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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琊榜

作者:海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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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有朋遠來

第五十九章 有朋遠來

第二日一早,宮羽便按照與蒙摯定好的計畫,喬裝出門。蘇宅中的人或焦急或閒淡等待著,到了近午時分,一輛馬車從側門駛入,剛剛停穩,蒙摯便當先跳了下來,伸手給後面,可夏冬並不需要他的幫助,她連轅木都沒有扶一下,就自己跳到了地面,身姿依然如往日般傲然挺立,沒有絲毫萎頓之態。
「宗主在南屋病人那裡,你快過去吧。」甄平衝著窗外道。
少女羞紅了玉顏,想要躲開,剛一轉身,卻又被那浪蕩公子攔住了去路,「別急著走嘛,我是不會唐突佳人的,咱們聊兩句吧?」
「啊,還是我們小飛流最好了,那我追小美人去了,你去跟長蘇說,我可給他帶了一份厚禮來,他一定高興。晚上咱們再見。」說完輕扇一搖,拔足就飛奔遠去。
所以每每思及,即使是自認為是粗人的蒙摯也會覺得有些忐忑不安。
「沒……我這一向都快忙暈了……殿下為什麼不悅?」
沈追嚇了一跳。一時忘了兩人在馬車上,本能地左右看看:「怎麼突然說起這個?」
他雖然說得淡然,但此毒的奇怖之處大家已然看到,不僅夏冬全身顫抖,連蒙摯也不禁面上變色。
「靖王殿下一向對祁王案有異議,這個態度盡人皆知,他也為此被壓制了十年,時常連京城都待不下去。如果主查祁王案的人自己謀逆,殿下的心裡怎麼可能會沒有想法?」蔡荃正色道:「我想他近來心事重重,多半是在考慮要不要向陛下提議重審祁王案。」
「好啦,沈大人收著吧,」蒙摯忍著笑道:「飛流家教太好了,你不收他要生氣的。」
「真的?」蔡荃頓時面露喜色,「這幾日我忙壞了,什麼消息都沒顧得上聽,這麼說靖王再過半個多月就是太子了……看來朝局有望啊!」
「可以解。」藺晨很乾脆地道:「有兩種解法,一種是徹底的解,一種是不徹底的解,你們必須選其中的一種。」
「這……這人……是誰啊?」沈追瞪著那還算瀟灑的背影,結結巴巴地問。
蔡荃實在有些看不下去,冷哼了一聲道:「青天白日的,這位公子收斂一點。」
「怎麼樣?」
飛流歪過頭看了一眼,從懷裡摸出一塊碎銀子來塞給沈追,倒把戶部尚書弄得滿頭霧水:「這幹什麼?」
那浪蕩公子桃花眼一挑,半側過身子看向這邊,口中道:「收斂什麼?我跟小美人說話,你嫉妒麼?」剛說到這裡,他一下子看見了飛流,眼睛頓時一亮。
「呵呵呵,飛流好乖,好像又胖了一點,我早跟長蘇說過了,叫他不要那樣餵你,餵胖了就不漂亮了……」浪蕩公子正說著,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回過頭去,跌足嘆道:「小美人呢?跑得真快……好久沒見過如此璞玉了,可惜啊可惜。」
