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小町
一
前天，如水法師與源博雅一起來到晴明宅邸。
「敝人一定準時如約。」
「笑什麼？」
「到了，晴明。」
「晴明，這風景真棒。」博雅發出心蕩神馳的聲音。
「有人在嗎？」
老婦牽起如水的手，打算拉他進屋。
不久前，兩人下牛車，將牛車、車伕、隨從等人都留在原地。說好明天依約定的時間再來接送。
住進去以後，起初忙著修理正殿與其他地方，接著每天唸經拜佛。等寺院總算恢復了應有的格局時，如水發現一件很奇妙的事。
對方到底是什麼身份當然不得而知，但身邊不帶任何隨從，且無論下雨天或下雪天，每天單獨一人，風雨無阻地前來這座小寺廟，畢竟非同小可。
「您到底嫌我什麼？」這回是女聲。
如水往後退步，女人跟著往前逼近。
「還不錯。」
「法師大人，您總算發問了……」
如水恐懼不安起來。
於是，從如水口中得知了下述之事。
「哎呀……」
到了那裡一看，果然有兩株櫻花神木，也果然如老婦所言，神木之間有座草堂。
「哇哈哈哈哈……」
博雅如此向晴明介紹。
「不，不，您不會走掉吧？您不會回去吧？」這回也是女聲。
那動作柔情綽約，隱含媚氣，完全不似老婦該有的舉止。連氣息都令人感覺香氣芬馥。
接著又自同一雙鮮紅雙脣中發出一陣男人的哄笑，宛如在嘲笑女聲。
「話說回來，應該快到了吧……」晴明問。
「我住在離這
和*圖*書兒往西不遠處的市原野，出於某種因由，才會每天都來叨擾貴地。我也曾擔憂這種舉動會給住持大人帶來困擾，所以打算等住持大人哪天親自發問時，再順便請教一下住持大人的意見，而今天總算等到住持大人開口了……」
「是哪位呀？」
「再一段路就到了。」博雅回答。
接著又說：
當然這兩個人不是在吵架，也不是在爭辯。
「這位是如水法師，很久以前我曾經受法師多方照顧。」
博雅停住腳步，伸手指向前方。
草堂上，櫻花已開了五成。
不管是人或妖精，身為僧侶的如水每次一想起那老婦，總會感到熱血沸騰。
細看之下，如水發現老婦臉上化著淡妝。
那就是每天下午，總會出現一位不知來自何方、雍容文雅的老婦。老婦總是在正殿前擱下一些花、殼果、樹枝，然後離去。
「不願意？」女人的聲音突然變成男聲。
如水實在忍無可忍，只好找博雅商談善後。
此處是八瀨。
無論是原野或青山，都宛如籠罩了綠意雲煙。
如水口中喃喃唸著《般若心經》。
晴明笑出聲來。
如水是兩年前才住進紫光院。
道路兩旁長出野草，地面上星散著吐露小藍花的婆婆納。
「那你平常就是這副不干己事的臭模樣了。」
「如水大人！」
……那個女妖精找上門來了，大概是來作怪加害……
這回又從門外傳來男人的聲音。
看到老婦時，如水若向對方打招呼，對hｔtps://ｍ•ｈｅｔuｂoｏｋ•ｃｏm.cｏｍ方也會回應如水，但彼此之間卻從未刻意交談。
某天，如水終於按捺不住，向老婦搭話。
「唔，嗯……」
如水說，當時他嚇得魂不附體，門外聲音消失後，仍一直唸經到清晨。
老婦握著如水的手，怒目橫眉地瞪視著如水。
四周是春日原野。
「如水大人，請開一下門哪。」
「如水法師獨自住在八瀨深山一座名為紫光院的寺院，似乎遇到了十分棘手的麻煩事。聽了法師的描述後，晴明，我覺得這應該是你分內的事，便請法師一起過來。你能不能聽聽如水大人所講的事？」
「表露出來比較怎樣？」
如水頓時領悟眼前的女人果然是妖精，使出全身力氣想掙脫女人的手。
「人都來到這兒了，您不會是想逃之夭夭吧？」
覆蔽在兩人頭上的櫟樹和山毛櫸枝葉陰影，隨著陽光一起落在晴明所穿的白色狩衣上，描繪出美麗圖案。
據說，紫光院本來是隸屬真言宗的寺院，某段時期曾有住持掌管。當時那位住持還算很盡職，經常唸經，可是，住持過世以後，便沒人再住進去。直至兩年前為止，紫光院都還形同一座破廟。之後由如水法師繼任，接管寺院。
呼喚如水的女聲與男聲持續了一陣子，然後消失了。
如水驚恐地蒙上棉被，專心一致唸著經文。
女人的鮮紅雙脣發出男人聲音。
老婦一聽，馬上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
m.hetubook.com.com，回道：
