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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琊榜

作者:海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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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情深難壽

第五十七章 情深難壽

當西屋門窗全部關上時,靖王的心頭實在忍不住湧上了一陣衝動,想要趁著飛流在外面玩耍的機會,派個人去偷聽一下裡面在說什麼。不過最後他還是控制住了自己的這種衝動,什麼也沒做。
蕭景琰怔了怔,知道再問下去,無異於挖人隱私。何況梅長蘇只是一年多前才來投靠他的謀士而已,有幾個他不知道的朋友,那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叫藺晨哥哥來是有很重要的事,他不會有時間逗你的,別擔心。」
「父帥……」
「你這條命,也是弟兄們拼死奪下來的吧?他們寧願自己死也想讓你活,你就得好好活下去。絕魂谷的前鋒營僅有你一人倖存,赤羽營只剩下我和衛崢……主營十六名大將,好容易僥倖逃出一個聶鐸,父帥,聶叔叔,齊叔叔,季叔叔……還有七萬赤焰冤魂,他們每一個人的命,都活在我們身上,再怎麼痛苦,我們也必須背負倖存者的責任……」梅長蘇輕輕將聶鋒扶到枕上躺好,為他撫平被角,「聶大哥,我背得很累,你一定要來幫我,知道嗎?」
「嗯。」梅長蘇坦然點頭,「我會盡快請他過來,不過路途有點兒遠,要等些日子。」
靖王本來以為靜貴妃至少會問一句為何不請太醫,卻沒想到她根本二話不說,親自進去拿了個小藥箱,便決定要跟他出去,不由心頭更是起疑,眼睛都瞇了起來。
梁帝深深看他一眼,又仰首笑了一陣,看起來甚是歡快,「朕就喜歡你這個不強求的脾氣,實在像你母親。先忙去吧,今日不必再進來請安了。」
靖王在外間核定軍功冊,不知不覺已到深夜,雙眼有些倦澀,正打算伸個懶腰起身,列戰英有些緊張地從裡間奔出,道:「殿下,蘇先生的情況不好呢!」
「你是說……」靖王心頭一動,將梅長蘇的上半身扶坐起來靠在自己身上,果然見他呼吸的狀況好了一些。不由微喜,忙叫道:「來人!」
「……夏江逃獄了……」
「不要!」
靜貴妃看了梅長蘇一眼,後者將臉轉向一邊,輕微的搖了搖頭。
「算了算了,你們都退下吧。」靖王煩躁地遣退了太醫。在屋子裡來回踱步。床上的梅長蘇又開始囈語,守在旁邊的列戰英湊過去聽了聽,臉色頓時一僵。
靖王搖搖頭,沒跟她說昨夜梅長蘇發病之事,反而問了一個好似不相干的問題:「母親,昨日你說蘇先生是您的故人之子,那這位故人叫什麼名字?」靜貴妃沒料到他有此問,一時怔住。她不知道靖王是先問了梅長蘇同樣的問題後再過來問她的,還是打算問過她之後立即到梅長蘇那裡去核對,可無論是哪種情況,事先沒有商量過的兩個人隨口編出同一個名字的機率也實在太小了……
「多謝娘娘厚德,蘇某……」
「多謝殿下。」
靖王雖然知道宮裡御醫一般都偏於保守。不求有功只求無過,對這類疑難雜症多半也沒什麼辦法,但此刻心焦,還是不免罵了兩句「無用」,把他們罵得更加惶惶然,不敢說話。
「好,好。」梁帝露出慈愛的笑容,「既然快回京了,你有什麼想要的封賞,也抽空多想想。」
「有什麼事你儘管說好了,能辦的,我盡量給你辦。」
聶鋒伸出長滿白毛的手,一把抓住他,口中嗚嗚兩聲。
「對不起,飛流。」蕭景琰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後者居然沒有躲開,「我會盡力,但我真的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聶鋒的頭,頹然地垂在梅長蘇的肩上,滾燙的液體自毛髮間滴落,浸濕了他的衣裳。
靖王叩首退出後,梁帝又歪在床頭沉思了一陣,道:「召紀王來!」
靖王趕緊攔阻道:「你別亂動,他在生病啊。」
「殿下……蒙大統領的信使從帝都星夜趕到……」
「朋友。」梅長蘇簡潔地答道:「很好的朋友。」
主動開門走出來的人反而是梅長蘇。
「孩兒知道了。」靖王快速躬身行禮,「如果母親沒有其他吩咐的話,孩兒先告退了。」
蒙摯的信使風塵僕僕地站在院門口,一見靖王就翻身拜倒,雙手將信https://www.hetubook.com.com筒舉過頭頂。靖王接過信筒,大概檢查了一下封口,道:「隨我進去吧。」
梅長蘇的身體不好他很清楚,這般一而再、再而三地放血,差不多就跟拼命一樣。如果只是為了一個陌生的病人,他何至於做到如此程度?
