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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琊榜

作者:海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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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翻手為雲

第十七章 翻手為雲

譽王咳了兩聲,因為一向仁厚的形象樹立久了,氣量竟也習慣性地增大,不僅沒惱,反而露出赧色,道:「這個……是有些難度,所以才必須要想法子讓靖王刻意迴護才行,無論如何,只要判定慶國公不知情,罰銀罰俸都無所謂。」
譽王霍然起身,爭辯道:「本王何曾敢與父皇為敵?」
譽王見他主動提起蘭園,心中暗喜,離開書案回身坐下,道:「蘭園藏屍奇案,讓蘇先生受驚了。聽說此案現在京兆尹府已有了初步的結果,先生可知?」
按譽王的心思,當然是巴不得被挽留下來,可梅長蘇這番話,聽著又像是留客,又像是送客,捉摸不出他真實的意思來,若是領會錯了,恐怕顯得自己跟麒麟才子之間沒有默契,所以儘管腦中快速了閃過了數種想法,最終也沒敲定任何一種,只能將步伐邁得慢慢的,盼梅長蘇再多說幾句。
「沒什麼事,」脣邊溢出自然而然的笑意,拉過了少年的手,「剛才陪毒蛇玩了一會兒,玩到後來,居然不小心噁心起來了……」
梅長蘇笑而不言,抬手請譽王進了剛佈置好的書房入座,命人奉上茶來。
梅長蘇借這個機會,勸他們三個一起出京,到鄰近的虎丘溫泉去放鬆幾天。
由此也可以想見,得到一個一品軍侯的公開支援,對譽王來說有多麼難得。
「支持靖王?」譽王這下倒真的有些訝異,「他是皇子,又奉聖命主審,誰敢為難他?哪裡還需要本王支援?」
「對啊,有我們飛流在,誰敢咬我?」梅長蘇揉著少年的頭,語聲漸漸又轉為低沉,「再說……蘇哥哥自己……現在也已經變成是條毒蛇了……」
梅長蘇這邊前腳剛迎至外院影壁,譽王就已經走了進來,便衣雪帽,滿面謙和笑容,禮賢下士的姿態擺得極是嫺熟,見梅長蘇躬身行禮,急忙跨前一步伸手扶住,笑道:「趁雪而來拜訪先生,只為朋友之誼,何必多禮。」
言豫津眼珠轉了轉,雖不明白為何現在謝弼居然會怕見譽王,但也知定然事出有因,倒也沒有多嘴,跟著兩兄弟一起,由僕從們引領著走了。
聽到這暗含拒意的回答,譽王眼角的肌肉忍不住一跳,眉宇間閃過一抹煞氣,但只有短短一瞬,又立時被他硬生生忍了下去。
「那殿下以為這侵地案是誰要審的?是太子麼?是靖王麼?都不是,是陛下!陛下竭盡心思找出靖王這樣一個主審人,為的是什麼?還不是為了一舉震懾住目前的土地兼併之風?您與太子相爭,當然眼裡最大的事就是奪嫡,但對於皇帝陛下而言,他還要治理天下,他可以容忍你們爭強鬥狠,卻絕不會容忍你們阻礙他推行國政。當陛下派出懸鏡使去查案時,當他決定由靖王來主審,陛下的心中對此案的結果就已經有了他自己的預期,如果因為殿下您從中掣肘,而破壞掉陛下原先的設想的話,最惱怒的人會是誰?您保住了一個慶國公,卻失掉了陛下的歡心,孰輕孰重您可曾想過?」
「這是當然的。樓之敬這個衣冠禽獸,殘害無辜弱女,刑部定不會容情,請先生放心。」
「蘇先生有所不知,」譽王嘆一口氣,用推心置腹的口吻道:「本王一直以為,在爭取武臣支持方面我是優於太子的,因為本王既有慶國公,又有謝弼,從來不用為了軍方的態度操半點心。結果千算萬算,實在沒算到寧國侯竟然首鼠兩端,表面上他毫不反對謝弼投在本王旗下,讓我誤以為他心向本王,暗地裡卻早已投靠了太子,一手炮製出『侵地案』來意圖扳倒慶國公……現在本王沒有任何途徑可以預先察知軍方的偏向,怕只怕將來緊要關頭時,就輸在這一點上啊……」