飛流「哼」了一聲,扭過臉去不看他,禁軍統領也只好苦笑。自從那天提議向靖王坦白惹小殊生氣之後,衛護蘇哥哥的飛流就把他當壞人,不肯再理他了。
梅長蘇點點頭,淡淡地道:「我對妳一向放心,早些歇息吧。」這樣簡短一句後,他便立即轉身又回到聶鋒房中去了。
蔡荃其實心裡還是知道沈追的觀點是比他更合時宜的,僵持了一下,最後也「嗯」了一聲。
「身中火寒之毒的人,骨骼變形,皮肉腫漲,周身上下會長滿白毛,而且舌根僵硬,不能言語。每日毒性發作數次,發作時須吸食血液方能平息,且以人血為佳。雖然此毒可以苟延性命,不發作時體力也如常,但這樣的折磨,也許並不比死了更乾淨。」藺晨用充滿同情的目光看著聶鋒,「聶將軍能堅忍這些年,心志實非常人所及,在下敬服。」
「你是不知道……」沈追吁一口氣,「當年祁王案時帝都幾乎血流成河。半朝的文武大臣求情作保。事情反而愈保愈糟,人殺了一批又一批,好幾個府第被連鍋給踹了,我母親當時進宮,親眼看見榮寵一時的宸妃娘娘,死時竟www•hetubook•com.com是被一匹白綾裹了抬出去的……自那以後的這些年來,誰敢輕易提起祁王?」
藺晨笑了起來。「好吧,我承認如果是你當年那種程度的毒,我確實未必解得了,不過這個人嘛,還是沒什麼問題的。可是……你自然知道……該選哪種解法,必須要跟他說清楚,讓他自己拿個主意。」
藺晨深深看他一眼,似要說些什麼,但最終還是聳肩一笑,改了話題,「我這次給你帶了禮物來,飛流有沒跟你說?」
美人星眸柔柔一轉,似有潤潤的微光閃過。月影下她低頭緩步回房。未幾,縷縷琴音響起。
梅長蘇冷笑一聲,語調冰寒入骨,「他們的復國之志,我很感佩,卻也不會因此手軟。當年父帥滅滑,有當時的情境,我是不會去跟滑族人辯什麼對錯。只不過……現在我大梁境內,有像滑族這樣被吞滅過來的,也有像夜秦這樣的屬國,跟周鄰的幾個大國存在同樣的問題。南楚今年正在平定緬夷,不也是歸而復叛的嗎?靖王掌政之後,這也是他需要平定和翻越的障礙,為君為皇的日子,只怕也不會輕鬆。」
梅長蘇凝思沉吟,半晌方輕輕「嗯」了一聲。
刑部尚書蔡荃近來非常忙碌,因為懸鏡司名存實亡之後,好幾樁未完的案子被移交了過來,而刑部歷來查案立案的手法和程序與懸鏡司根本完全不同,這些案子又俱是上奏過天聽,由梁帝親自發下來查勘的,接到手裡,個個都是燒紅的炭圓。不過蔡荃是個天生強人,夏江從天牢逃脫,已令他憋了一口氣,現在分配到自己手裡的事情,就算再難啃他也一定要把它給啃下來。
「我們當然要徹底的那種解法啊!」夏冬毫不遲疑地道。
誰知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新任大理寺正卿葉士楨竟是那麼一個古怪而又挑剔的人,案卷移去複驗監察,竟被他一下子挑了好幾個漏洞出來,除了「行文不合規範,用詞模糊」這一條可以視之為沒事兒找事兒以外,其他的漏洞還真是實打實的,讓自上任後一向意氣風發未曾遇挫的蔡荃一時灰頭土臉,刑部全體上上下下也因此進入了知恥而後勇的狀態,誓要爭回這口氣來。那場面按沈追的說法是,「都快瘋魔了……」
三人轉頭一看,只見街沿邊被滾木撞倒的蔬菜攤旁,一個二八年紀的少女正在撿拾滾落的蒜頭。由於被陌生男子搭訕,她頓時紅了臉,雖是小家碧玉,細看確實是豔色驚人。
