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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琊榜

作者:海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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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情絕意斷

第三十四章 情絕意斷

卓鼎風嘴脣一片烏紫,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卓家人登時慌作一團,梅長蘇在旁輕聲安慰道:「他服了護心丹,無妨。」
可是卓夫人卻柔聲回應了一句,「娘沒事……你別擔心……」
「好,那我先走了,在外面等你。」
「可是就算再慢,遲早也要燒過來啊!再說,我們也撐不了多久了。」
言豫津依言閉了眼睛,摒棄雜念靜靜調平氣息,一開始還有些神思渙散,後來漸漸集中精神,外界的嘈雜被擋於耳外,專心運轉一股暖息,浸潤發僵的身體筋脈,最後沉於丹田,一絲絲消去內腑間的疼痛之感。
說這些話的時候,梅長蘇的目光掠過了卓青遙慘白如雪的臉,惋嘆一聲,「可悲的是,這樁婚姻雖然對謝玉而言是手段,可對卓公子與謝小姐而言,卻是真正的神仙美眷……不過,謝小姐總歸是卓公子的妻子,懷的也總歸是他的孩子。只要大家都能劫後餘生,也未必就走到了絕路。」
「讓飛流去放吧,他喜歡這個。」
言豫津手上未停,心中已是巨震。大家跳水後,若聚在一起上岸,剛好可以讓人家集中兵力對付,若各自分散,實力弱一些的又怎麼可能逃得出這深海侯門?想到此節,額前已滲冷汗,大聲道:「夏冬姐姐,妳別光預測他會怎麼樣,也說說看我們該怎麼辦啊!」
夏冬一把又擰住了他的臉,嗔道:「橋都斷了,你回去的時候不要游水?這湖這麼淺,難不成還為你大少爺再挖深點好拖條船來接?」
「是!」
「沒事、沒事。」言豫津並不在意父親問得簡單,何況此時他已看清了岸上情形,整個注意力都已被那邊吸了過去。
謝玉正滿頭火星之時,梅長蘇卻柔聲道:「飛流,你回來了,好不好玩?」
蒙摯厲聲道:「謝玉,巡防營不是你的府兵,調為私用罪莫大焉,你真的膽大如此?」
謝玉陰冷地笑了笑,道:「好,陵王殿下的這個人情我一定會領的。」說著他的目光又在廳中掃視了一圈,在梅長蘇身上刻意停留得久了些,似乎正在打算把這位最讓人頭疼的敵方謀士趁亂一鍋給煮了。
「先父以為任務完成,就離開了睿山,根本不知道雷擊那天夜裡,在他走後大家發現嬰兒混亂的事。後來謝玉歸來,知道活下來的這個嬰兒還有一半可能是他要殺的那個之後,十分惱怒,說寧可殺錯,不可放過,逼我父親再去下手。這時我母親懷胎日久,腹中已有胎動,父親每天感受著自己骨肉的小小動作,早已不是一顆殺手之心,所以他帶著我母親逃了。殺手組織的首領截住過我們一次,可是他跟父親自幼|交好,不忍殺他,就放我們走了。沒想到殺手肯放過我們,謝玉卻不肯,他派了另外的人來追殺,我們逃了兩年,最後父親將母親和我安頓在一個小縣城的青樓之內,自己孤身引開追殺者,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我長大後查證過,他是在離開我們之後七個月,被謝玉的人殺掉的。」
卓夫人嗚咽一聲,幾乎站立不穩,被女兒緊緊扶住。
「你不是讓女眷靠後嗎?」夏冬斜斜地飛過來一個眼波,「難道我不算女眷?」
「廳中妖女及卓氏同黨,給我格殺勿論!」謝玉一聲令下後,身形隨即向外退了數步。潮水般的官兵一湧而上,一片血腥殺氣蕩過。
