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孤
周影看著四個人消失的方向，喃喃地問：「是什麼事讓他們寧願付錢也不肯耽誤呢？」
「你才耍賴！」
朱兵向周影告辭，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說：「現在大家晚上出車都是兩個人了，周哥你還自己出去啊？這太不安全了。要不，今天晚上我陪著你吧？」
「求求你，別攔著我。我現在就去把那些劫匪找出來吃掉，不然我會發瘋的。」
母親和外婆的殘骸，已經夷為平地的家，滿是鮮血的草地——這一切都在小九尾狐心中留下了深刻的記憶。
「什麼？」本來一門心思想著怎麼脫身的小九尾狐一下子睜大了眼睛，「你說他要離開？」
周影也看著玩兒得興高采烈的火兒。這隻九尾狐是誰對他來說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火兒得到了一個好朋友。
他冒著被吃掉的風險接近火兒，發現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外表強大、霸道的火兒還是個單純的孩子，最重要的是他需要朋友，小九尾狐很順利地便成了火兒最要好的密友。
蠪侄舉起爪子，準備給小九尾狐最後一擊。小九尾狐滿眼仇恨卻毫無懼色地看著蠪侄。這時，火兒箭一樣撲了過下來，把蠪侄重重地撞到一邊，對小狐狸叫道：「你沒事吧？我來救你了！」火兒一邊叫著一邊用翅膀一扇，又把蠪侄扇了個跟頭。
「小睿，你醒了？」林青萍又驚又喜，「你別怕，有媽媽在！媽媽立刻送你去醫院！」
「生物研究所是幹什麼的？」火兒不解地問。
「影，可以按老辦法處理吧？」原本有點兒失望的火兒馬上又來了精神，摩拳擦掌地問。住在城市裡最大的缺點就是展現身手的機會太少，常常讓他有英雄無用武之地的感慨。
「然後盪鞦韆吧？」
「九尾狐應該是家教很嚴的啊，怎麼會放任一個小孩子整天在外面玩兒？」劉地嘟囔著，「而且我根本沒有發現他的家人，他的家在哪裡——」
他還記得，思索了一陣子的火兒抬起頭，清楚地說道：「他是我的朋友。現在我知道他開始是騙了我，但我還是想和他一起玩兒，我不會生他的氣，所以我要去幫他。」
「現在還看不出來，不過可以肯定一點，火兒現在成了那隻小狐狸的護身符。沒有他，小狐狸一天都活不下去。」
「他並不想和你做朋友，有一隻蠪侄在追殺他，他只是想利用你來保護自己。我並不是說他想要自保不對，只是，我無論如何也不願意看到你被利用。」
「嗨，畢方。」火兒四處張望，見一隻雪白的小九尾狐正趴在一個人類孩子遺忘的皮球上跟他打招呼，「來跟我一起玩兒吧。」
「為什麼是這樣呢——」周影不解地自言自語，他原本以為那隻小九尾狐只是某一個妖怪家庭的孩子跑出來跟火兒玩耍，就像人類的孩子相互交朋友一樣。九尾狐和蠪侄是什麼關係呢？他這樣接近火兒，又是為了什麼？
車到了醫院門口，周影沒收林青萍的錢。「鄰里之間幫忙是應該的。」他看著林青萍母子走遠，又嘆了口氣。
周影近距離看著小九尾狐，他顯得很憔悴，華麗的皮毛也缺少光彩，只有一雙眼睛寒光閃閃，一點兒都不像小孩子的眼睛，那眼神中有種東西，使周影隱約覺得一股寒意。周影向他鞠了一躬，禮貌地說：「請你不要再來找火兒了，你們並不適合做朋友。」
「對，有媽媽在就好了，我什麼都不用怕了——」小九尾狐這麼想著，靠在林青萍溫暖的懷裡閉上了眼。
「不過說起來——」另一個青年打量著林青萍，舔著嘴唇無恥地說，「這位大姐年紀雖然是大了點兒，不過長得還是很『可口』的嘛。只要你願意，弄錢的辦法還不多得是，要不要小弟我教教你啊？」
這一定就是劉地說的九尾狐，他的膽子倒真大，竟然不怕火兒。正是因為他是個天真單純的小孩子，所以才不知道害怕吧？看來火兒交到了一個不錯的朋友。看到這些，周影暗自一笑，悄悄地走了。
「抵押——」那個男子冷笑著，一揮手把一排試管推倒在地上，玻璃試管「稀裡嘩啦」碎了一地，把林睿嚇得一頭鑽進了母親懷裡。那個男子的目光正好落到他身上，不懷好意地說：「那麼，我們要一點抵押品也很合理吧？」
「我跟誰玩兒？」火兒側頭想了想，好像一直以來都是他自己玩耍，別說別的妖怪小孩兒了，連大妖怪見到他多半也逃走了。周影好像從來沒「玩兒」過，而劉地「玩兒」的那些項目——「呸，呸，我才不跟他玩兒呢。」
月光下，荒草叢中，兩隻奇怪的動物正在搏鬥著。體形龐大的是隻狐狸狀的怪物，他長著同九尾狐一樣的九條尾巴及老虎般的爪子，卻有九個腦袋，正在向它的對手咆哮撲擊。在他爪下掙扎反抗的就是劉地剛剛看見的那隻小九尾狐。小狐狸當然不是身形相差數倍的敵人的對手，渾身上下傷痕纍纍，苦苦支撐著。大妖怪對這個弱小的對手毫無憐憫之心，猛揮一爪，把小狐狸擊飛出去，接著又縱身向它撲下去。
小九尾狐的傷勢十分嚴重，劉地和周影傾盡全力依舊無法救醒他。到了第四天，他的呼吸越來越弱，體溫也越來越低。劉地和周影誰也不說話，心裡都明白，他們已經無能為力了，現在只是在等待那個一時刻的來臨而已。
「你們知道嗎？她真的是我媽媽啊。」林睿抹著眼淚說，「比誰都愛我，把我看成她最珍貴的寶貝，照顧我，可以為我做任何事。努力的時候就讚揚我，我做錯了事就責罵我——我終於找到媽媽了。」
「也好。」
「火兒，你媽媽是什麼樣的？」小狐狸忽然問。
小九尾狐毫不示弱地吼道：「今天我就要你給我媽媽償命！」
劉地看了一會兒，說：「真是我看見的那隻。」
「他沒有必要騙我！我隨時可以幫他殺一兩隻別的妖怪！」
「我前天剛剛搬到你樓下，你還幫我抬過傢具。」林青萍賣掉原來的住宅後在租金低廉的桃源小區租了一套房子。她搬家的時候，因為和搬家的工人討價還價，那些工人竟然扔下最後幾件傢具一走了之。多虧這位住在樓上的周先生幫她把東西抬了上去。當時來來去去的鄰居不少，肯幫忙的卻只有這個男人，所以林青萍對他印象很深。
襲擊他們的這隻蠪侄並不是很強大，他不敢去對付大的九尾狐家族而是選上了這個三口之家。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小九尾狐才有機會被自己的外婆推進密林，逃過一劫。
「我吃飽了，我要出去玩兒了。」火兒扔下飯碗就想走。
林青萍坐在車上，驚魂未定地頻頻回頭，終於確定了他們沒有跟上來之後，才安下心來向周影道謝。
周影在心裡暗暗嘆口氣，不會真被劉地那張烏鴉嘴說中了吧？難道真的是他們？那他們還真不是一般的倒霉，竟然會看上自己的車。他側臉看看火兒，火兒早就把睡意拋到了九霄雲外，正站在椅背上反覆端詳前排的男人，不時用嘴比量一下，彷彿在考慮該怎麼下口。男人見周影側臉，以為是看他，罵了一句：「看什麼看！嫌兩個眼珠子太多啊！」連周影也忍不住翻翻白眼，把目光轉向了窗外。