「可以!」飛流堅定無比地繼續期盼著,「你可以!」
靖王依言停下腳步,輕聲道:「母親有什麼話想跟孩兒說嗎?」
梅長蘇輕輕吁了一口氣,咳嗽了幾下,好像又清醒了過來,看著旁邊的靖王,有些過意不去地道:「有勞殿下夙夜守候,蘇某真是擔當不起……」
然而結局,只是一片冰冷如雪的失望。
「蘇先生不必介意,」列戰英因為相救衛崢之事本就感激梅長蘇。再經過這連日來的相處,對他更是敬重有加,忙安慰道:「我們殿下就是這樣的,以前打仗的時候遇到困境,別說一張床,就連衣袍口糧也要分給身邊的人。您安心休息一晚,明天我就派人再去搬一張床來放在西屋,到時您再挪過去也不遲啊。」
「起來!」飛流伸手去拉他,「蘇哥哥,起來!」
「你現在自己就是病人!」靖王沒好氣地按住他。「放心吧,我已經派了人去照顧你房裡的病人,他看起來比你好得多,先操心自個兒吧!你可是我母妃的故人之子,要出點什麼事,叫我怎麼跟母妃交代?」
靖王淡淡道:「何必多想,父皇賞什麼就是賞什麼,孩兒想得多了,就逾了本分。」
少年眨動著大大的眼睛,似乎不太相信。
「多謝殿下費心。這只是多年的老毛病,我已吃了藥,歇一晚就沒事了。」梅長蘇游目四周,發現不是自己的臥室,掙扎著想要起來,「打擾殿下了,我還是回去的好,房裡還有病人……」
一聽說是帝都來的消息,梁帝雖在困倦中也立即爬了起來,披著外衣在臥榻上接見靖王,信使則跪在外間門邊,隨時等候傳問。
靖王的視線又轉回床上,只是梅長蘇低下了頭,使他看不清謀士臉上的表情,「先生好好休息,我還有些公文沒看完,就不相陪了。」梅長蘇巴不得他快走,忙欠身相送。未幾靜貴妃準備的膳食送了進來,都是各色精緻的粥品和小菜。梅長蘇大略吃了幾口,心裡記掛聶鋒,派飛流去看了幾次,說是一直在睡,這才稍稍寬心。
「我問過了,」靖王並不隱瞞,「現在想再問問先生。」
「是,母親休息可好?」
「家父,梅石楠……」
靜貴妃走在前面,無心注意兒子的表情。她的步伐很快,靖王的小院又不遠,少時便到了。梅長蘇在院外迎候,先見了禮,便引她進了西屋,靖王自然而然緊跟在後面。
「見到娘娘之前,我也不知道。」梅長蘇低下頭。
梅長蘇的氣色好了很多,剛喝完一碗粥,將空碗遞給旁邊的飛流,見靖王這樣急衝進來,神色微帶訝異。
「說的不清楚,我大概聽錯了。」列戰英抓了抓頭。
「可是……這段過往也沒什麼,母親為何不願告訴我?」
靖王忙伸手相扶,幫著梅長蘇坐起來了一點,靠在床頭仰枕上。
靖王無言地又靜立了片刻,似在平息自己冰火兩重的激盪情緒,最終他還是控制住了自己,默然轉身走了出來,可是因為心頭亂糟糟一片,他沒有注意到佛牙悄悄地從他腳邊穿過,擺著尾巴走進了內間,撲進梅長蘇的懷裡。
「每次!」飛流比劃著一個動作,「都起來!」
「你又要辛苦了,今日安排一下,明日回鑾。」
「蘇先生是故人之子,我以前甚至不知道有他的存在。大家能夠見面相識,實在是機緣巧合。」
「是。」
聶鋒在赤焰少帥如同地獄還魂般的變化上,看到了自己的將來。
