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五品
四
晴明可能聯想到什麼事，接連微微點了兩三次頭。
「原來如此。」
「那棵松樹呢？」晴明問。
有個粗胖的三尺高影子渡過了橋。
「什麼好不好？」
晴明說，對方止步。
「聲音真好聽……」博雅低語。
「這身五品裝束，不知是誰扔掉的，剛好遺落在神泉苑。雖然受風吹雨淋破破爛爛，不過，我想，拜訪重明殿下宅邸時，裸體未免太過分，所以就穿在身上。」
晴明走到前來的五品裝束之物面前，「五品大人，請留步……」
「來了，博雅……」
深夜，月亮盆發清冷地閃耀著。
「啊，這主意好。」
仔細觀看前來之「物」，對方身上果然穿著五品裝束，而且頭部右側付之闕如，像是殘缺了。
「怎麼可能……」
「可是，這樣好嗎？晴明啊。」博雅說。
該處像小山般稍微隆起。島上有松樹，兩人在松樹根附近鋪了地毯，擱好火盆，正在喝酒。
「是。很久以前，某些『物』棲宿在這附近，我是那些『物』製成的土偶，用在祭祀上。後來，時光流轉，人事變遷，我也就此深埋泥土之中。但因長年受人禮拜，不知不覺間萌生出心念。一百數十年前，空海和尚在神泉苑舉行求雨修法儀式時，我受到空海和尚的神通感應，之後就變成現在這般，擁有一顆心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
陪伴兩人的是蜜蟲。
月既不解飲，
「既然如此，就在那邊……」
眼睛和嘴巴依舊是洞，卻變成一張說得過去的臉。
接著，在月光中，看到小島中央附近有一棵形狀很美的松樹。
「唔。」
「其實即使出現也無所謂，不過，臨去之前，您能不能將剛才那首詩繼續吟誦下去給我們聽聽？」晴明說。
五枚土器破片——
西對屋盡頭橫渡過池，可以直通小島西邊。
「原來如此，是這樣啊……」
「我們只聽到一半，沒有聽到結尾，很想聽整首詩。」
那些破片的大小恰恰和欠缺處相合，當第五枚和_圖_書破片合上時，對方已經恢復為一張完整像樣的臉。
「滿月快來呀……」
「那麼，我就此告辭。往後，我大概不會再出現此地了。」
雙眼空空的，像打開兩個洞，嘴巴也像洞，沒有嘴脣和牙齒。
「您每天晚上都在這裡徘徊，是不是有什麼東西在這邊？」晴明問。
「剛才下人挖掘這裡又填平時，自泥土中出現這些東西，我想應該有用，便拾起來收入懷中……」
「原來如此，那位五品大人在池中那個島上巡遊嗎……」晴明道。
相期邈雲漢……
「哦。」
晴明認為，在這個島上一定能遇見對方，所以把場所定在此。
「那麼，我從頭吟誦給你們聽吧……」
那聲音逐漸挨近。
晴明親自選擇這個地方，讓家裡下人們挖掘松樹四周再埋平，之後讓下人鋪了地毯，焚燒火堆，然後和博雅喝起酒來。
晴明將右手伸入懷中。
「如果五品大人不想被人看到，打算偷偷出現，他怎麼會吟詠李白大人的詩……」
影徒隨我身……
「對了，五品大人，您為何這樣做呢？」晴明問。
抵達宅邸之後，晴明向重明親王打聽了幾件事。
五品大人吟詩的聲音低沉地www.hetubook.com.com迴響在四周。
晴明擱下酒杯，站起身。
「正是這個。正是這個。」
「小野篁大臣還在世的時候，曾與當時的天皇在神泉苑舉行過一場賞月宴。那時，小野篁大臣吟詠了那首詩，我也是在當時記住的……」
擱在右手掌上的，是土器破片。
以重明親王為首，東三条殿的所有人，全躲在室內，屏住呼吸。
吟罷詩詞的最後一句時，五品大人也消失了蹤影。
晴明如此說時，聲音果然響起。
對方點頭答。
「他會出現在這裡，應該也是因為有事想訴諸別人，希望別人聽他說的話……」
博雅說不出話。
「我們這樣焚燒火堆，也毫不遮掩地喝著酒。若是五品大人看到我們，會不會不出現？」
「滿月快來呀……」
對方看到破片，發出喜悅的聲音。
「這樣的話，您那欠缺的頭就能變圓，成為滿月，恢復原狀了。」
「您要找的東西，是不是這個……」
「幸而我記住的是月亮的詩。因ｍ.ｈｅｔｕｂｏｏｋ•ｃｏm•com此，我吟著那首詩，打算告訴重明殿下，就像虧月成為滿月那般，我也很想讓自己的頭恢復原狀，於是每天晚上都出來吟詩。不過，多虧有您，我今天恢復成原來的樣子了……」
對方低沉地說。
「所以您來尋找那些破片？」
晴明伸出右手。
兩人在東三条殿池中的小島中央。
「您吟詠的那首詩呢？」
「說的也對。」
自那天晚上起，五品大人就不再出現。
站在晴明身邊的博雅發出叫聲，用力點頭。
據說，五品裝束的男人從南方出現，首先渡橋到小島，再挨近西對屋，然後返回，之後以小島為中心轉來轉去走到清晨，最後才消失。
對方發出喜悅的聲音，向晴明鞠了一個躬。
永結無情遊，
遠方隱約傳來吟詠李白詩句的聲音。
獨酌無相親……
「喂，晴明，你什麼時候藏了那樣的東西……」博雅問。
花間一壺酒，
這樣一來，再仔細看，本來很可怕的那張臉，竟令人覺得頗有魅力。
「去年在神泉苑發現的，因為很中意樹的形狀，便移植到這裡……」
行樂須及春……和圖書
「啊……」
一張令人毛骨悚然的臉，出現在火光和月光中。
「是嗎……」
對方將晴明遞給他的破片擱在左手掌，再用右手一枚一枚抓起，貼到自己頭部欠缺的地方。
「去年，這棟宅邸的主人重明殿下，在神泉苑發現了這棵松樹，我正好被埋在松樹附近的泥土中，移植松樹時，我的頭被敲破，破片與松樹一起被運走，正好運到這附近的泥土中，與松樹根埋在一起。」
博雅也站起身，與晴明並肩。
對方點頭。
「怎麼不可能呢？」
「您剛才說過，您記住了那首詩，不過，您何以決定吟詠那首詩呢？」
「是。」
五品大人如此說，當場從頭吟誦起整首李白〈月下獨酌〉。
「您是在找什麼東西嗎？」晴明問。
「為了成為滿月，成為滿月，我所需要的東西……」
那東西發出像在空洞中迴響般口齒不清的低沉聲音，如此說。
這晚，月色如冰。
「昨晚，下人不是問了五品大人嗎？五品大人也答話了。若非問的人害怕得逃開，應該已經問出詳細的理由了吧……」
「你……」
晴明和博雅在對飲。
一旁有燃燒的火堆，如果沒有那火焰的熱氣，冷空氣恐怕會凍得徹骨。
對方將沒有表情的眼洞轉向晴明，似乎在凝視著他。