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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始皇大傳

作者:李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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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良將李牧

第十六章 良將李牧

「財物我已不感興趣,目前我已夠多。」
「中原工匠都做不出來,乃是來自西域的禮品。西方沙漠很難看到綠色,他們喜歡用人造花草點綴篷幕,不過像這樣貴重的卻不多。」郭開得意地說。
君且勿催!
秦王一招手,十幾部車中下來一百多個女人,有的年老,有的年輕,但不是走著下來,而是由秦軍兩個抬一個抬下來的。她們頸上還勒著白絹,舌頭微微伸出,這些都是當面侮辱、背後造謠、曾給過他母親莫大精神痛苦的女人。
「至少三年?為李牧訓練出一批人亡秦國?」
「越快越好,最多三年。」齊虹想到秦王政說在韓魏有事,多耽擱一點時間應該沒有關係:「還有第二呢?」
兩百多位李牧軍將領,身披重甲,全跪倒在中庭雪地上,每人口鼻所吐出的熱氣,和天上飄著的雪花相映。他們全都沉默不語,臉上充滿了憤恨和堅決。
「臣一切聽大王差遣,在咸陽稍待幾天,臣就回去韓地軍中。」蒙武一千個震驚,一萬個無奈,可是不能表露出來。
連次遭到挫折的結果,秦王政只有下令停止攻擊,耐心等待齊虹的成果——除掉李牧。
這時,城門方向塵土飛揚,有數十騎和十多部車向這邊疾馳而來。
「行高樓有如平地,」她仍然微笑:「現在是三軍中取上將首級!」
「你這個殺父逐母的私生子——」
「長住府中,身份不明,我算什麼?」她裝得哀怨地說。
「長公主醜?」她不禁笑起來:「騙別人可以,別忘了我經常和她在王后那裏見面,雖然談不上美若天仙,比我可有女人味得多!」
他微笑地騎馬繞了土坑一圈,微笑著對這些兒時玩伴說:「各位辛苦了,你們已嘗到平時為農、戰時當兵挖土鋤地的苦楚了!」
齊虹只是帶了一婢一僕,乘著雙駕安車來訪,他卻開正門迎接,護衛兵卒由大門一直排到大廳階下,整整好幾百人。
「這些年來,將軍一直表現忠誠,為什麼主上還是會聽信郭開那個小人的讒言?」司馬尚沮喪地說。
這些死女人每個坑丟下一個,正好覆蓋在這些活男人的身上,丟不完,一個坑中丟兩個。
齊虹在旁不斷用眼神祈求王后別再說下去,王后也只能說到此為止。
「所以你就到邯鄲散心來了?」郭開眼睛發亮,似乎閃爍著無窮希望。
郭開為了表示權勢和財富,有意在大廳接見齊虹。
「虧你還是珠寶世家,連這些人造花草都看不出來。」郭開又是一陣大笑。
「夫人不必太過擔心,既然主上留我在咸陽主持這件事,我們會聯絡不斷,彼此的安危和行動都會很清楚。」蒙武安慰她說。
將趙國邊區變成秦軍泥淖,十之八九都是他的功勞,他不但英勇,而且足智多謀,乃是李牧軍將領中的人望領袖。他此時侃侃而談。
他目前在咸陽宮中有趙、魏、韓、楚、齊和燕等室,未來他要將這些室擴充為趙、魏、韓、楚、齊和燕宮,整體遷麗宮只是個試驗性質的開始。
室內三人皆無話可說,陷入沉默。
「表妹!」齊虹想制止王后,但秦王政在座,不是撒嬌的時機。
「那怎麼可以?這豈不是弄假成真,反而給郭開誣中了嗎?」李牧搖搖頭。
「我在想,天下太平後,我想像范蠡一樣,帶你到一處山明水秀的湖邊——不,也許海邊更好——隱居起來——」
「其實你應該接見他,安撫他幾句,」王后委婉地勸諫:「秦國少一個敵國,攻趙也比較容易些。」
「好處,嗯,好處。」郭開有點不安:「說吧!這次秦王找我有什麼事?」
所以,趙國民眾將李牧看作是英雄,是上天派來救趙國的神人,而在這些人眼中,李牧只不過是一時僥倖,突擊冒險,戰敗了永不可敗的秦軍,他實際上只是一隻奮臂擋車的螳螂。
他們挖掘面前這排自己的墳墓,已挖了整整一個下午。他們平日只會彈瑟弄琴、撫摸女人的手,現在都已磨破了皮,一拿著鋤頭和土箕就會有徹心的痛,但身後拿著皮鞭的秦軍並不憐惜他們,只要他們稍停下來,鞭子就抽在背上,一鞭一條血痕,比手磨破更痛。
她不慌不忙地整理好一包隨身衣服,帶了一些碎金子,在馬廄找到自己的愛騎——五花馬,跨上馬絕塵而去。
「臣妾這次去趙若有不測,長公主仍然可以下嫁,」齊虹故作大方地笑著說:「不然臣妾願意退居側室。」
燕太子丹是否知道,他每次來都會勾其他的噩夢,以及那些噩夢似的回憶?
接著是更大的災害,秦國全境都遭到蝗蟲的襲擊,很多地區剛要成熟的麥子全被啃食一空。蝗蟲來時,烏雲似的遮蔽天日,啃食莊稼草木的聲音有如萬千架織布機,但在轉移目標飛走時,整個大地就沒有留下一點綠色,莊稼草葉全都一掃而空。
王后認為這種做法要浪費很多的人力和財力,而且不見得能恢復原狀。秦王政坐著告訴她,戰爭消耗的人力和財力更多,趙國有的是貴族地主和軍官俘虜,藉此勞動他們筋骨一下!讓他們也嘗嘗平民兵卒的長途跋涉、日夜勞苦的滋味。至於恢復原狀,這些俘虜中多的是技|師和巧匠,只要告訴他們,恢復原狀成功就恢復他們自由,不成功就要他們的頭,他們自己就會想出方法來。
她不明白趙王遷看上他那一點,竟如此寵信他。趙王是天下聞名的美男子,琴棋書畫,跑馬射箭,樣樣精通,可說是每個趙國少女的夢中情人,偏偏喜歡一天到晚和這樣醜陋的男人混在一起,真是不可思議,也許他是想利用郭開的醜更為突顯他自己的美吧!
王后本來想說,雖然這些人侮辱他和他母親,但都是些不解事的孩子和愛道人長短的婦人,這樣也罪不至於死,何況她們背後議論的大部分是事實。
「聽說你嫁了一個好丈夫。」郭開語其中嫉妒多於恭賀。
也有些膽大的人,開始咕噥含糊不清地罵。
「說我們謀反,我們就真的造反,殺進邯鄲,砍下郭開那個奸賊的狗頭!」也有人高聲喊叫。
「老爹臨行交代,戰勝國對戰敗國應該寬大,才能安撫人心。」王后勸戒他說。
「將軍仍然死得不甘心嗎?」齊虹的短劍仍然架在他前頸上,稍一划動就可割斷喉管。
他在今年春天,就曾寫了這樣一首詩給她——
「末將早對將軍建議過,要提防郭開這個小人,必要時也可用點錢財敷衍一下。」司馬尚哭喪著臉說。
果然,郭開嚇得全身一震,他支吾地說道:「你剛才不是說和妹婿相處不太好,到邯鄲來是散散心麼?」
接著他們交換了一些消息,討論了行事細節。
「將軍這是做什麼?」齊虹不解驚問。
「嗯,不是不敢,是捨不得。」他的眼神中混合著愛和欲。
只有兩個最主要的人她沒見——
子規夜啼,
蒙武夫婦看到秦王政發脾氣,有點驚惶不知所措。他這種反常的反應只有王后心裏明白,可是不能說出來。
容納得下百餘席案的大廳,粗梁巨柱,雕刻精緻,四周牆壁上更畫著巨幅的壁畫,全是出自名家手筆。
「將軍聽從趙王亂命,不是利國而是誤國,不是愛君而是害君!」
「這不可能的。」齊虹一口回絕。
「——」
他獰笑著下令:「罵寡人的全部去舌!」
不知為什麼,從小到大,郭開只要看到她這種嬌笑,就會看得發呆、喪魂落起。好久他才定過神來,奸笑著說:「趙秦現處於交戰狀態,我身為趙國大臣,你不怕我將你抓起來?」
按一般慣例,這時勝國君主應下車扶起慰問,以示安撫和自己的寬宏大量。但秦王政卻一眼看到這個浪子君王俊秀臉上所露出的可憐相,火氣就往頭頂上冒,儘管王后捏他的手示意,前面的儀隊也將馬放慢,等著秦王按例而行。
「數年經營,廢於一旦。」李牧撫摸著三綹清鬚,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卿何時歸?