「還好。」靜貴妃長舒一口氣,「毒性不深,未到三層,我為他行一次針,可以壓制一、兩個月不發作。但火寒之毒是天下第一奇毒,我的醫道還解不了,何況他中毒時日實在太久和_圖_書,解起來也很麻煩。」
靖王全身一震,臉色幾乎變得跟梅長蘇一樣的白,極力把持才穩住了心神:「能否……再說一遍?」
梅長蘇的身體震了震,蒼白的嘴脣努力閉了起來,搖了搖頭。
「娘娘,他的情況如何?」梅長蘇此刻根本顧不上靖王,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靜貴妃把脈的兩根手指上,「毒性有幾層?」
「我父親的名諱?」梅長蘇微怔之後,立即就明白了他此問的用意,臉上稍稍有些變色。
「回稟殿下,」太醫為難地躬身道:「從病人外感表症來看,似是寒症,可細究脈象,卻火燥旺盛,這表本迥然大異……卑職以前從未見過,不敢輕易下藥,請求會診。」
梅長蘇只掙動了這一下,已覺心跳汗出,自知現在的狀況不容樂觀,未敢再動,害怕病情再惡化下去,無人照管聶鋒,可是這個病午夜後必然轉沉,會怎麼發作事先拿不準,睡在靖王房裡,他又實在忐忑不安。
本來連夜去給梅長蘇搬一張床來根本不是什麼難事,但靖王總覺得梅長蘇急著要走有其他的原因,心中起疑。他也不是沒見過這位多病的麒麟才子臥床不起的樣子,可以前無論如何虛弱,那也只是身體上的,但這次,很明顯看得出來梅長蘇在情緒上也十分不安定,如果說這份不安僅僅是因為顧忌上下臣屬的身分,靖王是不信的。
謀士的臉色很蒼白,眼皮上有一層淡淡的紅暈,不過他的神情很平靜,走進主屋時整個人的感覺似乎跟平常也沒什麼兩樣。
梅長蘇只送他們到門口,又返身回來,笑著安慰聶鋒道:「幸好毒性不深,你別擔心,好好養著,一切都有我呢,你當然是信得過我的,對不對?」
「你聽成什麼了?」
靜貴妃深深地看他一眼,什麼也沒說,打開藥箱取出一綑銀針,用酒焰消過毒,便開始凝神為病人行針。這一套針法似乎十分複雜,足足扎了近半個時辰,才一一收針,病人還沒什麼反應,靜貴妃已是汗水淋淋。
靖王心知不好,趕緊搶進去一看,果見梅長蘇靠在桌上動也不動,扶住在燈下細瞧,人已暈迷不醒,身上的體溫低得嚇人,忙將他抱了起來,可室內臥床上已經有人,飛流的床又差不多算是地鋪,猶豫了一下,抱進了自己的主屋,命人立即去請太醫。
「若是那位醫者未來之前病人有什麼反復,儘管找我好了。」
靜貴妃凝望他良久,眸中漸漸有些濕潤,最終還是搖了搖頭,淒然道:「你去吧……去問他吧……」
「對,故人……」靜貴妃的眸中流露出懷念與哀傷交織的複雜表情。「那時我還是個小姑娘,跟隨師父行醫,卻被當地的醫霸百般欺凌,若不是有這位故人路過相救,只怕早就死於溝壑之中了……」
「孩兒……確實有事。」靖王想了想道:「確切地說,是蘇先生的事。」
靜貴妃定定地看著他,平生第一次發覺有點掌握不住這個兒子,半天都回不過神來。
「飛流……」梅長蘇又出了聲音,這次說得異常清晰,倒把眾人都嚇了一跳。少年撲過去抓住他的手,大聲道:「這裡!」