謝玉軍旅出身,他的府兵一向訓練有素,使用的都是鑄造精良的長矛,不打近身戰,而是結組圍刺。蒙摯夏冬雖是高手,卻又不能真的對這群聽命於人的官兵們下死手,速度和殺傷力未免受限。更何況蒙摯還擔心飛流一人在亂軍叢中護不周全梅長蘇,難免分神。這樣此消彼長,不到兩刻鐘,卓家上下已險象環生。
「沒錯,」謝玉面色如冰,「譽王的府兵有什麼戰力?巡防營絕對能擋著不讓他們進來。」
「夏大人,我聽說懸鏡使之間有一種聯絡用的煙花,是不是?」在這緊迫時刻,梅長蘇竟然找夏冬聊起天來。
梅長蘇吞住了後半句話,沒再說下去,但卓鼎風卻明白他的意思。要扳倒謝玉,就必須揭露一些隱密,而自己也是這些隱密的參與者之一,縱然首告有功,也終不能完全免罪。
梅長蘇笑道:「看來暫時不會打起來了,大家閒著也閒著,宮姑娘,沒說完的話接著說吧,萬一卓莊主一聽是個誤會,大家化干戈為玉帛,豈不是一件好事?」。
眼看見蒙摯出師無功,身旁妻子兒女們都是傷痕累累,卓鼎風心中慘然。最開始他只是想聽宮羽說說真相,沒想到謝玉竟會如此絕情翻臉,令他始料未及。此時前方仍是黑壓壓殺之不絕的武士,己方戰力卻越來越弱,只怕最多能再支撐一刻鐘就會被擊散,卓鼎風絕望之餘,只覺家族此難皆由自己識人不明引起,一時只覺愧疚難當,竟放棄了抵抗,閉目迎向槍尖。
「我所說的話,也未必全是騙你,」難得到現在謝玉還能保持冷靜,「扶保太子本就是大義,其他野心之輩皆是亂臣賊子。我許諾你日後會給卓氏的殊榮,至少現在還沒有打算事成之後賴掉啊!」
梅長蘇慢慢點著頭,神色冷峻,「原來卓莊主以為自己還可以抽身,真是可喜可賀。」
梅長蘇溫和地看著他的舉動,輕輕喟嘆。
蒙摯不由有些著急,挺身擋在梅長蘇前面,偏了偏頭問他:「飛流哪裡去了?」
蒞陽公主看著結縭二十多年的丈夫,只覺心痛如裂,柔腸寸斷,一時間跪倒在地泣不成聲。
「沒出息!」謝和-圖-書玉一腳踹開他,「我怎麼就調|教出你這麼個婦人之仁的東西!」
「天下人知道什麼?你給我記住,只有活下來的人才有權利說話。為父這是大義滅親,你快給我閃開!」
夏冬擰著言豫津的臉,後者想躲,卻因為亭子間太窄小,根本無處可去。
景睿……
「我知道。」梅長蘇點頭道:「侯爺是不敬天道,不知仁義的人,當然是什麼事都敢做,但蘇某比不得侯爺,一向膽小怕事,所以今天敢上侯爺的門,事先總還是做了一點準備的。譽王殿下已整了府兵在門外靜候,要是一直等不到我出來,只怕他會忍不住衝進來相救……」
這句話之後,外面果然就再無他的聲息。過了良久,言豫津才輕聲評論了一句:「你們大楚人,做事還真乾脆……」
「蒞陽,」謝玉也凝視著她,柔聲哄道:「妳不要管,我不會傷害景睿,這些年要殺他我早就殺了,所以妳放心。我做的任何事都是為了妳,這一點妳千萬不要忘記……」
卓鼎風一呆,視線在妻子兒女身上逡巡了許久,頹然地低下頭去:「我是一家之主,是我帶他們走錯了路……」
聽到此處,卓青遙尚能咬牙忍住,卓青怡卻突然「哇」得一聲,大哭起來。
卓鼎風被他這一罵,突然驚醒,左手劈手奪下一柄長槍,側身執著橫掃了一槍,高聲道:「不錯,死也要死得體面,且再多殺幾個!」
「爹……」卓青遙似有所觸動,猛地睜開眼睛,痛苦地叫了一聲。
梅長蘇遠遠地看了他一眼,站起身來道:「這些以後再說。火勢快過來了,大家先到後面的棧橋上避一避吧。」
面對這一片混囂,蒞陽公主神態狂亂,努力踩著虛軟的步子挪動,似乎只是一心想趕到蕭景睿的身邊去。
「你到謝府來赴宴,結果這裡面燒起來了,令尊能不著急嗎?言府跟這裡只隔了一條街,他很快就會得到消息的。」
眼看著那槍頭就要扎進卓夫人下腹,一柄青鋒劍閃電般削來,切斷了槍頭,劍花閃處,一個修長的身影擋在了卓夫人身前,面對他的近十名的長矛手盡被逼退,有幾人還帶了傷口。
「也許吧,」梅長蘇靜靜道:「今夜侯爺想要流血,我又怎麼攔得住。萬事有因必有果,今天這一切都是侯爺你種下的因所帶來的,這個果你再怎麼掙扎,最終也只能吞下去。」
