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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鈔票

作者:李西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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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章

我從顧玉蓮梳妝台上的那個小盒子裡找出了一把鑰匙,那是一把黃銅鑰匙,磨得光滑的黃銅鑰匙,我不知道鑰匙上面有過誰的指紋。我不能完全確定這把鑰匙就是開哪扇門的鑰匙,我藏起了它,伺機打開那扇門。
我尋找著進入那個房間的辦法。我需要一把鑰匙,打開那扇門的鎖,鑰匙一定在顧玉蓮那裡。但我不知道鑰匙具體放置的地方,如果我知道,我就不用費盡心思了。在我揣摩著那把鑰匙的時候,祖母顧玉蓮在為我深深的擔憂著。
我和顧玉蓮居住在牡丹街上。牡丹街是一條老街,窄窄的街道兩邊是一些老房子,在牡丹街的中間左邊,有三幢並排的兩層樓的老式洋房,中間的那幢小樓是我的家,左邊的那幢小樓是我同學丁小慧的家,右邊的那幢小樓住著一個叫肖愛紅的作家,聽上去肖愛紅像是個女人,其實不是,他是個男人。據說,這三幢小洋樓和牡丹街上的老房子會一起被拆掉,在這裡興建一個繁華的商業區。我從來沒覺得這和我有什麼關係,我也從來沒擔心過房子拆掉後,我和顧玉蓮會搬到哪裡居住。
在夢中,我又一次聽到了那種飄渺的聲音。這種聲音讓我從床上飄了起來,像一股輕風穿過了那扇緊閉的門,進入了那個房間。我一進入那房間,聲音就消失了。房間裡一片黑暗,我找不到燈的開關。我想,顧玉蓮怎麼沒有在這個房間裡開著桔紅色的夜燈。她知道我從小就害怕黑暗的,在黑暗中老是有許多我看不見的瓜子伸向我。那些爪子鋒利無比,它們抓住我,撕扯我,讓我受傷流血。還有無數老鼠的尖叫,刺耳的尖叫。黑暗讓我窒息。我像一個溺水的人,被水草纏住了四肢,我怎麼掙扎也無際於事。就在這時,一道白光,是一道白光撕開了黑暗,房間裡剎那間光明起來,白光把房間照得耀眼。我彷彿鬆了一口氣,我開始瀏覽這個房間。房間裡的陳設十分簡單,一張大床,床上鋪著白綢布的床罩,一張書桌,書桌上面有一個小鏡框,我看不清鏡框上鑲著誰的照片。還有一塊白布蒙著的東西,我揭開了那塊白布,是一架鋼琴。我把上面落滿灰塵的白布蓋了回去,一抬頭,看到牆上有一個掛鐘,掛鐘的指針停留在十二點整上。也許是因為我動了遮蓋鋼琴的那塊白布,房間裡頓時充滿了濃郁的灰塵的味道,這種味道顯得很陳舊。在濃郁的灰塵的味道中突然有股幽香進入了我的鼻孔。這股幽香從何而來?我順著幽香朝那張大床飄去。我來到了床頭,看到了那個雙人枕頭,我伸出了和*圖*書手掀開了那個雙人枕頭。我看到一朵鮮艷欲滴的玫瑰花,我禁不住伸手去觸摸它,可是在我伸手觸及那朵玫瑰花的一剎那,花突然枯萎了。就在這時,床底下突然咯吱咯吱地響了起來,似乎有一隻手,一隻我看不見的手在搖動著什麼。我聽不見自己的心跳,我不可抑制地尖叫起來,可是張開嘴,我聽不見自己的尖叫。只有那床底的聲音在寂靜的深夜裡震耳欲聾。我感到有種力量讓我彎下了腰,床底下有一個樟木箱子,那隻箱子在搖晃著,發出那種咯吱咯吱的聲音。我正想把那個樟木箱子拖出來,就被什麼東西罩住了。是那塊遮著鋼琴的白布,白布像是突然有了生命,它罩住了我,從頭到腳地裹住了我。然後有一種力量把我扔到了床上。我又成了那個溺水的人,被水草纏住了四肢,無論怎麼掙扎也無際於事。在窒息中,我在掙扎中又聽到了那飄渺的聲音——