「兩個人類而已，有什麼好看的。」火兒嘟囔。
「先划船。」
「反正他天天都是在闖禍，哈哈哈哈——」
「火兒和小九尾狐分手，各自回家。我本來一直守在旁邊，想看看九尾狐到底住在哪裡。可是發現那隻小九尾狐繞了個圈，竟然又悄悄地跟在火兒後面。然後，有一隻蠪侄——就是我說過的那隻——又跟在了那隻小九尾狐後面，他們就這樣一個跟一個，一直到了你家樓下。火兒回了家，九尾狐就在樓下的冬青叢裡藏著，蠪侄則在遠一點兒的地方。直到火兒出來了，他們就又重複一遍剛才的行為。快到公園的時候，九尾狐搶先跑到裡面去，裝成在等火兒的樣子，而這時蠪侄已經走了。這幾天以來，他們每天都是這樣，甚至有幾次小九尾狐跟火兒跟得不夠緊，蠪侄立刻就開始攻擊他，一副要置他於死地的樣子。那隻小狐狸倒也真機靈，好幾次都在千鈞一髮的時候逃了過去。」
「對了！」劉地靈機一動，抱起小九尾狐就往外跑。
「媽媽——」小狐狸支撐著身體向門口爬去，「是媽媽在哭啊——」
「哦——」周影想起來了。他當時過去幫忙就是因為這個女人的身邊還帶著個孩子，周影從反光鏡裡向林睿看去。
「但是紙裡怎麼能包住火？那個女人總有一天會發現他不是林睿的。」周影還是不放心。
火兒有時候也會自己出去亂跑，但是像這次這樣連續數天不回家卻從來沒有發生過。而且自從那天開始，他整天呆在外面，偶爾回來一趟也只是找東西吃，吃完馬上就又飛走了。連周影也不禁開始擔心起來。
「我媽媽在這裡，你要我去哪裡？」他說著，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
「地狼。」
「可我說過要來接你。」周影在這種事上一點兒也不懂得變通。
「誒，今天這個司機膽子夠大的啊。還以為出了那麼多事出租車不敢往那邊去了呢。」一個男人突然說，卻被同伴們橫了幾眼，乖乖地閉上了嘴。
林青萍的腳步聲到了門外，三隻妖怪一起從病房中消失了。小九尾狐抬起來頭，看著走進來的這個女人——
「那我就不拐彎抹角了。」劉地抱著手臂說，「我想請你離開這裡。」
周影十二分歉意地說：「我真的馬上就回來。」
火兒和小狐狸並肩坐在公園的石凳上，各捧了一隻炸雞在吃。火兒嘴裡說不餓，但還是三下五除二就把自己那隻解決掉了，斜著眼去打量小狐狸的那隻。他發現小狐狸根本沒吃，而是呆呆地看著前面。
小九尾狐慢慢有了知覺——那溫柔而有力的手臂，離自己那麼近的心跳聲，還有不斷落在臉上的吻和熱淚——「對了，這就是我想了一百年，卻只能在夢裡才能見到的事——和_圖_書媽媽——在這麼近的地方——」他奮力睜開眼，看到了林青萍那悲痛、關切的目光，「媽媽別哭，媽媽——」
「你就別再演戲了。」劉地伸出左手摀住他的嘴，「同樣的花招對我用兩次可沒用。」小狐狸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把念了一半的咒文嚥了回去。劉地卻不放開他，看著他的眼睛。他們想互對視了一陣子，劉地才又說道：「真是的，小孩子家，那是什麼表情啊。」
「影，你！」火兒身上的火焰一下子從明紅色變成了金黃色，氣呼呼地飛過來，「你說了什麼？你幹了什麼？」
「老六，別誤事。」那個看起來像頭領的人喝住持刀的男人，抽出一張百元鈔票往窗戶裡一塞，說：「不用找了，快滾！」說完四個人揚長而去。
小九尾狐側著頭看對方，只以為那是一隻比較特別的狐狸。
林青萍對他笑著點點頭，也上樓去了。只聽見林睿在叫著：「媽媽，今天我來做飯吧。我會炒西紅柿。」
這個研究所是她和丈夫一手創建的，凝聚了夫妻二人無數的心血和汗水，可是到了今天，這一切不得不結束了。她更加用力地抱緊了兒子，心裡不知是悲傷還是茫然。
「我欠那個種族一個人情，總想還給它們啊。」劉地承認，「喂，帶我去見見火兒這個朋友行不行？」
「喂，你別死——」火兒驚慌地叫起來，「影，劉地，你們快救他啊！」
「啊——」劉地打了個大哈欠，無力地靠在座位上呻|吟說，「就因為這個你拉我來陪你出車？」
「——」周影看看她。
「事情不那麼簡單吧？」劉地明知道周影心裡在想什麼，偏偏要再問一次。
「好吧，我下次問問他。」周影有點兒遲疑地回答，他拿起外衣說，「我們走吧，到點兒了。」
「桃源小區，我們回家。」林青萍一邊說一邊摟了摟兒子，卻發覺他身上熱得燙手，「小睿，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
「你就是火兒的『朋友』？」劉地笑瞇瞇地擺出一副人販子拐帶兒童時專用的溫和表情，「我請你吃糖好不好？」
「可是我只有你這麼一個朋友，你不陪我誰陪？」
小九尾狐剛剛從草叢裡探出頭來，就看到蠪侄已經轉過身來等著他了。
地下突然伸出一隻手，穩穩地托住了他向小狐狸猛按下來的利爪。大妖怪後退了幾步，看著這隻生著利爪的手慢慢地從地下升上來——長髮、尖耳、獠牙、黑色的腳爪——
「我才不跟食物玩兒。」火兒不屑地說，「我要吃了你。」
「對，離開這個城市，永遠別再回來。」劉地好像一點兒都不覺得自己的要求過分。
「是啊，他真的很懂事。」周影只能擠出這麼一句話來。
「改天。」蠪侄向劉地微微點頭，「都住在這座城裡，不愁見不到面。」說完沒入草叢中，很快不見了。
火兒白天一直在公園的樹上睡覺，一直到天快黑了才往回飛，準備陪周影去工作。
「到山裡去住上幾天散散心吧？」劉地忽然生出這樣的念頭，於是盤算著要帶上什麼食物，什麼煙酒，有哪個女人可以帶去，還有沒看完的電視劇和沒玩完的遊戲，要不要把電視機和電腦也帶上——「唉——還是算了吧，我還是比較適合住在城市裡。」劉地頗有自知之明地嘆口氣，把手插在口袋裡溜躂著往回走。
「我這幾天一直會跟蹤火兒和那隻小九尾狐。」劉地宣佈道。周影聽完一下子跳了起來：「你為什麼這麼做？」
「別碰我的孩子！」當蠪侄將要觸及小九尾狐時，他的母親尖叫著衝過來把蠪侄撞開，之後，雙方交錯的法術耀花了小九尾狐的雙眼。在這場戰鬥中，小九尾狐明白了兩件事：一，蠪侄像狐狸，但是狐狸的仇敵；二，自己的幸福生活永遠結束了。
「火兒，你想什麼時候帶他回來？」
「媽媽——」小九尾狐喃喃地叫出這個詞，「不是為您報仇，就是我去您身邊。」
「我們來玩兒吧。」小狐狸不知死活地建議著，「跟我一起玩兒一會兒吧。」
「對不起，火兒，我不是——」
「如果他一開始就告訴你想讓你保護他，你還會跟他成為朋友嗎？」
「喂，車費四十九元，謝謝。」周影提醒他們「忘記」的事。
「媽媽——」小九尾狐聽到女人的哭聲，身體忽然動了一下，「媽媽不要哭——」