梅長蘇本就沒指望今晚會和平過去,謝玉調動巡防營只會把事情鬧得更大,倒也不是純粹的壞事。不過當務之急,還是要保護卓家老小,不要被人滅口了才行,當下向蒙摯遞了個眼色,提醒他作好準備。
「因為他賭不起。他不能把自己最致命的機密,放在一個與他有殺子之仇的人手裡。以前你以為你們是在合作,但現在你已經明白他只是在利用。甚至包括聯姻,都不過是他利用的一種手段而已。你們之間,彼此都已再無任何信任可言。」
夏冬百忙中扭頭看了梅長蘇一眼,見自己說了這麼多他卻毫無反應,忍不住嗔道:「蘇先生,大家都這麼忙就你一個人閒著你還不動動腦筋,你在入定嗎?」
「蘇先生,」卓鼎風臉色灰敗,頹然地扶著兒子的肩膀,低低道:「我知道你今日援手為的是什麼……可是……為著所謂扶保太子的大義,我已走錯一步,以致有今日之難,實在不想再捲得更深……」
言豫津心裡暖融融的,又忍不住擔心:「這裡亂成這樣,巡防營還守在外面,我爹還是不要來的好……」
「也……也……」
其實此時聚於湖岸邊的人並不算太多。寧國侯與譽王的府兵們相互僵持著,都遠遠退於花徑的另一側。夏春和言闕果然都已趕來,眾人自小亭子間下水時他們倆就已迎到岸邊。只不過兩人俱都性情內斂,夏春打量了師妹一眼,什麼話也沒說,言闕也僅僅問了一句:「沒事吧?」
這兩人目前視線的焦點,都在同一個地方。
在整場血戰中,唯一安安穩穩沒有動過一個手指頭的人就是梅長蘇。除了蒙摯和宮羽時刻注意著他以外,飛流除非受命,基本上更是寸步不離。膽敢向梅長蘇發起攻擊的士兵,全被少年給極狠厲的手法啪啪折碎腕骨臂骨,痛得直滾,偏生梅長蘇還陰惻惻地在旁邊說著「飛流啊,要記住只能折斷胳膊,不要一不小心又折到脖子了。」聽那話的意思好像這位冷魅少年經常會一不小心就折斷人家脖子似的,嚇得比較靠前的人紛紛後退,再加上謝玉格殺令的主要目標是卓家人,所以到後來,攻擊梅長蘇的人大部分都轉移到了卓家那邊,不想在此處費力不討好地斷手斷腳。
「你小心些,」夏冬拉長了聲音嬌笑道:「等今晚過了你來問我好了,歐陽將軍與令尊當年的舊交,夏冬姐姐也知道的。」
話音未落,第一波利箭已經襲到,來勢比估計的更猛更密,格檔的眾人凝神以待,不敢大意,出手時俱運了真氣。岸上的弩手們也皆訓練有素,換隊交接幾無縫隙,那漫天箭雨一輪接著一輪,竟似沒有中途停頓過。到後來內息較弱的言豫津已是汗透錦衣,一個岔氣,漏擋了兩箭,幸有蕭景睿在旁閃過劍光捲住,順手把他推到後面,宮羽隨即從他手裡奪了兵器補位。
謝弼和卓青怡,良緣已是難成,家業終歸敗落;卓青遙與謝綺,夫妻勞燕分飛,幼子生而無依;還有景睿……
卓青遙用力抿緊嘴角,卻仍然止不住雙脣的顫抖,控制了hetubook•com.com好久,方道:「可是爹……綺兒也是無辜的,她什麼都不知道……」
「我都忘了這後面有湖心亭啊!」言豫津拍著自己腦袋道:「這樣一來根本燒不到我們啊,那蘇兄為什麼要問我們會不會游水?」
「混帳!」謝玉一腳將他踹倒,「備用弓呢?」
卓鼎風怔怔地將視線轉到這位江左梅郎的臉上,顫聲道:「請先生指教。」
此時蒙摯已從外面衝了回來,所到之處,士兵紛紛避讓,可謂勢如破竹。閣外宇文暄的聲音這時也響了起來:「念念,妳要小心喔!」
卓青遙用手捂住嘴劇烈地咳嗽了一陣,擦去脣角的血絲,重重閉上了眼睛。
卓鼎風夫婦凝目看了她片刻,雖然面色寒洌如霜,卻也沒有立即發作,而是緩緩地對視一眼,似乎在無聲地交流看法。
「難道謝玉還打算放火燒霖鈴閣……」
「我們現在可是在水閣裡,一時半會又燒不乾淨,所以謝玉是不會放火的。他以滅巫為由在府內殺人,是捂著蓋著幹的,外頭的巡防營雖聽從他的命令在維護治安,不放人進來,但其實並不知道這裡面發生了什麼。可一旦大火燒起來,就很明顯這裡頭出事了,屆時不僅譽王有藉口進來察看,夏春大人,還有言老侯爺,只怕都會心中焦急牽掛,誰也攔他們不住。謝玉怎麼會出此昏招,自己放火把他們招進來?」