「是趁著蒙卿剛剛入京與譽王對峙,情況比較混亂時逃的。後面還附著刑部走失獄犯的請罪摺子。」梁帝的表情突轉陰狠,「此賊辜負皇恩,比譽王還令朕難以寬宥,立即發下海捕文書,死的活的無所謂,一定要給朕抓回來!」
「去看看大哥哥……」
蕭景琰沒有聽清,側過身來向他靠近,「你要什麼?」
靖王默默躬身,退出了內殿。回去的路上他沒有絲毫耽擱,幾乎是以最快的速度奔進了自己的院中,急匆匆的樣子倒把迎面而來的部將們嚇了一跳。
「母親,您不至於連恩人的姓名都忘了吧?」靖王語調平淡地追問了一句,靜貴妃猶豫了片刻,視線掠過院中的石楠樹,低聲道:「他叫梅石楠。」
「病人?」靖王目光一跳,「你房裡那個……病人?」
出去玩耍的飛流大約一刻鐘之後回來了,進門時看到蘇哥哥正在把一張寫了字的紙細細摺成小條,立即很https://www.hetubook.com.com懂事地出去抱了一隻從京城帶來的信鴿,並且幫著將裝紙條的小圓筒繫在鴿子的腳上。
靜貴妃微微一震,忙問道:「蘇先生怎麼了?」
「是!」
「他倒沒什麼,只是他房裡收留了個全身長著白毛的古怪病人,想請母妃去診看一下。」
靖王抿了抿脣角,躊躇了一下。梅長蘇自開始輔佐他起,功勞無數,卻從未提過什麼要求,此時他跪著不起,實在讓人無法拒絕。
梅長蘇隱瞞著一個什麼秘密,這一點現在已毋庸置疑,但是要不要不擇手段地去把這個秘密挖掘出來,靖王還在猶豫。一年多的合作,使他對這位自己投奔過來的謀士已經從一開始的反感和懷疑,漸漸變成了現在的信任與尊重。他不想破壞這種信任,也不願意降低這份尊重。
所以面對門窗緊閉的西屋,蕭景琰極力按捺住自己心頭翻滾的疑團,仍然保持著沉默。
列戰英怯怯地在門口逡巡了一下,有些畏於室內古怪的氣氛,但剛剛送來的消息是如此重要,他不得不立即稟報。
可是靖王剛抬起頭來,他就突然跪了下去。
靖王微微皺了皺眉,神色略有不悅,「雖說同在獵宮中,母妃過來我這裡不難。但說到診治病人……不是該找太醫麼?」
「不好?」靖王不及多問,三步併做兩步搶到床前一看,梅長蘇滿臉通紅地在枕上輾轉著,好像吸不進氣的樣子,再一摸四肢,卻是冰涼僵直,頓時也有些慌亂,忙道:「快去叫太醫,全都叫來,叫他們會診。」
「……好吧,我進去說一說,但來不來要由母妃自己決定。」
梁帝的精神仍然不好,這時還未起身,靖王向他稟報行賞之事,他聽到一半就直接道:「你作主就好了,不必回朕。」說著便翻過身去,繼續安眠。
「蘇某有一個不情之請,望殿下允准。」
這使他感到痛苦,不僅是為自己,更是為了夏冬……
靜貴妃似乎知道他會這麼問,淒然一笑,「不是不願說,而是不想說。故人畢竟已逝,再提起舊事,實在讓人傷心……」
飛流正鬆開手,一聽到後半句話,本能般的伸手一抓,將剛剛展翅的信鴿又給抓了回來,緊緊抱住。
靖王既然答應了,倒也沒有耽擱,略整了整衣冠,便進了內殿。說來也巧,梁帝自從那血腥五日,一緊一鬆後,時常夜夢咳喘,晚上睡不安穩,白天卻懨懨不醒。靜貴妃剛服侍他用藥安睡完畢。正坐在殿外廊下看鸚鵡,恰好無事,見靖王過來,甚是歡喜。
