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進城
還是那身風塵僕僕的衣服，沒有來得及換，就回到了自己的臥房。
女人是禍水，男人是禍根，小寶寶露出了讓劉瑾之輩見了肯定又妒又羨的袖珍小雞雞。幼娘怕他著涼，忙要給他蓋上被子，楊凌輕輕制止了，一邊用他溫暖的手掌輕輕撫摸著孩子光滑結實的腿，一邊柔聲道：「沒事的時候，多多撫摸他的身體，寶寶會感到很舒服，還會增加母嬰感情。」
錦衣衛大怒：「媽的，敢阻爺們辦案，你活得不耐煩了？」
「老子為什麼不敢？」
這些人連滾帶爬，全成了泥濘的小鬼，楊凌心中難過，更是一點也吃不下。他知道如果是一切由他作主，也不過是讓大軍多活上個把時辰而已，那峭壁就是帶了繩索來，也不知該從何處借力攀爬上去，而且不知要耗時多久，哪有荒唐到主帥看見路邊有斷莖殘枝，於是便就此大軍回轉的？
同時，他也深知成綺韻的個性，如果知道自己被人所害，僅憑她現在掌握的力量，和她的智慧、心計和毒辣的心性，就足以釀成難以想像的危害，她的報復恐怕不只是慘無人道這四個字可以形容，只怕很多無辜者也要成為她的遷怒目標。
「這是什麼人整劉瑾？這陣子劉瑾風頭甚健，儼然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京城第一人了，清流一派被他整治得落花流水，都察院的勢力已經被他奪去大半，竟然還有人敢上書跟他作對，這不是和自己當初讓錢寧弄材料，整治壽寧侯張鶴齡的手法如出一轍嗎？」
他用了三天才離開山區，一堆泥猴子摸到一個小縣，弄了幾十匹劣馬，有的侍衛連驢和騾子都騎上了，狼狽地趕往大城。其餘的侍衛只好慢慢趕路了。到了地方繼續走，換了好馬，楊凌派出一部分人去和當地的番子聯繫，同時還有幾人親自趕往浙江報告消息，以免成綺韻大發雌威。
抱著最後一絲本能的疑慮，楊凌派了幾個親兵上山搜索，看看是否有人動了什麼手腳。李森派來的領兵將領盧千戶見過往的商賈車隊都過了好幾撥了，大人卻遲遲不下令啟程，便親自趕來促請，拱手道：「欽差大人，大軍歇息得也差不多了，咱們是不是現在就出發呀，遲了怕是晚間趕不到澗口鎮，就只能在山裡過夜了。」
楊凌的眼睛都紅了，他正想奔出去看個明白，前方探路的探子們卻飛跑回來，說是看到遠處叢林中撲出大批身穿當地百姓服裝，手執鋼刀的大漢，正沿著山路和小溪向此處猛撲過來。
「那是，我還兼過兩個月的工會主席呢。」楊凌在心裡暗暗嘀咕了一句。
此時天色已黑唯有天明再想辦法出去，士兵們捕了些野獸，就在林中生火烤熟了填飽肚子，山高林密，大樹參天，連陽光都難得透進這原始叢林，就是夜間生火也不怕會被百丈之外的人看到。
這樣龐大的力量，沒有制約和監督，原本就是一件極危險的事，楊凌現在需要絕對的權威，不得不默認這種現狀，也唯有如此，才能避免內耗，盡快地建立起一股龐大的勢力去為他的政策服務。
韓威低聲道：「今天金殿上不知何人丟下無名密信彈劾劉瑾，由於找不到投書人，上朝的文武百官除了六部九卿和督察院的大臣，全被劉公公抓了起來，現在錦衣衛正往刑部大牢送人。