那個房間拒絕我的進入讓我異常的痛苦。
就在這時,我聽到了腳步聲,上樓的腳步聲。
我就要進入臥房的時候,突然聽到一種聲音從我身後傳來。
顧玉蓮坐在我的床頭,她拿著一條毛巾給我擦額頭上的汗,她平靜地說:「孩子,你做夢吧。一直在說著胡話。」我看著顧玉蓮。夢中的情景歷歷在目。我心裡說:我要打開那扇緊鎖的門,看個究竟。
我推開了那扇門。
我對她說:「你不會死的。」
顧玉蓮平時人緣不錯,所以當她找到街道辦事處的郭阿姨時,郭阿姨滿口答應為我找一份工作。其實,郭阿姨只是分管計劃生育的街道幹部。當她在我家像個男人一樣拍著胸脯豪爽地答應給我找工作時,我盯著她肥胖的臉想,她是不是在吹牛。事實上,郭阿姨確實為我的工作費了不少力氣。當她把我領到一家食品公司上工後,我才相信了她的能力。於是我就在那家製造很多好吃東西的食品廠當了一名勤雜工。
整幢樓裡很靜,我似乎可以聽到我祖母顧玉蓮的酣聲。
我醒過來時,天己經大亮了。
溫暖好像為時過早,往常年的這個時候,天氣還十分寒冷,反常的溫暖並沒有什麼不妥。不妥的是我在春夜被尿憋醒之後發生的事情和重新入睡之後做的那個惡夢。
然而,我在那家食品廠沒幹幾天,就被解雇了。
我從小就和祖母顧玉蓮相依為命。
我被解顧那天回家後,顧玉蓮對我歎了口氣,她說郭阿姨己經來過了,我的事情已經通過郭阿姨的嘴巴傳到了顧玉蓮的和-圖-書耳裡。我沒說什麼,上樓進了自己的臥房,我等待著顧玉蓮的離開,她終於出了門。她一出門,我就下了樓,進入了她的臥房。顧玉蓮的房間裡有種陰濕的潮氣。我在那種讓我極不舒服的潮氣中翻箱倒櫃尋找那把鑰匙。我不知找了多久,徒勞無功讓我十分憋氣,我真想放一把火把這房子燒了,那樣或許我可以在灰燼中找到那把讓我著迷的鑰匙。我坐在潮濕的地板上,一股涼氣從我的屁股直透我的顱頂。我抬起頭,目光落在了顧玉蓮的梳妝台上,那上面放著一個小盒子,小盒子有些古老,上面貼著花,上著金粉。我眼睛一亮,我怎麼就沒有注意這個小盒子呢?
這種想法變得異常的強烈。
如果我當初逃離了這個叫赤板的城市,或許不會經歷那麼多讓我驚懼的事情。其實雨季還沒有開始,我就覺察到了一種莫明的不妙。有種無法預知的東西在悄悄向我逼近,說起來有些危言聳聽。但事實的確如此。有些東西你很想掙脫,可它會死死地纏繞著你,像潮濕春夜的一場惡夢。讓你透不過氣來。
我是一個腦袋有問題的人,這個世界上認識我的人大都這麼說。我對這種說法充滿了仇恨,它讓我在這個叫做赤板的城市裡艱難重重。我曾經一度熱衷於偷聽別人對我的議論。對我的議論是多種多樣的,總結起來大致有三種。一種說法說我一生下來就是個傻蛋,說我父親是個酒鬼,父親身體內部的酒精殺滅了我本該良好的智商。對於父親,我根本一點印象也沒有,不但不知道他是不是酒鬼,就連他長什麼樣子,也是一片空白。第二種說法說我五歲那年得了一種怪病,病好以後我就變傻了,他們說我五歲以前是個機靈的孩子。我懷疑這種說法可能是真的,因為我的記憶完全是從五歲以後開始,對於五歲以前的一切,我沒有絲毫記憶。我曾經不止一次地問過顧玉蓮,顧玉蓮沒有告訴我,她應該知道的,她一手把我撫養大,可不知道她為什麼總是迴避著我的問題,就像迴避我關於父母親去向的問題一樣。最後一種說法讓我更加迷惑,他們說我不是顧玉蓮的親孫子,我是撿來的,撿來時就是個癡呆兒,難得顧玉蓮的一顆愛心將我養大,成了人樣。
在郭阿姨死後沒幾天,雨季,我二十歲的雨季就來到了赤板市。