對於譽王的感慨,梅長蘇靜靜聽著,除了略微點點頭外,沒有任何其他的表示。譽王的目光也因他的這種反應而閃爍了一下,不過表情倒一直控制得很穩,先眨了兩下眼睛,再在臉上露出一抹苦笑,自責道:「哎呀,是本王魯莽了。本王竟然忘了蘇先和*圖*書生與寧國侯府的兩位公子甚是交好……說這番話,實在是讓先生為難了……」
「可是據本王所知,蘇先生與景睿、謝弼雖有朋友之誼,但對霓凰郡主也大有知音之情,甚至曾為她不惜觸怒太子……」譽王凝視著梅長蘇的側頰道:「也許這並非先生本意,但一步踏出,已再難收回了。如果本王猜得不差,先生如此匆忙冒雪遷居於此,只怕也是別有隱情吧?」
注視著譽王神色變化的梅長蘇知他已心中大動,脣角微微向上一挑,輕飄飄地又加了一句:「退一萬步說,即使太子真要發動什麼不軌的行動,一旦危及陛下,以靖王的剛直脾氣,他還需要您去調派才肯起而相抗麼?」
梅長蘇心中暗暗嘆息,正要說話,新雇用的一個男僕飛奔了進來,稟道:「先生,譽王殿下到。」
梅長蘇凝目看了他半晌,低聲問道:「陛下終於決定,要開審此案了麼?」
「先生新遷佳居,不知使喚的人可夠?本王有幾個丫頭,姿色不錯,調|教得也極好,先生不嫌棄的話……」
「先生若有良策,本王實是感激不盡啊!」
「蘇先生今日肯出言指點本王處理侵地案一事,本王已是不勝感激。至於將來,本王絕不敢勉強,」在溫暖笑容和謙和辭氣的雙重搭配下,譽王很完美地表現出仁君風範,「以先生之大才,自然審時度勢獨具慧眼,何須本王多加絮言。本王只想說得是,無論先生選擇為何,無論日後際遇為何,只要先生肯再垂青眼,譽王府的大門將永為先生而開。」
「蘇先生可知『濱州侵地案』麼?」
這番話實在是說得冠冕堂皇、念作俱佳,令梅長蘇覺得自己趁勢作出的暗暗感動之色也被拉扯得自然了許多,使得正在察言觀色的譽王十分滿意。
轎簾剛剛放下,梅長蘇就回身進了院門,快步走入影壁之內,像是想要吐盡什麼瘴氣似的一連深深吐納了幾次。
「這倒正是泡溫泉的好季節,」言豫津經他一提,有了些興趣,「不過景睿倒也罷了,隨時可以拖著他走人的,謝弼只怕沒那麼輕鬆想走就走,他不是像我們一樣的閒人,每天有好多事務要處理,去一趟虎丘溫泉再回來,起碼要花半個月的時間啊。」
譽王在這街前門外表演完了主從和睦的一幕,已是心滿意足,帶著雪粒的冷風吹在臉上又的確不能算舒服,當下不再多客套,回身鑽進了轎中。
譽王只是隨口說說,並沒指望他真的會收,被婉拒後也不覺得怎樣,視線在室內打量了一圈,落在書案之上。
「不准咬!」
譽王呼吸一滯,彷彿突然之間看到了以前從來沒有看過的一個方向,腦中漸漸明晰:「先生的言下之意是……」
譽王一怔,「先生何出此言?」
梅長蘇聲色不動地道:「太子與殿下是如何應對陛下這個決定的?」
縱然譽王有信心在那八分裡占得太子的上風,但只要未能把差距拉得很大,那麼這餘下的兩分,仍然有可能導致顛覆的結局。
譽王心下暗道,明明是你要找樓之敬報仇翻出來的舊案,豈有不步步跟蹤打探的道理?不過面上卻未說破,擺出溫和的笑容,哈哈道:「說來此案真是離奇,明明是普通刑案,竟牽扯到數名朝臣巨紳捲在其中。因此那京兆尹高升昨日上書刑部,稱有二品以上命官捲入,京兆衙門權責有限,不能擔綱主審,把一應證據證人都上交了,辦事還算俐落乾淨。」
「殿下前不久,不是還因郡主之事在陛下面前庇護過靖王嗎?這也算是份人情吧?」