楊凌只擔心這死訊先於他到了京師，幼娘會做出傻事來，哪裡還能慢慢而行？進入了安全地境也是和衣而睡、倚馬而眠，趕路之急，竟是生平頭一次。想不到衝到家門口，沒看到死屍也罷了，居然見到一頂花轎。
寶寶亮晶晶的眼睛也不知在看什麼，沒有確定的目標，小眉心微蹙著，嘴脣嚅出了一些唾沫泡泡，卻仍在努力地撮緊著，似乎正在沉思的模樣，楊凌不禁讚道：「好樣的，我的兒子有哲學家的氣質。」
韓幼娘摀著嘴吃吃地笑，站起身來給兒子把被子蓋好，楊凌目瞪口呆地蹲在地上，臉上嘀答嘀答半晌，他才抹了把臉怪叫道：「楊大人，你……你小子也太牛了，這是給你爹接風洗塵吶？」
「蒼天吶！你開開眼吧！」翰林院士喬大人悲呼一聲，被一個錦衣衛在肩上抽了一鞭子，罵道：和_圖_書「老傢伙，你喊什麼？」
所以楊凌在信中不厭其煩地反覆囑咐成綺韻接手這股龐大力量的要求和方法。吳傑是個守成的老人，他沒有魄力承擔這份重任，只能交給成綺韻。于永，內廠的財神，實際上也是目前大明天下經濟命脈中最活躍力量的領袖，常年奔波在外，幾乎不在內廠露面，真的有那麼多生意需要他這位手下已擁有眾多可用助手的經商奇才、二檔頭親自去談嗎？
兩隊人馬隔著小溪竹林同步前進，眼看前隊就要走出雞冠崖了，楊凌也覺的自己剛才那些怪念頭的確是過份小心了，如果依著自己在原地磨蹭磨蹭，兩千多人馬帶的口糧不多，就要在山裡餓肚子了。
孩子醒了，睜著一雙澄澈的眸子，卻沒有哭。他的眉眼五官長得很漂亮。五官像幼娘多些，皮膚也像媽媽，帶著點健康的微黑，兒子隨媽媽，還真是不假。
小孩子抱著腦袋睡得正香，自從發現他睡覺很乖，而且也不抓臉後，幼娘就放開了他的手腳，睡覺時不再把他綁的直挺挺的了，做娘的也不忍心吶，看來村子裡的嬸子、大娘們說的法子也不是適用每一個小孩子。
想到這裡，楊凌心中一暖……
對面的太學生們怒吼著要衝過來救人，可是卻被錦衣衛和刑部趕來的衙差緊緊阻住，那個錦衣衛揮起鞭子又向喬老夫子狠狠抽去。就在這時，一個青年從人群裡擠進來，雙手一分，兩個錦衣衛就倒栽出去，另一個年青人在兩條彪形大漢陪同下急步過來，一把奪下了他手中的鞭子。
這一趟來四川得罪的人可更多呀。都掌蠻散逃的餘孽、朱讓槿被挖出來的手下勢力，這些人都和自己有著不解之仇，會不會路上做手腳？
「大人既有疑慮……這樣吧，一會兒大人帶親兵從竹木林中穿過，下官率儀仗車隊走大路，咱們過了雞冠嶺這處險地再會合。一來呢，現在日頭稍偏，正照在這條路上，秋老虎也晒人吶，大人在竹林中走，既蔭涼還能賞賞風景。咱們就隔著一條小溪，如果真有人在此設伏，咱們還能互相呼應支援，待走過這兩里險路，咱們再會合。」
伍漢超驚駭問道：「有多少人馬？」
聽了楊凌的疑慮，盧千戶不禁失笑，對楊凌拱手道：「大人想是最近又打仗又問案的，用神過度所以疑慮多心了，這千年古崖偶爾總有風化碎片跌落的，砸折花草並不稀奇，何況偶有客商停下汲水洗臉什麼的，因此弄斷並不稀奇。
為了情？她會這麼傻嗎，還對朱讓槿一往情深？
要說起來，另有三股勢力，比她更有殺自己的理由，而且也同樣有足夠地人力和財力。一是都掌蠻餘孽，深山老林中難保不會遺落一兩座小村寨，再加上散落逃走的蠻人，如果集結起來，以他們「活在懸崖上的」習慣，技術上、人力上都辦得到，只有火藥不好搞。
