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沒落王朝
這范淑泰的話越說越重,卻將皇帝的心腹話也逼了出來。他身為九五之尊,卻已是無任何辦法可言。只得拆東牆補西牆,顧頭不顧尾了。揮手將范淑泰喝退,崇禎見眾閣臣都緘言不語,知道這些滑頭不會出來應承,以免將來做了千古斥罵的替罪羊。無奈之下,只得令道:
閣臣們默然不語,卻見站於班末的工科給事中范淑泰上前一步,俯身奏道:「現在亂局如此,朝廷對遼東卻無定論,是戰是和,需有定論,然後方可行之。若仍是戰,陛下退兵不妥,若是要和,需早定和議,然後方撤回在兵,可保無虞。」
那馬士英被他一瞪,已覺一股殺氣將自己籠罩,見張偉目露凶光,上下打量自己。臉色已是越來越陰沉可怖,眼見嘴角一努,便要將自己拖下去處斬。他只覺害怕之極,卻又覺得渾身癱軟,就是想呼救亦是發不出聲來。他心中只是納悶,自己與這位大將軍只是初會,卻不知道好好的為什麼就觸怒於他,惹來這殺身之禍。
那人洋洋得意,一張臉笑得皺將起來,那一隻罕見的鷹勾鼻子卻越發的挺直。正在顧盼自雄,完全不顧場中各人向他怒目而視。待聽到張偉問他姓名,忙躬身答道:「下官馬士英,天啟元年進士及第。崇禎三年任南京戶部主事,去年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宣府巡撫。偶因小過,便遭戍罰,現寓居南京,並無官職。」
這中國人當真奇怪,明明大家都想投降,卻極是討厭在此場合做第一人。待將來大家明明都降了,一提起某人,便道他是利慾薰心,第一個跳將出來屈膝,當真無恥。鄭煊此前雖然已為張偉辦事,不過是以唯持南京士民百姓的名義,此刻他來出頭,卻是極為不妥。
皇家善財難捨,各臣自然是清楚得很。只是此時國家落到這個地步,料想皇帝必然千肯萬肯,散家財以助軍用。卻不料崇禎突然擠出幾滴淚水,向著諸閣臣泣道:「內孥如洗,皇家日用亦告匱乏。國用艱難,還望諸先生了。」
「諸位,請滿飲此杯。」
見各人詫異,吳遂仲先在左掖門城上的閣中坐下,他身為首輔,自然是坐於正中,便是張偉雖然與會,亦只是坐於吳遂仲對面,並不能與他並肩而坐。以明制而言,各大學士雖然有丞相之權,卻不可有丞相之名。明太祖有命,後世子孫不得復設丞相,凡有敢進言設相者,族誅。是以明朝內閣發展到巔峰之際,內閣首輔手操百官任免之權,有票擬封駁權。尊重大學士的皇帝口稱先生而不呼其名,其地位尊崇顯要,卻也是不能稱相。此時吳遂仲公然稱其餘內閣大臣為相,卻也難怪他們詫異。
「呸!讀書人又盡是好的了?天下官員,不是讀書人出身的有幾人,貪墨依舊!聖賢書讀來何用,盡付東流。此刻抄拿閹黨殘餘,只是因這幾個都不是什麼好鳥,留在地方白白給我添亂,又能討好一下東林黨人,我樂得做些人情。待到今年過去,大局穩定下來。嘿嘿,所有江南官員一律清查家產,巨貪巨蠹一個也跑不掉。到那時,叫他們見我的手段!」
「此時更是秋高馬肥,適合八旗騎兵作戰之時,若是突然有警,士卒難免疲敝,不如等到年底入冬,再調兵入關不遲。」
說罷,也不待各人發話,便向身邊由臺灣帶來,原本的軍機書辦們,亦就是現在的內閣中書官們令道:「將任命名錄拿出來,依著姓名,職務分發下去。從今日起,眼前的諸位,都是我大將軍的臣下了!」
「各位都曾是各部的主官,自然知道沒有中央協調,地方上實難料理。在臺灣時,吳某便是負責協調處置各衙門事物的軍機官,說句狂話,大概和大明的內閣官員職權相似。現下以大將軍的意思,還是要重立中央,再設內閣。內閣中設總理內閣大臣一員,協理大臣若干員。內閣之下,原六部以外,增設理藩部管理與西夷交通、諸藩王士司事物、設靖安部捕盜拿賊,維持地方治安、設稅務部收繳天下賦稅,內閣及各部皆由大將軍統管之。除此之外,都察院不歸內閣管治,管理彈劾糾察官員之務。其餘翰林院、通政司、大理寺等院寺依舊,悉從舊制。因人才難得,咱們臺灣出來的官員,不曾治理過這麼大的地方,是以要請各位出來襄助吳某,共謀大事。」