「人類真可憐，一下子就會死掉。得個病會死，被車撞會死，被火燒也會死——所以才應該把他們分在最低等的一類。」火兒還在對生物分類的事耿耿於懷。
火兒的加入使戰局發生了逆轉，但是周影和劉地還是緊張。因為那隻小九尾狐已經傷勢頗重，戰鬥中再有任何閃失，對他都是致命的。可他卻偏偏不肯讓開，堅持搏鬥。
「我——還是想吃雞。」
「好了，沒事了，你現在全好了。」劉地根本不管對方多討厭自己，給他治療完後，還在他頭上摸了一下，氣得他一甩頭。
「嗯——」小九尾狐只是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
「周叔叔再見。」林睿向他揮揮手，蹦蹦跳跳地上樓去了。林青萍含笑看著他的背影說道：「差一點兒就以為他得了絕症，幸虧命運之神還沒有這麼殘酷。我已經在一所學校裡找到了工作，再兼上幾個夜校的話就可以慢慢地還完欠下的債。經過了這麼多事，這個孩子變得更懂事了，只要他還在我身邊，吃多少苦也值得。」
「？？？」火兒頭上冒出一大堆問號。
他真誠的歉意反而讓劉地不好意思了，他推開車門說：「行了行了，我下車就是了，你也不用再來接我，我要去找美女喝酒了。還有——」他看看這四個橫眉豎眼不似善類的青年，俯在周影耳邊說，「如果這就是那伙劫匪，你可不能獨吞，得留一半給我吃。」
因為周影堅持過人類的生活，不到關鍵時刻不施用法術，所以他們不得不步行去那個公園。劉地張著雙手，做出要飛的樣子，站在路沿上跳著往前走。周影的視線卻落在路邊一個人的身上。
林青萍手裡牽著「林睿」，母子倆有說有笑，在樓梯上和周影不期而遇。
黑夜的街道上，霓虹燈和路燈交相輝映，紅色的桑塔納出租車沿著道路慢慢地行駛，收音機的新聞裡又在播放著那條「搶劫殺害出租車司機」的新聞。
「沒——走——」劉地拖長了聲音，一副陰森的表情，瞪著眼，吐著舌頭，把雙手在胸前耷拉著從地下冒出來，陰慘慘地叫著，「還——我——命——來——」
「是嗎？」周影終於還是沒有開口。
周影搖搖頭，他拿劉地這傢伙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送上門來的晚餐。」火兒瞇起眼睛，「這個城裡竟然還有見了我不逃的妖怪，今天運氣真不錯。可惜個頭兒小了點兒，不一定能填飽肚子。」他飛過去落在那個皮球上，上上下下打量著小狐狸，「要怎麼吃才好呢？是燒烤還是生吃？」
「啊——我要下車！我要回家！」劉地終於忍無可忍了。
這個女子叫林青萍，在她手邊的相片上，一個斯文白皙的男子正摟著她和他們的孩子微笑著，那就是她的丈夫林海，而她懷裡哭泣著的，是她的兒子林睿。
丈夫究竟還有多少事瞞著自己？林青萍不得不這麼想。他又為什麼對自己隱瞞這麼大的事？林青萍承受著失去丈夫的痛苦，同時還承受著丈夫對自己的不誠實。可是一直哭泣、傷悲也於事無補。她先是拿出了所有的積蓄，又賣掉了住房，還清了賠償金；銀行的貸款則用研究所來抵償；但是她已經無力償還地下錢莊的錢了，只能乞求對方延期。只是這些有黑社會背景的人不同於銀行，從他們那裡求得延期的代價是更高額的利息，而這正是林青萍所無法負擔的。
「那就問他啊。又不讓跟蹤，在這裡瞎猜也沒用。」
「那有什麼關係，即使發現了她也會愛他的。真的，媽媽就是這樣的，只要是自己的孩子，就算沒有血緣關係也一樣，我娘就是那樣的——」周影第一次劉地提到自己的母親，向他看過去時，發現劉地眼裡竟然有淚光閃動。
「你有毛病啊！全市近萬輛出租車，那些搶匪就偏偏會找上你？他們不至於這麼倒霉吧。我從昨天到今天一直沒有睡覺，求求你，讓我回去吧——」
「你出慢了，耍賴！」
小九尾狐向蠪侄撲去，他終於等到這一刻了。
「你幹什麼？放下他！」火兒追了上去。
「我在這裡住了一陣子，已經聽說過你的大名了，這裡的妖怪都很怕你，所以我不想得罪你。你找我有什麼事？請直接說好了。」蠪侄不卑不亢地說道。
「不知道，我還是一顆卵的時候她就把我扔了。」火兒還在繼續吃，對這個話題沒有絲毫興趣，「我從來沒見過其他畢方，聽說他們全住在崑崙界。」
蠪侄竟然不生氣，依舊笑著說：「那是我的優點。」
周影就是為了這個原因和火兒一起來的（劉地則純粹是為了湊熱鬧，這點不必懷疑），結果卻看到了小九尾狐和蠪侄之間的生死之搏。
「等一下。」當快到他們的目的地時，坐在前排的男子忽然說，「不去『美凡』了，到貴民路七十二號去。」
「彭！」門猛地被踢開了，四個凶神惡煞的青年衝了進來。
周影一向話很少，更沒有和乘客聊天的習慣，於是車內一片沉默，這四名男子彼此之間竟然也不交談。坐在周影身邊的男子一支接一支地吸煙，弄得車裡煙氣繚繞。透過反光鏡可以看到後排三個男人都陰沉著臉，緊盯著前面的路。他們的衣服都鼓鼓囊囊的，明顯是藏著傢伙。
「不信！」火兒大叫一聲，「我不信！」
「啊——」周影略微遲疑了一下，「大家都兩個人了嗎？」
「你不吃了？來，給我，別浪費。」有著良好的節約美德的火兒馬上把他的炸雞奪過去。
「周叔叔好。」林睿露出天真可愛的笑容，「謝謝周叔叔照顧我們。」
「乒乒乓乓——」火兒和九尾狐扭打在一起，弄得塵土飛揚。但是等和圖書周影緊張地想走過去的時候，它們的爭鬥已經停止了，一起坐在地上笑起來。「乾脆我們去偷雞吃吧？」九尾狐建議，「上次吃的烤雞不錯，這次我們去吃炸雞怎麼樣？」
「什麼意思？」
招手攔車的是四個青年人，他們隔著車窗打量一下坐在車上的劉地，其中一個對周影說：「師傅，叫這位夥計讓一下吧，坐不下我們這麼多人。」
「不是因為搶匪。」周影說，「因為大家都是兩個人出夜車了。」
林睿臉頰紅彤彤的，微微皺著眉頭，靠在母親肩上，一副昏沉沉的樣子。
周影才不管自己像什麼呢，匆匆出門去了。
小九尾狐後退了半步，尖聲尖氣地叫道：「你憑什麼管我們交朋友？你又不是火兒的父母！」
小九尾狐原本腦子裡只想著「他要離開這裡了」這句話，一直到劉地的手打在他身上才回過神來。「哎呀！」他叫了一聲痛，氣呼呼地嚷起來，「你竟然打我？」
不像其他的九尾狐家庭，祖祖孫孫好幾代，多的能達上百口居住在一起。他的家裡只有他、母親和外婆，但這並不妨礙這個家庭的和諧和美滿。直到那個兇手突然來臨之前，這隻小九尾狐一直認為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九尾狐。
「我一定要治好他的病，就算賣血、賣器官我也要救他！」林青萍與其說是說給周影聽，還不如說是在堅定自己的信心。當她振作起精神，盡量邁著平穩的步子往回走時，身後的兩隻妖怪同情地看著她——同情，但是無能為力，人的魂魄一旦飄散了，就連周影和劉地這樣的妖怪也無能為力。不過當林青萍走遠之後，周影和劉地已經把這件事放到了腦後，在人類的城市裡，這樣的事每天、每分鐘、每一秒都在發生，如果因此而同情他們的話，就連妖怪也會受不了，妖怪也有妖怪們自己的煩惱要處理。
