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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的話不知她到底聽見沒有。

「那麼囉嗦的事我做不來。班上沒有合適的傢伙？」

「不得了啊。」

「或彩色鉛筆。」

「你父母大概沒做過吧。」

「對不起。」她說，「總是上不來實感。你有那樣的實感？」

第二學期開始不久，中午休息時她突然拿一本筆記本出現在我面前。

「回家再看。這是交換日記的規則。」

「那麼遙遠的事情，現在想也沒有用嘛。」

「不用那麼道歉。」

「你不那麼用功不也在安全線以內麼！」

「給，這個。」她把筆記本往桌上一放。

我邊掃視周圍邊說：

「不是那個問題。近來看《牛頓》，上面說公曆兩千年前後小行星要撞擊地球，生態系統將變得一塌糊塗。」

「光『唔』怎麼行，」我一本正經起來，「臭氧層年年受到破壞，熱帶雨林也在減少。這樣下去，到我們成為老頭兒老太太的時候，地球上已住不得生物了。」

我驀然想起城山的繡球花。那以來應該開了兩次了，可兩人還沒去看過。每天這個那個有很多事發生，繡球花之類早忘去九霄雲外了。亞紀想必也是同樣。而且，就算小行星撞擊https://www.hetubook.com.com地球就算臭氧層受到破壞，他也覺得城山的繡球花也還是會在公曆兩千年的初夏開放。所以不著急去看也沒什麼，反正想看什麼時候都可以看。

「你母親經常這麼叫你的吧？」亞紀笑瞇瞇地說。

「可我決定了：從今往後我也把你叫阿朔。」

「我們二十五歲。」亞紀做出遠望的眼神，「不過，在那之前不知會變成什麼樣，你也好我也好。」

「別那麼隨便決定好不好？」

「阿朔，」突然給她這麼叫時，我竟至把嘴裡溶化的冰淇淋一口吞了下去。

在這種類似焦躁的情緒的驅使下，我在一排葬禮參加者的腦袋的對面搜尋亞紀。目光在會場前後左右移動，終於在設於大殿入口的立式麥克風前捕捉到了略微低頭念悼詞的亞紀。那一瞬間我彷彿恍然大悟：身穿早已熟悉的校服的她，從這裡望去判若兩人。不，那確確實實是亞紀，卻又存在決定性差異。她念的內容幾乎沒有入耳，我只是目不轉睛盯視她那看上去離得很遠的身影。

「再沒有實感，那一天遲早也要到來的。」

「這個嘛，是和圖書男孩和女孩把當天發生的事、想的和感覺到的寫在本子上交換。」

「到底是廣瀨啊！」旁邊站的一個人說。

給亞紀那麼一說，我也覺得那樣未嘗不可。

「交換日記。」

「什麼呀，風風火火的！」

最初一頁是自我介紹：出生年月日、星座、血型、愛好、喜歡的食物、中意的顏色、性格分析。旁邊一頁用彩色鉛筆畫一個大約是她本人的女孩兒。三圍尺寸那裡寫道「秘密」、「秘密」、「秘密」。我盯視打開的日記，嘀咕道「傷腦筋啊！」

「好像沒緊張感啊，」我說，「大好的暑假，卻一點也學不進去。」

「十年以後——」

「到來時再說好了。」

「你不是我母親對吧？」

「沒有的吧？」

這麼著，我的事什麼都給亞紀決定下來，以致我最後弄不清自己是什麼人了。

「電話不行？」

這時，滿天烏雲裂開一道縫，燦爛的陽光射進寺院。陽光也照在繼續念悼詞的亞紀身上，使得她的身影從昏暗的大殿陰影中清晰浮現出來。啊，那就是自己認識的亞紀、同自己交換充滿孩子氣的日記的亞紀、像招呼兒時朋友那樣把自己叫「阿朔」的亞紀。由ｍ•hetubｏｏｋ•ｃoｍ•cｏm於平時近在身旁反而變成透明存在的她，此時正作為開始成熟的一個女人站在那裡。一如扔在桌面的礦石晶體因了注視角度而突然大放異彩。

「唔。」亞紀用舌尖舔著冰淇淋漫不經心地附和道。

「可這東西還是要用圓珠筆或鋼筆寫才成吧？」

如此一來二去，暑假過去了。我在依然擔憂未來地球環境時間裡，背了什麼「殺盡日爾曼民族」什麼「飛黃騰達的克倫威爾」，解了什麼聯立方程式什麼二次函數。有時跟父親一起釣魚。還買了新CD。並且同亞紀吃著冰淇淋聊天。

初中三年時又不同班了。但由於兩人仍當年級委員，在放學後的委員會上，一週有一次見面機會。而且大約從第一學期期末開始，亞https://m.hetubook.com.com紀時不時來圖書館學習。放暑假幾乎每天都來。市裡體育運動會結束後因為沒有訓練活動，我也比以前更賣力氣地在圖書館打工掙錢。

「在學校裡不來這個可好？」

看來不行。她雙手背在身後，交替看我的臉和筆記本。無意間正要翻筆記本，亞紀慌忙按住。

葬禮終於結束，進入告別儀式。校長等幾個人念悼詞。其中一人是亞紀。我們不再往一起擠，側耳傾聽。她以沉著的語聲往下念著。中間沒有泣不成聲。當然，我們聽到的不是她的自然嗓音，而是通過擴音器在院內播放的SN比極差的聲音。但馬上即可聽出那是亞紀的聲音。由於帶有悲傷，聽起來格外成熟。我多少有一點悵惘——她扔下永遠幼稚的我們，一個人跑去前面了。

突然，一股想撲上前去的衝動朝我襲來。伴隨著體內鼓湧的歡欣，我第一次意識到自己是對她懷有愛戀之情的男生之一。我得以切切實實理解了同學們時隱ｈｅtｕｂｏoｋ.ｃｏｍ•ｃoｍ時現的嫉妒。不止如此，此刻我甚至嫉妒自己本身，嫉妒輕而易舉地獲得同亞紀在一起的幸運的自己，嫉妒隨隨便便同她度過親密時光的自己，嫉妒得胸口深處有些發酸。

此外因為準備考高中，整個上午都在有冷氣的閱覽室看書。這樣，見面機會自然多了。見面時或一同做功課，或休息時吃著冰淇淋交談。

「不是誰都可以的吧？」亞紀看樣子有點生氣。

「已經決定了。」

「口說不得了，根本沒有不得了的樣子嘛！」

初三聖誕節時，亞紀的班主任老師去世了。第一學期精精神神參加修學旅行來著，可第二學期開學後一直沒來學校。身體不好這點倒是不時聽亞紀提起，似乎是癌。年齡剛交五十或沒到五十。期末休業式第二天舉行葬禮，亞紀全班和三年級男女學級委員參加了。學生人多無法進入大殿，站在院子裡參加告別儀式。那是個陰冷陰冷的日子，和尚們的唸經彷彿永遠持續下去。我們緊緊擠在一起，設法不凍死在這寒冷的寺院內。

「你不知道吧？」

「那傢伙真夠膽量，表面倒看不出。」另一個人附和。

「什麼呀，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