「本王是不敢反對,怕父皇多心。先生應該知道,慶國公柏業,與本王交往甚厚……」譽王面露憂色,「此案沒有落在太子手中,已屬大幸,但本王擔心的是景琰那個死心眼的人,不好打交道啊。」
「殿下,」梅長蘇的聲音卻毫不放過他似的,帶著絲絲陰冷繼續傳來,「慶國公早就保不住了,您一定要明白這一點才行。」
譽王的神情有些激動,面色https://m.hetubook•com.com潮|紅地在原地快速地踱了一圈,「若能得靖王,那當然……可是靖王的心性……本王實在擔心駕馭不住……」
飛流被逗得大急,繃著俊秀的面龐叫道:「都不是!」
蘇哲只是報案人,又不是原告,這「放心」二字原本說來古怪,但梅長蘇聽他這般說法,卻並未表示異議,僅僅點頭不語,彷彿是已經默認了自己與樓之敬之間的私人恩怨,讓譽王感覺到他的態度又更偏向了自己一些,帶出點同謀的味道來,越發添了欣喜,本來打算另尋時機請教的一個難題也趁勢問了出來。
「這是先生的大作?真是好畫!」
因為梅長蘇實在是太看重他的江左盟了。如果他所選擇的一方將來在奪嫡之爭中失敗的話,江左盟必定會因為它的宗主而遭受到池魚之災,而這個,是梅長蘇無論如何都不會允許發生的。所以只要能把他拉到旗下,再小心防著他不跟太子黨的人接觸,把他和江左盟的命運跟自己牢牢地綁在一起,就可以放心大膽地利用他的心機與才華了。
轉頭一看,飛流歪著頭站在一旁睜大了眼睛,滿眼都是關切之色。
譽王手下謀士成群,時常都會在他面前縱論朝局,點評時事,卻從來沒有人提出過這樣新奇的言論,只覺得另闢蹊徑,混亂的腦部漸漸清亮了起來。
「單單一樁濱洲案當然不必,」梅長蘇凝住腳步,靜靜地道:「可殿下也知道,此案只是由頭,審結之後各地立時便會呈報上多宗類似案件,牽涉到更多的豪門。在應對層層複雜關係上面,靖王實在沒有經驗。如果這時殿下肯加以援手,助他快速平定各豪門的反對聲浪,穩住陛下『安定耕農』的國政,靖王怎麼會不對殿下心存感激?」
梅長蘇送客的路,走了足足兩刻鐘才走到門口。譽王在上轎之前,還刻意將他從門檻內拉了出來,親切地撫肩叮囑:「先生身體不好,快別站在這風口上了。」
大梁的國制,文武臣之間涇渭分明,除皇室宗親外,文臣不封侯,武臣不參政,一品以下,不能兼領文武雙職。文臣的晉升可以既靠考核,也靠上司或皇帝的青睞提拔,但武臣們的晉升則必須要有軍功才行,不能單靠皇帝偏寵。正是由於這個傳統,使得大部分武臣對爭嫡之類與軍務無關的政事不太感興趣,因為就算冒著極大的風險捲進去選對了新君,沒有戰場上實實在在的軍功也得不到升賞,實在是不合算的買賣,還不如乖乖作壁上觀呢。只有早已憑軍功升至一品,已封侯或拜帥的武臣才不受這些限制,可以得到皇帝任何加封,從而求得超品級的待遇和家族世襲的蔭賞。而目前大梁天下有這個資格的武臣,不過只有五人而已。
「原來是這樣,」梅長蘇滿面恍然狀,「但因為之前一直都是刑部在查案,所以監審的廷尉大人想來也不太清楚案情,整個過程還是要靠刑部主導才行吧?」
譽王心知他所言不虛,眉頭更是擰成一團:「要與謝玉正面相抗,其他人的確不行。可是景琰是個認死理的人,本王怕將來有用處的時候,他不聽調派……」
譽王突然起身,長揖為禮,道:「此案令本王十分困擾,願先生教我。」
梅長蘇淡淡一笑,道:「若依蘇某的小見識,殿下此時宜將慶國公完全丟開,一力支持靖王才是。」
譽王嚇了大大一跳,不由自主地四處看了一眼,怒道:「先生這話從何說起?本王若存此心,天地不容。」