齊虹自殺了李牧後,良心始終不安,她半開玩笑地告訴蒙武,要不是想到他還在等著她,李牧自刎的那剎那間,她真想跟著自刎,以謝李牧和趙國!
她還是搖頭。
最後一項李牧特別說明,既然下定決心,那些家住戰區外的士卒,恐怕要花費時日等待趙王清醒,很長一段時間有家歸不得了。
「各位弟兄請起,軍中換將乃是常事,為何要看得如此嚴重?」李牧勉強擠出微笑:「只要抗秦保國,誰當主將來領導各位,不都是一樣?」
但華陽太后的死,秦王政卻沒有太大的傷悲,他的注意全被國事所吸引。
秦王政對邯鄲的童年回憶是兩極化的。他懷念和她兩小無猜攜手同遊的時光,也忘不了那段日子裏所遭的侮辱創傷。到如今,他還常在夢中和那些惡少打架,每次都是驚懼地哭叫流著冷汗嚇醒過來。任何強者在噩夢中都是如此脆弱!他總是像個受驚的幼兒,鑽進她的懷裏尋求撫慰。
邯鄲凡是秦王政要經過的街道全用水沖洗過,然後再舖上細黃沙,以免車馬經過時塵土飛揚。
「寡人想派你去一個地方,擔任一項你曾經擔任過而且做得很好的任務。」談到此秦王含笑止住。
「什麼事這樣慌張?」李牧心底一震。
「告訴他寡人正在議事,沒有時間見他!」秦王政皺了皺眉頭說。
時值初冬,傍晚的西北風吹在臉上,已經有那麼點刺痛,人們心底的感覺是冬天又來了。冬天表示冰封大地、河流,將人關在家裏,將野獸囚在洞穴裏,將象徵生命的綠色從眼中消失。
蒙武看看妻子齊虹,只見她面有難色。蒙武暗暗奇怪,前次齊虹自動請求要去趙國,這次怎麼突然好像不願意起來。
秦王當然沒有理由不答應。
十六年九月,秦發兵接收韓南陽地區,將這個地區改成諸縣,正式成為秦國的一部分,男子全編成年籍冊,抽丁至秦軍服役。
「主帥交替,士卒情緒浮動,這也是人之常情,」李牧笑著說:「我以前在邊塞守關,遭讒調開,最後還不是復起?前次封武安君調右丞相,也是明升暗降,奪我兵權,但到秦軍入侵時,不是還要用到我嗎?」
「當然秦王答應我的那些條件,還是要保留的。」他賊嘻嘻地笑著說。
「結果仍然如此!」司馬尚搖頭。
「這樣對他還是容忍的,依我的脾氣,全部斬首算了,也讓秦國文武大臣看看,我最不喜歡的就是這種沒有骨氣的人!」
這些人都是前趙國宗室子弟,有的在亡國時正擔任親貴大臣,如今卻是黃土滿臉滿身,雖然上身打著赤膊,背上胸前還滴著大顆的汗珠。
「亡趙以後裂土封你,官位必在你如今之上。」
齊虹也發現和-圖-書到,時隔十多年,邯鄲仍有它一些毫未改變的規律。
秦軍拔出匕首割舌,緊閉著嘴反抗的,滿嘴牙具全都敲光,然後全推進了坑裏。
「我是說賢妹自己的承諾。」
但她看到他眼神燃燒著的仇恨之火,她驚嚇住了,一個男人的眼神為什麼如此多變?女人的眼神簡單明了,喜、怒、哀、樂,表情都非常明顯,但她整個人還是原來的樣子,美麗的女人不管帶著任何眼神,她還是美麗的,醜的也是如此。但一個男人卻會因眼睛的表情改變整個人的外觀。
「愚兄人雖長得醜,但心生得玲瓏,否則怎麼會得到大王如此寵信?我知道你來一定有要事。」郭開笑得很得意。
很快坑變成了新墳,一堆堆排得如此整齊。
「大將不應死在敵手,這對為將者是莫大恥辱!」李牧臨死大將風度仍在,他從容地說。
廳中盡頭今天只放了兩副席案,顯然他將她當作最親密的貴賓,不想找其他人作陪。可是在廳中伺候的男僕超過十人,排列在他身後的燕瘦環肥佳麗不下二十餘人,個個都錦衣繡袍,盛妝全飾,擺明是向她示威的。
李牧正皺著眉頭思考該如何找台階下時,門軍領班又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跪在地上氣喘喘地說:「將軍,大事不好!」
齊虹懷疑地看著他,這不像他平日死纏活賴的作風,她想翻臉,但一想想除去李牧,也只有他幫得上忙,她只好委婉地說:「我住在姑媽家還不是一樣。」
不過,唯一使他安慰的是,他們之間書信往來還是不斷,除了情報資料以外,齊虹和他也以詩來表示對對方的思念。
「手工之巧,連我這個珠寶世家的人也要歎大開眼界!」齊虹衷心讚美:「出自哪位巧匠之手?」
秦王久等不到她的回話,臉上已現出怒意,他終於忍了下去,和言悅色地又問:「表妹前次自動請去,寡人為了你們新婚,不忍破壞你們新婚愉悅,所以不准。如今寡人有請,表妹怎麼為難起來了?」
「這次可不一樣,」廉越說:「據末將得到的消息,郭開想置將軍於死地,兵權一交出就會收押,罪名就是謀反!」
王后和齊虹在一起,常呼她表妹並不稀奇,聽到秦王首次這樣稱她,她不禁身心俱震,有如遭到雷殛。她明白君王口中越甜,內心越毒,這樣稱呼她是要她非賣命不可。
「那你還在想什麼?」
她「死」字未說出口,蒙武已將她擁入懷裏,用手蒙住了她的嘴。他另一隻手輕撫著她的秀髮,口中喃喃說:「不要說死,為主上,為秦國,你不管受多大委屈都得活下去。西施為了越國,可以獻身吳王夫差,范蠡日後對她一樣敬愛。」
「不要想那樣多了,我只要你答應無論聽到什麼傳言都要相信我!」
「賢妹答應事成以後——」他說不出口。
他還未說完話,那名總管又進來報告,大概又是有什麼人求見。
趙軍旗兵更是飄忽,急速無定,防不勝防,連最善用敵後突擊戰術的李信也大感頭痛。李信如今已是王翦麾下的騎兵都尉,率領三萬輕重騎兵,但遇到李牧神出鬼沒的騎兵運用,他也是一籌莫展。
「他不會放過我們的,你到現在還不了解他的性格?順他,他會當你是稀珍異寶,愛惜唯恐不及;逆他,他會視之若寇仇,不徹底毀殺,絕不甘休。」
她心中有話想說,但是開不了口。
「你怎麼進來的?」他不解地問。
「秦王那方面的承諾當然算數。」
「多謝兄長了,」她媚笑著說:「這裏不知是哪裏?」
「一定是嬴政來了,我倒要問問他,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一個三十多歲面目英俊的人說,他父親是前趙國丞相。
接下去他們討論了一些行動細節,蒙武夫婦拜辭。
「那是以後的事,再說裂土而封,只是說說罷了,秦國本身將軍建功,如今都不封了。」
這幾年來全靠李牧坐鎮,韓魏不敢窺視不說,連秦軍試了幾次後,如今也不敢越雷池一步。百姓都知道,目前太平豐裕的生活全是李牧所賜,李牧一走,又會恢復到以前的朝不知夕、日夜擔心受怕的日子。
她這樣說不打緊,只見郭開仰首哈哈大笑,身後那些女人也以袖掩唇竊笑。
「要嚴開始就嚴,歸秦後一切照秦法待遇,這也表示將趙人視為秦人,並無偏頗歧視。」秦王搖頭說。
郭開十幾年來,官做得更大了,如今身居上大夫御史之職,但因陪趙王吃喝玩樂,隨時都伴隨君王,趙王對他言聽計從,實權超過丞相。
等得眾人喊聲停歇後,李牧突然臥蠶眉緊皺,向身後中軍喝道:「趙敢出言狂妄,擾亂軍心,拿下交軍正議處!」
「再喝一杯!」齊虹又舉杯敬蒙武:「相信我,即使是死,我不會做對不起你的事!」
「大王,你自小愛惡作劇,這次未免太過份了吧?」有人這樣大聲叫。
「李牧一死,郭開在不在對趙國都沒有什麼影響了,」李牧歎口氣說:「我死後你一定會取首級報秦王——」
果然,有一天,郭開托她姑父帶信,說是她來邯鄲兩個多月都不去看看他,是否忘了故人?