「可是既然岳父……呃……謝侯爺連你們都不肯放過,他怎麼放過了景睿,讓他活了下來?」卓青遙比較冷靜,立即問道。
言豫津神情一呆,但手上卻沒閒著,兩掌劈中攻至面前的一名士兵,「你說誰?我……我爹?」
宮羽垂著頭,兩滴珠淚濺落在衣衫上。她飛快地抬袖拭目,模模糊糊地回答了一句什麼,站起身形,果然避到了較遠的地方去。
卓鼎風仰面向天,臉上的皺紋彷彿在這須臾之間,變深了一倍。仔細想了片刻,他仍是目光茫然:「說實話,我也不知道。殺子之仇如斯慘重,叫人怎麼能輕易放開?但若要真的置謝玉於死地,遙兒……遙兒怎麼辦……還有他的孩子……」
漫長的靜默後,言豫津突然站起身道:「你們看,岸上的情況好像變了……」
謝玉心頭剛剛一沉,已有個參將打扮的人奔了過來,稟道:「侯爺,不好了,強弩隊的所有弓弦都被人給割了,無法……」
「父親……」
「可是謝玉好像根本沒有給你任何考慮的機會,非要滅你的口才行,」梅長蘇硬起心腸忽視掉他的悲傷難過,又逼緊了一步,「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妳才有……」言豫津剛想反擊,臉上突然加深的痛感提醒了他這位是夏冬姐姐,反抗不得,只好委屈地道:「我只是到了晚上視力稍稍差那麼一點而已,離夜盲還遠著呢。」
「這就要問長公主了。」宮羽的目光幽幽地看向那個令人憐惜的女人,「那個嬰兒之死,別人不知道,妳卻知道是為什麼。所以最初的幾年,妳幾乎是瘋狂地在保護活下來的那一個,日夜須臾不離,對不對?」
梅長蘇沒有理會這二人,只凝目看著對面的湖岸。沉沉夜色中並無異樣,那一片墨染中不知藏著些什麼樣的魑魅魍魎。謝玉今夜之敗,此時已成定局,昨日之非,方有今日之報,只是可憐無辜的年輕一輩,各有重創。
她款款道來,語調平實,卻讓人陡生毛骨悚然之感,連一直發呆的蕭景睿,想到自己就是那個預謀被殺的嬰兒,心中更是慘傷之極。
「睿兒……」卓夫人眼眶一熱,顫聲叫道。
「請父親三思!」謝弼面色蠟黃,眼裡含著淚,哀求道:「卓謝兩家相交多年,不是親人勝似似親人,不管有什麼誤會,父親也不能下殺手啊!」
此時因為火起,閣內猛攻的士兵們都亂了手腳,有些人進,有些人退,漸無章法,夏冬等人趁機反擊,一時壓力大輕。
梅長蘇忍住喉間的嘆息,不願意再多想下去。
「父親!」謝弼不顧身上疼痛,又爬回來攀住他的手,「世上誰人不知我們兩家的關係,父親不怕天下人的議論?」
「啊?什麼意思?」
謝玉的目光又轉向了宇文暄,後者聳了聳肩,道:「你不傷念念看重的人,我就不蹚這灘混水多事多嘴,說到底,關我什麼事呢。」
見蕭景睿取了牆上掛著的寶劍加入戰團,一直旁觀的宇文念也躍身而起,自官兵群中殺出一條路來,向他靠近。岳秀澤凝目看到此時,突地一聲長嘆,遏雲劍再次出鞘,也縱身到了卓鼎風的身邊。
飛流果然喜歡,飄身出外的速度也要快得多,那些長槍手連他的衣角都碰不到,更不用提攔截了。
梅長蘇說得毫不在乎,謝玉頰邊的肌肉卻緊緊地一跳,隨手召來個部下,低聲吩咐了一句,那人立即領命而去,大約是去探看府外是不是真的有伏兵。
蒙摯立即領會,大喝一聲,震得較近的官兵一愣神,他已如大翅灰鵬般踏著人頭頂奔出了霖鈴閣,直撲謝玉而去。
「可是只要他對你有一點點疑慮不滿,你便會下狠心殺他全家滅口?」夏冬咯咯冷笑了數聲,「說到底,你又何嘗不是無肝無腸的野心之輩?」
飛流無聲無息地一咧嘴,露出兩排雪白整齊的牙齒。
梅長蘇扶了言豫津在自己身邊坐下,叮囑道:「你快調一下氣息,運過兩個小周天,再沉於丹田凝住,切不可馬上散開,你的體質先天並不強,這一岔氣不好好調順,在五腑內會凝結成傷的。m.hetubook.com•com