後來有司上奏成祖,道是鐵鉉妻子並女兒每天要接幾十個兵士,已經都有孕在身,請求皇帝寬恕。卻不料成祖批道:「由她,長大也是個淫|賤材兒。」
范淑泰應道:「戎事在於行法,今法不行而憂餉,即天雨金,地雨粟,何濟?」
馮錫範點頭應道:「大將軍不說,我也正要稟報此事。前些日子,漢軍下武昌後,竟有人在城m•hetubook.com•com內安置宅業,迎娶妾室。」
待聽到張偉是建文後裔,此番回來要掃除弊政,興復大明天下,重振漢唐雄風云云,各人雖不相信,卻也忍不住暗想:「觀此人治政治軍,倒是也有些手腕,不但神宗等人遠遠不如,就是今上雖是勤政,卻也差得甚遠。」
正在難堪之際,卻見有中年男子笑瞇瞇站起身來,竟當眾將原本著於身上的綾羅長袍脫去,換上放於身邊的綠色官服,將那烏紗官帽輕輕拂試一翻,戴於頭上。又將佩劍、魚符佩帶穩妥,然後站到一邊的通路之上,就在那方磚上跪下,向著張偉舞蹈而拜,高呼:「大將軍萬歲!」
原本守護孝陵的陵兵早被繳械逐出,由漢軍派兵駐守。明太祖乃是明朝開國帝王,在臣民士紳心中擁著不可動搖的地位,關防大事甚是緊要,由不得張偉不重視。按理來說,張偉入城之初,就該當前去拜謁孝陵,朱棣入南京前,鄭成功圍南京之時,都曾先往孝陵拜謁,以示對太祖的尊重。只是當時戰事正酣,武事未畢,文事卻是提不上日程。若是草草一拜,卻是將這借謁陵宣揚自己是正統的大好機會浪費掉了,豈不可惜之極?是以一直待除福建、廣西、雲貴等地沒有攻佔,整個南方都落入張偉手中之後,方行此謁陵一事。
「諸位宰相請坐!」
「嘿,帝王之尊如是乎?」
他見皇帝面色並不甚怒,又大著膽子說道:「若是皇上果真如此,則天下士民必定沸然,大失天朝尊嚴。天下本已紛亂,皇上再失尊嚴,則事不可為矣。」
此六部尚書皆領內閣協理大臣銜,其餘理藩、稅務、靖安各部皆是新部,為了怕這些原明大臣有所牴觸,是以新部尚書並不掛銜協理,加入內閣。
待到了孝陵神道前的駐馬坊前,張偉翻身下馬,見吳遂仲等人迎上前來,張偉沉著臉向諸人道:「太過鋪張!若是下次仍是如此,我便撤儀仗,微服簡行。教你們再弄這些!」
他原本就是醫官,最懂得保養之道,是以四十餘歲年紀,雖忙得臉容憔悴,倒是中氣十足,又特意加大了聲音在張偉耳邊大吼,一時間張偉耳朵之內嗡嗡作響。頓時驚醒過來,惡狠狠瞪了吳遂仲一眼,卻將眼中殺氣一收,展顏一笑,向著馬士英道:「適才想起一事,竟失態了。」
張偉臉上頓時霍然變色,冷眼向那馬士英渾身上下一陣打量,心中暗想:「果然生的好一副奸臣樣!就是這傢伙,勾結阮大鋮敗壞朝政,排擠史可法出朝。與左良玉大打內戰,完全不顧長江防務。到最後弄得天下紛亂,清兵迅即過江,覆滅南明。此人,當真是明末奸臣之首,可惡之極!」
「朝廷何嘗不欲行法!」
因見不論是白髮蒼蒼的老者,又或是稚齡幼童,盡皆跪伏於自己馬前。張偉知道這是吳遂仲與鄭煊商議後弄的鬼。以古人皇權為大,皇帝就是天子,乃是龍騰於人間,張偉此時雖不肯稱帝,不過不論是他的屬下文官,或是在前線四處征伐的武將,誰不想他登基為帝,自己也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便是張偉自己,雖仍是覺得此事不對,大大的不對。可是事已至此,自己這麼多年大權在握,若是有些掣肘,只怕是親如何賦等人,自己也未必能容得。以一現代人尚且如此,又如何能苛求古人?