蒙摯等人在大街上偶遇的那個輕薄浪子,毫無疑問就是飛流提也不願意多提的藺晨哥哥。他追著小美人去後直到天黑都沒見人影,不過梅長蘇一看飛流蹲在屋角寒著臉的樣子,就很了然地對黎綱說:「大概藺晨到了……」
「我看你也該診診了,」藺晨俯下身端詳他。「可以想像晏大夫這一年日子不好過。」
「我要知道還跟你商量?」沈追皺著兩道有些短粗的眉毛,「朝政平順,邊關沒有險情,看皇上的態度也是聖寵日隆,我實在想不出,殿下到底還有哪裡不足?」
「你們幫我叫吉嬸煮碗粉子蛋過來,我還沒吃晚飯呢……」最後那幾個字的尾音已經模糊,飄啊盪的飄向了南邊。
蔡荃突然瞇起了眼睛,慢慢道:「你說……殿下的心事,會不會是為了當年的祁王?」
「總之,單憑夏江謀逆就推測當年是冤案,這個理由不夠,」沈追又放緩了語氣,神情有些無奈,「我想靖王殿下大概也是想到這一層,才這般鬱鬱不樂的吧……」
蒙摯等三人眼看著那浪蕩公子色迷迷湊了過來,伸手就想去摸飛流的臉,不由一齊挑了挑眉,心知馬上就可以看到空中飛人的精采表演了。
但那是活的。
馬車外,此時恰好經過昔日的譽王府。透過紗窗看去,那曾經赫赫揚揚的親王府第,如今已敗落蒙塵。兩位尚書大人想起剛剛的討論,突覺世事白雲蒼狗,不由對視一眼,同時發出了一聲長嘆。
沈追一凜,立即領會到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他的意思,也擰起了雙眉。
「可是……」蔡荃堅持道:「從夏江謀逆就可以看出,也許當年的真相……」
「你怎麼還沒懂?」沈追沒好氣地道:「什麼是真相?你以為十三年前就沒有人對真相有所質疑嗎?可結果呢,或貶謫出京,或人頭落地,或者……乖乖閉口不言。也許對陛下來說,祁王當時是不是真的反了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一旦想反的話,隨時都可以反!」
「沒有啊……」
「是啊,只希望這之前不要再出什麼波亂就好了……」
梅長蘇伸手將藺晨拉到床前,按坐下去,道:「藺公子,您別跟我鬧了,快看看病人吧。」
「太過分了,你一封書信,我跑斷了腿從南楚跑過來,結果就這待遇?」藺晨垮下雙肩,搖頭嘆道:「過雲南的時候,聶鐸哭著鬧著要跟我一起來,為了幫你擺平他我容易嗎?今天也是,辛苦到現在還餓著肚子呢。」
「那邊!」飛流指了指一個方向。
夏冬定了定神,緩緩放開了懷裡的丈夫。衛崢搬來一張圓凳,讓兩人緊挨在一起坐下,蒙摯也在近旁找了個位置,只有梅長蘇反而坐到了屋角。
「對美人怎麼能用抓這個字?」藺晨不滿地道:「我剛過雲南,恰好碰見她自己撞進我的網裡,順勢輕柔一收,就把她給請了過來。」
「狠,你狠。」藺晨無奈地走上前來,抓起一隻手腕,還沒摸到脈門呢,就被一把甩掉。
召來全司上下嚴厲申明不得對大理寺抱有私怨後,蔡荃對蒙摯平息事態的做法也再三道謝。兩人以前並無私交,因為這件事聊了一陣子,發現彼此還算投契。剛好兩家府第相隔不遠,蔡荃又有大半個月食宿都在衙門裡沒有回去見過妻兒了,說著說著便決定一起坐刑部的馬車同行回府。
「也許是才買的吧?」蔡荃也搖頭笑著,命車夫停下,兩人正打算下車去打個招呼,變故突然發生。