第二天……
只是你一句，我一句地互相調侃而已。
雖然對那老婦為何要如此做的理由深感興趣，不過人家或許有難以啟齒的苦衷，因此如水也不向對方發問，就這樣不知不覺過了兩年。
「哎呀……」女人放開緊緊握住如水的手。
如水法師本來是宮中樂師，專任吹笙，卻和某位貴夫人陷入難分難捨的關係。然而，對方是有夫之婦，因而東窗事發後，遭逐出宮廷。
當天晚上……
「那兒有兩株櫻花神木，神木中間有一座草堂，正是我住的地方……」
女人瞪視著如水。
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
老婦已不再於白天到寺院來貢獻，但每逢夜晚，那女人的聲音便會來敲門。
「人家不願意喔！人家不願意喔！連這個爛和尚也討厭妳喔！看妳每次到寺院去時，總是全身發出淫氣，現在想來，那些淫氣也不知到底發到哪裡去了……」
不過，最近就連如水也忍不住了，開始在意那老婦。
「這樣的話，您滿意嗎？」女人向如水微笑。
瞬間，女人的臉色變得兇惡可怕起來。
最初他寄居在某位真言宗僧侶友人的寺院，耳濡目染久了，經典也就無師自通，更可以有樣學樣地主持僧侶的佛事。於是，便在友人的寺院接受了形式上的灌頂儀式。
「哦，他不願意，看吧，連那糟老頭都嫌棄妳呀。」
「你叫我要坦率地表露內心的感情，所以我笑了，結果你又問我hｔtps://ｗｗｗ.ｈetubｏｏｋ.ｃoｍ•ｃoｍ笑什麼，那我到底該怎麼辦？博雅啊……」
也許對方不是人，而是妖精也說不定。
「來，來，這兒來……」
「你是在擔心我？」
「您打算做什麼？」
「我本來就是這種態度。」
「看到好的東西就說好，看到美麗東西就說美麗，坦率地表露出內心感情比較……」
如水呼喚一聲，草堂內有了動靜，老婦出來了。
正是那女人的聲音。
「嗯。」
老婦露出黏人的笑容。
如水情不自禁跨進了草堂，但見草堂內雖狹窄，卻整理得明窗淨几，角落有寢具，也準備了酒菜。
每天都是如此，幾乎從未間斷。
前方山毛櫸枝葉間，隱約可見寺院屋頂。
「喂，晴明，你實在很不坦率。」
寺院很小，主佛是一尊約為三尺高的木雕觀音菩薩，一位名叫如水的老法師獨居在此。
「如水大人！」
「這位夫人，非常感謝您每天都來正殿供奉花和樹枝，不過，請容敝人問個失禮的問題。您到底是何方貴人？」
「比較不累……」博雅嘀咕了一句。
根據如水所說，那時他趕忙掙脫女人的手，逃出了草堂。
如水就寢後，聽到有人在門外敲門。睜開眼睛，如水往外問道：
老婦接著向如水詳細說明自己住在市原野何處。
如水於約定時刻前往老婦所指定的地方。
無論是嗓音或姿態，老婦的應對舉止都很柔和，風度文雅。
晴明邊回應，邊悠然自得地在博雅身旁漫步。
「怎麼會帶來困擾？千萬別這麼說。不過，如和-圖-書果您不介意，能不能將您每天都來供獻花枝的理由告訴敝人？」
路，已經狹窄得無法讓牛車通行。
這無疑是妖精了。
如水有時會與老婦碰面，即便沒看到她，她也會在不知不覺中來到寺院，如常地在正殿屋簷下擱著樹枝與殼果。
觀自在菩薩
那時候，如水偶然得知八瀨有座破廟，就決心住進去。
有些地方雖還殘存著少數遲開的梅花，不過大部分的櫻花都快盛開了。
「如水大人……」
那晚以後，連續兩夜都發生同樣的事。
兩人走在坡度不怎麼陡的山路上。
「不坦率？」
如水想掙脫老婦的手，卻擺脫不了。
樹木枝頭上均抽出新芽，原野上剛萌芽的百草則披著一層令人忍不住要嘆息的嫩綠。
「是住在市原野的女人，請開一下門哪。」
老婦拉著如水的手連連催促。如水冷靜地問：
老婦還未說畢，她那張仰望著如水的臉，瞬間全沒了皺紋，化為一張既年輕又美貌的臉。
「一定喲。」老婦再次叮囑過後才離去。
「您是嫌我太老了是不是？那，您看，這樣的話……」
說到此，博雅閉住嘴。
「多謝住持大人的關懷，那我就全盤托出好了。另外，我也有事想煩勞住持大人代為解惑。明天這個時候，能不能勞駕住持大人光臨我在市原野的草堂呢？」
「歡迎住持大人大駕光臨。」
「我說這兒風景很棒，你卻一副不干己事的態度說『還不錯』。」
兩人的目的地是一座名為紫光院的寺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