他這種從容就死、毫不留戀牽掛的瀟灑,使得齊虹一陣激動,她俯伏行禮說:「齊虹恭送將軍,有一事可以告慰將軍的,就是齊虹來此以前已經先殺了郭開。」
「等等,等等,」他急忙阻止:「老實告訴你也沒有關係,李牧正計劃訓練一批職業武士作為統軍骨幹,三年以後趙國軍隊的戰力,要教天下人刮目相看!」
「我李牧十六歲以良家子從軍,身經百戰,受輕重傷不下二十次,如今行年五十有一,老母年前去世,孑然一身,家無恆產,身無長物,我造反是為了誰?」李牧大笑,笑聲充滿淒涼。
晚間住下以後,秦王政夫婦為這件事起了爭吵,這是多年相處來的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蒙武不敢插嘴,幸虧王后在一旁打圓場,她笑著說:「你們還要談間趙的事,不要節外生枝!」
「你真是雄辯,我總覺得你說的話不對,卻找不到駁你的理由。」王后也跟著他搖頭。
前面開道的是三千虎賁軍,一色的黑盔黑甲,連旗幟都是黑色,上面繡著斗大的「秦」字和白龍彩鳳的王室圖騰。在他們後面是數百名執斧鉞的郎中,他們騎著一色的白馬,身著黃色飾袍。
「第一,給我時間!」
「將軍還有遺言否?」
「我會的,我剛才不是發過誓了嗎?」
秦王政和王后共乘一部六七黑馬拉的敞篷華蓋車,王后手中還抱著兩歲的小胡亥,他似乎非常懂事,端坐在王后懷裏不動,只用兩隻靈活的大眼睛骨碌碌轉動,左右看熱鬧。
「再有,我是想你們死!」秦王政臉上仍帶著微笑,眼神中卻出現了那天晚上嚇得王后獨自回咸陽的狠毒。
「表妹聰敏過人,加上邯鄲是她生長舊地,關係又多又好,蒙卿不必擔心。」秦王政此時面色已變得和悅:「你也不必回軍中,留在朝中主持間趙的事,這樣你們夫妻可以一直有聯絡。」
「那我們就沒有什麼可說的了。」他的態度突然變得強硬。
「不要打他們,」秦王政依舊不動聲色地說:「臨死前有盡量大罵的權利,但他們要多付點代價。」
趙王遷及丞相、宗室大臣及將軍百餘人,全都穿著白色囚衣,頸上帶著象徵鐵鏈的黑色繩索,跪伏在城門口迎接,他們已經跪在那裏近兩個時辰。
「唉,談不上好壞,」齊虹歎了一口氣,裝出一副受委屈的可憐相:「表面上再好,性情不合,說什麼也是假的。」
「我的夫人,這多年來我都空著這個位子在等你!」郭開真的語帶深情說:「難道說你一點都不明白我的苦心?」
秦王及王后車後是丞相將軍所乘的副車,再後面又是侍中、郎中和虎賁軍。
說完他轉身向几案走去,齊虹一個靈狸穿窗落進室內,等李牧警覺拔劍轉身時,齊虹的劍已橫在他的頸上。李牧毫無恐懼之色,只注視著她,微笑地問:「趙王派來的?」
前導儀隊和整個車隊速度加快,跪在城門口的這些高貴俘虜都不知道下面一步該如何做法。
他們真的已精疲力盡,好想倒在坑裏睡上一覺,這比躺在任何美麗女人飽實的胸膛更舒適。
「依末將之見,不造反,也拒絕交出兵權,趙國三分之二的精銳部隊在此,趙王無力討伐,戰區軍民一向自給自足,並不需要國庫經費,我們就這樣抗秦下去,趙王總有清醒的一天。」
這些女人的嘀咕嘈雜,使得齊虹不得不轉移視線,改變話題。她指著廳內周圍的那些奇花異果說:「時值嚴冬,兄長還能找到這多長綠花樹,真是難得!」
「我奉秦王命和你商談。」齊虹熟知郭開的個性,她不直接點破,他不知又會拖到什麼時候。
嬴政集合了他們,特別賜宴招待,給他們安排最好的住處,沒事還找他們話舊。
蒙武夫婦回到府中,途中車上,齊虹始終神色淒然,不發一語。
她在茶壺裏倒了一杯茶,喝下去後神智清醒多了。她才想起剛才是和郭開一起用餐,三年了,他們在一起用餐的時間很多,郭開也一直尊重她,所以她逐漸對他失去了戒心。
這些人面面相覷,還是不能完全會過意來,嬴政總不會為了小時候吵罵幾句,就真的將他們活埋,說什麼他們也是趙國具有相當影響力的人物,他要是這樣做,還想不想治理趙國?想不想籠絡趙國高級階層的人心?
「不知為什麼,寡人一見到他就煩,任何事都談不上來!」
十七年年底,他們等待的事終於發生了。
齊虹起身仔細一看,這些盆栽除了幾顆冬青以外,的確全是些人造物。它們以金做枝幹,外包綠色絲絹,花葉有的竟是翡翠和紅藍寶石點綴而成,其中更雜有五尺高的完美珊瑚樹。
「怎麼樣?」她又追問。
行前他曾去看過中隱老人,報告亡趙的喜訊,但老人卻面帶憂色地告訴他:「成功太快,繃得過緊,應該注意在趙地籠絡人心,盡量起用當地人,這樣才能使趙地安定下來,減少將來伐燕定齊的後顧之憂。」
「那我改日再來吧。」齊虹想乘機告辭。
千思百問,
有的怕國內不可靠,就到國外置產。其中部分人認為齊國和秦國一向友好,秦軍不會打到那裏去,紛紛到齊國買鹽田,投資礦產。部分人覺得齊國人畏戰,將來趙亡以後,秦軍順勢就可輕易滅齊,所以齊國並不可靠,而楚國強大,民性強悍,兵強馬壯,可與強秦一拼。因此他們又將用盡各種惡劣手段搜刮來的錢,轉投資到楚國的土地、木材和礦產上。
「有,當然有!」和*圖*書秦王政有點激動地站起來在室內走動:「那就是和老爹與你在一起的那些日子。但如今你已在我身邊,老爹也住在咸陽後宮,邯鄲剩下的只有我痛苦的記憶,我恨這裏的虛偽做作,更恨這些侮辱過我和我母親的人!明天開始,我要報復,而且是集體報復!」
有的人並不這樣樂觀,他們哭喪著臉,兩腿發抖,並不是因為冷,雙眼含淚,是因為恨自己笨!
秦軍只要一進入趙境,就像進入泥淖一樣,隨時會遭到民兵的攻擊,其中甚至有很多老人、兒童和婦女,水源遭放毒更是常有的事。以前秦軍喜歡到趙境作戰,因為趙國民間普遍較富裕,攻佔以後可以飽掠一番,如今進入趙境,隨時有遭到襲擊和中毒的可能,秦軍人人視趙境為鬼域。
「什麼事白天辦不完,還要在晚上辦?」
「頭上還長得有東西?」齊虹裝得關心地問。
秦王政進入邯鄲城,舉行了一項極盛大的獻俘和入城式。
深夜,廷尉李斯來報,燕太子丹已逃出咸陽,往函谷關方向輕僕簡從而去,現在追緝中。
廉越接著聲如洪鐘地說:「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郭開誣告我們造反,我們就真的反了吧!相信全軍士卒和戰區百姓都會擁戴將軍的!」
「也好,省得我一一前往辭行。」李牧皺皺眉頭說。
「臣妾做事,臣倒是放一百廿個心的。」蒙武擠出微笑回答。
齊虹留下吃了晚飯才回,約定第二天就搬進郭開府中。
齊虹清醒過來,發覺自己睡在一間佈置華麗室內的床上。她搖了搖仍然有點發暈的頭,很久想不起自己剛才做了些什麼?怎麼會睡到這裏來的?