梅長蘇看著譽王眉間掩不住的得意,心中不由一笑。那高升雖不是任何一派的人,但也不敢因為太子施點壓力就篡改毀壞證據,面對這案子本是寢食難安,恰好府中師爺為了何文新的殺人案來出主意,讓他把何案草草結案上報,竟然無意中提醒了他,於是立即連夜提審史都管,審出「樓之敬」的名字後立即又停止,一應細節統統不再多問,單抓住事關「二品以上大員」這個由頭,把一切的案卷人等,全部封https://www.hetubook.com.com送了刑部,一天之內就推掉了兩個得罪人的大案,這才算安安穩穩地睡了個踏實覺。如此一來,最多今年的考績評個無能下等,總之性命家眷是保住了,若能貶謫到其他地方當官,那當然就更是意外之喜。
梅長蘇微微一笑,就勢起身。譽王展目四處張望了一下,似乎是想要誇獎,但頓了半天,才誇了一句:「此院寬闊疏朗,拙樸有趣啊……」
蕭景睿、言豫津和謝弼自然也都上門做過客了,但是曾經那歡笑融洽的氣氛卻早已不復存在,只有言豫津還在努力地說著種種趣事,引逗大家開心,蕭景睿基本上就沒接過幾句話,甚至連謝弼也不知因為什麼,整個人呆呆的打不起精神來。
「能想辦法證明是刁民誣告最好。如果不能,當以平息為主。」
不過前提,當然是得先將他網在麾下才行。
梅長蘇將身子徐徐轉了過來,直視著譽王的眼睛,用極慢的語速問道:「殿下想要掌控軍方,為的是什麼?是準備要逼宮造反嗎?」
梅長蘇看了他兩眼,突地冷笑了幾聲,「殿下,昨夜入睡,今天還沒醒麼?您當懸鏡使收集回來的證據是玩耍的?」
「那殿下您呢?」
「說得也是,」譽王蹙眉道:「但他在朝中總有些分量的,有總比沒有好啊。」
言豫津見他不像說假的,不由怔了怔。蕭景睿已伸手摟住了謝弼的肩,道:「二弟,別想這麼多了,蘇兄說得對,虎丘溫泉是個放鬆的好地方,我陪你一起去,散散心……再回來……」
梅長蘇抿住嘴角,眸色幽深地凝視了譽王半天,看得他有些不自在了,方冷冷道:「殿下若真的存了這個心思,蘇某也只好不客氣地說,世間路有千條,何苦只尋一條死路呢。」
梅長蘇冷冷地道:「慶國公有什麼值得殿下痛惜的,就算是兩個慶國公加起來,頂得過半個靖王麼?」
「不是的,不是去溫泉,」梅長蘇毫不奇怪飛流怎麼會聽到溫泉這個地方,笑著撫去他頭頂的碎雪,「你還沒把那個木雕的小鷹弄丟吧?我們明天要去看庭生喔!」
那一場雪,斷斷續續、扯絮撕棉似的下了三天。蘇哲在雪中悄悄喬遷了新居,並沒有刻意通知任何一個人,可沒幾天該知道的人還是全都知道了。
梅長蘇眸色似雪,如刀刃般直逼譽王的眉睫:「駕馭不了也要駕馭。寧國侯已經是太子的人了,除了靖王,誰在軍方能與他抗衡?」
譽王苦笑道:「是人情不假,但這人情還不足以讓靖王俯首聽命啊!蘇先生也許不知道景琰是個什麼樣的人,說實話,本王從來沒見過像他那樣不知變通,冥頑不靈的人,連父皇有時都拿他沒有辦法……」
「先生大概不清楚朝廷的規矩,單一個刑部自然是審不得的,但只要人證物證確鑿,就可以呈報陛下指派廷尉、府司監審,兩部會審一部,就不受同級許可權所約束了。」
他話音剛落,謝弼突然一拍桌子,道:「我怎麼不能去,走,我們一起走……」
「不是正經作的畫,」梅長蘇笑了笑,「雖然殿下覺得此院拙樸有趣,可惜蘇某的品味還是不能免俗。這是構想的園景草樣,準備開春雪化後,雇人照著這樣本重新翻建園內景致的。」
愈是這個時候,愈不能顯得像太子那樣氣量狹小,否則就會功虧一簣,徒失已占得的先機……這是譽王在心中暗暗告誡自己的話。
他這一行說,譽王已冒出了一額冷汗,呆坐了片刻,伸手抓住桌上的茶碗,一氣灌了下去。
「殿下一代賢王,深得陛下愛寵,群臣擁戴,所以意氣風發,竟能與太子爭輝。可惜殿下忘了,無論殿下如何權勢滔天,在這大梁天下,還有一個人是殿下萬萬不能與之為敵的,」梅長蘇口角噙著一絲如碎冰瑩雪般清冷的笑意,字字如刀,「那就是當朝皇帝,您的父親。」
梅長蘇呵呵笑著拍拍少年的後背安撫,「好啦好啦,都不是……我們回屋去吧,明天,飛流要陪蘇哥哥出門喔!」