小九尾狐發現已經無法脫身後，勇敢地擺出了攻擊的姿勢，憤恨地看著蠪侄。蠪侄揮動一下利爪，說道：「這次你能找上畢方試圖對付我，下次就能再找來別的什麼。看來還是早一點兒解決你這個禍患的好，今天你就認命吧。」
蠪侄一直跟在小九尾狐後面，等到周影走了之後，他抓住時機追上去。但是不等他走出幾步，劉地從面前的土中冒了出來：「嗨，好久不見，一起去喝一杯吧。」
林青萍慌忙護住兒子，問道：「你們是誰？想幹什麼？」
「對不起？」周影睜大了眼睛。火兒也會向別人說這三個字？他仔細看去，見一隻白色的小九尾狐正站在一個鞦韆架上迎接火兒：「我們今天玩什麼？」
「好歹裝個害怕的樣子哄哄我嘛。」劉地學著電影裡殭屍的樣子，伸著雙手跳過來問，「不是說過不用來接我了嗎，怎麼又回來了？」
「誰說我們不是同類？」林睿大聲叫起來，「她就是我媽媽！我也是她的兒子！如果誰來打擾我們，可別怪我不客氣！」他看看表，「我得回家了，媽媽就要回來了。火兒，有空來我家玩。地狼，你永遠別來，我不歡迎你。」說完逕自走了。
「然後——」
「你怎麼樣？」火兒著急地叫著，他抓住劉地的衣領說，「你不是總說自己很厲害嗎？快點兒救他！不然我永遠不原諒你們！」
「難道他們不分類我們就不存在了？」聽了周影的話，火兒忿忿不平地叫起來，「我偏要把畢方分到最高等的一類裡，把人類分到最低等的一類！」
小九尾狐沒跑出多遠，又被劉地攔住了去路，他「呼呼」地叫著，盯著劉地。
「我們來玩兒吧。來投球啊。」小狐狸滾著皮球向場地跑去。火兒想了想，也跟了過去。「玩兒完了再吃也來得及吧？反正他也跑不了。」
「不要跑！」本來連呼吸都很困難的小九尾狐竟然一下子跳起來，向著蠪侄衝上去，一口咬住了他的腳腕。蠪侄一抬腳把他踢出去十幾米，轉身再逃。小九尾狐不依不饒地又衝過去，吼道：「我不會讓你逃走的！我要你給我媽媽償命！」
一百年來對手並沒有給他任何機會，小九尾狐不論力量還是智慧都還不是蠪侄的對手，他原本以為自己還要等上更久的時光。但當火兒出現時，他驚訝於自己的發現——一隻生活在人間界的畢方。他對於畢方的畏懼很快就變成一種渴望——對畢方那強大力量的渴望。在畢方的眼中，一隻蠪侄和一頓已經擺上桌子的飯菜大概沒有什麼區別。
「影，你知不知道媽媽是什麼？」難得回家來的火兒吃著周影為他做的飯，突然問。
「那當然，他是我的朋友。」火兒毫不猶豫地說，「我們在一起玩得很高興。」
「呸！」領頭的男子咒罵了一聲，「你們還記得那個女人住哪兒吧？去她家，不信她不回家。媽的！那個開車的死小子，最好別讓我再遇上他！」
原來他傷得比想像中嚴重，劉地忙把他放下來，查看他的傷勢。小九尾狐剛一著地，忽然一口咬在劉地手指上，敏捷地竄進草叢中逃走了。「哦。」劉地甩甩被咬的手指，「不愧是狐狸啊，小小年紀就這麼狡猾。」
「我只是感冒了吧，不用去醫院，回家睡一覺就好了。」誰都可以看得出他在強忍著難受，但是這個孩子太乖巧了，他不想讓媽媽擔心。
「火兒，你是不是想尋找自己的媽媽？」周影憂慮地問。自己果然無法取代他的親生父母，火兒終於也開始考慮這件事了。
這一跟就是近一百年。
「小孩子長大了都會有這樣的時候啊。說不定戀愛了，或者通宵上網、參加幫派了什麼的，一下子就不回家了，父母擔心也沒用。」劉地斜躺在沙發上，端著酒杯說。這讓周影覺得自己果然找錯了商量的對象。
「不想。是影把我孵出來的，我知道影就行了。」這是他們這一族的特性，從蛋殼裡孵出來時接受了誰的靈氣，就認誰為父母。
在公園的兒童區，一個孩子正在滑梯上玩耍，他往下溜時，旁邊的一名女子張著手，緊張地護著他。當他溜到了下面，那女子又把他抱起來放到上面，讓他再溜一次。「媽媽，呵呵，媽媽——」孩子開心地笑著，在滑梯上向她揮著手。
劉地終於艱難地止住了笑，問道：「怎麼樣，他交了個什麼朋友？」
「我認為你們不適合做朋友。」周影本來可以不說這些的，但是他不想欺騙火兒，或許讓他知道真相才是最好的選擇。
但看起來已經昏迷的蠪侄卻突然跳起來，一口咬住了他的脖子——蠪侄知道自己今天在劫難逃了，所以他要拖對方一起死。火兒凌空撲下，一爪蹬向蠪侄的頭，一顆頭顱立刻四分五裂，連牙齒都飛了出去。小九尾狐怒吼著，撲在蠪侄身上撕咬著，直到把他的屍體咬成碎片。
「研究生物的。」周影回答。
「那不是你媽媽，你現在還不能動。」周影忙按住他。
這時收音機裡的一條新聞引起了朱兵的注意，他皺起眉頭說：「周哥，又一起搶出租車殺人案！這是第十一起了！最近這些搶匪很猖獗，我們的車又沒有防盜網，不如明天我去裝一個吧？」
「——」周影低下了頭。
「不行。」火兒一下子把頭伸過來，「我不答應，我們還有好多地方沒玩過呢。你可以住在我家。」
青丘之國，位於朝陽谷北面，是個四季如春，物產豐盛的地方。在這裡的山林之間居住著九尾狐，由於青丘之國的居民把九尾狐視為吉祥的象徵，所以這個種族在那這裡有很高的地位，過著安靜祥和的日子。這隻小九尾狐的故鄉，就在那一片有著溫柔曲線的丘陵之間。
小狐狸竟然沒有和他爭，只是呆呆地看著前面。
周影開回劉地下車的地方停下來，劉地早就不見蹤影了。火兒埋怨著：「怎麼樣？我都說他不會呆在這兒等我們的，已經走了不是？」
「看起來挺幸福的啊。」劉地稱讚道。
「包袱、剪子、錘！」
「是我不許他在那裡等你的。」
蠪侄雖然跟狐狸外貌相似，但卻是狐狸的宿敵。這個城市裡竟然同時出現了這兩種生物，好像不止是巧合那麼簡單吧？劉地不解地搖搖頭，舔著受傷的手指想：那隻小狐狸的父母是怎麼管教孩子的？竟然這樣對待救命恩人。等見到他們，非好好跟他們聊聊孩子的教育問題不可。
看到周影下來，朱兵忙跳下車來：「周哥，吃過晚飯了？」
劉地瞅瞅外面，一條偏僻無人，連路燈都沒有的道路，抱著手臂說：「好啊，強行拉我出來陪你工作，利用完了又要把我扔掉，你可真夠義氣啊你！」
今年三月，林海在一次車禍中突然去世。在命運輕輕一揮手之間，這個家庭所有的幸福便徹底傾倒了。那是一次很微妙的車禍，林海雖然死了，但是他被認定對車禍負主要責任，還必須支付一筆巨額的賠償金。
「你這麼走路很危險啊。」劉地笑嘻嘻地插嘴道，「要小心一點兒哦。」只要是和女性有關的事，他是怎麼也要插上幾句的。
「那個女人就可憐嘍——」劉地看著窗外，林青萍正提著飯盒走來，「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活下去，又一次失去孩子——」
「他想要火兒幹什麼？」周影的腦子並不是一直那麼單純的，至少涉及到火兒，他的思維就會變得很敏銳。
「地狼。」