漢軍現下已攻入湖南,眼看便要與左良玉一部會師,然後張瑞與契力何部的飛騎萬騎,再加上劉國棟的龍驤衛,並左良玉的大部兵馬,合攻福建。仗打了幾個月,漢軍每戰耗費的火藥彈丸,加上其餘的軍用物資都是用銀子堆出來的,數月間銀子用的如水淌一般,眼見庫銀告罄,臺灣那邊一時接濟不上,除了軍用之外,官府用銀竟致無能為力。
袁崇煥此時無可推辭,雖覺心冷,卻也是無法可想,只得叩頭應諾,高呼萬歲了事。
此時整個錦州、大凌城、寧遠、山海關各鎮兵共約十萬,都是悍將強兵,明軍中唯一敢於八旗兵野戰的強兵。以這些兵防備八旗已是有些吃緊,崇禎一下子便要調一半入關,在他而言已是讓步,袁崇煥心中卻隱約覺得不妥,只是又說不出什麼理由,無奈之下,將心一橫,又上前奏道:
因鄭煊等人建言,張偉原本的親兵隊已正式改稱為羽林衛,王柱子也是水漲船高,被封為羽林衛尉。他憨厚老實不過的一個人,哪裡曾想過自己竟能坐到如此高位上來。這些日子當真是走路都揚塵帶風,歡喜不勝。此時張偉問他,他便立時大聲答道:
想起李自成入京時,劉宗敏備了五千副夾棍,那些明朝官員,依著品級大小一律得交錢。那周皇后的父親,崇禎當年叫他助餉,他推說沒hetubook.com.com錢,只交了一萬銀子。被劉宗敏的夾棍一夾,卻一下子吐出五十萬兩來。京師那麼多文武大員,許多被夾得兩腿粉碎,甚至勛臣李國楨,竟被夾的腦漿迸裂。於是旬月之間,竟得銀七千萬兩。張偉心羨之餘,卻知道自己不能如此蠻幹,也只得罷了。因令人傳了那吳遂仲來,問道:
此番張偉設定官制,原本是要大改,又或是依足臺灣規矩而行。卻被陳永華勸住。此時人心未定,大改官制極易引人反感。是以除了添加幾個部院,又將負責督察官吏的都察院地位撥高,使之不受任合人的節制,與內閣並列,已經是現階段最轟動的改革。這些儒生原本興頭得很,以為都察院仍是言官組織,或是地方巡按掛名御史,行巡查之實。卻又發現張偉乾脆取消都察院的建言職權,改為專門督察官員行止,是否貪墨,是否瀆職;至於原本的勸諫之權,卻歸於各科的給事中。
張偉大喜,急步上前,將那人扶起,向他微笑道:「公當真是良人!」攜著他手,將他帶到自己座位之前,問道:「敢問先生姓名,曾居何職?」
那馬士英兩腳一軟,一陣涼風吹來,已覺前心後背都已濕透。
張偉搖頭苦笑一番,扭頭向身邊喜笑吟吟的王柱子道:「柱子,你傻笑個什麼?」
當初靖難起兵的誰是誰非,在這些儒生眼裡自然是十分清楚。再加上成祖當年抄拿殘殺太甚,動輒誅人九族,一殺便是一大批。忠臣義士多半絕後,妻女被人淫辱。現下隔之當年雖已是兩百餘年過去,隨著陳永華追祀的祭文聲起,仍是有不少人激動落淚。待聽到方孝孺追諡為文正,配享太廟,其餘各人亦都有追諡,隨祭諸人都是連聲稱讚,只差伏在地上,向張偉高呼萬歲了。
「既然如此,便命祖大壽仍鎮錦州、寧遠兩地,命趙率教領關寧兵五萬入關。」