「賠你!」
「好,你就當你的耿臣吧,我圓滑,我自己去勸。」沈追雖然賭氣這樣說,但想了想還是不妥,「我去也不合適,不如哪天請蘇先生勸勸吧。他這次隨殿下春獵,同經叛亂危局,聽靖王府的人說殿下現在對他禮敬有加。這人口才又好,他若肯出面勸阻,殿下一定會聽。」
「要是我能找到老閣主。誰樂意叫你來?」梅長蘇回頭問道:「飛流,你樂意嗎?」
他們兩個一走,留在現場的三人當然也不會再繼續這樣當街站著。本來蒙摯是與蔡荃一路的,可他對這個邂逅相遇的浪蕩公子起了興趣,打算跟過去瞧瞧,於是便突然想起了一個非去不可的約會,表示要告辭。恰好沈追也暗示蔡荃有話跟他說,於是大家客套分手,蒙摯一個人離去,而沈蔡二人反而一起上了刑部的馬車。
宮羽在院中獨自癡癡站了許久,晚間漸起的風露幾乎已浸濕了她的雲鬟,她仍是一動不動。吃飽喝足的藺晨從廊下過來,默默看了她一陣,道:「宮羽,彈首曲子吧。」
「你這個心啊,真是操得長遠,」藺晨晃了晃腦袋道。「我爹當初叮囑你的話,看來你是一句也沒放在心上。我管不了你了,我要去吃飯。餓死了,吉嬸煮的蛋呢?怎麼還不端來?」
「怎麼這麼說?我看萬事齊備,能有什麼波亂?」
「你聽說了嗎?」車簾一放下沈追就急急地道:「司天監的吉日已經占卜了出來,太子加冕禮定在了六月十六。」
在路上他們又找到一個新話題,聊起了現在只有客卿身分的那位蘇先生,正說得高興,蒙摯無意中朝紗窗外瞟了一眼,突然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前日才聽說他在御苑降伏南境送來的一匹烈馬,哪裡會是病了……」
他最後一句喊得格外高聲,所以立即有一個亮亮的嗓門答了一句:「放在堂屋呢,自己過來吃!」藺晨一聽,頓時滿臉放光,開開心心地過去了。宮羽這時方才慢慢走近,低聲道:「宗主,大統領已安排妥當,明日宮羽就要暫別。到了和圖書牢裡,宮羽一定時時謹慎,絕不會出什麼差錯,請宗主放心。」
「什麼叫做想反的話隨時都可以反?就因為這個,數萬的人頭便要落地?」蔡荃說著說著竟激憤起來,「天子之責,在於撫育萬民,天子之威,在於仁德懿範。並無反跡卻要疑人有反心,天子的胸襟如此,為臣者何來霽月光風?我原本還以為靖王為祁王不平,只為他們兩兄弟情義甚深,今日聽你這樣一說,竟然……」
沈追是清河郡主之子,位近宗室,他對當年的血腥慘狀自然比彼時還是地方小吏的蔡荃要清楚得多,剛剛簡單說了那麼兩句,竟似有些寒慄的感覺。蔡荃怔了半天,神色突轉凝重,肅然道:「可是祁王一案,是夏江主查的吧?」
良久之後,有個人輕輕咳了一聲。「聶將軍,聶夫人,不是我煞風景……兩位以後還有的是時間可以慢慢體會重逢之喜,不過現在,能否聽我這個蒙古大夫說一說關於火寒之毒的事?」
不過接下來的一幕卻讓他們幾乎眼眶墜地,只見飛流一雙薄脣抿得死緊,全身發僵地站在原地,竟然就這樣讓那浪蕩公子在他的臉上輕輕地捏了一爪。
「真是美人啊……」蹲在她身旁的那個輕浮浪子,看穿戴應出於富貴人家,容貌其實生得還甚是英俊,不過一臉隨時準備流口水的樣子實在給他的形象減分,何況他接下來說的話更過分,「小娘子,請問芳名,妳許了人家沒有啊?」