他們一邊計劃著一邊跑遠了。周影看著他們，露出了笑容，原來火兒只是交到了一個朋友。
小九尾狐一副奄奄一息的樣子，勉強睜開眼，看他一眼，又閉上了。
周影嘆了口氣，他早就知道那個孩子得了不治之症，第一次看到他就發覺他的魂魄已經開始飄散了，他的母親終於還是知道了。
「我知道了，既然大家都是兩個人出去，我會找朋友陪我的，你早點兒回去休息吧。」
「嗯。」周影點點頭，「他的魂魄已經開始消散，日子不會很多了。」
「你！」蠪侄沒時間和他理論了，就地一滾，躲開了火兒的又一擊，轉身想要逃走。因和圖書為小九尾狐氣息奄奄地躺在地上，所以火兒他們都沒有追的打算，一起過去看小九尾狐。
就像被噩運之神捉弄著似的，不幸總是伴隨著這個家庭。最初，林青萍和林海在大學初遇，一見鍾情，可是因為林海的父母反對「同姓為婚」而險些分手。那對傳統而迷信的農村老人可以接受表親結婚，卻無法接受兒子愛上毫無血緣關係的同姓人。林青萍和林海歷盡了波折，才最終結成夫妻。婚後不久，他們便傾盡所有成立了這家生物研究所，希望可以盡展所長。經過了兩年多的辛勞，研究所的研究項目和各項業務逐步走上了正軌，而他們的兒子林睿也在這個時候出生了。這段日子，是這家人生活中最幸福的時刻。但是這一切只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而已。
「老是吃雞都吃膩了，不如去抓只妖怪來吃。」火兒提議，「你最近有沒有看見什麼好吃的妖怪？」
「周先生——」林青萍端詳了他一會兒，忽然問道，「您是住在樓上的周先生吧？」
「影，那個小傢伙快死了吧？」火兒大聲問出來。
「她是——你媽媽——你們長得一點都不像，她一條尾巴都沒有。」火兒嘟噥著。
劉地幼年時曾經見過外祖父的一位九尾狐朋友，那位老者對劉地頗為和藹，甚至親自指點過劉地幻術，所以劉地一直對這個種族有好感。他知道九尾狐一向是以家族為單位群居，這種家庭觀念極強的妖精絕沒有讓一個小孩子獨自到處亂跑的道理，估計附近的什麼地方一定還有一大家子在。「搬來了一家子九尾狐啊。」劉地念頭一閃，興沖沖地想去跟它們打個招呼。
火兒是對的。不管小九尾狐最初出於什麼目的接近火兒，但只要火兒喜歡他，願意幫助他就足夠了。
「我想再去打一次保齡球。」
「我要救他！」劉地大聲說道，「讓他附在那個孩子的屍體上！」——依附在新死的屍體上確實是妖怪們可以使用的一種採補方式，順利的話這隻小狐狸應該可以得救，只是那個失去孩子的女人就太可憐了，周影不由這麼想。
「什麼？」火兒瞪大了眼。
「去醫院！我們去醫院！」林青萍尖叫起來。
「我明白，我明白，被那隻蠪侄欺負的嘛。不過你放心，那隻蠪侄很快就會離開這裡，到時候你就安全了。」
「嗯，飽了。」火兒一抹嘴，根本沒聽周影的話，丟下一句，「我出去玩兒了」就飛走了，臨走之前還沒忘了在狂笑的劉地頭上踩上一腳。
「地狼，你應該明白我並不怕你，只是強龍不壓地頭蛇。我會走的，而且保證永遠不再回來，但是請你不要再提其他的要求了，我已經對你表示了最大的尊重。」蠪侄說完，隱沒在公園的樹叢中。
那隻蠪侄和小九尾狐是敵人吧？周影心想。小九尾狐刻意地接近火兒，多半是想利用他對付那隻蠪侄吧？周影倒不擔心火兒對付不了蠪侄，只是那隻小九尾狐這樣費盡心機結交火兒，卻是為了利用他，這種行為讓他不舒服。這是火兒第一次交朋友，周影不希望他被人利用。「我要去跟那隻九尾狐談談。」周影站起來說道，「如果可能，讓他離火兒遠一點兒。」
「——」
「裝鬼嚇妖怪，你也太無聊了。」火兒白了他一眼。
林青萍親吻著兒子的臉，為他擦著眼淚，緊緊地抱著他。現在她唯一的財富就是林睿了，為了兒子她也要勇敢、堅強地去面對這一切。
「你接下來準備怎麼辦？」周影把帶來的烤雞、炸雞、蒸雞、辣子雞統統放在床頭，「雖然火兒很希望你留下，可是青丘之國才是你的故鄉，你願意的話我和劉地可以護送你回去，在那裡你一定可以找到一個家的。」
小九尾狐沒有聽外婆的話，到有親威關係的九尾狐家族中尋求庇護，而是選擇了另一條路。
「可是他不是這樣說的——」火兒回憶著小狐狸的話，「不過算了，影和我一樣，根本沒有媽媽，所以一定也不會懂。」
他「嗚嗚」地哭了起來，終於放下了一百年來的負擔，喃喃地叫著：「媽媽，外婆——媽媽——」自己也倒在了血泊之中。
「喂，不如我們跟著他看看，看他到底在幹什麼？」劉地興沖沖地建議。
「你放心，我保證好好看著你兒子，不打不罵。頂多也就是你拖得太久了不還錢，我們切他一根手指頭。小弟弟，你說好不好？」他伸手托起林睿的下巴，把林睿嚇得哭出聲來。
「那隻地狼逼我答應不去找你，他一定想不到，一直以來不是我要對付你，而是你非要對付我啊。那些自以為是的傢伙。」
「什麼時候都行，你要多準備些雞肉啊。」火兒只是急著要走。
火兒大口大口地把炸雞吃完，心想：媽媽？我才不想要那種東西呢，影比『媽媽』好。對了，他剛才不是跟在我後面嗎？什麼時候不見了？他丟下雞骨頭四處張望。真奇怪，也沒說找我幹什麼就不見了。身邊的小狐狸正大滴大滴地落著眼淚——
「不行，他知道了會不高興的。」周影馬上就拒絕了他的歪主意。
（全書完）
忽然，一陣淒慘的哭泣聲斷斷續續地傳來，哭聲越來越悲涼，無論誰聽了都會難過。
這時林青萍的哭聲更加淒慘了，看來她的孩子真的不行了。
直到中午，周影才看見火兒慢悠悠地回來，不等周影問他這一天一夜去了哪裡，就先叫起來：「餓死了，餓死了！快點做飯給我吃，我一會兒還要出去玩兒。」周影幫他煮了一鍋肉，他一口氣吃光，轉眼又飛得無影無蹤了。
周影停下車，遠遠地看著那四個男人走進去的地方，斑駁的門牌上寫著幾個字——立信生物研究所。
「可是別人怎麼能替代媽媽啊！媽媽是，媽媽是——」小狐狸激動地叫起來，卻又找不到合適的措詞，「比誰都愛你，照顧你、教導你，為你做一切事的只有媽媽啊，你怎麼一點兒都不關心呢？」
「他好像在發燒，要不要送你們去醫院？」周影善意地提醒道。
蠪侄雖然法力不弱，但是根本不能和火兒相比，不一會兒就氣喘吁吁，動作也慢了下來，忍不住叫道：「靈獸，我跟你素不相識，無怨無仇，我和九尾狐的恩怨，你又何必插手？他只是在利用你，你又何必中了他的圈套！」
「——」周影尷尬地張著嘴，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原本躺在一邊裝睡的劉地毫不掩飾地大笑起來。
火兒氣呼呼地說：「就是，你說他們為什麼會給錢？他們憑什麼要給錢？」
火兒和那隻小狐狸在玩著一個簡單的遊戲：小狐狸蹦來蹦去地躲閃著，火兒就去抓他的尾巴。小狐狸有九條尾巴，但是火兒只有一隻爪子，這樣說起來好像也算公平，所以他們就樂此不疲地這麼玩兒著。
「幸運的話，她還可以保住自己的兒子。」劉地說道。