「大統領不要冤枉人,我豈敢調巡防營入我府當私兵來用?可無論譽王殿下來與不來,我都可以讓他們在府門外大街上維持一下治安吧?」
「此閣後面臨湖,他封了前門放火,我們只有跳水,如果湖岸上布了長矛手,從水裡上岸就會很難,雖然你我沒什麼問題,可有些人就難說了。」
謝玉怒極反而平靜下來,仰天大笑道:「蘇哲,你以為沒有弩手我就留不住自己想要留的人嗎?對於寧國府的實力,您這位麒麟大才子只怕還是低估了。」
湖畔假山邊,立著面色鐵青、脣色慘白的謝玉,平日裡黑深的眼珠此刻竟有些發灰的感覺,譽王負手站在離他七、八步遠的地方,雖然表情煞是嚴肅,面無笑紋,但不知怎麼的,骨子裡卻掩不住地透了股幸災樂禍的得意之情出來。
聽到岳秀澤責罵卓鼎風時,言豫津也很想學著罵罵自己的那位好朋友。蕭景睿雖加入了戰團,但卻只見他救護卓家人,於自身防衛則非常漫不經心,彷彿仍有些心緒如灰的樣子。言豫津眼見著宮羽身法如魅,出手厲辣,根本不需旁人操心,便把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蕭景睿身上,與念念一左一右替他補漏,從開始打到現在,別的暫且不說,這兩個人倒培養起不錯的默契來了。
大家依言起身,先後繞出後門,蕭景睿一直垂頭不語,等宇文念和言豫津過來拉他,他才默默地跟著行動,好像腦袋裡是空的一樣。
謝玉定定地看了他片刻,仰天大笑道:「果然是蘇先生最先反應過來。本侯之所以聽你們在這兒閒聊耗時間,當然有本侯的用意。」
亭子間裡一片沉默。良久之後,蒙摯咳嗽了一聲,道:「照我看來,那更像是……謝玉從巡防營調來了些弓箭裝備……」
雖是父子,但言豫津對父親的過去基本上是一無所知,聞言忙追問道:「為什麼啊?」因為分心,一柄長槍幾乎刺中他肋下,被宇文念一劍挑偏,國舅公子定了定神,連聲道謝。
就在這時,夏冬嗅到一絲燈油的焦臭氣,不由眉宇一沉。
梅長蘇笑得月白風清,語調輕鬆之極:「單為我當然沒這個面子,但要是順便可以把侯爺您從朝堂上踩下去,您看譽王肯不肯呢?」
「喂……」言豫津一把沒拉住,著急地跺跺腳。夏冬在旁嘆著氣道:「我們也過去吧。」
梅長蘇細細一想,眉尖不由跳了跳:「你調了巡防營的官兵來?」
煙花升上天空,燦爛耀目,飛流回來時還一路仰著頭看,順便折斷了兩個截殺他的官兵的胳膊。梅長蘇讚許地向他點頭,又對蒙摯道:「大統領,看樣子譽王的府兵暫時是進不來了,夏春大人也要過一陣才能到,只好麻煩你,擒賊先擒王,抓個人質讓大家休息一下吧,你看,好幾個人已經傷得不輕了。」
謝玉在後面高聲怒道:「宇文暄,你不是說不摻進來嗎?」
霖鈴閣的後廊處,連著一道九曲木製棧橋,一直向湖面延伸了有十多丈遠,末端豎了座小小亭子。梅長蘇請蒙摯和夏冬聯手,將棧橋拆斷一截,絕了火源,大家擠在亭子間裡,竟是暫時安全了。
謝玉負手在後,傲然道:「你不必虛言恫嚇,本侯是不信天道的人,更大的風浪也見過,今日這場面,你以為擊得倒本侯麼?」
「蘇先生放心,」蒙摯長聲笑道:「這大概也就是謝玉的最後一擊了。這種距離放箭,到這裡已經軟了不少,傷病者和女眷都靠後,有我們幾個,撐上一時半刻的沒問題……呃,夏大人,妳去哪裡?」
「宮……」言豫津一急,剛想衝過去,被夏冬一把拉住。
不過她雖然話是這麼說,但也只是玩笑了一下,便又重新站了出來,護在亭子的東南側。言豫津小小聲地咕噥了一句「本來就不像女人嘛」,也站到了前方。很快亭子間裡就圍成了兩層半扇形,內側是無武功護身的梅長蘇、俱都帶傷的卓氏全家,外側則是蒙摯、夏冬、岳秀澤、言豫津、蕭景睿和飛流,宇文念和宮羽本來也想擠到外側來,因為實在站不下了,又被男人們推了回去。夏冬不由咯咯笑道:「你們還真是憐香惜玉……」