這馬士英第一個跳將出來,其餘一些被剝職閒住,或是原本位卑職微的小官兒們也紛紛當場易袍換服,佩劍魚符,將漢官的全套官服穿將起來。這些人一動,那些還顧忌面子,或是心有不甘的大儒顯官,一個個雖是無奈,卻也只好將官服印信收起,雖是不換,卻也算是接受了官職。
吳遂仲略略一想,便答道:「金三千餘兩,銀十五萬兩。其餘古玩珍奇也值十萬銀,家產田土變賣,也可有五萬銀。」
見各人都是默不作聲,吳遂仲微微一笑,向著張慎言道:「張老先生,你便是不想從逆,也需得為百姓著想。天下紛擾,四處軍興。若是仁人君子們都置之不理,那百姓們又該如何呢?」
待祭文念完,由張偉領頭,上香、獻爵,向崇丘跪拜行禮如儀。待三跪九叩禮畢,各人起身,祭祀孝陵一事,便告完成。此事一畢,張偉退後。卻由黃尊素上前,主持追祀方孝孺、鐵鉉、齊泰、黃子澄等當年靖南一役死難的忠臣良將。當年成祖入京之後,追逮建文帝屬下各臣,首倡削藩的黃子澄、齊泰等人,全被凌遲處死,抄拿全家,族中老少盡皆處斬。而方孝孺更是因太過強項,得罪成祖太重,被誅十族。鐵鉉力抗成祖甚久,守備山東,竟使成祖不得不繞道而攻南京。初時尚想招降於他,鐵鉉卻是正眼亦不肯看成祖一眼。結果當場被碎屍割乳,殺其全家,他的兩個女兒被充入教坊司為營妓。
范淑泰奏道:「外間皆有傳言,道皇上密遣使者赴遼,與虜言和事。和事一畢,便可騰出手來,用兵關內。臣以為,北宋每議和則失地,失地則議和,君王闇弱,天下乃至鼎革。陛下乃英主,必定不會如此,蹈此覆轍。」
「漢軍初定江南,政事繁蕪。這麼多省分州府,只留了州縣知府於地方敷衍,一時半刻的還能將就了事,時間久了,難免會拖延政務。」
「大將軍,我在想你登基為帝之後,我把老娘接來,也享享福!她老人家快七十的人了,我這傻兒子現在有點出息,當然要接她過來,讓她知道兒子現今也出息了。」
崇禎對這些小臣雖不假辭色,卻也不肯多加斥責,因心煩意亂,便只草率言道:「兵無餉不行,南方局勢如此,明年再難有糧米銀錢送來,國家收入去了大半,如何能維持?」
正欲離去,卻見戶部尚書,大學士蔣德璟上前奏道:「皇上,戶部存銀不足兩百萬,現下四方都是用錢的時候。江北駐軍和川陝官軍的餉銀乃是重中之重,臣不敢怠慢因忽,只是庫銀馬上就要用罄,請皇上撥內孥銀給戶部,以暫取支用。如此,方能撐到明年北方各省的賦稅解來京師。不然,臣恐餉銀發送不及,則軍心亂矣。」
略掃一下眼前被留下賜宴的千多名文官儒士,鄉紳代表,張偉心https://m.hetubook.com.com中雪亮,知道那些眼光熱切,一心想被留用的,大半卻是品格不佳,官聲平常者。越是那些對自己鄙夷不屑的死硬分子,卻是難得的清正廉能之士。而那些畏首畏尾,張惶失措者,大半是些膽小怕事,或是沒有決斷的無能之徒。
「元素兄,你竟也如此麼?大丈夫死則死耳,死都不怕,你偏又有那麼多花樣!我隨你去,咱們好生商議一下,先穩著大局,然後徐圖進取,到時候幹出成效來,皇上自然知道兄究竟如何,是何角色!」