離開醫院後,顧玉蓮說我是白眼狼,沒良心,郭阿姨為我的工作操盡了心,我在她的病床前沒有一句感激的話。我聽不清顧玉蓮在嘮https://m.hetubook.com.com叨什麼,大街上人來人住,車水馬龍,我滿腦袋都是百合花蒼白的臉。有人說,郭阿姨的死和我有關,我是個不祥的人。誰沾染了我,誰就會倒霉。我想,如果我是個不祥的人,那麼顧玉蓮為什麼還活得那麼旺盛,快七十的人了還沒病沒災。
郭阿姨是個熱心腸的人,她並沒有因為我的過錯被食品廠掃地出門後放棄對我的幫助,她還是不餘餘力地四處為我找合適的工作,可是,在她還沒有為我找到第二份工作的時候,她就住進了醫院。不到一個月,她就死了。她得的是肝癌,查出來己經晚期並且擴散了。她住院後,顧玉蓮帶我去探視過她,她躺在病床上,肥胖的臉蠟黃,我不相信她會很快死去。郭阿姨笑著望著我,還拉住我的手。她的手冰涼。我像是被一塊冰冰凍著。我抽出了手。她微笑地對我說:「要有信心,你一定會找到工作的。」我沒說什麼,我只是想離開她,很快地離開她,她床頭有一束白色的花。我知道人們都稱這種花為白合。那一朵朵白合花是一張張蒼白的臉,透著冰涼。我聞不到花香,我整個身體沉浸在藥水的氣味中。
我在顧玉蓮出門後就取出了那把銅鑰匙。
我看到了一張鈔票,一張百元大鈔正貼在窗玻璃的外面。
她在吃完晚飯後出神地看著我說:「等我死了,你怎麼辦?」
溫暖的春夜。
在雨季來臨之前,一些奇怪的事情開始發生。
我終於決定進入那對我關閉了二十年的房間,是在這個雨季來臨的前一天。
顧玉蓮苦笑道:「你真是個傻孩子。人總是要死的。」
我一直不能確定這把鑰匙是否能打開房間的門。我忐忑不安地把銅鑰匙插|進了彈簧鎖的鎖孔,此時,我希望在深夜中的那種聲音能夠出現。我轉動鑰匙,我聽到「卡嚓」一聲,鎖開了,我怔了一會,我沒有馬上推開這扇門,我得緩一口氣,這一切讓我覺得窒息。
那張鈔票上沾著血跡,淋漓的血跡,在陽光下閃著一種紅色的詭異。窗外有風,可是那張血鈔票緊緊地貼著窗玻璃,紋絲不動。越過血鈔票看出去,可以看到作家肖愛紅的樓房的窗口。我必須推開窗,才能取到那張沾著血跡的鈔票。血鈔票怎麼會如此奇怪地貼在窗玻璃上?我的夢中沒有這個情景。我推開窗,一碰到那張鈔票,它如同有生命一般貼在了我的掌心。
我朝樓上走去。樓梯是木質的,因為年頭久了,走在上面,有種吱吱嘎嘎的聲響,儘管我的腳步很輕。我怕吵醒顧玉蓮,顧玉蓮要是被我吵醒,那麼她到天亮也和_圖_書合不上眼。如果那樣,她會一個人獨自坐在樓下客廳的桔紅色的光中,睜著眼睛到天明。對她而言,那是一種漫長的折磨。我上了樓。樓上有兩個房間,一間是我的臥室,我對面的那個房間我一直沒有進去過,顧玉蓮把它緊鎖著,我不知道裡面有什麼東西,說實話,在此之前,我也不想去知道。顧玉蓮把它緊鎖著,不讓這扇門向我開啟,一定有她的理由。
那泡尿要讓我的膀胱爆炸。入春以來,我老是尿急,特別是在寂寞的深夜。這也許是一種病態。我在深夜睜開了迷茫的雙眼,一團桔紅色的光籠罩著我。我在夜晚睡覺時一直讓夜燈開到天亮,我害怕黑暗。我匆忙地下了床,朝樓下的衛生間走去。顧玉蓮知道我害怕黑暗,她在樓梯口和客廳裡都安裝了散發出桔紅色光亮的夜燈。在桔紅色燈光的引導下,我衝進了衛生間。一路上我覺得有個桔紅色的巨大影子在身後跟著我,因為尿急,我顧不了許多。在衛生間裡,我痛快淋漓地排泄完,全身顫抖了一下就放鬆了,我走出衛生間,那個桔紅色的影子不見了。
那個桔紅色的影子也許是我的幻覺,人在夜晚的時候容易產生幻覺,誰敢保證在夜晚沒有產生過幻覺呢?