「先別急,謝玉也沒預想過今天會燒自己家,所以府內引火之物未必充足,最多搬些燈油過來,隔得又遠,想潑到房脊上是不可能了,最多從連廊處開始引燃,先燒外閣側樓。幸好昨天春雨,屋樑都是濕的,一時半會兒要把我們都給燒到水裡去,也沒那麼快啦。」
卓鼎風深吸一口氣,用手掌抹了一把臉,「你問吧。」
梅長蘇眼珠轉動了一下,哈哈一笑,道:「總算有人問飛流到哪裡去了,其實我一直等著謝侯爺問呢,可惜您好像是忘了我還帶了個小朋友過來。」
「啊,燒起來了……」一旁的宇文念突然細聲細氣地說了一句,與此同時每個人都已經看見被漸起的火勢映亮的窗櫺,聞到了風中的煙塵味道。
外面火勢越來越大,室內漸有灼熱之感。圍攻的武士們已盡數撤去,大概是謝玉知道在此剿殺掉他們已無可能,開始重新在湖岸處佈置人手。大家得了口喘息的時間,退到離火源最遠的角落處,互相檢視傷口,沒想到竟是不聲不響的卓青遙傷勢最重,左胸和背部都浸染著鮮血。梅長蘇遞了瓶藥膏過去,說是止血收口功效極好,卓夫人忙含淚接了道謝,輕柔地為兒子處理傷口,一面包紮一面落淚,口中還不停地問著他感覺如何,不過卓青遙卻只是紅https://m.hetubook.com.com著雙眼慘然搖頭,一個字也不想多說,目光時時看向外面那一片火紅,顯然心中正在牽掛即將臨產的妻子。
謝玉臉掛寒霜,手一舉,眼看就要下令,一個人猛地撲到他的面前跪下,抱住了他的腿,低頭一看,竟是謝弼。
卓青遙隨身並未帶劍,只有卓夫人分給他的一柄峨眉軟刺,拼殺之間又要勉力護著新傷的父親,不多時就臂上見血。卓鼎風的天泉劍已被謝玉拾走,卓青怡也只有護身的短劍,卓夫人握著另一柄峨眉刺,擋在丈夫和女兒一側,左支右絀,漸漸難以為繼。她剛奮力削斷了幾隻槍頭,左側又有寒光突襲,腰間一大片衣衫盡裂,回身防護時,前面又露破綻,一柄角度刁鑽的長槍從斜下方扎出,待發現時已躲閃不及,卓青怡嚇得失聲驚呼:「娘!」
「從小養你長大,你是什麼樣的人我不知道嗎?若你真有這個烈性割斷自己的脖子,就算為父小看了你。」謝玉說著大踏步向前,一掌就打飛了謝弼手中的短刀,再一反手給了他一記耳光,擰住他的胳膊向旁邊一甩,命令道:「把世子帶下去,好生看管!此地混亂,也扶長公主和小姐回後院去。」
「謝玉已經快黔驢技窮了,看來侯府門外他壓力很重。不過困獸猶鬥,雖然此地離岸上有些距離,但在某些地方架弓的話,射程還是夠的,各位不要大意了。」梅長蘇勸道。
良久沒有回答,梅長蘇甚是滿意:「看來都會了……卓莊主,你的傷還支持得住嗎?」
卓夫人心頭一顫,想起景睿幼時的情形。他住在金陵時,蒞陽公主捧著他不放,他住在天泉山莊時,蒞陽公主還是會緊緊跟隨,當時只以為那是她第一個孩子,又受了驚嚇才會如此,竟沒有想到此中淵源如此之深。
「蕭公子慢慢長大,謝玉殺他之心漸漸沒有最初那麼強烈了,他也知道長公主察覺到了一些,不願與她翻臉。更重要的是,他發現以蕭公子為紐帶,可以與武林實力不低的天泉山莊,建立起一種親密無間的聯繫,從而利用卓家的力量,完成一些他想要做的事。」宮羽看向卓鼎風,「這個卓莊主應該很清楚吧?有個共同的兒子,有了頻繁的交往,你們之間開始建立友情,建立親情,慢慢變成你對他無條件的信任,甘心為他做一些隱秘的事,而且還以為自己所做的是對的,是符合家國大義的,可以在不久的將來,為天泉山莊和卓氏一族帶來無上的榮耀……」
「好玩!」不知何時何地從何處進入霖鈴閣的少年已依在了蘇哥哥的旁邊,睜大眼睛看著四周的劍拔弩張。
謝弼心頭絕望,抓著謝玉衣襟的手劇烈顫抖著,突然向前一撲,撥出了父親腰間的小短刀,橫在自己頸前,淚水奪眶而出:「父親,請恕孩兒不能眼見您下此狠手,父親要殺他們,就先殺了孩兒吧!」
「我沒事!」宇文念揚聲應道:「暄哥,你快躲開吧。」
謝玉狐疑道:「你以為本侯會信?為了你個小小謀士,譽王肯兵攻一品侯府?」
