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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玄禮叛變，把楊相國殺了！」左右據實以告。

「貴妃常住深宮，如何知道國忠謀叛？貴妃無罪……」

「楊國忠謀叛，貴妃難逃干係，請皇上立即依法處分吧！」

遭此劫難以來，皇上的態度卻始終令我感動不已。

金城縣內，燈火全無，眾人簇擁相委，和衣當枕，席地而眠，幾乎已失掉了貴賤之別。

群情激憤之中，有人拔出腰劍，有人搭箭上弓，起哄騷動。

韋諤五體投地，不停叩頭，最後，額頭滲出了成片鮮血。

眾人將視線移向聲音來源，只見通往貴妃房間的入口處，佇立著一個矮小瘦弱的老人。

據說，叛兵撤離後，現場肉塊橫陳，完全無法判斷到底是人體或什麼東西。

皇上見狀，內心似乎深受感動。不過，皇上對貴妃，畢竟情深意切，他的臉色因濃烈的憂愁而整個扭曲變形了。

皇上仰首，以求救眼神望向我們眾人。

與此同時，他的子女們也被殘殺殆盡，貴妃長姐韓國夫人、次姐秦國夫人哭號逃跑之際，均被追捕，慘遭刎首。

就在御駕出京之時，隊伍經過一處庫房，楊國忠宰相突然開口：

「放火燒屋易如反掌。不過，一心想掠財的賊人，進城後倘無物可搶，將會怎麼辦？既然攻進京城了，此處沒得搶，大概就會去掠奪百姓吧。民即吾子，讓他們痛苦的事，我如何做得來？剩下的這些財物就擱著，讓他們去搶吧！」