她這一笑不打緊,郭開又看呆了。她拍拍席案,他才驚醒過來說:「全國三分之二最精良的軍隊都在他手上,而且又是全軍逼他反的,誰拿他有辦法?何況他不言反,只是不交兵權。」
「不要管他,」秦王政想了想對李斯說:「讓他去!」
「——」
首先是關中地區大地震,百姓傷亡甚重,財產損失無法計算。
秦王政當然恭謹奉命,在公的方面如此,私仇卻必須要報,他自命是一個恩怨分明的人。
侍女退出後,她熄了燈,帶上房門,順著迴廊走出院子,原來這裏就在她住的別院隔壁,只要通過一道月門。
齊虹見李牧如此忠義,實在殺不下手,想給他最後一次賭的機會,也是要讓他在女子手下死得甘心。
她想起來了,一定是!因為她再想不起喝茶以後的事。看樣子,郭開是要幽禁她,不讓她走了。
「莫提那個昏君了,整日醉生夢死,聲色犬馬,狂歡徹夜,什麼時候來過戰區,看看士卒和民間的勞累疾苦!」廉越氣憤填膺地吼著說。
「那才不一樣呢!」他笑著說,小時候賊頭賊腦的樣子又出現了:「住我這裏,我天天可以看到賢妹,辦起事來會快些,否則我事多,說不定就忘記了。」
「將軍繼續領導我們!不要接受亂命!」眾人幾乎是同口一聲。
「依你之見呢?」李牧問。
「好,我答應,同時也感謝你的操心,」她勉強微笑說:「但我不希望待這樣久,你要盡快,還有什麼條件?」
「我們棄職出走!」
他答應她,一旦天下統一,他們就會歸隱,在渭水畔找一塊土地耕種,男耕女織,垂釣渭上,絕不再過問政事。
侍女聽到「累了」這兩個字,會意地笑了。
密室同樣是設備精緻,和他的人一樣,華貴卻帶著俗氣。
李牧剛踏進中庭,這些人突然發聲,就像迅雷一樣驚人。他們異口同聲地說:「請將軍不要中計,繼續領導我們!」
「嬴政,你陰險毒辣——」
「真的沒有了?」
她將他放到床上用絲被蓋好,臉向裏面,就像睡著了一樣。
在進城的當天,地方政府發動邯鄲城所有男女老幼都到街上歡迎,真是萬人空巷,熱鬧非凡。歡迎的民眾中多的是愁眉苦臉、滿腹亡國之恨的人,但也有不少人是真心歡迎,誰當王都是完糧納稅,今後不必打仗,兵役、徭役、田賦和各種苛捐雜稅一定會少了很多。
雪山阻隔,
「管他是好意還是惡意,總之害慘了我們!」廉越粗聲粗平地插口。
果然秦王政也看出齊虹的神色不對,他轉向她說:「不錯,寡人想派賢伉儷去趙國遊說郭開,表妹有什麼為難之處?」
「奴婢已對他說過,但他堅持要見。」近侍又稟奏說。
難道說,毛病就出在她喝的那杯茶上?
「你只顧注意趙王和郭開,卻忘了你的頭號敵人秦王!」她笑著說。
可是他那副尊容卻一點都沒有長進:尖頭鼠目,猴腮豬嘴,下巴戽斗向前突出,身高不滿六尺,卻裝出一副巨人相,說話都是眼看著天不可一世的模樣,三十五、六歲的人,卻表現得老氣橫秋。
兩人碰乾了,齊虹正色地說:「郭開貪財好色,賤妾此去,前途難測,尤其他知道我已嫁給了你!」
她再一想,住在她姑媽那裏太久,是會引人懷疑;住到他這裏來,只要自己留意,他也不敢怎樣,身邊卻聽到他又在說:「我不敢冒犯賢妹的,我會收拾一個別院安頓你,你可以帶自己的傭人侍女來,三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住得舒服一點比較好。但事成以後,你得——」
「你真的瘋了!」她忍不住說出目前心中對他的看法。
李牧一死,趙軍已失去鬥志,又恢復以前一戰即走,未見勝負就大批投降的老樣子。
「和夫婿處不好來散心是真的,奉秦王命來談事也不假。」齊虹嬌笑地說。
「我是為了你,武郎,我願意被迫做我不願做的事,完全是為了你!」她哽咽著斷斷續續地說。
十六年十月,魏王在秦軍的壓迫下獻出雍地,秦置為酈邑。
但他並沒完全閒著。
第一、不言反,只是不交出兵權。
「廉越,不要這樣說主上,」李牧苦笑了笑:「所謂簷水日滴,階石為穿,屋簷滴下的雨水雖然無力,但天長日久,階石仍然會滴成孔洞,何況郭開日夜都陪侍主上,進讒言的機會太多了,主上怎麼能不信?再加上那位趙悅老先生,不知為什麼幫我的倒忙,發動邯鄲市井人物、戰區百姓為我請願,說我功勞太大,武安君已不夠,應該封侯裂土,增食邑為二十萬戶!」
「趙悅到底是好意還是惡意?」司馬尚問。
大敵當前,除了前方士卒外,全國聽不到抗秦的言論和呼聲,滿耳都是淒涼的趙曲和靡靡亡國之音的鄭風。
「不見就是不見!」秦王政在蒙武夫婦那裏所積蓄的怒氣,藉機發洩出來,他對王后說:「你不知道這個人多討厭!他仗著他父王和先王那段交情,憑藉寡人和他幼時在邯鄲相處過一段時間,整天纏著我要對不侵燕提出保證,口頭不行還要書諸文字,寡人真給他弄得煩死了!而且每次說見就一定要見,好像寡人是他家奴婢一樣。」
「除掉李牧!」
「我明天就帶胡亥回咸陽,我無法眼睜睜看到你亂殺人!」她使出最後的撒手鐧,希望他會軟化。
這樣一來,最膽小謹慎的兔子也會鑽出洞來,等到他看看想找的人差不多都找齊了,他一翻臉,全部下邯鄲大牢,再想見他的面都見不到。他們真不明白他的意思。
宮外下著大雪,室內未生火,寒冷的程度比室外好不了多少。
「那還是很久以後的事,眼前我們只有十天的假期,還不趕快享受!」她格格輕笑。
「今天不見客!」郭開看了看齊虹說:「賢妹,我們另外找地方談!」
近侍嚇得臉色蒼白地退出,相信他也不會給燕太子丹好臉色看。
陌間花開,
在各人行禮完畢就座以後,秦王政帶點歉意地對蒙武夫婦說:「蒙卿夫婦久別團聚,還未細敘別後種種,就將賢伉儷請來,是有點殺風景,但情況緊急,寡人能早一刻見到蒙卿,寡人就早一刻安心。」
「這只是勝利的開始,不要太得意忘形,」王后不想再談下去,她想轉變話題:「明天我想不要像今天這樣招搖,而是輕車簡從,重遊一下我們過去曾同遊過的舊地,好嗎?」
「——」
有能力賺錢或貪污搜刮的巨賈顯要,拚命想法子賺錢搜刮,得到的錢有的在窮鄉僻野另用姓名購置產業,準備趙國亡國,就躲到鄉間養老。
貧民窟依然骯髒雜亂,範圍依然愈來愈大。
「但願如此,不過趙國人民鬆散自由慣了,一旦驟然將嚴厲的秦法加在他們頭上,恐怕他們會承受不了。」王后又說。
「那就奇怪了,除了他們以外,還有誰想殺我?」李牧充滿自信地說。
得到蒙武轉報的趙國情報後,對等待三年的時間,他一開始也是不耐煩。他命楊端和與王翦兩面發動攻擊,全遭到李牧巧妙的擊退,而且用的都是極弱勢的兵力。
齊虹面有慍色,但不敢說什麼。
「我沒有西施那麼堅忍,」她倒在他懷裏,淚如泉湧:「再說秦國不是我的祖國,秦王也不是我的主上,你生在秦國,也許可以將秦國當成祖國,你受秦王知遇,也許應該認為他是你的主上。但我不是,我被迫為秦作間,出賣祖國這多年,我已經恨死了秦國侵略成性,秦王當然也包括在內。」
「冰河終於解凍,」蒙武歡欣地說:「她們不能說沒有功勞!」
「有什麼事,大王就出去接見一下,臣妾可以陪表妹夫婦聊天等著你回來。」
「只要事成,隨君開價!」
「多少時間?」
分賓主坐下之後,十幾年不見,免不了要互相仔細打量。
拿著鞭子的秦軍紛紛抽打叫罵的人。
侍女們不需齊虹的吩咐,就將臥室佈置得像新婚洞房一樣,新紅色錦被,新琉璃吊燈,一切擺飾全用他們新婚當天用的,而且排的位置都絲毫不差。
在馳出邯鄲城時,她忍不住在心中默唸:「李牧,我來取你的人頭了,先為你殺了郭開,也算是向你表示我部分的歉意!」
眾人見到他和言悅色,膽子也就大了起來。
「嗯——」他沉吟著:「趙人視他為神明,趙王待他如擎天棟樑,短期間動不了他。而且前次告他私自徵稅,稅收不繳國庫,這次他出馬是趙王答應他,戰區內的稅由他統籌統收,全撥作軍費和民政補貼之用。趙王也派人查過,李牧的確廉潔,身無餘錢,家無私產,連七十多歲的老母都由經商的長兄在奉養,他本身妻子早亡,沒留下兒女,他也未再娶,像這種毫無牽掛、又臭又硬的傢伙,實在是個蒼蠅都無縫可鑽的鐵蛋!」
每次他神定以後都會咬牙切齒地說,等到他征服趙國回到邯鄲,他要好好算這筆帳,另加那些貴婦人對他母親所有的欺凌和圖書
「我不是沒有注意,」李牧帶點歉意地對司馬尚說:「只是無法抵抗。每次我回朝述職,我都會暗示明告地提醒主上,眾口鑠金,曾母雖賢,連聞三次曾參殺人,也會棄織奪窗而逃。何況主上對臣之知,不如曾母知子深,而會進讒的絕不止三人,也不會止於三次。」
冬表示沉睡,意味著死亡。
在側坐的則是一名年輕裨將,乃趙名將廉頗的兒子廉越,他生得一張國字臉,隆鼻海口,如今是滿臉充滿憤慨。
這點她將來要向蒙武提出警告。
秦王政征服中原,君臨邯鄲的宿願終於得償。
驗工校尉檢查了每個人所挖的洞,不夠長的挖長,欠深的加深,最後他總算滿意了,他命這些人穿好上衣,排成一列,各自站在自己所挖的坑前面。他難得地展開笑容說:「主上等下會來看你們。」
七嘴八舌,大家搶著說話。
齊虹在邯鄲拜訪了親友故舊,連絡上原先珠寶店的舊屬,這一趟下來就是兩個多月去掉了。
齊虹看了,心裏感到高興,看樣子他對她猶未忘情,男人就是這麼賤,得不到的永遠是最好的。
「亡趙後保證你和你家族、門人,以及一切與你有關的人之生命財產安全。」
她使用夜行術,很輕易地進入番吾李牧將軍府,制伏一名警衛,問出李牧的居處,毫不困難就找到李牧的書房。
這時人群中有人站起,李牧一看,正是騎卒都尉趙敢,他是宗室,算起來還是趙王遷同高祖的旁支哥哥。年齡三十不到,長得龍眉鳳眼,一看就發現得到他的王室血統。
突然中軍來報:「全軍旅尉以上領軍二百餘人,正在中庭等候接見。」
「事情太難,恐怕辦不到。」郭開習慣性地抓頭。
「賢妹不必看了,都是些庸脂俗粉。」他半是客氣地說。誰知他這一說竟引起身後這些女人的抗議,有人小聲咕噥,也有人嘰嘰喳喳地當著客人面議論起來。
李牧接劍回到書案前,解開頭上髮鬢,以髮覆面。
李牧一用力,劍割斷喉管,鮮血噴濕了書案,屍體緩緩倒了下去。
她心裏動了殺機,臉上神情卻顯得更媚,她嬌聲說:「大哥,我想起來了!」
「那就多幫我生幾個孩子,免得你無事可做,又拿刀弄劍的,簡直不像個女人!」
秦王政笑著問蒙武要什麼,蒙武什麼都不要,只要能與齊虹長相伴,彌補她這三年所受的離別之苦和周旋敵人之間的委屈。
「別扯這樣遠了!說說你的條件。」齊虹聽了他的話,心裏又矛盾起來——李牧是良將,她這樣陷害他,日後良心如何得安?