盧象升是江南宜興人,與現任大學士周廷儒同鄉,是明朝文人中難得的武勇之夫。他抵抗清兵,戰死之前曾親手砍死數十人,身中十餘箭,被劈中四刀,最後方倒地而死。為人最是忠忱豪爽,最瞧不起那些奸臣太監。別人如何,他自是不管,因知袁崇煥為人,此時見他如此,便嗤道:
張偉嘿然一聲,笑道:「好大一個財主!抄得好!所有的當年欽命的閹黨,家產一律查抄!」
在他肩頭上略拍一拍,笑道:「好生去做,將來能做到內閣大臣,也未可知。」
崇禎為著銀兩發愁,張偉卻也同樣如此。為著穩定大局,明知道藩王府中是大筆的金銀財寶,卻偏生是一文也不能取。至於官府中的存銀,以明朝規矩,地方政府除了留下必要的開支外,收取的賦稅一律解送至京,存入戶部。是以奪的州縣雖多,除了有限幾個能拿出錢來貼補軍用,有的竟還有張偉撥銀過去,方能維持。
說罷竟然起身去了,把諸閣臣氣得發昏,卻也不敢有所抱怨。
「柱子,打天下易,守天下難。何況天下還沒有真打下來,若是此時就要耽於安逸,享受太平之福,只怕你這顆腦袋都未必保得住呢。」
袁崇煥卻是吃了一驚,原以為皇帝不過是趁著遼東內亂之際,抽調關寧兵和薊鎮鎮、山海關等遼西和近畿兵力,用以剿賊。誰料現下看來,皇帝是要盡撤關內,只保山海關一地。故不顧疑忌,沉聲道:
他這番話說得更加大膽直接,袁雲峰倒也罷了,其餘舊明大臣皆是臉上變色。轉回頭看張偉臉色,卻見他微微點頭,顯是對吳遂仲的這番話極是贊同。
他抿著嘴角冷笑道:「那校尉就是武昌土著,原是衣錦還鄉來著。既然他這麼心急,末將已命他先赴黃泉,在那邊先行安家置業去了。只是有些舉措,比如鮮衣怒馬,縱騎城內,驚擾百姓;又或是喝斥州縣官如同奴僕,漢軍軍法無法處置。既然今日大將軍有命,那麼咱們也就好辦事了。」
他這番話一說,擺明了是要盡撤關外兵民,將錦州及寧遠等地放棄。以全力對付國內的農民軍和漢軍。只是身為帝王之尊,他卻畏後世清議,不敢斷然下令。每欲做事,必想讓臣下出來建言,由內閣決定,他畫諾同意。然後責任自然歸於臣下。只是明朝大臣多半滑頭,誰也不肯出來做冤大頭。是以皇帝此言一出,下面的諸臣皆是啞口不言,渾似沒有聽到一般。
見陳永華入內,張偉起身問道:「復甫,可是祭太祖陵的事,已然準備妥貼?」
其實在明朝之前,一向是監察與建言分開,明太祖使臺諫合一,表面是增大了言官的職權,卻使是監察百官的職權流於虛設,言官們風聞奏事,地方上由掛名的巡按巡行,又因職權合一,無人督察。再有受制內閣,都察院形同虛設,言官們只是朝中大員攻訐政敵的工具罷了。
此時在張偉身邊的吳遂仲亦是發覺情形不對,他腦中略轉,卻是想不起來這馬士英為何事得罪過張偉。只是當此之時,無論什麼深仇大恨,卻沒有這大業來的更加重要。將心一橫,幾步奔到張偉身邊,向他長身一躬,笑道:「恭喜大將軍,今日收得這些良臣輔佐,將來大業可成矣!」
待群臣四散而去,袁崇煥乍出牢獄,看著宮內太監並群臣來回奔走,竟是恍如隔世。他因入獄多年,家小早就由家鄉來京,就近照顧。不比盧象升一人領著幾個奴僕宿於會館之內。便向盧象升笑道:
這祭文乃是官樣文章,除了對太祖的文治武功大加讚頌之外,其餘盡皆是指斥自當年成祖靖難之日起,成祖一系諸帝的荒唐亂政,比如嘉靖好道,武宗自封大將軍,神宗搜斂天下民財為己用,二十餘年不出禁宮;將明朝諸帝種種荒唐可笑,殘暴殺戮怠政輕疏等事全數念了出來,因是言之有據,特別是神宗當年派太監四處搜斂,荼毒天下,站在現場的人稍微有些年紀,都是親眼目睹。此時聽得那陳永華一五一十念將出來,將矛頭直指皇帝,而不是所謂「奸臣」,各人都是飽學儒生,雖是表面上和-圖-書不能贊同,心胸卻也是為之一快。
「大將軍有命,凡內閣大臣皆視同宰相,許臣下以宰相之名相稱,亦應以國家重臣,助君上協理陰陽,督管百官,不可以畫諾食祿,凡事秉承上意的伴食大學士自詡。國家設相,其意在於匡扶君主,協理天下,而不是天子家奴。」
因張偉早有規制,道是明朝官員常服上繡花鳥魚蟲,率獸食人,不成體統。是以恢復唐制,官員常服止以顏色|區別品級。待到了此時,定制三品以上服朱紫、五品以上服綠,九品以上服青。又使官員並吏員皆佩劍,並按時考較劍術,略以恢復文人的武勇之氣。
各內閣中書並雜吏佐使聽了吳遂仲命令,立時如穿花蝴蝶一般在那赴宴人群中游走奔忙。將各張填好的內閣任命狀遞交至各人手中。還有各人的印信,新製官服,佩劍,都依著臺灣的官員配置,一體下發。
又問道:「拿捕閹黨,抄沒家產,江南士林可有什麼話說,鄭煊等人可有什麼異議?」
張偉向他嘉許一笑,命人上前整衣、淨手。待一切整理清爽,方白服素冠,由神道向上而登,由正門而入,過寶城、明樓,一直至崇丘而止。其餘隨祭各人,皆緊隨張偉身後而行。
張偉心中滿意之極,這種場合原本便是十分危險,一夫倡命,萬人回應。若真是有人不顧死活,跳將出來反對,然後一頭碰起,以示抗議。那麼其餘的那些清正大臣,則必然會抗命不受。
以現代人的眼光來看,成祖建文叔侄爭位,誰當皇帝干臣子何事?只是以當時儒家學說傳承來看,方孝孺等人卻是難得的忠臣,可以堪與岳飛、文天祥等人並列。張偉雖也是反逆,卻將成祖及成祖身後諸帝罵了個遍,自己到好像成了正統的皇位繼承人。成祖得位不正,到此時終於結出了最大的惡果。
張偉心中卻又有了決斷,因問道:「馬老先生,適才是以何官職委你?」
他嘆口氣,向著眼前坐的最近的張慎言、張有譽、范景文等原明朝的中央堂官道:
除了張偉、陳永華、吳遂仲等原臺灣文官系統的代表之外,還有黃尊素、高攀龍等東林大儒亦從臺灣而來,再有他們的門生弟子,知交故舊;並原本南京城內的知名儒士,各部大員,地方上或投降,或被俘的方面大員。如此這般竟彙集了數千人,或是峨冠博帶的官員,或是青衣小帽的平民百姓,全部彙聚於孝陵正門神道外的下馬坊前等候。
黃子澄妻在營中生一十歲小廝,奉旨也都道由她。後來鐵妻病故,有司上奏,成祖批曰:「吩咐上元縣抬出門去,著狗吃了。」
見馮錫範亦在,便向他令道:「我這邊都是如此。那些將軍們天高皇帝遠的,還不知道怎樣!你知會各軍的軍法部,漢軍攻下城池,穩定局勢後,無論將軍士卒,一律不得居於城內。凡敢擅自取用州府庫藏,或是騷擾百姓,鋪張浪費者,一律軍法處置。不得放縱,不得姑息。」