「他的毒只有三層,應該可以比我好得多……」梅長蘇的視線輕柔地落在床上安睡的人身上,用手巾掩住嘴,壓抑著低低的咳嗽,一路走到外間。飛流奔過來為他拍背,一眼看見他腕間包紮的白巾,大怒地指著,問道:「誰?」
「全身長著……」靜貴妃眼波輕閃,突然一凜,「我知道了,你等一下。」
「你放心,陛下雖然夜間淺眠,但並不清醒,宮女們輪流服侍就行,我不用親自守候,累不著。」靜貴妃笑著看看兒子,「倒是你,昨夜沒睡好麼?」
「但母親還是不想說嗎?」
「好了,醫者應有仁人之心,何必言謝。」靜貴妃微笑著接過他遞來的手巾拭汗,又試探著問道:「你……應該認識能解此毒的人吧?」
少年扁了扁嘴,萬般不情願地鬆開了手,悻悻看那信鴿振翅衝向天際,很快就愈飛愈高,不見了蹤影。
「故人?」
靜貴妃心中微急,一把拉住靖王道:「你等等。」
「先生有什麼為難之處嗎?」靖王俯低了身子,竭力想要看清他的眼睛,「令尊大人的名諱,也是秘密?」
院中守衛的親兵們都呆呆地看著飛流,顯然不知道他在喊什麼,飛流也根本把這些人當成擺設,直到看見靖王時,才向身後一指,道:「蘇哥哥!」
「母親跟蘇先生倒像是認識了好久似的,」靖王見這兩人終於想起自己,不由挑了挑眉,「不過蘇先生看起來比我年輕,應該不是我出生前認識母親的吧?」
靜貴妃慢慢收好銀針,輕嘆道:「你總歸還是想知道……和-圖-書
飛流記得,每次蘇哥哥吃這種藥時情況都是最糟的,頓時驚惶失措,繞著他轉了好幾圈兒,突然衝到屋外,大聲叫道:「水牛!水牛!」
靜貴妃悄悄向兒子打著手勢,示意他跟自己出來,到了廊下方道:「陛下夜間睡不好,你以後不要這麼早進來請安,午時即可。」
「蘇某斗膽,請殿下到內殿……為我請來貴妃娘娘……診治一個病人……」
「所以才說聽錯了,」列戰英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蘇先生從來不會叫殿下的名字。」
聶鋒裹在厚被之中,只露出半個頭來,不過卻很安靜。靖王的目光落在桌上的一隻小碗中,碗中還餘了兩滴未飲盡的血,再看向梅長蘇的手腕,果然重新包紮過,心中突然一緊。
靖王蹌然後退了兩步,重重閉上了眼睛。對他來說,經過昨日迷離一夜後閃過腦中的那個念頭,是如此突然,如此離奇,離奇到他自己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瘋了,而剛才那短短的幾句話則冷酷地告訴他。原來他是真的瘋了。
「殿下,您回來了……」眾人匆匆行禮,靖王卻誰也不理會,直接衝進了主屋。
靖王眉間一跳:「怎麼會?」
「先生快躺下吧,我外間本就有長榻,有時處理公務晚了也常常睡在那裡,你在這裡休養不妨礙什麼。」以決定的口氣說完這句話後,靖王又轉向列戰英,「就算太醫不開藥,飯還是要吃一點,我剛才從內殿帶回來的食盒裡有粥,給先生送進來。」
不過這次會診的結論並不比第一個太醫更有建設性,幾個老頭子聚在一起商量了半天,好容易弄出個方子來,還只敢說「吃吃看」。
「既然令尊大人是我母妃的恩人,我也該知道他的名字,不是嗎?」
「怎麼了,他說什麼?」