此時斷後的探子送來了同樣的消息，伍漢超得此消息，根本不敢在原地再探消息，當下不顧勢若瘋虎的楊凌掙扎，和劉大棒槌揍挾起他便走，兩百多人向密林深處急急退卻。
楊凌在朝廷和百官及各派系鬥智鬥力，那只是各種派系勢力在權力中樞的集中體現，即便打敗了他們，也不代表得到最終的勝利，政策能否推行下去，在目前這種低效的官僚體系、遲滯的消息流通速度下，完全依靠地方官服從的程度。要保障這一切堅定不移地按照他的意願進行下去，需要以內廠勢力為代表的新式利益團體協助。
盧千戶愕然道：「上山？」他抬頭看看山，遲疑道：「這座山峰光禿禿的什麼也沒有，上山做什麼？」
楊凌把這麼大的權力和遺憾交給她負責，就是給她壓上一肩責任，也就讓她有了顧忌，是不惜一切地報仇，圖個痛快，還是為了心上人的大計隱忍下來，顧全大局，那就全在成綺韻一念之間了。
那時還沒有做嬰兒床的習慣，這是楊凌臨出京前早就對幼娘說過的東西，還有掛在上邊的鈴噹等小玩具，孩子快出生的時候，這些東西就準備好了，放在臥房裡。
楊凌一向對下屬隨和親近，要不然劉大棒槌也不敢跟大帥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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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匆匆到了前宅，叫上伍漢超一眾侍衛，飛馬絕塵，直奔京城而去。
這時撲天蓋地的塵土也捲了進來，障迷二目，等到濃烈嗆人的味道漸漸淡了，楊凌和他的親兵衛隊全都成了兵俑，怔怔地立在林中，愕然望著原來本是一座陡峭高聳險峰懸崖的地方，再也作聲不得。
就在這時，門外「噔噔噔」一陣腳步聲，韓威的聲音急急地道：「妹婿，京城裡出了大事。」
因為我的一次大意，葬送了兩千人的性命，我絕對不能、永遠不能再大意第二次！
他甚至還想到了拓跋嫣然，在山口送行時，她翩然轉身間腰巾上露出的鮮艷鴛鴦。從兩人的信中看，她和朱讓槿彼此情深意篤，就算知道自己所愛之人是個陰險狡詐之人，心中已無愛意，也不會這麼快另尋新歡吶，何以她腰間別著鴛鴦絲巾？
現在一聽韓威語氣焦灼，他臉也顧不上擦，急急忙忙地跑了出來，問道：「出了什麼事？」
這股龐大的力量現在完全是靠著他來控制，走向什麼方向完全靠它的最高領導者的個人意願和品德，如果自己不在了，誰將控制它？它將走向何方？
自己的家室安排在最新計畫中做了一些改變，皇帝一直的信賴恩寵和義妹唐一仙的存在，至少可以保證一個已經無害的威武侯府會不受侵犯，他擔心的是他要改變中國歷史命運的計畫，以及他曾用來執行這一計畫的得力工具：內廠！
城門在望了，雖然一路疾奔進京，四肢都痠痛得很，他還是打起精神，把欲折的腰肢直了起來。北京城內亂了套，京城百姓洶洶罷市。各位官員被解送刑部大獄途中，百姓們送飯送茶，把他們當成了反抗劉瑾的大英雄。
兩個多月了，一個大胖小子，臉蛋的肉緊繃繃的，非常結實，肥藕段般的小短腿不老實地蹬開了被子，包著的尿布也踢開了。