見各人或是隨他飲酒,或是全不理會,張偉只作不見。夾了一口菜吃下,便不再飲。只向吳遂仲略掃一眼,那吳遂仲立時理會。站將出來,向場中諸人先敬一懷,然後大聲道:
「卿的意思朕知道了。」
「閹黨餘孽當以阮大鉞最大,今天抄這人的家,我且問你,抄家抄出多少銀子來?」
張偉原欲令鄭煊起身,卻見他微微搖頭,以示不可。轉念一想,此時誰若站起身來,接受任命。便是率領大家投降的第一人,別人也罷了,這個出頭鳥必然是名聲大壞,將來難以容身士林。張偉微微苦笑,心知此事無法勉強鄭煊,若是將他名聲弄得壞了,於已無益。
京師糧草供應,一則是從運何漕運而來,二則是海上以海船運送。南方此時供應斷絕,戶部無奈,只得先以庫存應付,京師糧價一日數漲,百姓小民怨聲載道,既然皇帝不管,他們卻也是顧不得百姓死活。哪管你饑民遍野,好官我自為之,讓地方官加緊搜刮,以充軍用,以發官俸就是。
崇禎聽了一想,已覺有理。因勉強應道:「卿言有理,准議。」
明孝陵規模宏大,建築雄偉,形制參照唐宋兩代的陵墓而有所增益。建成時圍牆內享殿巍峨,樓閣壯麗,南朝七十所寺院有一半被圍入禁苑之中。陵內植松十萬株,養鹿千頭。成祖年間,以一衛兵守護孝陵,官民人等不得擅入。清兵入關後,對孝陵也是嚴加保護,不准損壞。康熙巡江南時,還至孝陵祭拜,是以這孝陵乃是中國保存最完好的帝王陵寢了。
待這些官服等雜物發放完畢,整個宮門廣場上已是鴉雀之聲可聞。上千人默然不響,各人面面相覷,無有一人起身謝恩以表示接受任命。
張偉吃了一驚,心道:「讓你做戶部主事,你不出半https://m•hetubook.com.com年準得被咯嚓掉!」向他微微一笑,那馬士英又打了一個寒顫,不知道張偉又是何意。
崇禎臉上立時變色,怒道:「誰人敢言和?」
陳永華先向吳遂仲略一點頭,方向張偉答道:「是。黃尊素、高攀龍等人,再加上南京城內被執的中央大員,再有就是留在南方的東林儒生們,已盡數齊集。已選定了吉時,便是明日。先祭太祖高皇帝,爾後錫封靖難時遇難的方孝孺等名臣,此事過後,大將軍可以天下歸心了。」
卻聽得張偉言道:「你原本已是做到巡撫,戶部主事太過委屈。理藩部還缺一侍郎,你便到理藩院做侍郎去。」
「回大將軍,委臣下以戶部主事一職。」
又聽崇禎問道:「關內甚是吃緊,今日閣臣並疆臣都在,兵部提議撤回寧錦兵馬,只留守山海關一帶,卿等認為此議可行否?」
「我雖有意邀你去我府中小酌,倒是有些忌諱,不好拖累於你。咱們就此別過,如何?」
見崇禎不置可否,紅色已轉潮|紅,顯是心中鬱怒。袁崇煥心中暗嘆,知道是皇帝疑自己想保有寧錦以擁兵自重。只得退後一步,不再發言。
張偉一早便沐浴熏香,不進飲食。待吉時一到,由皇城內的兵部衙門正門而出,在儀衛簇擁下自南京市區而出。沿路百姓早得了音信,不論賢愚老幼,願或不願,皆鮮花香案擺放於門前,全家老幼盡出,遠遠見了張偉儀衛過來,盡皆高呼舞蹈,跪拜如儀。