不知是見機而作，抑或忍無可忍，將士們乘機吶喊：

此一期間，許多人都已逃之夭夭，就連向來隨侍皇上身邊的內監和*圖*書袁思藝，也杳無蹤跡了。

「把這庫房燒光！別讓裡面的東西落入安祿山之手。」

如前所述，楊國忠宰相和皇上兩人，曾為了該不該燒橋而有所爭論。實際上，出發前也發生了類似事件。

驛舍中，掀起一陣不安與動搖的漩渦。

高力士是侍候皇上的貼身宦官，長久以來，他隨侍皇上的時間，比任何人都長。

皇太子手握奏摺，正在思量之際，吐蕃遣唐使者二十一人，正巧路過此地。

皇上發出一聲呻|吟，就在眾人面前，靜靜地、靜靜地發洩出了嗚咽哭聲。

高力士仿如泣血般地這樣說道。

玄宗皇帝走入另一個房間，再出來後，派遣高力士到陳玄禮那兒，探詢他真正的叛變意圖。

將士們高舉拳頭，齊聲吶喊回應。

「該怎麼辦才好？」

將士們把馬嵬驛圍得水泄不通。

官拜門下省知事的韋見素，聽說叛變，大吃一驚。

其中一人射出箭枝，正中楊國忠馬鞍，兵變於焉開始。

拔劍出鞘的部分將士，蜂擁向前突襲楊國忠。

他們無心就寢，群聚各處角落，竊竊私語。皇上寢處，與他們相距甚遠，自然無從得知狀況。

那絕對不是啜泣的聲音。

就在此刻，迥異於低沉的啜泣聲，不知從何處傳來「咯咯咯」的聲音。

那人正是道士黃鶴。

每個人心中，翻來覆去都是這樣的想法。

楊國忠為何能如此擴權？說起來，純因他是貴妃兄長。皇上無心朝政，政務多半交由他代決，都因背後有貴妃當靠山之故。

皇上當即任命王思禮為河西、隴西和*圖*書兩道節度使，要他迅赴該地，聚集潰軍，東進討伐安祿山。

「如今，國政紊亂，皇上難安。我們理當順天應人，為了國家百年大計，依法懲處貴妃和楊國忠等人，不是這樣嗎？」

即便是我，最後也不免如此作想，自己或許會因捲入異國內亂而客死異鄉，再也無法回歸倭國了，多舛的命運，讓人徒然嘆息。

御史大夫魏方進，親眼目睹慘絕人寰的這一幕。

率領禁衛軍者，是龍武大將軍陳玄禮。他對著鼓噪不滿的將士說：

皇上專寵貴妃，自然荒廢政事，這種情形，與其歸究貴妃，不如說責任更在玄宗皇帝這邊。

翌日，也就是六月丙申，我們一行人抵達馬嵬驛。

高力士眼中流出淚水來。

即使再三忍耐，那痛苦的哭聲還是從齒間流放出來。

劉榮樵也在場，他的長矛尖端高掛著韓國夫人的頭顱。

一名來自潼關，自稱王思禮的使者，來到了金城縣，向皇上稟告：「哥舒翰大人已遭安祿山軍隊捕獲了。」

皇上手拄拐杖，毅然走出驛站大門，下令解散，陳玄禮所率六軍，卻不受令。

玄宗皇帝與高力士，兩人均已年過七十。

「不，不問也罷。你們心裡想什麼，我再清楚不過——」

此話說畢，持續了很長的一段靜默。

「事情已不在於貴妃有沒有罪了。」

「楊國忠偕胡虜謀反了！」

韋見素倒臥在地，頭遭重創，腦漿並hｅｔuｂooｋ•ｃoｍ•ｃｏm鮮血直流，最後因有人呼喊：「這人殺不得！」方才保住一命。

當時，我也在驛站之中，聽聞此言，才知道外面發生了大事。

「皇上……」他以沉重的聲音輕喚。

玄宗皇帝雖然人在驛站屋舍內，畢竟還是察覺到了外面的騷動，詢問左右臣下究竟發生何事。

他大聲喊叫：「眾將士，為何要殺害楊相國？」

將士們疲餓交加，滿懷怨怒，最後竟就地停留，再也不肯前進了。

「大家聽著，胡逆欲取長安，而以『誅殺楊國忠宰相』為號召——」

而是千真萬確的笑聲。

皇上如此告訴韋諤。

「不過，對楊國忠抱持反感的，又豈僅胡逆一人。朝廷內外，憎惡他的，所在多有，大家早都知道了吧？！」

這事，皇上自己也了然於心。

這就是陳玄禮所提出的要求。

「會不會被趕盡殺絕——」

在場之人，禁不住同聲飲泣。

據說，此時，將士們高聲吶喊附和，不絕於耳，但我並未親耳聽見。

「要說無罪，貴妃確應無罪。可是，陳玄禮已把貴妃兄姐全數殺光了。如果被殺者的至親——楊貴妃還隨侍皇上身邊，就算他們目前肯撤除包圍，並原諒貴妃，但他們怎能就此心安無懼？有關此事，只要皇上仔細考慮，該如何做，應該十分清楚了。懇請皇上以人心為念，再下決定。這也是讓皇上心安的唯一方法……」

「喔……」

陳玄禮將上述說法寫成奏摺，遞交東宮宦官李輔國轉呈皇太子，再由皇太子上奏玄宗皇帝。

總之，我覺得，京城陷落之時，玄宗皇ｈttps://m.hetｕｂook.com•ｃoｍ帝仍然極其威嚴，甚至可以說，遭難之後，更加顯露出昔日的真性情了。

事情至此，若要論責任歸屬，也只能唯楊貴妃、楊國忠及其親族是問了。

他不但謫貶、流放政敵，或以微罪處死，甚至毒殺對手。

士兵狀況不穩，是在抵達金城驛之後的事。

此刻，貴妃或許人在對面房間。但事件來龍去脈，她應該也已完全理解了吧。

楊國忠，也就是楊貴妃的堂兄，此回叛亂，原因即在於楊國忠和安祿山反目成仇。

宮禁之內，欺瞞爭鬥，以保一己權力，不消細說，大兄當早已了然於心。

楊國忠當場被活生生剖腹、砍頭，身首異處。

話猶未完，也被失控的將士們團團圍住，慘殺斃命。

「等一等。」反對此舉之人，仍是玄宗皇帝。

「伏請皇上速決……」

接下來的敘事，部分並非我親眼目睹。有事後聽聞得知，但也有我身臨現場的。請聽我繼續說下去。

我心想，或許貴妃正在某處窺看此一情景吧。

吐蕃使者一行，也因叛亂而缺糧，他們正想投訴此事，因而喚住楊國忠坐騎。

玄宗皇帝看似好不容易才撐住拐杖，差點倒下來一般。很長一段時間裡，他背靠著柱子，滿臉愁苦地思索著。

他才步出驛站，也馬上被叛兵所包圍，亂劍刺殺。

眾人分頭至各處民家尋覓食物，結果也僅堪果腹而已。皇上及皇族們的落魄模樣，看在眼裡，讓人十分心酸。

其中，楊國忠招怨聚恨，為眾人所不滿，早為不爭的事實。

貴妃姐姐們的首級，都被高高刺舉在長矛之上。

玄宗www.hetubook.com.com皇帝的徹心之痛和難言苦楚，他比誰都明白。

然而——

當時，我也已五十有六了。

然而，為人臣子者，豈有追究皇上之理。貿然責難，恐有叛亂之意味。

當晚——

京城至金城驛，路途不過四、五里之遙。儘管天未亮就出發，一路跋涉至深夜，事實上也沒有前進多少距離。

我們一行人雖於深夜抵達金城驛，但可能被錯認為是安祿山軍隊，此地縣民竟然逃得一人不剩。

受到驚嚇的楊國忠，策馬疾馳，躲進了馬嵬驛西門之內，將士們繼續追趕，將他拉下馬來。

這時，宦官高力士徐徐跨步向前。

現場一片肅靜，無人回應。

此前，我早已耳聞，楊國忠為了宰相一職，不，就算當上宰相之後也是如此，為了擴展權力，鞏固本身地位，曾施行種種慘酷的作為。

如此這般，庫房倖免於難，被保留了下來。諷刺的是，趕在安祿山進京之前，衝進宮庭掠奪，竟是皇上一心想守護的百姓，這是何等悲哀的事啊！

如今回想起來，從那時候起，隨扈的將士模樣便有些怪異了。

此時，皇上近身中有位名為韋諤的官員，提起勇氣向前跨步；他並未建議皇上任何事，只是以沉痛的聲音說：

所謂國之將亡，君主親身體驗到的悲哀，該是如何的沉痛啊！

由門內往外看，映入眼簾的，正是宰相楊國忠的首級，被刺掛在一名將士的長矛尖端。

皇上滿面憂容，神情落寞地抬頭凝視庫房，說：

驛舍內的每一人，莫不暗自忖量，如果皇上肯處分貴妃，便能救自己一命了。然而，卻無人敢將這份心思說出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