「這樣想來,竟還是先輸在他手裡的前太子好些,」沈追感慨道:「雖然幽囚外地,不近帝都,到底保了一家性命。這幸與不幸之間,真的很難定論啊。」
靜夜之中,曲調哀婉自然,雖然清緩無奇,卻又令人平生一股落花流水的茫然,勾起無限相思情腸。可是聶鋒房間緊閉的門窗,卻自始至終都未曾再打開過。
梅長蘇徐徐睜開雙眼,羽眉微微上挑「看來是沒說……飛流!你不乖哦,晨哥哥要把你用蓖麻葉包著裝進木桶,從山坡上往下滾……」
聽他這樣一說,梅長蘇心頭一動,立即停下腳步,轉過頭來:「你抓到了秦般若?」
「你說什麼?」沈追沒太聽懂,詫異地看向他。
飛流大概是被「晚上再見」這四個字打擊到了,呆了半天,突然扁一扁嘴,一閃人影便已消失,不知是回了蘇宅,還是逃去了其他的方。
「沈兄,你是不是受傷了?」蔡荃突然驚問。
「飛流,你這是去哪裡?」蒙摯見大家只是在爭論賠償的錢數,並無大的衝突,便沒有去管,轉頭笑著問少年。
「要勸你去勸,我不去。」
比起十三年前擺在自己面前的那些殘碎骨骸,面前的這個,至少還是活的。
「小美人,這樣的玉手可不能碰辛辣之物啊,來來來,我來幫妳撿……」
蔡荃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論調,不由全身一陣發麻,看著沈追半天說不出話來。
無聲的擁抱,滾燙的淚水,胸腔中「砰砰」合拍的心跳,還有那失而復得的惶恐。這一切使得夏冬有些暈眩,暈眩到閉上了眼睛,就不敢再次睜開。
蔡荃順著他的視線一看,也忍不住莞爾。只見外面熱鬧的街道上。戶部尚書沈追一身布衣便裝,懷裡抱著一個跟他的肚子一樣圓滾滾的西瓜,正在各個攤子上逛來逛去,時不時停下來跟攤主聊著什麼。
至此塵埃初定。年輕的刑部尚書剛鬆了一口氣,禁軍統領蒙摯就拎著兩個捕頭上門了。原來這兩人不忿於大理寺卿一向對刑部的刁難,這一日竟然乘著抓拿一名犯人的機會,故意去衝撞葉士楨的轎子,恰好被蒙摯遇到,提前攔住了,沒出什麼波亂,悄悄地拖到刑部衙門交給蔡荃處理,頓時把這位尚書大人氣得說不出話來。
「同是逆案,因為這樁想起了那樁有什麼稀奇的?」蔡荃奇怪地看他一眼。「你何至於這麼緊張?」
於是蘇宅的管家趕著去收拾了一間客房出來,甄平在旁邊抱怨道:「他明知宗主在等他,幹嘛不直接過來?」
黎綱引他們進了主院,先請夏冬洗去面上www.hetubook.com.com偽裝,梅長蘇這時親自出來,陪著她進了南屋。
「火寒之毒,為天下第一奇毒。奇就奇在它既可救命,又可奪命,更能置人於地獄般的折磨之中。」藺晨娓娓說著,語調平淡,「當年聶將軍全身燒傷,火毒攻心,本已無生機,但恰巧跌入雪窩之中,被寒蚧蟲咬噬全身,這才保住了性命。此蟲只有梅嶺附近才有,絕魂谷與梅嶺北谷只有一壁之隔,也生長著少許。它們專食焦肉,同時吐出毒素,以冰寒之氣扼住了火毒,從而形成一種新的奇毒,那便是火寒之毒。」
「呵呵,」藺晨做了一個雙手奉上的姿勢,「一個美人!」
夏冬的眼中落下了淚滴,但脣邊卻浮起微笑。她走到聶鋒身邊,蹲下身子,什麼話也沒說,便將他緊緊抱在了自己的懷中。
藺晨展顏一笑,伸手捋了捋聶鋒的袖子,按住他左腕,短短地診了片刻,又仔細察看了他指甲、耳後、眼白、舌苔等處,這才輕輕吐了一口氣,示意梅長蘇跟他到外間來。