「先打球。」
「我想要遊戲機。」火兒一邊吃飯一邊提要求，「還有，我要帶朋友回來玩兒，他喜歡吃雞肉。」
「離開？」
「這個我也知道。」火兒對他的回答很不滿意，又問道，「不知道畢方算什麼生物？」
蠪侄是從樹林中走出來的。
「你就是火兒總提起那個影魅？」小九尾狐先開口問道。他前半身低伏在地上，雙眼眨也不眨地盯著周影的眼睛。
「我馬上回來接你。」
「我剛才看到——」
「別笑了。」周影終於惱羞成怒，抓過盤子丟在他頭上。
「你昨天不是一直跟著我嗎？你沒看見他嗎？他是我的朋友。」火兒自豪地宣佈。
「狐狸，九尾狐。」
「你明知道他現在就和那隻小狐狸在一起。」
「你好像很關心九尾狐的事？」周影看著劉地，以前他對別的妖怪不是這麼關心的。
「你從醫院裡不見了，我們還以為你已經回青丘之國了呢。怎麼會——」趁林青萍不在家，林睿來到樓上，乖巧地坐在沙發上，聽著火兒提問，笑著說道：「我已經出院了啊，住院要花很多錢的，我家沒有錢。再說我也已經好了。」
「這跟我做得有什麼不一樣啊？也沒見你叫我媽媽。」劉地嬉皮笑臉地說。
「是嗎？」周影不解地搖搖頭。
「可那是你媽媽啊。你不想知道她是誰？她是什麼樣子嗎？」
「哈哈哈哈哈哈——」火兒的一腳也沒能止住劉地的大笑，他抱著肚子在沙發上滾來滾去，笑得越來越厲害。周影難堪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你的表現，你的表現——哈哈——簡直——哈哈哈哈——和人類的父母——哈哈——一模一樣——哈哈哈哈——」
「又是這一句，你跟蹤了我近一百年，說來說去都是這一句。我吃過的狐狸那麼多，怎麼知道哪只是你媽媽。」蠪侄瞇起眼睛說，「你還是自己到我的肚子裡一隻一隻地認吧。」
「好啊，我們現在就去問，好不好？」
「那好，周哥，我走了。」
「都怪你們！如果我一直和他在一起就不會這樣了！」火兒氣沖沖地叫。
「人類只承認他們可以解釋的事，他們解釋不了的，即便看見了、聽見了、經歷過了，他們依舊認為不存在。」周影若有所思地說，「不過也就是因為他們的這種習慣，我們才能在他們的社會中生活得這麼自在啊。」
「高興吧。」劉地得意洋洋地說，「我在這個地方可也算是地頭蛇呢，要趕走一兩個妖怪是很簡單的事。你以後可以放心地在這裡住下去，也可以回青丘之國去——那裡才是九尾狐的故鄉，你的親人們應該都在那裡吧？如果你想繼續和火兒做個玩伴，我和周影也不反對，但是小小年紀就學著對朋友耍心機可不好！」劉地的聲音一下子變得很嚴厲，「雖然是為了自保而出此下策，但是一開始就抱著利用的心態去交朋友，你的妖品會越來越差。這樣下去你長大後會變得跟我一樣狡猾、惡劣了，像我這樣的妖怪有一隻就夠了。你最和圖書好記住我的話，我這可是為你好！」說著舉起手，重重地在小狐狸屁股上打了幾下。
「原來只會欺負弱小啊。」劉地繼續挑釁。
「所以你就要和別人一樣？」
小九尾狐全神貫注地做好攻擊準備，一百年來他跟在這隻蠪侄後面，走遍了數十個空間世界，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報仇雪恨。但是他知道自己的法術、能力比起這隻蠪侄來還差得很遠，所以他一直盡量避免被對方發現，耐心地等待著機會。本來直到今天為止，他從來都沒打算和仇人拚命，但是看現在的情形，也只能背水一戰了。
「救命啊——我不想去——周影，我們絕交吧——」
「——」蠪侄沉默了片刻說，「行，給我三天時間。」
周影白了他一眼，當他是間歇性神經質發作，根本不理會，逕自把車停在了路邊招手的客人面前。
「別碰我的孩子！」林青萍尖叫著拍打他的手，「我會想一切辦法還你們錢的！」
九尾狐的原生地是朝陽谷北面的青丘之國，那是一個位處另一處空間、和人間界相距遙不可及的國度。九尾狐這個種族十分戀家，本來就極少出現在故鄉之外的地方，自從上古顓頊天帝將人間界與其他各界的聯通斷絕之後，在人間界更是罕見九尾狐的蹤影。自古以來關於「狐妖」的傳說雖多，但那都是尋常的野狐成妖而已，真正的九尾狐一族就連妖怪們也難得目睹其真面目。
「去跟那隻小狐狸談談，怎麼談啊？他這麼笨嘴笨舌的，不會是想——喂，周影，再怎麼樣也別向小孩子動手啊！」劉地叫著追了上去。
周影搖著那張鈔票，看著極度失望的火兒，若有所思地問道：「這種人應該不會給錢才對啊？」
「欠債還錢啊，你廢話還不少！」領頭的男子抬腳踢翻了一把椅子，「聽說你有錢還給銀行，卻沒錢還給我們老闆？」
「貴民路——」那可是立新市最偏僻的街道。周影重複一遍他說的地址，什麼也沒說便掉轉了車頭。
劉地拽住了也想過去的周影，搖搖頭說道：「讓他們自己解決。」
「媽媽？」周影皺起眉，「就是母親，生育者，雌性——」他是連性別都沒有的影魅，父母對他來說只是名詞而已。
周影又給他添上一盆肉，問道：「你很喜歡他？」
「是什麼？好不好吃？」火兒最關心的就是吃。
朱兵按照慣例把紅色的桑塔納出租車停在桃源小區的路邊，看一下表，才6：20，自己早到了十分鐘。他清楚對方守時的習慣，所以打開車上的收音機，邊聽邊耐心地等待。果然，6：30，周影準時從一座樓中走出來。
「在人類對生物的分類中，我們妖怪是根本不存在的。」周影如實回答。初到城市中，他曾經想過到人類的學校中學習生物學，但是當他閱讀過一些生物學的書籍後又打消了這個念頭。書中有的大部分他已經知道了，而他想知道的，書中卻沒有。
「是嗎——」小狐狸低下頭，「那麼現在我們兩個一樣，都是沒有媽媽疼愛的孩子——」
林青萍搬起一摞書向他們一丟，拉起林睿往外跑去。四個男子胸有成竹地跟在後面，也不急著追，反正這裡四面無人，到了晚上連出租車都看不見，一個女子帶著孩子能跑到哪兒去？但是他們跟到門口，卻清清楚楚地看到林青萍母子上了一輛出租車，飛馳而去。
「是的，我早該想到了。我是什麼親人都沒有了，可是火兒有，他有一個像父親、兄長一樣關心他的人。誰的父母都不願意看到自己的孩子被別人利用的。所以，自己的事還是要自己面對。」他看看滿臉殺氣的蠪侄心想。
對方明明已經做出了讓步，但劉地依然不依不饒：「就三天，三天之內不准再去找那隻九尾狐，三天以後別讓我再看到你，永遠別再回來，不然——」他吹了聲口哨，不懷好意地打量著對方。
「是咱們剛才坐的那輛車，那小子竟然沒走。」
「傻瓜。」小九尾狐不屑地白他一眼，想繞過他繼續走。
「我要報仇！」當腦海裡浮出這個念頭時，小九尾狐也同時想到，為了避免九尾狐們的報復，蠪侄不會在青丘之國停留太久。如果他離開了，即使自己找到幫手，但天地這麼大，他不論去哪一個空間世界，都將難以尋找。所以，小九尾狐當機立斷，決定跟上他。
周影問道：「可是你為什麼沒有走？」