而他自己卻馬不停蹄地趕往京師。快驛？快驛快得過他從地方豪富手裡弄到的大宛良駒？他通知了地方驛署，只是這報喜的驛卒沒有一個蜀王世子親隨用金銀當鞭子抽著，是不會累死累活地趕路的，根本沒有他快。
「京師百姓聞訊大嘩，商賈罷市學生罷學，翰林院和太學院的人鼓動百姓包圍了押送文武百官的錦衣衛，堵住了街頭鬧市。刑部的差官剛才來通知我，要我馬上回去。」
很好、很強大，一滴都沒浪費，小床上居然沒淋上一滴，小傢伙灑完了尿，很高興地蹬了蹬藕節似的小胖腿，咿呀兩聲，懶洋洋地打了個奶嗝。
可是，如果我再小心些，再多疑些，至少可以把隊伍分成幾組，一隊隊過去的，說到底還是大意了，盧千戶那番話已經打消了他的疑念，要不是大棒槌……楊凌機靈靈打個冷顫，環目四顧，士兵們淒幽幽，都像是孤魂一般。
如果成綺韻是在執行第二步計畫，那麼就不會用這麼溫和的手段，也不會只對付劉瑾一人，想到這裡，楊凌終於放下心來。
那探子搖頭道：「看不出來，不過人馬數量一定超過咱們。」
所以楊凌錦囊的第一步計畫是移魂，移走內廠之魂，並要求成綺韻迅速接手，並把它控制起來。而他的第二步計畫則是……
待伍漢超率人從山上下來，山頭上沒有發現絲毫異狀，這下眾人更放心了，楊凌心中疑慮也去了八成，只當是自己多疑了，不過既答應了盧千戶和大棒槌，此刻改口未免著相了，於是仍按照盧千總的提議，兵分兩路。
莫說江湖人不計義氣，為主盡義的漢子還是有的，以朱讓槿的人才，交下的絕不可能全是庸才。
何況他還有兩個非走不可的理由和-圖-書：家裡和成綺韻！
那人站在豎幡下微微一笑，並不作聲，旁邊一人卻高聲喝道：「大膽，內廠提督、威武侯爺楊大人在此，誰敢放肆？」
內廠，現在早已不是一個簡簡單單的、督察百官行為的特務機關了。如果自己不在了，這把利刃落在對手手裡，不但破壞了自己嘔心瀝血才推動起來的變革，而且將使對方的權力大到不可控制。
趁著四處是散亂的士兵活動，楊凌下河觀察了一陣，由於拓跋嫣然只是需要一些炸點放置炸藥，利用爆炸力產生的震盪促使崖頂塌陷，所以穹頂鑿落的石塊並不多，直接墜下的碎石塊都被巴旺派人掃起投入水中，直接濺到草叢裡的石塊本來就少，又被雨後山洪一衝，根本瞧不出什麼破綻。
夜裡，楊凌輾轉難眠，思來想去，拓跋嫣然的身影總是在眼前徘徊不去；那突兀等候在山腳楓樹下的倩影、迎風一動間腰巾上的鴛鴦、飲酒時那嫵媚如醇酒的眼神……
楊凌剛剛誇完。小傢伙就動了，腳丫子亂踹兩下，一下蹬在了欄杆上，腳丫子蹬的很有力，身子便側了過來，小雞雞一抖，一泡童子尿巧之又巧地從欄杆縫裡射了出來，噴了楊凌一臉。
那雞冠嶺在上古年間可能本是一個大岩洞，由於強烈地震或地殼變動，一大半坍塌了，只留下一側山壁和頂上探出來的像屋簷似的一片連綿的穹頂，側面的山壁經過千萬年的風化雖然已經不再是光滑的熔岩牆，可是仍是陡直難攀。
楊凌聽他說得慨然，倒像是自己草木皆兵似的，略微有些不好意思，而且盧千戶是本地將領，應該比自己熟悉情況，他正待推卻盧千戶的好意，旁邊劉大棒槌舔了舔厚嘴脣說話了：「大帥，俺覺得盧千戶說的有理，咱在竹林子裡走涼快點，您看咱們的兵，都是京師來的，比不得川兵耐走山路，現在都是一頭大汗。進了林子不晒太陽，等拐過這道崖，前邊那山不是轉向了嗎？日頭就不會直接晒著咱們了。」