我把耳朵豎起來,貼近那扇門時,聲音消失了。一片寂靜。我的心也好像停止了跳動。我懷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也出現了問題。我想從這扇門中尋找到一條縫隙,讓我看清裡面有什麼東西的縫隙。這扇門異常的嚴實,根本就沒有縫隙。我使勁地推了推門,那扇門紋絲未動。我有些失望,我在失望的剎那間,產生了進這個房間看個究竟的慾望。這要等到明天才有辦法。我想先回去睡覺,我一轉身,發現一個人站在桔紅色的光中,她的頭髮凌亂,臉色蒼白像一張白紙。這個人就是我祖母顧玉蓮。顧玉蓮讓我嚇了一跳,這種驚嚇十分短暫,在我的尖叫還沒發出前就過去了。顧玉蓮的聲音很輕,像一股輕風:「晨光,睡覺去吧。」我答應了一聲,回到了自己的臥房。我關上了門,把顧玉蓮老太太關在了門外。我豎著耳朵傾聽著外面的動靜,沒有一點聲響。顧玉蓮什麼時候上樓的,怎麼沒有一點聲響,這很奇怪,和那飄渺的聲音一樣奇怪。
顧玉蓮開始用牙籤剔牙。她快七十了,牙齒還特別好,這讓她看上去顯得年輕。顧玉蓮的牙很白,不像我滿口黃牙。顧玉蓮的擔心並不是多餘的,我現在二十了,沒上大學,也沒參加工作,要是顧玉蓮死了,誰來養活我。但我認為顧玉蓮不會死,她會像個老妖精一樣活著,庇護著我。
許多事情就發生在這個漫長的雨季。
www.hetubook.com.com像尿急一樣。
聲音是飄渺的,像一陣輕風,若隱若現,在桔紅色的光線中繚繞不斷。那種聲音像是哭聲,又像是歌聲,帶著某種回聲在我耳邊迴響。這種聲音絕不是我從小到大做惡夢時聽到的老鼠的尖叫聲,所以我覺得奇怪,那些老鼠的尖叫聲對我來說已經習以為常。我被這飄渺的聲音吸引了,我回過了頭,什麼也沒有。我尋找著聲音的來源,我發現聲音是從那緊鎖著門的房間裡飄出來的。這讓我十分好奇,可以說我活了二十年,從來沒有發現過這個房間裡傳出什麼動靜。我像一個影子,悄無聲息地朝那扇緊閉的門飄移過去。
我躺回床上後,我很快地進入了夢鄉。如果我和顧玉蓮一起坐在樓下客廳裡一直到天明,也許那個惡夢就不會纏繞著我。
我從來不承認我是個腦袋有問題的人,我覺得那些說我腦袋有問題的人才真正有病。是他們,讓我這二十年的日子活在孤獨和寂寞之中。從小學一直到高中畢業,我基本上沒有要好的同學。也就是說,在二十歲這年雨季開始前,我幾乎沒有朋友。孤獨讓我少言寡語,孤獨讓我的目光中充滿仇恨。這不是我的問題,而是那些說我腦袋有問題的人造成的。我找不出第一個散佈這種惡毒言論的人,是他毀了我,讓我面對人群時常有種自卑感和刻骨的仇恨。
房間裡很暗,縱使在這白天裡,我也不能看清房間裡的東西。我的確不知道房燈的開關在哪裡,我甚至懷疑這房間裡沒有燈。我聞到了濃郁的灰塵的味道,我找來了一把手電,藉著手電的亮光,找到了房間電燈的開關。我把燈打開了,一道白光撕開了黑暗,房間裡剎那間光明起來,白光把房間照得耀眼。我像在夢境一樣開始瀏覽這個房間。就像我在夢中見到的一樣,房間裡的陳設十分簡單,一張大床,床上鋪著白綢布的床罩;一張書桌,桌面上有一個小鏡框,我看清了照片上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的合影。房間裡還有一塊白布蒙著的東西。我揭開了那塊白布,是一架鋼琴。我把上面落滿了灰塵的白布蓋了回去,一抬頭,看到牆上有一個掛鐘,掛鐘的指針停留在十二點整上。我想起了夢中的那股幽香,我來到了床頭,看到了那個雙人枕頭,我的手顫抖了,一咬牙,我伸手掀開了雙人枕頭,我看到了一朵鮮艷的玫瑰花,不一會,那朵玫瑰花就枯萎了,標本一樣安靜地躺在枕頭下面。突然,一陣鳥鳴聲讓我的手震動了一下,枕頭再一次把玫瑰花蓋住了。那種清脆的鳥鳴聲是從窗外傳來的。我來不及去理會床底下的那個箱子,就拉開了厚厚的燈蕊絨窗簾,是這窗簾把光明擋在了房間的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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