張偉不再與他多說,因到了城門之外,便催令儀仗快行,卻見一路上盡是黃土鋪路,鮮花香案,說不盡的威風顯赫。
見那馬士英大喜過望,骨頭都輕了三兩。張偉微微一笑,心知以這種奸滑之人做外交大臣,將來那些洋鬼子和倭人都有得頭痛,倒也是人盡其材。
「臣以為不可!無寧錦則無以保山海關,無山海關,則薊鎮不保,畿輔四周不保則無以保京師,請陛下三思而行。」
待那些各級小臣散去,便由內閣總理大臣吳遂仲召集,至宮城內左掖門召開內閣會議。由吳遂仲任總理大臣,何斌任戶部尚書協理大臣、鄭煊任禮部尚書、袁雲峰為工部尚書、張慎言為刑部尚書、黃尊素為兵部尚書。
兵凶戰危,苦的其實還是百姓,凡漢軍戰鬥,多用火炮轟擊城池,那些受損百姓,還有行軍之時難免損壞道路莊稼,這些都需錢來賠補。眼見一張張求告文書,張偉看得兩眼發黑,料想留在臺灣的何斌一樣是眼冒金星,發一聲嘆,無奈之下,便決定先拿著閹黨官吏開刀,逼取銀子來用。
崇禎居帝王九五之尊,治理天下已近五年,越治而天下事越壞。在場諸人除了一些富商平民之外,哪一個不曾做過官,又或是關心政治的東林儒生,對皇帝的能力自然是看在眼裡。張偉以一小小海盜起家,到現在已擁有整個南方,能力高下立判。就是有人在心裡嘀咕幾句,奸臣,篡逆,卻也是對他的能力激賞佩服,再沒有別話可說。
他是個老實人,卻沒有逢迎張偉幾句,只把自己所思所想盡數說出,卻是引得張偉一陣大笑。
待祭祀諸事完畢,張偉卻是不肯放著眾人離去,將各人帶回城內,在皇城內宮門前賜宴。這些人中黃尊素因其子黃宗羲鐵了心跟隨張偉,一心要求天下大治。黃尊素無奈,也只得從子之志,為張偉效力。好在東林黨內心懷天下者多,倒也不是一心忠於一姓皇室。自他投順之後,高攀龍、吳應箕等人亦是決心為張偉效命,奠立新朝。而史可法、王忠孝兩人早就放棄為明朝效忠盡節的心思,此時兩人卻是留在臺灣,因臺灣官員被調入內地者甚多,這兩人已是接手政務,都入臺灣軍機處秉政。其餘黃道周、姜曰廣、張慎言等人曾在中央為官多年,一時卻是難以投順,卻被漢軍半拖半拽,強迫而來。各省的巡撫、巡按、推官、州同等各級官吏,其中有欲為新朝效力,博個開國功臣名分的,亦有死臣明朝,不肯歸順的。更多的乃是首鼠兩端,要看看風色再行決斷者。
「除了拍手稱快,還能有什麼話說?當年定案之時,各官都怕得罪人,不敢株連,不敢多列名單,還是崇禎皇帝定的人選,或誅殺,或抄家,或命還鄉,永不錄用。就是如此,還是定得太輕,全天下的讀書人都視閹人為死敵,這些閹黨被咱們抓了,一個個都似三伏天飲了冰水一樣暢快,除了稱頌大將軍英明果決,還能怎樣?」
見他雖是唯唯諾諾,卻是一臉的不以為然,張偉知道漢軍實力強橫,明軍一擊就潰,漢軍又曾在遼東與女真人打過,倒也沒覺得遼東女真如何的難對付。是以江南一下,各軍各將都是歡呼鼓舞,都道天下可得,太平易致,漢軍並臺灣諸系的官員將佐,都到了享福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