兇手既然肯動用這麼大的陣仗，付出這麼多的心血，一定是勢在必得，如果知道他還活著，各種追殺暗算勢必不斷，所以唯有走，快走，把敵人永遠甩在後面，那麼他再凶險、再厲害，也都失去了作用。
楊凌道：「盧千戶稍等片刻，我的親兵上山勘察一下，等他們下了山咱們再走不遲，讓大家多歇息片刻吧。」
第二股就是聞風逃跑的朱讓槿餘部，如果他們有膽子敢來向自己尋仇，火藥問題便不難解決，楊凌想起了朱讓槿從衛所騙走的火藥，那點火藥用來裝備軍隊不夠、用來炸這一座山也不夠，顯然他是在依樣自己製造火藥。
山頂伍漢超已經檢查過了，如果設有炸藥必是在懸崖內側，而且炸點、炸藥量都絕對不少，那懸崖內側光潔溜溜，險峻無比，根本想像不出要怎麼才能爬得上去。那得需要多少人力、物力和時間，而且還得不被過往行商注意，才能掏出這麼多炸點，放置足夠多的炸藥，轟塌整座山峰？
楊凌略一思索，馬上道：「走，回來了就得見皇上一面，我和你一起去。」
趁著三個女人瞪圓了杏眼逼問高文心兩人打了什麼賭約的工夫，楊凌悄悄拉著幼娘的手，回了自己的窩。
第三股勢力……想到這裡楊凌一陣心寒，經過朱讓槿一事，現在他已經不那麼自信雙眼所見的旁人品性。朱讓槿造反的事現在可只有自己和朱讓栩聽他死前親口說過，雖說自己當時還授意朱讓栩莫要在奏摺中提起，使他感恩涕零，但是焉知他事後不會越想越怕？這條把柄在自己手裡，他這個蜀王可就被自己攥住了脖子，想勒下去就勒下去，這位新任蜀王如果不甘心受制於人，會不會……無論別人為了什麼，他可以為的東西是太多了。
看這情形敵人分明是有備而來，如果自己搜山後，敵人又將探子派回山頂窺探，那麼大人這些隱在竹林中的隊伍恐怕也難匿蹤跡，會被崖頂的人看到，兩邊伏兵無數，此時情況不明，上策唯有一走了之，留得青山在，再徐圖後事。活著，才有機會。
楊凌地雙手都在發抖：炸藥，一定是炸藥，這時代居然有人想得出利和*圖*書用朝廷管制極嚴的炸藥炸山！這是什麼人？
從前後時間來看，成綺韻的動作是不會快過自己的。綺韻即便另有眼線，收到自己死訊應該也和京裡時間差一兩天，她應該還來不及做出任何動作，等她打開錦囊準備行動的時候，自己死而復生的消息應該就傳到了。
楊凌抬頭瞧瞧那烏沉沉地崖頂，靈猿也不可攀，何況崖頂形如倒扣的盤子，更不可能有人爬上去，難道只是過往行商歇腳時弄斷的？
想到這裡，楊凌自己也啞然失笑，路在山底開出，旁邊是溪，對面的樹林地勢更低，如果洪水往下衝，水還沒衝到這裡，已經拐道溢進林子去了，所以也不可能。
原來，那一日楊凌經過雞冠崖下，瞧著溪旁草木順流傾斜的景象，忽然發覺斜坡上有一些被砸斷折斷的痕跡，雖然不多，可是在這常年杳無人煙的原始樹木中，如果有心細看，就有點顯眼了，出於小心，楊凌便令軍隊停止了前進。
拓跋嫣然可疑，要搞到這麼多火藥、出動如此多的人力，辦成這件大事，她是有這個能力的。可是……她憑什麼這麼做？她僅僅是朱讓槿的紅顏知己而已，而且事實證明朱讓槿有很多事瞞著她，以她的性子不拂袖而去就不錯了，她會冒莫大風險陷殺欽差？