四周波聲微蕩,那邊的烈火飛焰被這一彎淺水隔著,竟好像異常的遙遠。剛從血腥鏖戰中脫身的人突然安靜下來,神思都不免恍惚起來,只覺得這一切沉寂得可怕,彷彿一隻無形的手,翻起了心底最深的寒意,也喚醒了由於激戰而被忽略掉的疼痛。
「什麼?」言豫津吃了一驚。
「我沒有啊,」宇文暄攤開手道:「我說了不關我的事,所以一步都沒有動,你別冤枉人好不好?」
蕭景睿縱身撲過來,將卓鼎風撞開,揮劍擋槍,化解了兇險,但肋下也因此多了一條傷口。岳秀澤瞪眼怒道:「你才擊敗我,若是死於這些豎子之手,岳某的顏面何存?」
霖鈴閣所臨的這個人工湖湖岸彎曲,跟眾人目前所處的這個小亭的距離也不一致。有些地方植著楊柳,有些地方則只有低矮花草,在這深夜之中望過去,只覺得是或黑或灰的塊塊色斑,中間有些形影亂動,目力稍次一點的人,根本看不清到底是什麼。
「是。」夏冬剛答出口,就已明白他的意思,從懷裡摸出煙花彈,正要縱身向外衝殺,梅長蘇一句話又留住了她的腳步。
卓鼎風咬牙道:「沒問題!」
此時蒙摯追擊謝玉到了外面,閣內少了一個超一流高手,情勢頓覺惡化。內力不足的卓夫人與卓青怡漸漸有些體力不支,本已受傷的卓鼎風看起來更是不妙,只有不在謝玉格殺令範圍內的夏冬、言豫津和大楚人沒那麼狼狽,但場面絕對是慘澹支撐,如果援兵再不進來,謝玉想要的結果已近在眼前。
「是援兵到了吧,他們跑來跑去的……」言豫津努力瞇著眼,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沒有。」梅長蘇閉著眼睛道:「我在聽你們冤枉人家謝侯爺。」
片刻後,卓夫人轉過頭來,看著宮羽冷冷地道:「若是妳父親還活著,我必定天涯海角,殺之而後快,可惜他死了……至於妳,那個時候還沒出生,我縱然心頭再恨,拿妳的命又能解幾分?卓家以後不會再找妳一個孤女報仇,但是妳……今夜之後也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
「雖然你與謝玉之間有殺子之仇,但如果今夜他不下殺手,你是否一定會吐露他的秘密?」
言豫津聽了這話,像是突然被提醒了一樣,立即奔到桌邊拿了藥瓶,倒出一顆遞給蕭景睿,見他茫然不理,便強行塞在他嘴裡拿茶水沖了下去。
「好。」宮羽面對如此局面,仍是神色沉靜,說的話運了氣息,字字www.hetubook.com.com清晰,「正如大家所知,先父是個殺手,因殺人手法素來輕飄無痕,故有『相思』之名。他名氣雖重,但世上知他真面目的人,也只有他所隸屬的組織首領而已。有道是殺手無情,有情便是負累,故而父親在遇到先母之後,便決定洗手不幹。那時母親剛懷了身孕,組織首領要求父親完成最後一項任務後方可歸隱,而那最後一項任務,便是受一名朝中要人委託,殺一個未出世的嬰兒。」
「這個不怪岳兄,是我自己有眼無珠,看錯了人,」卓鼎風目光灼灼地看向謝玉,額頭滲著黃豆般大小的冷汗,「現在想起你對我說的那些慷慨激昂之語,實在是令人齒寒。」
她這句話剛說到一半時,宇文念已經下了水,追著蕭景睿鳧游的水痕而去,餘下的人相互扶持照應著,也結隊游到彼岸。四月天的湖水雖已無寒氣,但終究並不溫暖,濕漉漉地上來被風一吹,皆是周身肅寒。蒙摯頻頻回頭看向梅長蘇,後者知道他關切之意,輕聲說了句:「不妨,我服了藥。」
「是我一開始錯了,拖累了家人……」卓鼎風看著小女兒,輕輕將她拉進懷裡,兩行清淚落下。遠遠坐著的蕭景睿明明應該聽不清他們的對話,此時眸中竟也有微微水光漾動。
「謝玉不會放火,那這火是誰放的?」言豫津喃喃地道:「難道是……可蒙大統領從哪裡找到的燈油啊?」
謝玉冷冷地盯著他,哼了一聲道:「你要自盡?好啊,儘管動手吧。」
謝玉看清他的來勢,心中一凜,登時明白蒙摯是想擒住自己要脅謝府士兵停手,忙喝令身邊的護衛們攔著,自己抽身後退。蒙摯是萬軍中取敵將頭顱的超一流高手,謝玉的護衛也只擋得了他一時,但也正是這片刻的時間,這位寧國侯竟已躲得不見蹤影。