「此毒可解麼?」夏冬握緊了丈夫的手,急急問道。
「長蘇,」藺晨傾過身來,半是嘻笑半是認真地問道:「我倒想問問,靖王執政後,你想要如何清理滑族?說到底,秦般若不過是他們中間的一員,不可否認滑族還有一部分人仍然抱著復國之念。站在他們的立場上來看,那也是他們的正義,不是嗎?」
藺晨深深地看了她半日,輕嘆一聲道:「等我說明完這兩種解法的不同之處,聶夫人再選好嗎?」
聶鋒坐在靠窗的一張椅子上曬著太陽,夏冬進來時,他很快就抱住了頭,不敢去看她。衛崢扶著他的肩低聲勸了一陣,也未能勸得他動上一動,最後也只好無奈地向夏冬苦笑了一下。
「樣子雖然可怖,但毒性只有三層,不算什麼。」
沈追看了他一眼,「你沒發現靖王殿下近來一直鬱鬱不樂,好像有什麼心事嗎?」
好在他有靖王支持,手下也頗有幾個非常得用的人,時時去蘇宅跟麒麟才子談談,也經常能得到有益的建議,因此辛苦一個月下來,竟也卓有成效。
「那這紅的……」蔡荃伸手摸了摸,「哦,西瓜破了。」
「聽起來好像是蘇先生的朋友……他也會交這樣的朋友?」蔡荃疑惑地擰起了眉。
「我打掉!」飛流認真地道:「我賠!」
可是蒙摯卻若有所思地看著那人並不算快速的步法,神色嚴肅。
蔡荃仰頭想了半日,也想不出,道:「會不會是病了?」
「哇,這位小兄弟也好漂亮,看起來身體很結實嘛,來,讓我捏捏看……」
「因為宗主大人一直在這兒,小美人不追的話就要跑掉了啊……」一個聲音似從天外飛來,燭影微晃間,修長的身形逆光出現在窗前,瀟灑無比地搖著摺扇。
蔡荃目光沉沉地看著車頂,冷冷地道:「若我是靖王殿下,我也不會甘休。」
「千萬不能!」沈追冷汗都下來了,「冊立之事尚未行,如果惹惱了陛下就麻煩了。祁王案雖是夏江主查,但最終處置成那個樣子的人畢竟是陛下。若無強有力的證據而要求重審,陛下只會認為他自恃新功,無端翻弄舊事。你是知道的,陛下最痛恨的是什麼?就是意圖貶低君威!要重審祁王逆案,不就擺明了認為陛下當年是犯了大錯嗎?陛下絕不會容忍的!」
「哈。」藺晨高挑起雙眉,「這麼信不過我,幹嘛叫我過來?」
「飛流!」蒙摯頓時一喜,「幸好你路過啊!」
「本來她是跟夏江一起逃的,可是中途夏江嫌她累贅,就丟下她自己一個人走了,到什麼地方去了她也只能大概指一個方向。不過現在四境已封,夏江就算有再大的本事,這天羅地網也掙脫不了。我現在已經捕到了一些線索,正讓下頭追蹤呢。」
沈追哭笑不得地看著再次被塞過來的碎銀,正要說話,旁邊突然傳來一個輕薄的聲音。
「你還餓著?」梅長蘇笑道:「那太好了,快診脈,診不出不許吃飯。」
瘋魔自然有瘋魔的效果,第二次複察,葉士楨挑了https://m•hetubook•com•com半天也沒挑出什麼來,只好加簽同印,轉了內廷。經過他這嚴格一關,梁帝自然滿意,原本打算另擇人選掌理懸鏡司的想法也順理成章打消了,允准靖王著手裁撤,將其職權細分,部分併入大理寺,部分併入了刑部。
在場三人瞬間全都繃緊了臉,拼命想要把即將爆發出來的大笑給繃回去,一直忍到肚子痛時,沈追才喘過氣來,把銀子放回少年手中:「飛流小哥,你救了我的命啊,打掉一個西瓜還要你賠我,我成什麼了?」