而翰林院、太學院的書生們則堵住了路口，誓死不放他們過去。路邊一個小攤，攤主是冬天大同遇韃靼進襲時逃難進京的一家人，虧了楊凌捨粥施衣，這才活過命來。
沸騰喧鬧的十字街頭在這一聲大喝下，來了個定格，喬老夫子揉了揉老花眼湊上去，只見「音容宛在」的豎幡下，那副笑吟吟的模樣，可不正是「文成武德威國公」的儀容嗎……
楊凌在有意識地削弱內廠、掏空內廠，讓它漸漸變成一個空殼，各種勢力各有歸屬，目前雖統一在內廠這個殼子下邊辦事，但是一旦自己不在了，這些勢力的最高領導者就可以迅速切斷和內廠的聯繫。
兩千人吶，這是誰這麼狠毒？如果不是大棒槌仗著受寵想走個舒服道路，自己被盧千戶勸得回心轉意，這五百人也要全被活埋了，現場一個活口都不可能留下。
由於幼娘自幼練武，身子結實，又有高文心那位女神醫精心照料，他比兩個多月的同齡小孩子身子骨要結實得多。
內廠按照特種部隊的訓練方式培訓出來的精英，一批批地派出京師，現在連那個和大同鎮帥同名的楊一清也漸漸銷聲匿跡了，這些人全都去了哪？
楊凌一驚，連忙站起身來，他一路上就想著趕快回家，家裡千萬不要出什麼大事，見到家裡沒事，他才放下心來，也想到應該馬上進京去見皇上，皇上那兒連威國公都封了，可不能在家裝死，只是家裡千頭萬緒的，實際上他現在到家一共還不到一個時辰，這些事都還沒顧上。
在那樣的天險之下，借助人力布下機關，那種驚天動地之威誰能抵擋？
聽說大恩人死了，老頭子知道感恩，請人寫了「萬家生佛、音容宛在」兩塊豎幡立在那兒，紙幡嘩啦啦直響，這些受氣官員看到正中間的奠字和「恩公威武侯爺楊」幾個大字，忽地想到自己這些人整天和楊凌作對，整天罵他狼子野心，罵了就罵了，告了也就告了，楊凌什麼時候這麼欺負過人？
未來，歡天喜地趕來接手內廠的某位公公，將發現他接手的內廠，比起當初苗逵的受氣西廠還要可憐，什麼都沒剩下，可能還要替內廠支付欠著王侯公卿、皇親國戚的大筆生意資金。
那封信最主要的作用，就等於是傳位密詔，如果個人的生死是命中注定，他在意的不是成綺韻如何掀起腥風血雨為自己報仇，而是想盡辦法保證造福萬民、延惠後世的國家大計能夠進行下去。
喬大人怒道：「你敢打我？」
老媽子退了出去，小倆口兒蹲在嬰兒床邊，手牽著手，從欄杆之間甜蜜地看著裡邊甜睡的小寶貝。
第二日，又下起了暴雨，暴雨給朱讓栩等人的營救工作造成了困難，山林中楊凌等人同樣遇到了困難，山洪暴發使他們更難找到回去的路，直到第三天清晨，才意外地摸到一個深山中的小寨子。
這樣一想，竟是步步殺和*圖*書機，舉目巴蜀上下，再無一個可信之人了。
楊凌不想做梟雄，他的行為一旦被偵知，幾乎可以被視作大逆不道，但是他必須保證自己的心血不會因人而廢，至少也得保留一份火種，但求問心無愧而已。
現在的內廠，到底擁有多麼龐大的力量，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了。一個凌駕於法律之上的特務機構，甚至連東廠、西廠和錦衣衛都淪為它的外圍組織，與此同時，它擁有根本無需通過戶部和內庫的龐大資金來源，它在經商運輸過程中，不但情報組織遍布天下，而且通過利益共享將士農工商各個階層的一大批精英引為了同路人。
為了亡族之仇，這理由夠了。