「飛流,把牠放了。」梅長蘇責備地看了他一眼。
梅長蘇慢慢低下了頭,縮在被中的手緊緊握了起來,又緩緩放開,臉色已白得接近透明。
聶鋒雙肩顫抖,呆了片刻,突然激烈地搖起頭來。
「呃……是……石頭的石,楠木的楠……」
床上的梅長蘇無意識地睜開了眼睛,在一片光斑和色影的跳動中,他想要抓住其中的某一點,那一點漸漸清晰,最後化成一張臉。
聶鋒重重地喘氣,將他的手握進掌中,緊緊攥住。
「會診?」靖王轉向列戰英,「你去,隨駕的太醫,全都召來。」列戰英答應一聲,正要朝外走,床上卻傳來虛弱的阻止聲:「不必了……」
「怎麼了?」
靖王和列戰英還沒有反應過來大哥哥是誰,飛流已經閃身出屋,片刻後又飄了回來,報告道:「很好!在睡!」
「是啊,」靖王怔怔地在床邊坐下,怔怔地看著床上的人,「他怎麼會叫我的名字……」
「梅石楠……」靖王念了一遍,又再次確認道:「哪個石,哪個楠?」
「這樣就對了……睡吧,我陪著你,好好睡一覺。」梅長蘇臉上露出溫柔地微笑,而聶鋒卻只看了一眼,便猛地閉上了眼睛。
「殿下怎麼了?」
列戰英奔出後,靖王又俯身細細察看了一下梅長蘇的狀況,愈看愈是心驚。可他於醫道半點不通,除了給病人拉拉被角,試試額頭溫度外,根本是束手無策,只能在床頭椅子上坐下,默默地看著,看了好一陣,才突然發現趴在床邊的飛流睜大了眼睛很期盼地凝望著他,似乎正在等待他想辦法,心中不由有些傷感。
瘋狂到想要去尋找那永遠不能再找回的亡魂,瘋狂到想要把兩個完全不同的人影重合在一起。
「怎麼又進來了?你在外面事情多,倒不必一趟趟地來請安。」靜貴妃拉了兒子的手。正想帶他進殿,一看他神色,又停住了腳步,「有什麼事嗎?」
「蘇先生怎麼了?」靖王吃了一驚,忙上前攙扶,「好端端的,為何行此大禮?」
「我聽成他說……景琰,別怕……」
梅長蘇低低應了一聲,這時才想起看了看靖王。
「喔,」梅長蘇沉吟了一下,「那請娘娘行針吧。」
靖王倒從沒聽說過母親的這段過往,立時動容,「蘇先生跟母親有這樣的淵源,怎麼以前沒提起過?」和-圖-書
「是!」
「快把牠放了,再不聽話蘇哥哥要生氣了。」
靖王見母親容色黯淡,雖覺得她言之不盡,也不忍再問,轉向梅長蘇道:「那這位病人……又跟先生有什麼關係?」
「多拿些靠枕來!」
「石頭的石,楠樹的楠。」梅長蘇看著靖王臉上的表情,知道自己這次又賭對了,但心中卻沒有絲毫輕鬆的感覺,反而沉甸甸的,好像有什麼粗糙的重物碾過胸口,帶來陣陣鈍痛。
「好!朕這就放心了,」梁帝展信細讀,臉上的皺紋慢慢舒展開來,「蒙卿動作神速,留守禁軍已全部收歸他的控制,宮防也已重新整備,隨時可候朕回京……咦?」
列戰英到窗邊看了看天色,熬到這時,東方已有隱隱的白光,差不多也算黎明時分,想著靖王一夜未睡,忙過來勸道:「殿下,既然先生醒了,您也該休息一下。這裡我守著,不會出事的。」
「沒事沒事,」梅長蘇抱著他,輕輕拍撫他的背,「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夏冬姐姐不會在乎的,只要你活著就好,活著……就是對她最大的安慰。」