不過想想也真奇怪,以前不論自己提出多麼錯誤的建議,小殊總是會耐著性子跟他解釋為什麼不可以,但是那一天他什麼都沒說,直接翻臉走人,表現得相當疲累而且情緒化。
梅長蘇正在聶鋒床前坐著,衛崢陪在他身側。藺晨一進來,他就頭也不回地微笑道:「聶大哥,蒙古大夫來了,讓他給你診診脈,聽聽他怎麼胡說八道吧。」
「興兵謀叛,怎麼可能免死?」蔡荃搖頭道:「譽王自己心裡也應該明白才是。他冒的這個險,贏,便是天下;輸,便一敗塗地。哪有第三條路?」
「好啦,」梅長蘇沒好氣地擊了他一肘,「別逗他了,你帶了什麼,這樣獻寶?」
滿身滿臉的白毛,腫漲變形的身軀,顫抖著蜷曲的姿態,沒有任何一點,可以讓她聯想到自己那個英武豪氣,彷彿可以吞吐風雲的丈夫。
前面一輛裝滿木材的馬車,捆繩意外斷裂,滿車碗口粗的圓木一下子全都滾落了下來,直衝沈追的方向砸來。其他的人都尖叫閃避開了,可沈追身體肥胖行動緩慢,蒙摯縱身飛撲過去也是遠水難救近火,眼見就要躲不過了,一道輕捷身影閃過,胖胖的戶部尚書頓時如麻袋般被人抄走,放在了一旁的街簷下。
「那也許是即將成為儲君,心裡到底有些惶恐吧……」
「沈尚書一向關注民生物價,確是好官。不過他抱個西瓜幹什麼?」蒙摯笑道。
梅長蘇倦意濃濃地閉上了眼睛,輕聲道:「既然這樣,那就明天再說吧。明天他妻子也會過來,讓他們夫妻商量一下也好。」
梅長蘇用眼尾瞟了瞟他:「你可從來沒真正動手解過這種毒,到底行不行啊?」
沈追默然半晌,道:「還是不像……但無緣無故的,又不知該如何問他。只希望加冕之後,也許能好一些。如今太子冊立之事已定,譽王賜死的詔書只怕這幾日也要頒下來了,聽說他連日上書悔罪請求免死,陛下都沒有允准。」
「好啦,」沈追一把捂住了好友的嘴,「當我什麼都沒說。不過看你都憤憤不平的樣子,我更能明白殿下的心情了。但急也不能急在這會兒,等將來……那個時候到了,什麼辦不成?咱們還是要找個機會勸勸殿下不要魯莽行事才好。」
蹲在屋角的少年使勁地搖著頭。
蔡荃這時也已趕了過來,扶住好友。沈追驚魂稍定,忙過去向飛流道謝,可少年冰寒著一張俊秀的臉,只「嗯」了一聲。由於近來常去蘇宅,蔡沈二人知道飛流的狀況,並不以為意,游目四周看看,雖有許多攤子受損,現場亂成一片,但好在無人受傷,也算萬幸。那馬車的主人早已滿頭大汗,臉色煞白著,一會兒就被索賠的各個攤主給團團圍住。
梅長蘇轉身就走向了院中,藺晨一邊追一邊道:「這不是普通的美人,你是認識她的!」剛說到這裡,他眼尾瞄見宮羽悄悄從屋裡走出來,似乎正在留心這邊的動靜,不由放聲大笑道:「宮羽,妳不用緊張,憑她是什麼樣的美人,也不能跟妳相比,就算長蘇在意這個美人,那也是為了別的緣由……」
「她知道夏江的去向嗎?」
可是夏冬並沒有看到他的苦笑,從一進來開始,她的目光就沒有離開過座椅上的那個人,雖然從外形上來看,他幾乎不能被稱為一個人。
在這一刻,她甚至沒有去想過懷疑,沒有先去查驗一下他腕間的銀環。也許在蒙摯向她說明的那一瞬間,她就已經迫不及待地相信了這個好消息。
「我讓你診他的脈,不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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