「明天再找吧，今天先工作。」
醉得連自己的住址都說不清楚的中年男人；坐到車裡還在彼此親吻、也不知道是不是情侶的男女；滿口髒話、流里流氣的青年；濃妝艷抹，嗲聲嗲氣的女人——
劉地一把抓住他的幾條尾巴，把他拽了回來，拎得和自己頭部一樣高：「小孩子不要拒絕長輩的好意哦。」
「他是我的朋友。」火兒很驕傲地宣佈，「我就是要幫他，我就是要吃了你。」
「只有你在追求那種東西吧？」周影打量劉地的打扮——染成金色的長髮、緊身的T恤、造型古怪的項鏈和戒指——最近這隻「地狼」的樣子真是一次比一次離譜了。
「我只是怕他去闖禍。」周影找借口。
他所在的這條道路處於城市邊緣，一邊是新建的居民樓，亮著三三兩兩燈光的樓房近在咫尺，看去卻彷彿立在很遙遠的地方。另一邊是一片久已荒棄的田地，長滿高高低低的麥子與雜草，秋夜蕭索，半天寒月。劉地隨意地走了進去，仰頭而望，發覺自己竟然許久沒有看過沒有霓虹輝映的星空了。
「你這個樣子簡直像個在為子女發神經的父親。」劉地指著他下結論。
蠪侄審視著面前的地狼。在他的意識中地狼不是什麼強大的妖怪，他一向看不起這種見不得光、鬼鬼祟祟住在地下的種族。但是眼前的地狼不一樣，他那種泰然自若的態度，剛才自己雖然沒有盡全力，但他很隨意地就托住了自己的一擊。「我——不打沒有把握的仗。」蠪侄九個頭一起笑著，目光炯炯地看著劉地。
周影躲在一邊，等火兒離開了才走出來攔住小九尾狐。小九尾狐先東張西望一番，確定後面沒有跟蹤者後，才轉過頭警惕地看著周影。周影雖然有一肚子話要說，但真正面對著他，又不知道怎麼開口。
周影一把抓住樓梯扶手，才沒有一屁股坐到地上。
蠪侄迅速爬起來，看看火兒，又看看他身後的周影和劉地，大聲叫道：「地狼，你說過如果我三天之內離開，就不傷害我！」
「還記得我啊，真榮幸。」劉地嬉皮笑臉地說，「又想去欺負那隻小狐狸嗎？」
林青萍花了好一會兒才認清眼前的人，喃喃地道：「周先生——」
「放開我，你要幹什麼？」小九尾狐四肢亂抓，氣憤地叫著。
周影故意問：「小狐狸是誰？」
劉地轉悠了一圈，卻完全失去了九尾狐的行蹤。他撓撓頭：「我也會跟丟？難道跟蹤技巧退步了？算了，只要他們還在這座城市裡，總會再遇見的。」他馬上就選擇了放棄，甩著手說，「回去嘍，找個地方喝酒去嘍。」才走了沒幾步，夜風中傳來幾聲響動。劉地警覺地抬起頭，鼻端隱約嗅到了一絲血腥味道。劉地一弓身，整個人沒入地下，向逆風的方向奔過去。
「這叫愛之深，責之切啊。你看我是多麼關心你啊，乖乖，好孩子。」劉地像摸小狗一樣摸摸小狐狸的頭，當小狐狸一口咬過來的時候，又在他牙上彈了一下，才把他放在地上，揮揮手說，「蠪侄三天以後就會離開這裡，也承諾了不再找你麻煩，你安全了。別再騙火兒，聽見了沒有！不然下次我還會打你屁股的。」
「我怎麼知道那麼多。走吧，走吧。我們去問問火兒，可不可以見見他朋友。」
「小睿他，得的是白血病——」林青萍看到了認識的人，號啕大哭起來，「可憐的孩子，可憐的孩子——」
「哼！」小九尾狐看著周影的背影不服氣地撇撇嘴，好不容易事情有了進展，怎麼可以因為這個影魅的威脅放棄呢。他四下看看，又向火兒飛走的方向跑去。
「這麼巧，該不是我看到過的那隻吧？」劉地自言自語道。他這幾天一直在尋找九尾狐的下落，卻沒找到它們在哪裡落腳，本來還以為它們只是路過，已經離開了這座城市，沒想到火兒倒先和它們扯上了關係，「它們住在這座城市裡，我居然會找不到？這太奇怪了。倒是那隻蠪侄一直老老實實地住在城裡，除了吃過一次人以外沒有什麼大舉動。」
紅色的出租車慢慢駛遠。路邊的草叢中，那隻小九尾狐伸出頭來，不能置信地睜大了眼：「畢方？我剛才看到了一隻畢方！它怎麼可能出現在這個地方？」他看著周影的車駛去的方向，東張西望一番後，快速跟了上去。
「如果你們只是交朋友，我當然管不著，可是現在——火兒雖然強大，但很單純，我不希望他第一次交朋友就被騙。必要的時候，我會不惜使用武力的。」周影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他還想趕在火兒到家之前回去，無論如何不能讓火兒發現這一切，剩下的事兒就交給劉地去辦吧。
小九尾狐滿身是血，動作遲緩，但是眼睛裡的寒光絲毫沒有減退。蠪侄迎著這種目光，每一擊都又重又狠，他急於了結這個對手——火兒趕來時，看到的就是這副情景。
他還清楚地記得那是個陽光明媚的下午，他就坐在門前不遠的草地上，邊曬太陽邊擺弄玩具。
「你果然膽子夠大。」剛才在車上「稱讚」周影的男子轉身過來，惡狠狠地盯著周影，猛地從腰上抽出一把砍刀來，用力拍打著車窗，「老子們坐車從來不給錢！你找死啊！」
「我向你道歉，火兒，我不該干涉你交朋友的自由，我願意和你一起去找他，現在就邀請他來我們家作客。」
「可是——」周影擔心地說，「畢竟你們不是同類啊。」
「先問問火兒吧。」周影不想再做出不尊重火兒的事了。
劉地聳聳肩，下了車，向那四個青年做了個「請」的姿勢，站在路邊看著紅色的出租車駛去。他開始悠閒地吹起了口哨，一邊盤算著hｔtｐs://ｍ.ｈｅｔubooｋ•ｃom•coｍ要去哪家夜店玩兒個通宵。
他們是黑信貸公司的人，林青萍一下子明白了。她驚慌失措地說：「我沒有還錢給銀行，只是把研究所抵押給他們而已。請放心，我一定會想辦法盡快把錢還給你們的。」
「這樣也好，火兒得到了朋友，那個女人得到了兒子，九尾狐得到了母親，一切都很完美。」劉地在一瞬間用嬉笑掩蓋了失態，倒在沙發上抱起一個大靠墊，慢慢睡著了。
劉地抱著手臂看著他離去，自言自語道：「是個麻煩的傢伙啊，這下子又有事幹了。」他知道蠪侄一定是去追趕那隻小九尾狐了。他伸手拎出被自己藏在草叢中的那隻小狐狸，問道：「他為什麼襲擊你？」
「去，去，去。真是的話哪兒有你的份，我自己還不夠呢。」一直蹲在座背上打盹的火兒一提到吃立刻睜開了眼。
林青萍雙手護住兒子：「你們不要亂來！」
「去划船吧。」
果然是那個孩子。周影無聲地嘆了口氣，問道：「請問去哪裡？」
「可她沒那樣對我，而是把我扔了啊。」火兒不明白他幹嗎這麼激動，「而且你說的這些影都做了啊，我要媽媽幹什麼？」
「嗯。」
「哼！」林睿抬起頭來惡狠狠地看著他，想上去咬他一口。
「好吧，反正我也不餓。」火兒寬容大度地做出了讓步，「但是吃完了要去划船。」
周影閉上眼。
「蠪侄。」
「你在看什麼啊？」火兒一邊吃，一邊含含糊糊地問。
「小睿，不記得周叔叔了嗎？叔叔幫過我們那麼多忙。」母親溫柔地提醒兒子。
「我來幫你。」火兒馬上過去幫忙，「我替你吃了他。」
「我贏了！」
劉地向後撤撤身，斜眼問道：「看什麼看？你不是這種人吧？」