「我自己不小心。」梅長蘇不停地咳著,胸口愈來愈悶,腦子也漸漸開始發暈。他心知不妙,立即用顫抖的手從懷裡摸出一隻小瓶,倒了粒殷紅的藥丸出來吞下,將身子伏在了桌上。
聽到飛流的聲音時,蕭景琰剛剛送了靜貴妃回來,正準備坐下審定第一批獲賞的名單。一開始他以為聽錯了,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是在叫自己,忙奔了出去。
「是。」
「我知道……」梅長蘇的笑容裡蕩著淡淡的哀涼,「你歷經千辛萬苦,從梅嶺走到帝都,一路上躲避著驅逐和圍捕,就是為了要見夏冬姐姐……對不起,這次她沒有隨駕到九安山……不過她要是知道你還活著,不知會有多高興……等一回到京裡,我就盡快安排你們見面,好嗎?」
「哪個石,哪個楠?」靖王從齒縫間擠出這個問題,彷彿是在進行最後的掙扎。
「母親?」
「放了吧,黎大叔他們收到信,就會立即想辦法通知藺晨哥哥過來了。」
畢竟他的心中埋藏著秘密,那是連蒙摯也未能全部知曉的秘密……
靖王愣了一下,「叫我別怕?」
因為那不是林殊的笑容,那不是記憶中充滿了勃勃青春氣息的,世上最張揚的笑容。
靖親王見召,太醫自然跑得飛快,可給病人診完脈後,卻又半天說不出話來。「殿下等著呢,到底診完沒有?」隨侍在旁的列戰英著急地催問。
幸好梅長蘇坐起來了之後,不似開始那般難受,偶爾還有神智清楚的時候,睜開眼跟靖王說「沒事」。可說完之後又昏沉沉的,讓人怎麼看都不覺得他沒事。
「景琰,陛下也該醒了,我們走吧。」靜貴妃緩緩起身,略向梅長蘇點點頭,便當先走出室外。靖王無奈之下,也只能拿起藥箱隨後跟上。
「那殿下……怎麼不去問貴妃娘娘呢?」
「這個病人,太醫是不行的。」梅長蘇抬起頭,眼睛裡閃動著懇切的光芒。「我知道這個要求不近情理,但卻不得不向殿下開口。請殿下看在我竭心盡力這一年的分上,代我懇請貴妃娘娘,若她不肯來,我也無話可說。」
靠枕很快拿來,靖王扶穩梅長蘇的身體,命兩個親兵將靠枕牢牢地墊成圈狀,讓病人保持半坐半躺的姿勢。剛忙活完,太醫就到了。
靖王不由輕輕鬆一口氣,「會說客套話了,看來是有所好轉。我本來想,如果到天明你的狀況還不緩解,我就又要去請母妃了。」
「怎麼會?」梅長蘇虛弱地笑了笑,終於抬起雙眼,「家父名諱,上石下楠。」
「有個問題想問問先生,」靖王在床前站定,毫不繞圈子地直奔目的地,「請問令尊大人的名諱是什麼?」
「是。」
「在!」
靖王見梅長蘇又暈沉睡去,氣息明顯平穩了好些,心中略安,起身回到外間,直接和衣倒在榻上小睡,但只睡至辰時,又匆匆起來梳洗,進入內殿請安。
靖王清楚梁帝此刻急於回到帝都的心情,立即道:「父皇放心,孩兒這就去安排,明日一定可以起程。」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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