趙公子嘉率宗族數百人逃亡代地,自稱代王,收容殘兵敗將,也得到十萬之眾,東與燕國合軍,列陣易水之西,和屯兵中山的秦軍相對峙。
遠處暮靄四合,成群的寒鴉噪叫著由天空飛過。
因此,李牧連破秦軍,並沒有給這些人帶來真的信心和振奮,潛意識他們還討厭李牧,因為他擾亂了他們的移民計劃,在將資金轉出去的時候,又會多一份考慮。而且趙國要是不亡,豈不是顯得他們以前的高瞻遠矚都是唬人和嚇唬自己的,豈不是會突顯他們的愚蠢?
齊虹抵達邯鄲,住進姑媽——亦就是公孫玉舅媽——家。
李牧宣佈了三項原則——
她用的是間諜最巧妙的手法:抓緊衣領,大拇指關節一壓喉節,對方哼都不會哼一聲就氣絕身亡。
眾人聞言,全都從地上跳起高呼萬歲,紛紛互相解綁。
不過,他和王后並不是完全沒有喜事,十二月他們生了個兒子,取名為胡亥。
「事成以後我當然回咸陽,」她正色說:「何況你們事情只做了一半,下面還是得我自己來!」
「將軍準備如何做?」廉越問:「趙蔥和顏聚幾天內就會抵達。」
「為了天下人,」他在她耳邊親吻著說:「為了天下萬世太平,百姓永不再受戰爭之苦!」
他接連兩揮,熄滅了兩根紅燭火。
她第一個衝動是想喊人來問到底是怎麼回事,再一想,還是先冷靜一下,想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再作打算。
王后笑著對齊虹說:「表妹,你和蒙將軍都不是小兒女了,這次結合也是兩人惺惺相惜,英雄識英雄,有什麼不能讓他知道的事?你不願說,讓我來幫你說。」
他們緊緊擁抱,半晌,蒙武突然說:「你既然不願到趙國去,我們去向主上告病。」
她放下心來,心一橫地想——三年來相處,雖然看你仍然不順眼,但多少改變了對你的觀感,不然不會單獨和你用餐還飲酒。如今你既然不仁,也就莫怪我無義,你狼子野心畢露,我對你也是無可再利用,本來想好來好散,我辦完事回咸陽,秦王的承諾照樣實現,既然你這樣——
「趙都尉此話怎講?」李牧故作不解地問。
只有蒙武弄得一頭霧水,坐立難安。
「今天我來,半是奉召,半是為了有點事要和兄長商談。」齊虹在坐下後開門見山地說。
這些和趙軍接戰多年的秦軍老將,也全都奇怪起來,原來怯懦、行動緩慢、動不動就整批投降的趙軍,在李牧的指揮下竟脫胎換骨地完全變了!不但個個驍勇善戰,而且都寧死不降了。
日日思歸,
「以你在趙王面前的寵信,這件事並不是辦不到,而是看你肯不肯盡力。」她是在奉承他,一半說的也是真話。
「那你答應我的事怎麼啦?」郭開色眉色眼地笑著問。
趙國邊境百姓幾百年來都苦,先是韓、魏、趙互攻,邊境一直是戰場,近百年來秦孝公崛起,入侵中原,趙國是主要目標,這些邊區城市也就成為主要戰場,毀滅掉又在廢墟上重建,沒多久又遭到毀滅,百姓很難過到一天真正太平無事的日子。
直到現在,有些自命樂觀的人還在安慰同伴:「不會有什麼的!嬴政只是嚇嚇我們,開開玩笑,小時候我們欺侮過他,他要我們坐了幾天牢,又做了半天苦工,挨了這多鞭子,也該補償過來了。」
「你們都喜歡女人,沒有她們陪,九泉路上你們會感到寂寞,現在寡人賞給你們每人一個,甚或是兩個,你們應該走得安心。」
蒙武夫婦見秦王政發怒,不敢再逆批龍鱗,只有主動答應。齊虹無奈地說:「大王差遣,雖赴湯蹈火臣妾也不敢辭!」
「李牧身負叛國罪名,卻死於敵國女子之手,這是莫大的諷刺,內外皆不見容,夫復何言!」李牧微笑。
「將軍不需如此拖延時間,周遭警衛全被小女子解決了,就是有人來也救不了你,」看到李牧臉帶輕視和委屈,她忍不住豪氣大發:「這樣好了,我讓你拔劍,你勝了我,我死你不必死!」
李牧不發一言地解掉趙敢的捆綁,同時期靜地對眾人說:「李牧願留在這裏與各位共生死!」
她正想由窗口跳進去,卻看到李牧擲筆長歎,站起來走向窗前。她當是李牧已發現到,連忙縮回頭,只聽到李牧歎口氣說:「知我者知我心憂,不知者謂我何求,半生戎馬,孑然一身,但朝中那些故友似乎並不諒解我。仇人愚者的謾罵容易忍受,知交的誤會令人傷感。」
他們人在趙國,心早就放在齊楚,一心只打算怎麼亡國,亡國後該怎麼辦,卻從未想趙國仍然完整,只要在上者不貪污要錢,武將不貪生怕死,大商巨賈不囤積居奇,操縱市場,不投機炒地及壟斷土地,使得農村破產,貧者連食糟糠都求之不得,趙國仍然是有希望與秦一決雌雄的。
第三、不讓部眾有後顧之憂,父子同在軍者,父歸;兄弟同在軍者,兄歸;獨子及新婚不滿一年者,歸家。
齊虹看到這些情形,心裏非常矛盾。她預測這次任務不會太困難,威脅利誘,向郭開提出秦王的保證,亡趙後會給他優於現在的待遇和官職,郭開應該會很快就範。但她也為趙國難過,這裏到底是她生長的地方,她對趙國,尤其是邯鄲,真有一種難言的深厚感情,何況趙齊唇齒相倚,唇破齒寒,接下去就是齊國——她的祖國!