飛流皺起了兩道hetubook.com.com秀氣的眉毛,雖然他聽不懂梅長蘇話中之意,但卻能感受到其間的淡淡悲哀,立即靠了過來,用力搖著頭:「不是!」
「既然一不逼宮,二不造反,調派二字從何而來?」梅長蘇語聲如冰,「靖王的作用,只在於震懾。就算太子那邊有謝玉,甚至可以再加幾個一品侯,都不算什麼,只要殿下您身邊有靖王,有霓凰郡主,那麼將來在陛下的考量中,您和太子對軍方的震懾力至少也是持平的,不至於被他比了下去。只要不走到有違臣道的那一步,所有的一切都僅僅是籌碼,只需要擺出來給陛下看一看,而不需要真正使用。」
「殿下想到哪裡去了,」梅長蘇看似輕鬆的笑容裡隱露一絲勉強,「蘇某是江湖人,一向無拘無束,不諳禮數,在森嚴侯府裡實在住不慣,這才儘早搬出來。至於太子殿下對蘇某的誤會,只要稍有機會,蘇某應當還是解釋得清楚的。」
飛流點著頭,「嗯!溫泉!」
謝弼呆了呆,神情黯然:「不忙了,現在……也沒什麼事好做……」
「多謝殿下好意,」梅長蘇欠身道:「蘇某是江湖人,且尚未娶妻,不太習慣由婢女服侍。好在京裡有些舊友,送來幾房家人都甚是聽用,若日後有什麼不足之處,再向殿下討要。」
「你沒發燒吧?」言豫津伸手摸摸他的額角,「每天都聽你說忙,怎麼現在不忙了?」
「蘇哥哥……」
慶國公早就保不住了……這個結論並不是梅長蘇第一個說,譽王府的謀士們在合議時也曾有多人提過,不過當時大家主要的意思還是指主審的靖王是個牛黃丸,軟硬不吃的脾氣,又是懸鏡使親自出馬收集的證據,要翻過案來幾乎不可能云云,全都停留在操作層面,讓譽王心裡還存著一絲僥倖。可今日梅長蘇三言兩語,斷的是他的根本,明明白白指出慶國公保不住,不是因為保起來很難,而是因為根本就不能去保他。
「聽說……蘭園一案,牽涉到了吏部的樓大人?」果然,梅長蘇這個聰明人一聽上報了刑部,立即表現出了關切之情,「不知刑部可有許可權審查同級官員?」
譽王不同於太子,是個本身很有判斷力的人,梅長蘇一點,他就知道事實的確如此,方才的一團興頭頓時蕩然無存,心裡沉甸甸的。其實慶國公對於譽王來說,並沒有多深的私人感情,可他卻是在軍方普遍態度曖昧的情況下,唯一公開表示支持譽王的武臣,而他元老的身分,也足以號召起一批門生故舊,因此顯得格外可貴。不過若是幾天以前,這份失去雖然沉重,但還是可以勉強忍受,然而當秦般若向他密奏謝玉已倒向太子的情報之後,他就越發感覺到慶國公對他的重要性。
穆王府、譽王府自然送了許多重禮,宮裡也賜出幾箱珠貝錦緞之物,據說其中還有景寧公主添備的。懸鏡使夏冬空手上門轉了一圈兒,丟下一句「好難看的院子」就走了,不過其他陸續上門的訪客們卻不敢發表類似的評論,因為大家都知道,這院子是蒙大統領推薦的,武人的審美觀嘛,也許就是這個樣子的。
高升的這番圓滑謹慎,正中譽王下懷,如今兩樁案子,一樁對已方不利的,一樁對已方大大有利的,全都攥在了刑部的手中,刑部尚書齊敏又是多年的心腹,不由得譽王不心情大暢。想到樓之敬是江左盟的仇家,這藏屍案又是梅長蘇一手翻出來的,當然要過來送個人情。
「官府大案,草民怎麼會知道……」梅長蘇呵呵笑道。
這五個人的偏向,就代表著大部分武臣們的態度。雖然從現在的情況看來,五人中除了慶國公明著支持譽王,寧國侯暗裡支持太子以外,其餘的好像都置身事外。
幸好天從人願,當兩人並肩從書房出來,沿著折廊走到中間的涼亭時,梅長蘇抬眼看了看遠處蒼茫的雲腳,輕聲道:「譽王殿下不必過於煩惱。慶國公就算這次不出事,他也不是謝玉的對手,損失了也沒什麼太可惜的……」
梅長蘇容色淡淡,並不否認,和-圖-書微低著頭的樣子,竟像是在發怔一般。
