近照乙幀，幾年不見，還能相認否？
買了一本《李賀小傳》，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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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吃它十天半個月！」
貞觀自己亦收好行裝，準備和大姨夫婦返台南；她一一辭過眾人，獨獨找不著銀蟾。
貞觀：
信才寄出三天，他又來了一封；貞觀心裏想：這人做什麼了？畢業考大概要考第一名了；都準備好了嗎？
「其實這樣沒腸肚的人，早變早好，只是他這孩子死心眼，不知想通也未？」
祝
回台南已是夜晚九點，她大姨坐車勞累，洗了身即去安歇。貞觀一上二樓，見她弟弟未睡，便將家中寄的人參給他，又說了母親交代的話；等回自己房來，扭開電燈，第一眼看見的，是桌上一隻熟悉信封；弟弟不知何時幫她放的。
撕也是撕不好，歪歪剌剌，她今晚這樣心神不寧，因為不知道大信要說什麼。
貞觀忽然掩信閉目起來，她為什麼要拆這樣一封信？她不應該看它的，大信所有給她的好感，是從這封信開始的！
——時而浮出塵世，還我持重、克制的人生——怎樣有禮的人啊！
「是啊，預官考試，畢業考……一大堆要準備，不過沒關係，他實力強——」
「是升高三的暑假，四妗叫他給我寫信。有他這一指點，今年七月，我的物理、化學，若不拿個九十分，也就對不起三皇五帝，列祖列宗——」
兩人哈哈笑過，銀蟾還給她提行李，直直送到車站才住。
大信
貞觀：
花收到了！說起來也許你愛笑，長這麼大，這還是我第一次見識！
「唉！」
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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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四妗道是：「他班上有個女孩子，大一開始，與他好了這幾年，總是有感情的，如今說變就變，上學期，一句話沒講，嫁給他們什麼客座教授，一起去美國了——」
貞觀這日下班回來，先看見弟弟在看信。
「你幾時與他有連絡？」
這段期間，貞觀趕回故鄉，因為銀月即做新娘，必須給伊伴嫁。
這人也有趣，只是他的信不好回，因為連個適當些的稱呼也沒有。
說了半天，最後是兩人合作，才把它吃完；貞觀不免笑銀蟾道：「等你嫁時，菜尾都不必分給四鄰了，七、八桶全留著新娘子自己吃！」
附的是一張學士照，貞觀不能想像，當年看「仇斷大別山」，燒破蚊帳的男生，如今是這樣的泱泱君子，堂堂相貌。
到底應該如何叫呢？她是連銀城他們的名，都很少直接呼叫的。想了三、五日，貞觀才寫了封短信：
看你的樣子是不欲人知，我也只好不說，然而這麼久，一直放在心上不是辦法，趕快趁早正式給你道聲：多謝。
她弟弟笑道：「大信哥哥是我的函授老師呢！都有一學期了，阿姊不知啊？」
她四妗卻歎了一口氣：「其實這些時，他自己心情不好——」
富貴在手足，聰明在耳目——大信的眼神特別清亮，內斂十足而不露，看了叫人要想起：「登科一雙眼，及第兩道眉」的話來。
臨時找不到剪刀，又不好大肆搜索，怕弄出聲響，只好用手撕。
大信 敬上
迎親前一晚，五人且關做一間，喳喳說了一夜的話；其實連銀杏一共是六人，差的是她年紀小，十四、五歲，才上初二，說的話她聽不熱，而且也插不上嘴，又知道人家拉她一起是為了湊雙數，因此進房沒多久，便蒙頭大睡。
「說是這樣
和*圖*書說，你還是自己多用心！」
銀蟾不管，把湯匙塞給她道：「車上就又餓了！你一到台南，再想吃它也沒得吃呢！」
寄上這一朵，是我才下樓摘的，也許你收到時，它已經扁了！
我升初二那年，到你們那裏做客，吃魚時哽著魚刺，也許你已淡忘了，我可是記得很清楚：誰人拿來的麥芽糖！