得到自己心儀已久的女人稱讚,在男人來說是最值得驕傲的事,郭開心癢難抓,只得又抓頭。
「我曾建議將軍注意來自秦國的那個女間。」司馬尚歎口氣說:「將軍總認為自己行事光明磊落,不怕一切妖魔鬼怪,想不到還是栽在她和郭開手上。」
「好吧,小女子讓你自裁。」她拾平地上的佩劍交給他。
李牧再往左右一看,目光所及的大街和巷口全都是跪在雪地、手捧香案的民眾,他忍不住心中一陣酸楚。
王后滿腹的不高興,但不好說什麼,這是男人的事。
於是他們紛紛出來應|召,甚至有很多已藏在安全處所的人也出來了,就像躲在洞中的蛇受不了洞外青蛙的香味。
「這就是我超過其他歷代君王之處!」秦王政得意地說。
她整理了一下衣服和頭髮,敲敲房門,一名侍女應聲進來,看著睡在床上的郭開,臉上現出曖昧的神色。
這時齊虹不得不答話,她語詞誠懇地說:「臣妾前後矛盾,難怪大王生疑,實際情形是上次只要調開李牧,臣妾自認不需要經過郭開就可辦到。如今李牧已成為滅趙最大障礙,非置於死地不可,而李牧目下王寵正隆,要除掉他,只有郭開這條路可走,可是郭開——」她又說不下去了。
李牧死後三月,秦大興兵,王翦率軍十五萬,攻上地,下井陘,直取東陽;楊端和率河內軍廿萬陷番吾,進圍邯鄲;羌瘣率輕裝步騎五萬追擊潰敗趙軍,並組織占領區地方政權。
「蒙卿不方便去,」秦王政突然又改變主意:「因為蒙卿自從完成聯齊任務後,縱橫外交之才已名滿天下,此去目標太大。」
「真想不到李牧縱橫疆場一世,卻死於女子之手。」李牧是歎息也是輕視。
「像上次那樣調開他?」
他底下話沒說完,齊虹已明白他的意思,她緊接著說:「假若將軍想全屍——」
富者越富,窮者越窮。
「好了,你的事算是辦成功,其餘讓我自己來想辦法!」
一百多個穿白色囚衣的囚犯,在秦軍的鞭子驅策下,已經挖好一百多個土坑,一人多長,大半人深,站在裏面,正好露出一個頭。
蒙武見秦王稱自己妻子表妹,也是膽戰心驚,不知是福是禍,是該高興還是該擔憂。
「該饒了我們了吧?有什麼得罪處,這些處罰也該夠了!」有人喊著說。
「事不只關趙都尉一人,我們都願接受軍法從事。」跪在雪地的諸將同聲齊喊,互相伸手捆綁起來。
「真的,不要以賤妾為念,」她又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秦王明知道我和郭開的這種複雜關係,偏偏要逼我去,要不是王后一再向我解釋,長公主的事已成過去,我真會懷疑,秦王是否為了他堂姊,有意將我往虎口裏送!」www.hetubook.com.com
但他忘不了兒時所受的那些侮辱,他要藉到邯鄲勞軍的機會報這些仇。
更可愛的是,她們還點上一對大紅蠟燭,几案上擺著兩副象牙箸、銀壺玉杯、銀調羹,上面都貼著「小別勝新婚」的紅絹剪成字樣。
秦王政及王后在南書房接見蒙武夫婦。
「什麼,你——」這些人幾乎是異口同聲地驚詫。
「你是答應嫁給我了?」他興奮得跳起來靠近她。
他將她一把抱進懷中要吻,她感到噁心想吐,卻也雙手圍緊他的頸子,右手拉住他的後領,只一轉動,郭開全身軟綿綿地躺進她的懷裏。
現在總算挖好了,各人站在各人的坑前面,等候監工的一名秦軍校尉驗收。
「你怎麼這樣說?」蒙武不得不開口說話:「別說那個長公主又老又醜,就是美若天仙的幼公主,蒙武說不動心就不動心!」
「短期間實在沒有辦法,要想徹底除掉他,只有讓他意圖謀反,這要慢慢搜集證據——也許說製造證據比較恰當些——慢慢在趙王跟前進言,才能有效,否則趙王懷疑到我,結果適得其反。」郭開不慌不忙,一副老謀深算的樣子。
更可怕的是,李牧將邊境上的農民都組織起來,每隔段距離就設置一座烽火台,事先規定好的信號不但能報告有敵入侵,而且連敵軍的兵種和兵力,都能以烽火的種類和數目報告得清楚確實。只要秦軍有任何行動,李牧就能很快發現敵蹤。
傷殘士兵仍然流浪街頭乞討,只是其中參加過長期之戰的都已白髮蒼蒼,近三十年來的日子,不知他們怎麼活過來的。
接著又聽他似乎是在仰首問天:「天哪!天哪!我這樣做到底是對還是錯?」
「傳令下去各軍準備交接沒有?」李牧問廉越。
「賢妹來邯鄲兩個多月了,為什麼都不來看看愚兄?」他首先責難。
她想起郭開哭喪著臉對她說:「三年來的努力,再加上趙悅在外面的配合,總算主上相信李牧會反,派趙蔥去取代,想不到李牧真的反了,拒不交出兵權。」
「上次調開,這次不又來了?想辦法斬草除根地殺掉他!」
秦王政十九年,王翦、羌瘣起定東陽地區,楊端和攻破邯鄲,先擒趙王,遷居房陵。
回到中庭,只見那領軍校尉仍然自綁著跪在雪地上,趙敢兩手反綁跪在眾人前面。
君子德風,小人德草,風吹草偃,上行下必效,趙王喜歡音律聲色,趙國朝野上下也就莫不嗜聲色若狂。
就寢前,王后埋怨他不照國際禮節慣例行事。
她在室內轉了一會,漸漸冷靜下來。她告訴自己,首先她要將郭開應付好,她才能出得這裏,否則一切免談了,不過,對郭開她應該是有把握的。
「賢妹住進我府中來,遇事也好就近商量。」郭開色迷迷地說:「而且事成以後要答應我——」
「捨不得也是不敢,」她糾正他說:「別忘了你拿了秦王多少好處!」
「那多談無益,小妹只有告辭了。」
「我和蒙武性情不合,到邯鄲本來就不想回去,如今任務未達成,更是不敢回去了。」
秦軍想找趙軍主力會戰,就是難以找到,一個不留神,李牧的部隊卻突然集中,殲滅了秦軍的小部隊。他用起兵來真如《孫武兵法》上所言——如常山之蛇,擊首則尾至,擊其尾則首至,擊身則首尾俱至。
他後退拔劍,姿勢非常美妙,但只是軍中普通招式,他一進擊,齊虹短劍一絞動,劍就脫手掉在地上。
「這樣一來,不正好證實你的話不假,趙王以後會對你更信任,李牧既然公然反抗,你們就沒有法子治他了麼?」她笑著說。
以往她的這手撒手鐧可說是百試不爽,只要她說要離開他,那怕是留他一個人在南書房,他都會陪小心軟化下來。但出乎她的意料,今天他卻是冷冷地說:「也好,你先回咸陽,我還要到中山視察王翦部隊,代地寒冷,又是前方,不適合你和孩子去。」
「今天上午已傳令下去了,」廉越回答:「只是軍心似乎有點不穩。」
但女人情緒說變就變,她喝下這杯酒後,突然神色變得悲起,帶點哽咽地說:「武郎,你要相信我,到趙國真要有什麼,我不會對不起你,我寧願選擇——」
她中了郭開的道?她檢視一下自己,衣衫仍然是整齊的,身上也沒有什麼異樣,她暫時放了心。
蒙武聽到她這樣說,臉上顯出一片悲傷,換成他沉思起來,室內空氣變得很僵。
「唉,牢也坐了,工也做了,還要我們做什麼,就說吧,不要再跟我們猜啞謎了!」也有人歎息。
「郭大夫累了,不要任何人驚動他,你先出去。」她和言悅色地交代侍女。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李牧手上還另有法寶?」齊虹大吃一驚地問。
他將她抱扶成為長跪姿勢,舉杯向天說:「願上帝和列祖列宗明鑒,我蒙武發誓,無論如何情況下,我都不會負齊虹吾妻!」
「明天起我就要準備殺人!」秦王政的口氣和臉上都充滿殺氣。
「商人無祖國,利之所在就是他們的安身立命之所;市井豪俠更是無祖國,只要能生存,隨處都是依附寄生的地方。趙悅是秦王政的養外祖父,他想將他的地下勢力滲透天下。有這兩個原因,當然他會幫秦國的忙。」
她不禁有點煩躁起來,她被幽禁不要緊,蒙武得不到她的消息不是會急死?
