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卷之章 長安曼陀羅
十二
憲宗一邊說一邊凝視著空海。
往後，空海便冠號為「五筆和尚」。
五隻筆蘸滿一大半殘墨。
然而，這個字卻是道道地地的「樹」，比任何書法寫出的字，看來更像「樹」。
手上還拿著硯台，空海回答道。
字還沒寫完。
壓低的聲音，自旁觀的眾人口中傳出。
「先前咒法危害我大唐一事，你功不可沒。此時，朕若不允許你的請願，那朕豈不成了恩將仇報嗎？」
空海頓筆時，「嗯……」
待空海說畢，憲宗對身邊的侍者喚道：「拿來吧。」
線條忽而右搖、忽而左擺，變化成意想不到、由上而下的粗細線條，其形狀一如起筆。
空海最後所蓋落的墨汁，濺及四周壁面，一部分則垂流下來，乍見之下，實在看不出來是「、」，整體觀之，卻是一個漂亮的「樹」字。
此後，項羽以一己之劍殺了虞美人，隨後騎騅奔向戰場。
空海最後蓋落的墨，變成了「、（點）」。
「空海啊，朕有點捨不得讓你回國了。」憲宗說。
手筆酣暢流動。
大唐留下的記錄如下：
呻|吟般wｗw•hｅｔｕｂｏｏｋ.ｃｏm•ｃｏm讚歎的聲音，自憲宗嘴裡流瀉而出。
空海右手握住筆，筆端悠悠蘸濕墨水。
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
如此，中央壁面上，那巨大的「樹」字便完成了。
出現在壁面的，僅有一個字：
空海立在憲宗面前，憲宗又繼續說：「此菩提子念珠，朕特賜予你。」
不是篆書。
銀盆上盛有一串念珠。
「五筆和尚，前幾年圓寂了。」
「此後，你就以『五筆和尚』為號吧。」
最後，踮起腳尖般，走筆畫過壁面至頭頂之上才止住。繼之，空海蹲下身子，從方才剛剛寫下的粗線右旁——也就是下方，由右至左落筆拉出一條橫槓。
曹植，是曹操之子。
曹植有首詩：
他與曹操另一子曹丕並列——曹操、曹丕、曹植，人稱「三曹」——也是一位才華出眾的詩人。
惠灌如此歎道。
話才落下，手已舞動起來。
人盡皆知，大唐歷來多少傑出書法家，在此壁前畏縮不前，寫不出一個字來。
空海https://m.hetubook.com.com的《御遺告》中，曾有如下記載：
此是秦漢之際，與漢國劉邦爭霸的楚國項羽所作的詩。
這本來不出傳說範疇的故事，但在大唐國留下「五筆和尚」之名一事，卻似乎是事實。
仁以此為朕代，莫永忘。朕初謂公留將師，而今延還東，惟道理也。欲待後紀，朕年既越半，也願一期之後，必逢佛會者。
空海人在右側白壁之前。
——王羲之在大唐的價值，這男人真的懂嗎？
這樣的筆法，大唐、日本都不曾見過。
樹
圓珍如此答道，惠灌便流下淚來：「異藝未曾倫也。」
加上最先握住的筆，此刻，空海已將五隻筆全握在手上。
空海的手繼續動作著。
高樹多悲風——
身邊侍者馬上捧著銀盆走到面前。
空海立在中央壁面前，「那，就動手了。」說完，馬上彎下身子。
總之——空海和逸勢就這樣得到歸國的批准。
意指「高大的樹，常吹來悲戚之ｈｔｔｐs://ｗｗｗ•heｔuｂｏok.ｃｏｍ•ｃｏｍ風」。
「真是了不起……」憲宗大叫出聲。
此刻，傳來一片歡呼聲。
與由下而上畫出的線條一樣，由右而左拉出的橫線，也不是書法的傳統筆法。
憲宗如此說道。
依此，空海在壁面上寫下「樹」之字。
空海的肉體看似也在壁前盡情舞蹈。
「喔……」
空海握在手中的筆端，連續不斷地誕生文字在此世間。
而且，收、拉、頓、跳——人盡皆知的筆法，空海一概不用。
「您說的是。」空海俯首致意。
根據《今昔物語》、《高野大師御廣傳》記載，當時，空海兩手兩腳各握一支筆，口中也銜著一支筆，五支筆同時在壁上書寫。
——這男人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憲宗身邊的侍者們，用異樣的眼神望著空海。
字形雄渾又飽滿多汁。
然後，隨著線條的增加，壁面首度出現成形的字體。
高樹多悲風
空海到底打算幹什麼？
趁字韻未散之際，空海右手再握住四隻筆。
——為什麼，他看起來如此沉穩鎮定？
握著飽含墨汁的筆，空海站在壁前。
自下www.hetubook.com.com而上——
空海寫就此篇詩作之時，驚愕、讚歎聲四下沸騰。
距空海當時四十餘年後，法號智證大師、其後成為天台座主的倭國僧人圓珍，曾入唐來到長安。造訪青龍寺之時，名叫惠灌的僧侶曾如此問道：
筆畫還是由下而上。
看不到空海緊張的模樣。
金文、草書都不是。
粗黑的水墨線條，自下而上豎立而起。
「不敢當。」
「回去也好。我准許你的請願——」憲宗說。
「那個樹，是曹植的『高樹』吧。」憲宗問。
憲宗喚了一聲，接著要空海抬起臉來。
因空海最先落筆之處，是在壁面最下方。
由於左側壁面有曹操詩作，空海有意讓兩者相互呼應，因而選用同為亂世英雄的項羽之詩作。
壁面附近，擱著一張書桌，其上盛有墨水飽滿的硯台。
於是，壁面之上拉出這樣的兩條線。
宛如觀賞一場魔術。
突如其來的話。
「隆恩厚意，感激不盡。」
最後，空海擱下五隻筆，右手持硯，冷不防，「叭」一聲，將全部殘墨，氣勢磅礡地往壁面蓋落下去。
以httｐs://ｗｗw•ｈｅｔｕbｏoｋ•ｃom•ｃｏｍ此為起始句。
毫無停滯。
一會兒，便寫下一篇詩來了。
橘逸勢也不假思索地隨侍者們一起叫出聲。
空海告辭臨行之時，「空海啊。」
接著，空海在右側畫出一條線，夾住那條橫線。
停頓了片刻，「話雖如此——」憲宗繼續說道：
相對於左側壁面曹操的詩，另外兩壁也產生關連了。
最後一戰之前——也就是傾聽「四面楚歌」的項羽，覺悟死期將至，令其愛妾虞美人起舞時所作的詩。
憲宗親手取出那念珠，呼喚空海，說了聲：「賜給大阿闍梨。」
騅，是項羽的愛馬。
頓了一口氣，空海說：「那，就動手了。」
速度飛快。
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臉上浮現驚歎笑意的逸勢，一瞬間，表情全僵住了。
不是隸書。
「五筆和尚身體安泰嗎？」
那個字寫得歪斜，卻歪斜得極有力道，堂皇的大樹風格，展現在字間。
巨大的樹，由下而上向天延伸，枝椏自在舒展。
他將五支筆整合為一，在硯台內蘸墨。
接二連三不可思議的線條，畫落在壁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