朱兵苦笑一下：「雖然搶匪有槍，遇上了就算兩個人估計也是個死，但是有個人陪著總能壯壯膽吧，幹咱們這一行不容易啊。」
「沒什麼。」周影救她們母子確實是出於無意，如果不是為了阻止火兒燒掉這個「沒有把畢方分類到最高級」的生物研究所，他早就回去接劉地了。
「嗯。」周影向來話很少，一邊接過朱兵交過來的鑰匙和錢，一邊說，「你可以回去休息了。」
「媽媽在哭——」小九尾狐的眼淚大滴大滴地落下來，「媽媽在為我哭——」
「猜拳決定。」
路上車流繁忙，林青萍呆呆地往前走，周影及時地一把把她拉了回來。一輛大貨車從她剛才站著的地方駛過，司機丟了一句：「沒長眼啊！」
周影一時還不瞭解劉地的話意味著什麼。
「我才不想要呢。」火兒奮力伸著脖子把一大塊肉嚥下去，「是小狐狸昨天說到媽媽的事，然後就哭了，我才想知道媽媽是什麼。」
火兒一直和周影相依為命，從山林到城市裡，他一直都是孤孤單單的，其他的妖怪見了他只是害怕，誰也不敢跟他交朋友。周影自己雖然孤僻，至少還有劉地這個朋友。火兒卻一個朋友都沒有，他總是獨自玩耍，獨自找樂子。雖然平時他看起來十分驕傲，看不起別的妖怪，其實心裡是很想要一個朋友、一個玩伴的吧？
在這家生物研究所中，有一名中年女子正在默默地整理東西。她把一摞摞資料放進紙箱子裡，當拿起桌上一家三口的合影時，眼淚終於忍不住落了下來。一個十歲左右的男孩本來乖巧地坐在旁邊，用繩子繫著一捆捆書，看到她哭了忙跑過來，用手幫她擦著眼淚：「媽媽別哭，小睿幫爸爸陪媽媽，媽媽別哭——」這個孩子一邊自己大滴大滴地流著眼淚，一邊卻竭力安慰自己的母親。「小睿！」女子一把摟住兒子，嗚咽起來。手中的資料、書籍散落了一地。
一條影子忽然從遠處的道路上奔來，跳躍數下，沒入了草叢之中。雖然是驚鴻一瞥，劉地還是看清了那是一隻小小的狐狸，雪白的皮毛，生著九條尾巴。「唔，九尾狐啊。」劉地自言自語道，「這個城市裡從來沒有出現過這種妖精，這下填補了一項空白啊，真是可喜可賀。」他向著九尾狐消失的地方跟去，想看個究竟。
「你聽我說完就明白了。」劉地難得認真地說，「首先，沒有九尾狐家庭，來到我們這裡的只有那個小孩子而已——」
劉地聳聳肩：「我說過嗎？不記得了啊，反正我說話一向不算數的。再說我也沒傷害你啊，我在這兒看著你被火兒傷害也不行嗎？」
劉地把那隻小九尾狐向遠處一扔，按著手指關節對蠪侄說：「想打架啊？那也別欺負小不點兒啊。我來，我正閒得難受呢。」
「不關你的事。」
「火兒！」周影提高聲音叫住了他，「你不要去了，那隻九尾狐不會在那兒等你了。」
「地頭蛇？」劉地自言自語，「我喜歡這個稱呼，也喜歡這個傢伙。這麼有趣的傢伙卻要趕他走，真是太可惜了，本來可以跟他好好玩兒玩兒的——周影啊，看看我為你做出了多大的犧牲，我真是太講義氣了。」
周影躲在樹後，看著火兒興沖沖地飛過去，忙跟了上去。雖然心裡明白這樣做不好，當時也一口回絕了劉地的提議，但是當他問起火兒這些天去哪兒了，火兒只丟下「去玩兒」幾個字後，他還是決定出此下策了。
周影說：「反正我回來過了，你走沒走是你的事。」
劉地認命地嘆了口氣，放棄了抵抗，周影的腦子裡有時候根本不會轉彎，又很倔強，他的想法很難被扭轉過來。劉地開始東張西望，希望他的車能拉到年輕、貌美的女性客人，聊以安慰自己受傷的心靈。
小九尾狐站在原地，直到劉地的身影完全消失了才挪動步子，向相反的方向跑去。
火兒皺起眉頭，努力地思索著，這些日子他一直忙著和小九尾狐玩耍，一點兒也沒考慮過別的事情，現在認真地想了又想。
「小睿，小睿——」林青萍用力抱緊兒子，無助地叫著。
周影看著人群出入不絕的醫院，又嘆了口氣，發動車子：「我們回去找劉地吧。」
林青萍忍受著喪夫的悲痛和婆家對她種種毫無道理的指責。為了那筆賠償金，她咬牙想把研究所抵押給銀行，卻驚訝地發現丈夫在生前已經把研究所抵押了出去，向銀行借貸了一大筆錢。這筆錢是何時所借？又用在什麼地方？林青萍竟然一無所知。而在這個時候，一個有黑社會背景的信貸公司又找上門來——林海在向銀行抵押貸款的同時，竟然還從這個地下錢莊借了一大筆錢。
「拜託，學著作『人』也不要只學那些隨波逐流的東西啊。人類現在講究追求『個性』！個性你懂嗎？」
「你別殺他，我要親手為媽媽報仇！」小九尾狐叫著，衝到火兒面前。火兒既要攻擊蠪侄又要保護小九尾狐，還要注意不能打死了蠪侄，覺得束手束腳的，終於忍不住大叫一聲，用爪子拎起小九尾狐，揮動翅膀，炙熱的火焰橫掃而過，蠪侄頓時倒在地上，渾身焦黑，呻|吟著，已無力動彈了。火兒把小九尾狐往地上一放，說道：「行了，行了，你殺他吧，殺完了可要給我吃啊。」說完得意地東張西望，覺得自己真是厲害極了。
「小睿——我的寶貝——你睜開眼——看看媽媽啊——不要丟下媽媽啊——」
「哈哈——」劉地大笑起來，「我喜歡你這傢伙，一起去喝一杯吧？」
周影有幾分歉意地看向劉地。
「那麼你跟誰玩兒？」小狐狸天真地問，「我們都是小孩子，小孩子應該跟小孩子玩兒。」
當小九尾狐覺得時機已經成熟，準備向火兒提出幫忙的要求時，周影出現了。
「還要我陪你去工作？我已經陪了你整整五天了！」劉地叫起來。
朱兵一直希望能擁有一輛自己的出租車，但現在他還只能為別人打工，這輛出租車的車主周影僱傭他白天開車。
劉地握緊拳，狠狠地砸在桌子上。周影一直抱著小九尾狐，什麼話也不說。這一切都是因為他們的多疑和自以為是造成的，如果他真的死了，不但火兒不能原諒他們，他們自己也無法原諒自己。
車到達目的地後，幾個男人下車後重重地關上了車門，但卻沒有火兒期待中的其他舉動。
「明明是你！」
「然後去打遊戲機——」
「火兒——」周影低下了頭。
「唉——你的腦袋還是這麼呆。」劉地坐上車邊說，「要不是看到他們，我還真就走了。你們猜，我剛才看到了什麼妖怪？」
小九尾狐附在林睿身上已經過去了半個月，憑藉著劉地、周影的法術和人類醫生的治療，他的傷勢已經痊癒了，但是他對劉地和周影的怨恨好像還沒消除，把頭扭向窗外不看他們。
劉地不再說話，全神貫注地看著林青萍懷裡的孩子。那個孩子的三魂七魄早就飄散了，肉體也在慢慢地停止生機。劉地看準了時機，在他斷氣的那一瞬間念動咒語，把小九尾狐投了進去。
兩隻大妖怪相互看著，都叫出了對方的名字。
火兒似乎根本沒懷疑有誰會跟著自己，匆匆忙忙飛到一個無人的公園裡。嘴裡還念叨著：「對不起，我回來晚了啊。」
周影開出的薪水很優厚，也從來不在修車、油費等方面斤斤計較，所以朱兵很珍惜這份工作。他從來不像別的受雇司機一樣在車費上和僱主搞花樣，並且在心裡很尊重周影。
「我要是走了你豈不白跑一趟？」
「然後去打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