秦王政和王后選定他們常攜手同遊的市集為必經點,行宮則是設在他曾住過的趙悅別院,趙王宮雖然華麗壯偉,但他不想住進亡國之君的宮中。
「填土!」趙高代表秦王政下令。
席案四周壁邊全擺著奇花異草,遠遠看去一片翠綠,就像置身於花園當中。
趙代地大饑荒。
「其實也沒什麼,」王后對著蒙武說:「郭開一直垂涎於表妹,他們雖從小認識,郭家和她姑丈家也是世代通家之好,但表妹一直討厭他人品猥瑣,從不假以顏色。只是他死纏活賴始終不死心,直到表妹嫁人——」
「美醜本來就是件樂山樂水因人而異的事,喜歡就是美,不喜歡就是醜,就拿長公主來說,別人說她嚴肅端莊,氣度雍容,在我眼中卻是一派做作,見了就想吐!」
「那是安撫一般民眾的心,而不是安撫亡國昏君和這般腐化無能的文武大臣的心,」秦王政笑著說:「你沒看見歡迎我們的趙國民眾,一個個都是那樣興高采烈,他們是在感謝我幫他們除去這群騎在他們頭上的統治敗類。」
齊虹搖搖頭。
一下決心,他反而變得舒坦自在起來。他要中軍們奔走於百姓叢中傳話,李將軍絕不走,要與整個戰區鄉親父老共生死。
「秦王給我什麼好處?」他認真地說。
秦王政皺著眉頭在想:「桀紂雖然無道,兵敗被圍時還知道舉火自焚,哪有這種貪生怕死、不顧羞恥的國君!」
他們不知道嬴政為什麼要玩這種惡作劇。他傳令全國,尋找兒時玩伴,他們自認命好,新來的征服者竟是他們的童年舊識,今後飛黃騰達且不必說,至少他們安全已得到了保障。
「嗯。」她點點頭,裝著害羞低下臉。
接下來是令秦國朝野上下都敬愛的華陽太后去世,當然最傷心的是王太后,她們平日處得就跟母女一樣,沒有華陽太后的提攜,她和秦王政就沒有今天。
「有你在身邊,舊地是否重遊已經不重要了,明天我還有很多事要辦。」
「我承諾了什麼?」她真的想不起對他有什麼承諾。
尤其是趙王遷登基以後,他母親原為歌伎,他血管裏流著母親音樂的血液,他不但喜歡音樂,而且是深通音律,譜曲填詞,所得新作,莫不在邯鄲家家傳歌,隨之傳遍天下。
「將軍忠心耿耿卻屢次遭讒,這次不能再上當了!」有人大聲吼著。
挖出的新土堆在坑的四周,顏色特別鮮艷,還帶著濃濃的泥土芳香。
他按照祖制讓華陽太后的遺體和孝文王合葬,原先築陵的時候,早就為他們預留了那個位置。葬禮之盛大,各國派代表哀悼,更是不在話下,尤其是韓王安還為她披麻帶孝,行孫輩禮,被俘君王命運如此,也無話可說了。
蒙武一時語塞,只能用嘴吻乾她的眼淚,卻不知越吻越多。
秦王政在她眼中如今就是個似不相識的陌生人,充滿仇恨、惡毒,手上沾滿血腥的醜陋陌生人!她還想用自己對他的影響力作最後的努力制止他。她正色地說:「我跟你來邯鄲是為了尋求舊地重遊的歡娛,我已等待了這麼久。」
他們中間也有人懷疑過,他們小時候曾欺侮過嬴政,他是不是會找他們報復?其他同伴就告訴他,小孩子在一起,誰沒有惡言相向過?誰沒有打過架?他要是記仇,就不會這樣積極找他們了。
今年的饑荒是鬧定了!
聽了中軍的傳話,百姓同聲歡呼,心滿意足地逐漸散去。
「再來,讓你刺三劍!」她笑著說。
「我殺人何嘗不是一種尋求舊地重遊歡娛的方式,我期待這一天比你期待得更久!」秦王政獰笑著說。
「那怎麼成!賢妹難得來,多年不見,我們應該有番暢談,大王的宴會酉時才會開始——」
齊虹驚奇的發現到,在割取李牧首級時,她竟然兩手顫抖,淚流滿面。
「郭開一直想置將軍於死地,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將軍遇害,誰來領導趙國抗秦?沒有將軍,秦亡趙有如囊中取物,這些年來的戰役都已證明這件事實。國家一破,趙王降為臣虜,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這不是將軍害了他麼?」
他和秦王政一樣,焦急地等著事情的發生,不過秦王政是為了征服,他卻是為了愛情。
天色已近黃昏,落在地平線上的夕陽紅得像塗上了一層血。
「人死如燈滅,全屍和挫骨揚灰有什麼兩樣?」李牧舉劍橫置喉頭:「你拿去好交差!」
齊虹要侍女送上小菜退出後,她親手將玉杯注滿了酒,舉杯長歎一口氣說:「侍女們不知內情,個個歡天喜地,怎知道小別新婚酒竟又成了離別酒,武郎,乾!」
這時一旁久未開口的王后,附耳對秦王說了幾句話,秦王擊案仰天大笑,他說:「這不是正好嗎?」
蒙武這次回來,原本是久別勝新婚,加上他平日待下人寬厚,府中上下充滿歡欣氣氛,這樣一來,兩人的心情就像在暮春三月突然掉到冰窖似的,心寒而無奈。
她坐下來,兩眼注視著他,等他說話。
「想起什麼?」郭開高興地問。
這一年秦國內部也發生了幾件大事——
「好吧,我會盡量用你的話來蒙騙自己。」她深情地注視著他,深深歎了一口氣:「但我內心還是知道是為了你!」
修長儒雅的李牧,全身甲冑危坐在正中席案上,他的一雙臥蠶眉緊皺,單鳳眼微閉,陷入了沉思。他剛接到趙王的詔命,召他和副將司馬尚回朝任職,將軍和副將職務由趙蔥及顏聚接替,人已在途中,先命李牧準備交接事m.hetubook.com.com宜。
李牧不解地看著她,搖搖頭說:「你不像刺客,倒像小兒女在玩遊戲,好,我就試試運氣!」
渭上冰解,
他越說越火,當他看到近侍猶跪伏在地等候答覆時,他大聲叱喝說:「你沒聽見寡人的說話嗎?不見,要他滾!」
他這句話像是頑童用棍子捅翻了蜂窩,照情形看來,他對這些女人也不是駕御得很好。
「那小妹只有回咸陽了,兄長都沒有辦法,別人想必更沒有辦法了,小妹現在告辭。」齊虹作勢行禮要走。
「無顏見祖宗於地下!」
第二、不勉強,不願跟隨者自動離去。
當然最痛苦的還是蒙武。齊虹為了工作,不得不進入狼窩,時時與垂涎她已久的色狼為伴,而且時時有謠言傳來,齊虹和郭開常常成雙作對的出入,參加各種宴會。由於郭開沒有正室,要是招待宗室顯貴夫婦同時參加的宴會,齊虹還代行女主人的角色。
「陛下如此說,蒙武怎麼擔待得起!」蒙武感激地說:「楊將軍兵敗番吾,臣是知道了,不知陛下緊急召臣,有何差遣?」
她發現到,離開邯鄲十多年,邯鄲的變化真大!新的巨宅高樓紛紛建起,有如雨後春筍;廿多年來未直接遭到戰火的蹂躪,新生一代早已忘了戰爭是怎麼回事,但邊境上不時傳來的戰爭消息,促使這些年輕人有了「不知明天」的頹廢,他們信奉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信條。
「將軍不要上當!」更多的人齊聲高呼。「昏君奸賊不害死你絕不罷休!你自己不打緊,趙國還要靠何人?」
「他不會答應的。」她搖搖頭。
「很難說,至少三年。」郭開比了比手指頭。
「哦,喝茶,喝茶。」他要侍女送上兩杯茶來。
「這是不花錢的保證,」郭開譏諷地哈哈大笑:「趙國只要有李牧在,秦滅不了趙,再過幾年,秦只怕會被趙所滅。」
但秦王政只看了御車的趙高一眼,口中說了兩個字:「速行!」
齊虹見到這種場面,忍不住噗哧笑了,她說:「都是你平日慣壞了她們,膽敢調侃起我們來了!」
「好了,」她安撫他說:「不知道你的苦心就不住進你府中來了。」
「小妹的意思是先處理好一些雜務,然後專程拜訪,想不到兄長先見召了,我這不是已奉召來了麼?」有事求人,她心中作嘔,表面上卻不能不笑。
郭開又發呆了,他結結巴巴地說:「不是哪裏,還是在我府中啊!」
「沒有了。」
將軍府門前寬廣的大校場上,白皚皚的雪地上跪滿黑壓壓的人群,男婦老幼都有,有的婦女還背負嬰兒,手上牽著幼兒。他們全都捧著香案,點燃蠟燭,口中喃喃祈禱,一見李牧出來,全都高聲叫喊:「李將軍不要丟棄我們不管!」