「本王今天已叨擾了多時,只怕誤了先生休息,就先告辭了。」譽王深知什麼是欲速則不達,見梅長蘇已有些動容,反而後退了一步,笑著起身道別,把剛才為了慶國公一團貓抓般的心煩忍了下去,倒也是個人物。
梅長蘇看他一眼,心中暗道,我明明是躲在裡面被你拉出來的,裝什麼好人,但臉上卻帶著笑容答道:「此處確是風寒,殿下也快請上轎吧,恕蘇某不能遠送。」
「都未曾反對……」譽王嘆一口氣,「太子不反對,是因為知道父皇絕對不肯把案子交給他,只要能不由本王來主審,他就已經很滿意了,何況靖王的脾氣又剛直。」
梅長蘇既然離開了廊州來到金陵,必定心中早已有覺悟,知道自己掙脫不了被琅琊閣一語定下的命運,已準備要擇主而事了。在這種被迫的情況下,誰顯得更加仁厚,誰讓他感覺更安全,他便會選擇誰。而等他下定決心站穩了立場後,這位麒麟才子必然會竭盡所能。
「毒蛇?」飛流立時警覺,視線迅速四處搜尋,想要把那條毒蛇找出來。
「不是毒蛇?那是什麼?」梅長蘇知道自己的情緒波動影響了飛流,忙定了定神,笑道:「是毒蜘蛛?毒蜥蠍?還是毒蠍子?」
梅長蘇低頭喝著茶,隨意地點了點頭:「嗯,來金陵的途中,曾遇到過那對原告老夫婦。」
「那敢問殿下,您的意思是如何處理侵地案方才滿意呢?」
「是,父皇今日召太子與本王入宮,詢問我們對審理侵地案的看法,最後……決定將此案交由靖王主審,三司協助……」
當然,最終影響皇帝確定傳位人選的因素中,有八分還是要看太子和譽王在政務上的表現以及爭奪六部實權的較量,但餘下兩分,皇帝還是免不了要參考軍方的偏向。
「已經爬出去了,」梅長蘇忍不住笑了起來,「沒關係,那條蛇蘇哥哥認識很久了,知道他哪裡有毒,不會被咬到的。」
何況武臣的態度,歷來都最難把握,大部分武臣為了規避風險,從來都是不偏不倚,一問搖頭三不知,只等最後的關頭被皇帝當面問到,才會在龍耳邊悄悄說出一個名字,絕不傳第二人之耳。這樣雖得不到新君的格外愛寵,但也不會招來禍端,野心不是那麼強烈的人,一般都會選擇這種方式。
「那殿下是想讓蘇某找辦法制約住靖王,讓他按照殿下的意思裁斷這侵地案麼?」
謝弼驚跳了一下,有些無措。梅長蘇體諒他現在的心情,低聲道:「不介意的話,從側門離開可好?」
是啊,軍方不比文臣們,根本不需要收伏得得心應手,因為在皇帝親掌御林軍的金陵城,在蒙摯嚴謹細緻的管制下,動武奪嫡的可能性基本沒有,所需要的,只是力量的靜態展示而已,要那麼聽話做什麼?
「哎呀,只是草圖麼?就已是如此有神韻了,看這草木配搭,園徑小景,微中見大,錯落有致,非是胸中有丘壑者而不能為,」譽王是不值得誇的他都能誇上一句,看見這能誇的當然更加有詞,「此園若是完全按這圖樣修建,絕對是金陵佳園。本王就說嘛,江左梅郎住的園子,怎麼也該是這樣的才行。」
這是譽王那日被秦般若問了一句「若得到了梅長蘇為下屬,可願毫無猜忌地全心信任他」之後,幾番考慮確立下的用人策略,並且相當自信這個策略一定能卡住這位麒麟才子的七寸,讓他盡為已用。
「殿下過譽了。還是蒙大統領選得好,當初我第一次來,就覺得這園子的位置和形狀很合心意,價錢又甚公道,便買下了。幸而這次運氣不錯,沒有遇到蘭園那種嚇人的事情,住過來這幾天,感覺倒很是舒適。」
梅長蘇跟著站了起來,欠身行禮道:「殿下不計寒素,親臨敝舍,叨擾二字怎麼敢當?現已天色近晚,本當置酒留客,無奈殿下日理萬機,少有餘暇,蘇某實在又不敢開這個口。清茶一杯,招待不周,請殿下見諒。」說著抬手示意,已是要陪客人一起出去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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