謝玉此時不便理會他,只能哼了一聲,指揮著手下加猛攻勢。他這兩百長槍兵皆是好手,被圍的一方縱然添了幾個戰力,仍未能將下風扭轉過來,而閣外一片寧靜,似乎尚沒有援軍到來的跡象。
言豫津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趕緊裝沒聽見。
岳秀澤臉色一僵,冷冷道:「我時間不多,只知他會在今夜知道那個兒子不是他的,擔心這會影響他與我的對決時的心境,所以才要搶先挑戰,誰料到他這麼傻要自己受傷,後面還有這麼一大堆牽扯……」
宮羽在這裡走到了卓家人的面前,挽髮收袖,斂衣下拜,用平靜的語調道:「令郎死於家父之手,此罪難消。我既然找了謝玉報仇,你們自然也可以找我報仇。宮羽這條命在這裡,聽憑各位的處置。」
梅長蘇默默地在旁邊觀望一陣,走到了卓鼎風身邊,輕聲道:「卓莊主,我知道你也累了,但是有些話,我還是想現在問問你。」
「莊主是明白人,」梅長蘇淡淡道:「現在你已知道謝玉當年殺你小兒之事,那麼除非你死,否則就算你向他保證不記此仇,以謝玉的心田也未必會信。如今卓謝兩家已勢同水火,謝玉絕不會就此放過你們。要保你家人,就只能扳倒謝玉。只不過這樣一來,莊主你……」
蕭景睿並未回頭,只說了一句話,從後面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那低低的嗓音也顫抖著,幾乎讓人聽不清他在說什麼。
「小津,我居然還不知道你有夜盲症?白天眼神兒不是挺好嗎?」女懸鏡使高挑著眉毛嘲笑道。
梅長蘇脣邊露出一絲微笑,安慰道:「你放心,巡防營今夜當值的應該是歐陽將軍吧,他是絕不會傷害言老侯爺一絲一毫的……」
「岳兄,」蒙摯感慨地看向大楚的高手,「若你肯改日再約戰卓莊主的話,他就不至於為了謝玉傷了手腕,捨了這多年的修為。」
「嗯……雖然有點晚了,但我想最好還是問一聲,」梅長蘇突然道:「我們中間有不會游泳的嗎?」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謝玉脣角挑起一抹笑容,「陛下會瞭解我對朝廷的忠心。」
梅長蘇突然插言道:「謝侯爺,你去府外探看的人還沒回來嗎?」
等他調息已畢,再次睜開眼睛時,不禁嚇了一跳。只見四周箭雨攻擊已停,大家都神情凝重地看著岸上某一個方向,可他跟著去看時,又根本什麼都看不清,於是習慣性地拉住了蕭景睿的袖子問道:「景睿,岸上怎麼了?」
「你什麼都不要說了……」卓鼎風抬起了手,在空中遲疑了半刻,終於還是落在了卓青遙的頭,輕輕揉了揉,「你是長子,你還有娘和妹妹要照顧,明白嗎?」
「若她能不計兩家的新仇舊怨,還願意做你的妻子,我與你母親都會好生待她。但若是她不願……遙兒,你又能怎樣呢……」
話剛出口,突然想起蕭景睿目前的情緒並不正常,忙轉頭看他,果然面白如紙,正想要找句話來安慰,蕭景睿突然甩開他的手,縱身一躍入湖,快速地向岸邊游去。
「任務的說明很詳細,孕婦的身分、容貌、行蹤,還有身邊嬤嬤的模樣都說得很清楚。父親跟蹤了長公主一個月,終於等到她臨產。沒想到那一夜雷擊大火,場面一片混亂,產婦和嬰兒身邊都圍滿了人,父親無處下手,只能回山間樹林躲了一日,第二天夜裡再去。由於他早就認熟了長公主家的嬤嬤,所以便將她所抱的那個嬰兒,無聲無息地殺死了……」
「蘇先生,若你能保全我卓氏一門,能讓我們得回遙兒尚未出世的那個孩子,我自有回報……」卓鼎風慢慢說著,語調十分悲愴無奈,「縱有天大的罪孽,讓我一人承受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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