「你是女的?」聽到她的笑聲,他皺緊眉頭:「告訴我,誰派你來的?」
再說,趙王拿李牧沒辦法,只有靠她自己孤注一擲,採取最後不得已的手段——行刺,早知道這樣,何必要繞這大的圈子白等三年?當然那不可靠,還不如藉趙王之手殺他。
趙悅,這位秦王臨行前交代的趙國地下領袖,非必要她不想驚動他。他太老了,託他辦事,他一定會交代底下,這樣太過招搖,驚動太多的人。
李牧做手勢要大家靜下來,他用充滿感情的語氣說:「各位同生死共患難的弟兄,李牧知道各位是愛護我,但我們要是真的抗命,豈不是正中了奸人的陰謀?我李牧行事一直磊落,丹心更可坦對天日,各位不要為了一時衝動,使全軍蒙羞,也為李牧帶來平生的污點!」
郭開,她等著他得到消息來找她。
「這個主意最好!」二百餘名威猛武將齊聲大吼,聲徹雲霄,堂前避寒的鳥雀盡皆驚起,振翅欲飛,喳喳叫個不停。
「別找麻煩了,說說好話,求他饒饒我們。」說話的人是郭開的大侄子,猥瑣的程度可和他叔叔媲美。
所得到她的答覆是——
天下著鵝毛大雪,地為厚厚的冰雪所積封,番吾城整個是白茫茫一片。
「不要背後將人家說得這樣不值一文錢。」齊虹格格地笑起來,又敬了蒙武一杯酒。
蒙武亦不禁惘然。
經李牧這一說,眾人群中嘈雜起來。
這次滅趙,齊虹的功勞最大,秦王政問她要什麼獎賞,齊虹說功勞最大的應該是蒙武,假若沒有他的信任和支持,她根本不會有這大的耐心和勇氣。
蒙武緊擁著她,用一些老話安慰她,他說:「我們這樣做不是為了秦國,而是為了消弭天下的戰禍,讓普天下百姓享受永久和平。」
這樣一來,李牧不除,她真的沒有歸期了。
「我不會織布怎麼辦?」她依偎在他懷裏撒嬌。
「齊虹恭送將軍!」齊虹再度俯伏行禮:「我會禮敬將軍頭顱,不准任何人褻瀆。」
齊虹想不到英明睿智,用兵如神的李牧也會說出這種蠢話,她忍不住嚇哧笑了出來。
他只下令,將趙宮最精緻最能代表趙國建築風格的麗宮,整個搬移到咸陽重建,另外趙宮的鐘鼎古樸、雕刻和壁畫,也原封不動地搬到咸陽的趙宮裏。
「郭開派來的?」
十七年,內史韓騰攻韓,俘虜韓王安,整個滅了韓國,將所有領土收為穎川郡。
「好多的百姓都跪在大門前,要求見將軍!」
「我能這樣丟其他們不管嗎?」李牧此時在心中自問:「只為忠於那個母為歌伎、本身又只會鬥雞走狗、吹彈拉唱的趙王?管他的,為了這些可憐的百姓,管別人要怎麼說,管歷史會怎樣寫,千秋萬世名,寂寞身後事,管不了這許多了!趙敢的話也許可行,我不公然言反,但也不交出兵權,趙王應該有清醒的一天。」
想定以後,她輕輕敲了敲房門,沒聽到人應門,卻聽到有人跑開的聲音。過沒一會,果然郭開笑瞇瞇地開門進來,親切體貼地問:「賢妹睡醒了?剛才你忽然不勝酒力,就伏在席案上睡著了,我要侍女扶你進來的。」郭開真是說慣了謊,說起謊來臉上不紅,氣也不喘。
「不告訴你,事關國家機密。」郭開半真半假地說。
他抓頭的動作使她不禁回憶到兒時。郭開小時是癩痢頭,癢起來就拚命抓,總是抓得頭上膿血淋漓,說有多噁心就有多噁心。但偏偏老是喜歡纏著她,時時跟在她後面。
「唉!」李牧長長歎了口氣,轉頭苦笑對司馬尚說:「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司馬將軍,我們出去看看。」
「殺人?邯鄲圍城之戰你殺的人還不夠多嗎?」王后沉痛地說:「你和我都是生在邯鄲,在這裏度過童年,總會有一點感情,一些美好的回憶!」
「長住邯鄲不是很好嗎?李牧雖不交兵權,還是在為我們守大門,秦軍踏不進趙境一步,邯鄲安全得很。」
在這段時間,秦王政並未閒著。
大戶人家的聲色犬馬、絲竹笙歌,市井的燈紅酒綠、尋歡買醉,夜夜處處,不夜的邯鄲依舊。
左側席案上坐的是副將司馬尚,他容顏蒼老,頭髮花白,中等身材,乃是位身經百戰的老將,曾參加過長期之役。他此時也是神色倉惶,拿不定主意的樣子。
蒙武在韓地軍中奉召,日夜兼程趕回咸陽,剛回到府中,還未來得及休息,秦王政的使者就到了。
果然一馬當先的正是嬴政,他只帶了數十名郎中護衛,他騎在馬上的樣子瀟灑英挺,比他實際年齡還年輕。
幾名中軍圍上來抓人,趙敢微笑著伸出雙臂,自動就縛,口中還帶著哽咽地說:「末將死不足惜,只望將軍以國為念,珍惜自己這根趙國唯一的棟樑!」
她穿著一套黑色夜行衣,臉蒙黑巾,只露出兩隻大眼睛,她來去如風,行動快若閃電,行走屋頂,輕柔有如狸貓。她先巡走一圈,將院內幾個守衛放倒,忍不住歎息著,為什麼武將的警衛都是如此疏忽?尤其是像李牧這種自認得軍心,受民眾愛戴的武將,總認為警衛森嚴乃是件丟臉的事。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卻不可無,他不知道趙王和郭開隨時都想算計他嗎?
「這對工作不是更為有利嗎?」秦王政目光注視著蒙武說。
「現在說這些已沒有用了,司馬將軍,郭開富可敵國,我們怎樣送,也滿足不了他,」李牧笑著安慰他說:「再說我們徵收的都是民脂民膏,用在國防抗秦上是應該的,怎麼可以用來填郭開那人永遠填不滿的貪婪之洞!」
「哦,沒有,沒有,」郭開笑得像兒時般尷尬:「早就好了,早就好了!」
每人身後不知道什麼時候來了兩名秦軍,一人抓住一條臂膀,扭著向後捆綁起來。
「我說錯話了嗎?」齊虹不解地問。
在郭開專供機密議事的密室裏,室內只有他們兩個人,郭開並不笨,他明白齊虹肯一召即來,一定有事要和他談,而且他也知道什麼時候該擺場面給她看,什麼時候該談論正事。
秦王政突然像想起什麼似的,笑著對齊虹說:「寡人恭喜你有個這樣好的丈夫,其他不說,就憑他生平不二色的操守,就不知羨殺多少王室金枝玉葉。當年他先妻過世,王堂姊長公主託寡人暗示,有意下嫁,他都以居喪心情不好拒絕了,最後還是由表妹你得到,你真是福氣好!」
「嬴政,你這個雜種——」
就在蒙武要答話時,忽然有近侍來奏:「燕太子丹求見!現在在偏殿等候。」
她用倒掛金鉤姿勢,伸頭看到書房裏。只見李牧身著便服,埋著軍書和公文中,他手執硃筆不斷批閱,偶爾還抬頭歎口氣。
很多人絕望得破口大罵,但也有些人早在意料之中,沉默不語。嬴政從小就一臉陰鷙,自己要上當,怪得上誰?還有些人哭鬧著罵自己笨。
她懷疑,秦王政從不留任何姬妾過夜,是否和這有關?他不願這些女人見到他這副孤獨無依的軟弱相。
「慢著,慢著,」郭開連忙阻止她:「再難的事總是有辦法可想的,賢妹先回座,從長計議!」
齊虹回座,正在為難,今天這種場面如何談到正題,不如改日再來。只見一名總管模樣的家人,匆忙地走進來,附耳對郭開輕言了幾句,郭開皺著眉頭聽完,坐著對齊虹說:「剛才是大王使者來過,傳話愚兄今晚進宮,大王要賜宴前方回來的軍使,要我作陪。」郭開語話中掩蓋不住他的得意。
「我相信,你肯這樣做完全是為了我。」蒙武也變得情緒衝動起來。
「不必了,一劍脫手,三劍仍然是脫手,我們的劍技相差太遠!」李牧又再仰天長歎一聲。
她故意看看他身後排列的二十多個女人,中間的確有幾個稱得上麗質天生,天香國色,而且年紀又輕,不會超過二十歲,她這個三十多歲已嫁過兩次的半老女人真是無法與之相比。但他的目光卻一直停留在她臉上,似乎要將她活剝生吞,對後面那些女人卻不屑一顧。
「你不敢,」她仍然保持微笑:「你也捨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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