楊凌一邊縱馬疾馳，一邊心思電閃，根據自己掌握的訊息迅速分析著京中的情勢，忽然一個念頭躍上心頭：「不會是韻兒知道了我的死訊，才叫人幹的吧？不……她的消息不應該那麼快，我第三天就出了山，一路回京片刻不停，我的死訊送到她手裡，再由她派人進京那得多少天？」
在花重金雇了一個獵戶做嚮導之後，他們一路出山，直接奔往三秦大地。楊凌不是官場新丁了，知道如果有一股勢力想置他於死地，一次不成必然還有下一次，現在他沒有時間去找出兇手，也找不到可信任的幫手，唯有速離險地。
等到自己騰出手來，找出對手，才能反守為攻。
只是剎那的工夫，那高聳巍峨的懸崖變成了一座矮山，原本是道路的地方變成了矮山的一部分，塵土飛揚中，兩千大軍不見了，不止，整條驛道河流也都不見了。
小心駛得萬年船，種種疑慮掠過心頭，楊凌不由又謹慎起來，設想了種種設伏的可能：投石？崖頂如穹，人在穹下，站在崖上傷不了人；伏兵？這條驛道雖經官府修繕過，最寬處也只能容兩車並行，七列士兵行進，前方就是突發利箭射倒一片，能傷幾個人？要不就是設堵想來個水淹七軍？
楊凌去對面竹林方便了一下，由於無所發現，疑心漸漸去了。可是人對一件事一旦起了疑心，就會想起許多平時忽視的事來，楊凌想到了去福建時，若非埋伏在路上的何參將是自己人，那次埋伏自己是必死無疑了，當時還沒想到福建官員會對自己下手呢。
盧千總下令軍隊集合的時候，士兵們紛紛亂亂地往外跑，楊凌和他的三百親兵就沒從林子裡出來，而且為求穩妥，盧千戶還給他留了兩百人，分成三隊，分別侍衛在楊凌親軍的前方、後方和密林一側，以防萬一。
命令衛隊就地休息後，楊凌趁機觀察了周圍的情形。
「大人看這山崖，從側面爬上去倒沒問題，可這崖頂跟屋簷似的，咱們遮在下邊，有歹人站在上邊又能如何？不若……保護大人是下官的責任，出來時李森大人再三吩咐，不惜一切代價務必保證大人安全。
伍漢超這些人不辨南北東西，遇有沼澤、水坑、原始密林的籐蘿攔路就繞道而走，巴旺派出搜尋活口的人果然沒有發現他們的蹤跡。最後，就連他們自己也找不到自己在哪裡了，因為他們迷路了。
韓幼娘崇拜地看著他道：「相公懂的真多。」
彭繼祖、連得祿等對他忠心耿耿的血性漢子為什麼被先後調出內廠，提拔上來一批新人。成綺韻獨力發展長江以南的內廠勢力，掛的卻是發展海運的招牌，越來越游離於內廠之外。甚至在他明面的政治勢力之外，他已經開始暗中建立另一支不為人知的政治力量，這些事情都是臨近他的大限之期一年左右，開始逐漸發展起來的。
聽說他死了，自己這些人還彈冠相慶，彼此祝賀呢，怎麼就忘了劉瑾甘於蹲在皇宮裡頭，不是怕了自己這些人，就是因為有楊凌剋著他呀，現在楊凌死了，劉瑾的利爪也探出來了，連三大學士都噤若寒蟬，天下間還有誰能克制他？
那封錦囊密信其實就是他的後事安排，對家庭、對朝政的安排。這些事，以前他是找不到一個合適的執行人，從他開始絕對信任成綺韻的時候，他就開始籌劃，並已經開始布置了。
楊凌指著路邊斷折的雜草對他說起，只是那草木被士兵們一陣踐踏，全然沒了形狀，也看不出什麼異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