最獨特的還是他的神采，堪若雜誌中所見，得諾貝爾獎的日本物理家——湯川秀樹。
銀蟾回頭見是她，起手盛個大碗，端過五間房來，又拉了她道：「來把這碗吃了再走！」
台南的特色如果說是鳳凰，臺北的風格，就要算杜鵑了；但是你知道嗎？鳳凰花在台南府，才是鳳凰花，杜鵑花也惟有栽在臺北郡，才能叫做杜鵑花，若是彼此易位相移，則兩者都不開花了。（你信不信？）
我實驗室窗外，正對著一大片花海，現時三月天，杜鵑開得正熱，粉、白、紅、紫，簡直要分它們不清。
大信 敬具
祝
他弟弟說到這裏，笑了起來；紅紅的臉，露出一排白牙齒。
「哦，阿姊，是大信哥哥——」
貞觀見她低頭垂淚，心下也是酸酸的，只得一面給她補粉、拭淚，一面說：「點啊點水缸，誰人愛哭打破缸——」一句話，總算把銀月逗笑了。
大信 敬上
貞觀的手雙捧著花魂來看，那是朵半褐半紅的杜鵑，是真如大信說的，有些乾了。
想起個問題來，我竟不能想像你現在如何模樣，九年前看到的阿貞觀，才小學畢業，十二、三歲的小女生！和_圖_書
貞觀 謹啟
貞觀看過，將之收好，隔日亦即提筆作覆，言語客氣，主要的在謝謝他教導弟弟費心，沒過幾天，他的信卻又來了。
桌上丟著長信封，貞觀一見，驚心想道：又是這樣的筆跡……原來，世上字體相像者，何其多也——她想著問道：「阿仲，是誰人寫的？」
祝
小呆一會，她終於將紙展開，就著燈火，一個字，一個字詳細讀來：
貞觀悄靜聽著，一時是五種滋味齊傾倒；然而她明白，自己看重大信，並不是自男女情愛做起頭，她一直當他是同性情之人。
新郎迎娶那日，貞觀眾人，送姊妹直送嫁到鹽水鎮；親家那邊，大開筵席，直鬧到下午三四點，車都排好在門口等了，房內新娘還只是拉著她，放不開手。
她弟弟說著，又從抽屜裏拿出一封：「這封是給你的！」
前些天還看了唐人傳奇、明代小說，牡丹亭，長生殿等等。
又過一日，銀月歸寧宴親，舉家忙亂直到日頭偏西，司機從門外幾次進來催人，新娘才離父別母，灑淚而去。
鳳凰花到底有多好呢？你會那樣在在心？能不能也寄給我們臺北佬看看？
「……」
銀蟾看她那樣，倒是笑起來：「可是什麼？連三歲小孩都知道它是好滋味。」
原以為會是誰，原來還是那人！
化學家注：昇華，Ｓｕｂｌｉｍａｔｉｏｎ，化學名詞，指由固體直接變成氣體，（不經液態）是一個突然而令人讚歎的過程，譬如說，將頑石般的心腸，化為一腔正氣。
大宴之後的鮮湯、菜肴相混，統稱「菜尾」。「菜尾」是連才https://www.hetubook.com.com長牙齒，剛學吃飯的三歲孩童，都知道它好滋味；貞觀從前，每遇著家中嫁、娶大事，連日的「菜尾」吃不完，一日熱過一日，到五、六日過，眼看桶底將空，馬上心生奇想，希望家中再辦喜事，再娶妗、嫂；不只是「菜尾」的滋味，還為的不忍一下就跟那喜氣告別……
愉悅
「——」
穿梭在這兩層之間，是一種拉扯，一種撕裂，但若能趨向和諧，倒也是很好的。
讀一段散文，一篇小說，並不是輕而易舉的事，讀者被誘惑、被強迫，從現實、安定（麻木？）的心境中，投身入一種舊日情懷，一種憧憬，一種悲痛，無論如何，他陷入洶湧激流裏。閱讀之際，上面是現實的人生，下面是蝴蝶的夢境，浮沉其間，時而陷入激流之下，亢奮、忘我、昇華（注）、時而浮出塵世，還我持重、克制的人生……
稱我劉先生，未免太生分、客氣，還是叫名字好，你說呢。
因而今日，她應該感覺，自己與他同此心，同此情：可憐了我受屈、被負的兄弟！
想來，我們豈有不如他們高情的？
貞觀一邊說，一邊鉸開封緘來看；二年前，大信給過自己一封信，當時，她沒想著要回他，如今——
好
「……」
「有阿，都是他在教的！考上第一志願時，讓他好好答謝先生！」
她坐定下來，其實並未真定，她感覺自己的心撲撲在跳。
真如你說的，台南沒有杜鵑，臺北沒有鳳凰，或許每樣東西都有它一定的位置吧？！
聽說你喜歡鳳凰花，見了要下來走路，極恭敬的，如此心意，花若有知，該為你四時常開不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